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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集部七
铁庐集 别集类六
提要
等谨案铁庐集三卷外集二卷
国朝潘天成撰天成字锡畴溧阳人寄籍桐城
为安庆府学生溧阳志载其幼与父母避雠
相失年十五乞食行求遇于江西界百计迎
归佣贩以养备极艰苦以其间读书讲业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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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绩学年七十四迄穷饿以死瞿源洙集有
潘孝子传与志所言合盖笃志苦行之士也
是集为其门人许重炎所编冠以小传年谱
第一卷为默斋训言天成述其师汤之锜语
也二卷为杂著天成诗文也三卷为语录重
炎与蒋师韩记天成语也外集一卷为勿庵
训言天成记其师梅文鼎语二卷为杂著亦
天成遗文补刋者天成学问源出姚江以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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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为体以经世为用其诗文皆抒所欲言不
甚入格然行谊者文章之本纲常者风教之
原天成出自寒门终身贫贱而天性真摰人
品高洁类古所谓独行者其精神坚苦足以
自传其文故身没嗣绝而人至今重之特录
其集俾天下晓然知
圣朝立教在于敦伦纪厉名节正人心厚风俗固
不与操觚之士论文采之优劣亦不与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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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儒争议论之醇疵也乾隆四十三年九月
恭校上
总纂官纪昀陆锡熊孙士毅
总 校 官 陆 费 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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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铁庐集卷首
年谱
先生讳天成字锡畴别号铁庐溧阳黄墟潘氏自其
高祖贡贵公以散秩仕云南卒于其地宗支单弱越
再世乃得归里先生寄籍安庆为郡诸生晚侨寓江
宁终焉娶桐城才女盛氏无出妾生子开业先生享
年七十四岁葬江宁聚宝门外惠应寺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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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治十一年甲午五月二十六日先生生
先生卒于金陵谱牒神主遗书尽失姑即幼所闻于
父老暨长所亲见者约略志之如左 先生祖某业
儒未遂恢廓有奇气当周公蓼洲被逮时为贩
竖护周公北行至白沟河遇孙徵君来迎拥周
公授之乃返先生六岁时父索租归极言老佃之苦
先生闻之戚然不寐终夜辗转问所以恤老佃者大
父喜而抚之曰此范文正公志也儿能志此乎在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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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耳
康熙三年甲辰十一岁漂落荆溪
大父既卒父讳某朴愿无知牵入命案为某宦家所
愚遂挈家漂落荆溪
康熙五年丙午十三岁被难寻亲
先生父陷入某宦家无计自脱至是先生乃觉之常
怀不平见于辞色先生状貌英伟颇似虎形顾盼奕
奕有光宦家惧遗后患移其父母弟妹于他郡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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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先生入山樵牧挤之深谷幸其人以实告劝之远
遁先生日夜号泣裸体而行寻访其父杳无踪迹冬
月至池州青阳县白沙岭夜无所栖踞古庙坏梁而
卧风凄月白虎豹夜游乃悲歌一律只为寻亲离故
乡迢遥不惮路途长昼行孤岭随飞鸟夜宿穷山伴
虎狼渴饮寒泉饥啮雪足沾泥水发披霜几番回首
无张主独向西风泪万行
六年丁未十四岁行游徽宁万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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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冬访知父母所在至则又他移矣叩诸山人绝无
可迹先生誓不返顾谈星相幸多中藉以糊口闻宣
城梅勿庵先生名振衣上谒二十年后梅先生设帐
安庆受业称弟子
七年戊申十五岁遇二亲于徽郡
先生踯躅万山无可告语计非遍游穷山绝谷村落
女子间不得遇也乃为贩竖以进每至一村落持鼗
大呼作溧阳人语山中妇孺聚观大笑先生母金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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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闻声而出相持大恸山人来观者日以百计悲其
幼也为之泣下
八年己酉十六岁客游滇南
先生访亲时遇刘先生某卜之得吉刘为前朝诚意
伯耳孙年六十未娶其所聘妇五十馀矣从其母弟
守志滇南至是始通音问刘将就婚滇南欲挈先生
作伴先生亦欲以少壮周览天下名山大川遂从之
至西南极边望点苍大雪诸山之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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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庚戌十七岁北游川陜
刘先生访旧于陜西先生从之行渡泸水入成都过
剑阁栈道北行直抵河套武进许公之渐巡视茶马
先生假其吏衣装文牒同游塞外遇中华人张酒肆
者从之痛饮访知西北情形山川险易登贺兰山极
目而返先生之心胸益恢奇不可窘束矣
十年辛亥十八岁返徽郡复出游假贷
辞刘先生归江南欲迎亲归养而羁系弗能行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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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归资非五十金不可先生束手无计乃哭辞其二
