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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渚山堂词话卷二
明 陈霆 撰
闻之前辈朱淑真才色冠一时然所适非偶故形之篇
章往往多怨恨之句世因题其藁曰断肠集大抵佳人
命薄自古而然断肠独斯人哉古妇人之能词章者如
李易安孙夫人辈皆有集行世淑真继其后所谓代不
乏贤其词曲颇多予精选之得四五首咏雪念奴娇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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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倚东风浑慢慢顷刻也须盈尺巳尽雪之态度继云
担阁梁吟寂寥楚舞空有狮儿只复道尽雪事又觉酝
藉也咏梅云湿云不渡溪桥冷嫩寒初破霜风影溪下
水声长一枝和月香别阕云拂拂风前度暗香月色侵
花冷梨花云粉泪共宿雨阑珊清梦与寒云寂寞凡皆
清楚流丽有才士所不到而彼顾优然道之是安可易
其为妇人语也
项斯咏云有平铺水不流之句王敬叔以入之菩萨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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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中全阕云小楼拄颊凝遥睇朝来證得唐人句半岭白
云浮平铺水不流明朝还欲雨又向何山去且可宿檐
间劳君护夜寒敬叔云向者读项斯平铺水不流之句
意不谓佳偶雨后望诸峰云气方悟其写景之妙大抵
古人语言不可轻诋因作小词识之
垂杨与