亲誓不得归聚毋相见也行至某县手持来麰假磨
作糜屑适二富商对奕堂上奇先生貌仰首问先生
曰汝识字乎曰然能对句乎曰能乃曰对着牙棋移
动一天星斗先生直前对曰独挨石磨推转两象乾
坤二商惊绝问所由来欷歔泣下各解其囊赠五十
馀金先生持以报二亲令弟侍父先归而侍母挈妹
徐徐而发时大冬严寒雪深数尺辗转山谷数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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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背负行李置前途还抱幼妹扶老母肤裂血流
涔涔白雪见者无不流涕除夕宿高淳固城湖冰坚
不得达
十一年壬子十九岁春正月迎亲归溧阳负贩养亲三
月受业于宜兴默斋汤世调先生
迎二亲归故业荡然无以为养乃市香为业来往荆
溪濑水间歌吟之声满于道路人皆目为狂痴闻默
斋先生为古人为己之学谒拜门下称弟子汤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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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行高忠宪公复七规令先生静坐观未发气象三
日有得作诗数章
十二年癸丑二十岁市笔养亲
先生市易细微又抱疟疾遇阴雨入卧古庙拾白金
数星喜曰天赐也既念此人或如余困者不活矣坐
守之日将尽果有踪迹之者出金还之是人素张笔
肆乃为先生营笔贸易于是遍游诸名宿间得读正
希陶庵诸名人钜笔所憩之地琅琅端诵兴不可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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援笔立就咏歌所志岁丙辰先生年二十有三先大
人愧庵先生年三十有九先生负笔至学舍以文相
质先君一见惊绝留信宿叩其所得至性淋漓洞辟
千古叹曰此振古豪杰也遂定交约为兄弟时至茫
溪里中两人共宿灶下卧谈经史夜半吹薪作糜谈
辨不已时相诋诃又相痛哭哭已大笑邻人怪之常
自诵曰未做秀才时便以天下为己任其豪于自立
也如此 先生自言市笔至建平界傍晚雪甚山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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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茅舍数家旧系姻戚不容宿遂缘岭而上风雪益
急山中诸叫啸声隐隐若近颇生怨嗟忽忆李仆射
雪夜擒吴元济故事豪兴勃发歌舞而下几二鼓矣
有赛神者门未阖予僵仆檐下其家急呼酒相救扶
至浴盆中乃苏视余服二单衣耳屡遇奇阨全赖千
古在胸乃不为沟中之鬼 又曰吾于四书五经之
义得于道涂村落间者多矣以未发气象为之本源
以人情物理为之疏导乃知圣贤之言句句是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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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卷时意味迥别 先生尝请于默斋先生曰圣人
言忠信笃敬蛮貊可行今市笔养亲恐难以忠信也
汤子曰子母相权理之常也汝以本钱盘费明白告
人始虽未信久则人人悦服不烦诈饰而养亲之资
自有以处之矣行之数月果然益奉圣人之言为蓍
蔡
遇黄九烟先生于荆溪从游至苏州
黄先生讳周星江西浔阳人寄居江宁上元籍崇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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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辰进士国变隐居往吴门访徐昭法道
经吾邑先生遇之荆南山下黄先生老矣携杖独行
买吾邑茗壶二事先生携笔囊为黄先生负担至吴
门叩草庐昭法饿不能出门户强起揖客黄先生抱
持大哭解囊买米数升盐少许具粥不能具灯昭法
未老几失明矣先生侍侧两人语多不可晓中夜令
先生独卧两人对语达旦黄先生素有诗画名黎明
令先生持一扇鬻之戒勿道名氏先生持扇入市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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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辄弃去先生念昭法厨久空矣售扇可作数日粮
乃言曰此黄九烟诗画也一富人即持白金数星购
之先生归以实告黄先生暨昭法大怒曰孺子殆不
足教速持去索扇来还我先生惴惴入市复持扇来
黄先生笑曰孺子固当如是越日遣先生先归庚申
年以博学宏词徵黄先生遂投浔阳江死汤默斋先
生哭之以诗
十六年丁巳二十四岁训蒙养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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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君子荐先生于乡塾塾主疑之先君子曰如负公
等吾任其咎先生摄敝衣冠危坐终日严寒盛暑晏
如也邻儿有无礼于其母者先生正色叱之其人不
服先生大怒去曰吾仍市笔耳此地不可居主人留
行甚苦先生约以逆子服罪乃留于是主人共惩邻
儿惴惴屏息不敢复肆
二十一年壬戌二十九岁客游桐城
先生尽心色养艰苦备至数年来父母继殁弟妹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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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几尽所遗幼弟才二龄桐城方有怀先生前学士
密之方公之犹子也来吊姻丧于溧访奇士可
谈学者或以先生对方先生即日来访见先生茕茕
在疚意貌非常语之曰君何不挈弟远游吾郡乎先
生许之既奔汤默斋先生丧葬其二亲已毕负幼弟
远涉千里方先生令设帐曲大夫庙以糊其口而与
先生穷十三经二十一史之奥先生埋头十年纂修
二十一史纪录传赞数百卷名曰蠡测方先生曰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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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史无他法在句句躬行耳先生愕然方先生
曰天下之治乱系君子小人之进退欲治天下之小
人先治吾心之小人汝且自思一日之间念念相续
或为秦李或为范韩出此入彼正不容发耳先生奉
诸先生明训力学教人皆以反求诸心为要常自诵
曰严师容有可欺处惟有吾心不可欺平生得力不
可诬也 先生连丁内外艰六年不饮酒食肉悲哀
过当耳目几废彻夜不寐者岁馀汤先生训之曰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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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死矣汝在父母不死也汝死如父母何立身成
名显于后世孝子所以不死其亲也先生稍节悲泣
专以静坐读书为事至是方先生提诲赈给乃得益
肆力于明体达用之学
三十年辛未三十八岁补安庆府学生
先生素未与童子试至是由望江籍以七艺受知督
学时庵许公望江小邑不容入籍攻者汹汹桐城方
氏张氏盛氏诸老先生曰池沼中岂能蓄此灵物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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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桐城籍遂为府学弟子
是岁娶桐城盛氏
盛故名家女貌陋能诗择婿有年归先生一月后纵
谈诗文敛衽行师弟礼终身不敢对席秋中先生归
江南省墓孺人援古谊作四诗送之十年不育
劝先生娶妾有催妆诗送房诗 是时先生馆谷颇
丰不事生产家从兄曾来居湖㳇遇一匠桐城人极
言先生轻财好施扶危济困之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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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年丙申六十三岁访故友于宜兴
盖自盛孺人之卒徙居江宁有年矣江宁当水陆之
衡先生欲周知天下疾苦当世英豪而时时放意于
石头城虎踞关之侧徜徉漱濯有终老之志 先生
不到宜邑者二十年丱角时先君子摩首叹曰
未知汝得见奇男子否也至是徒步而来先君子喜
极而悲迎谓曰君犹生入此门乎先生笑曰老兄尚
在小弟安得死也先君子年七十有九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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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年戊戌六十五岁江南臬司李公麓山访先生
论学
李公讳馥福州人相国文贞公族子也甲子举于乡
上公车道金陵遇先生于座至是三十五年矣来官
金陵遣吏遍访先生先生居小紫竹林隘巷蓬户罕
有识者李公三造其庐皆不遇先生归持刺入谒阍
人见其老而窭也问潘相公何在先生曰我是也阍
人且笑且疑而入李公叱曰此乃潘相公也易布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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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履迎诸大门执手恨相见晚先生愕出不意李公
呼酒相对具道所以是时李公掌江苏七府一州生
死之命未几又转安徽藩司岁值大计各属戚戚谋
所以贿先生之弟者先生怒斥其弟束装去之遂至
吾邑与门人论学先是浙人诋毁先儒激宕驰骤震
动天下儒生俗士竞言朱陆异同而性情昩没名利
薰心先生至宜大声疾呼扫除词章训诂之习抉发
本心开示蕴奥使人晓然于明体达用反已自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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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盖折衷于前辈者多矣
六十年辛丑六十八岁纂录默斋汤先生训言又著未
发气象说以示后学
先生学天官于宜兴吴青可先生学历算于
宣城梅勿庵先生学史于桐城方有怀先生
论兵于江西揭子宣先生论道于白鹿洞
汤惕庵先生悦服最深者无如默
斋汤子默斋经纶世务恢廓周密而潜深伏隩道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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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溢先生叹曰吾奔走数十年游历半天下衡量英
雄推敲学问终未有驾吾汤师之上者遁世无闷德
盛礼恭如吾师者天下一人而已吾老矣无所成恐
吾师桑梓后生不识大儒正脉故尔仆仆来此深以
吾师心法有望于贵邑人也
雍正五年丁未七十四岁春正月初六日先生卒于江
宁
先生老而益贫不给衣食癸卯春日侍先生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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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箪瓢萧索日不举火间得数钱沽酒脱帽振衣论
说世务往往达旦不倦畜一妾奇蠢不能供纫补㸑
具同怀弟负气使酒不省人事仰给于先生先生鹑
衣百结倨见豪贵口不言贫家常绝薪冷水供沐绝
少生人之乐而兴致愈豪尝曰吾于江山风月饱饫
之矣区区饥冻何足困我哉先生教人惟以慎独为
要处困为基乐水乐山为入门之法其所开道即其
所自为也至是病卒遗孤十岁门生故旧富贵者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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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也友人吴官心典衣被备棺衾号哭视敛权厝聚
宝门外惠应寺侧呜呼先生死矣血泪万斛无地可
洒奇情浩气无穴可藏经人生未有之穷竖千古不
磨之志呜呼先生而至于斯谁为为之孰令听之
自辛丑冬日执贽门下匆匆拜别总计前后侍教之
时未及百日一切经历之艰遇合之奇闻见之博先
生将自注以付炎而惜乎其未及叩也姑即所闻之
的然可据者谱其一二以俟有心者之搜补焉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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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己酉秋九月重炎百拜谨志乾隆十有一年丙
寅夏四月复为订定如右
铁庐集卷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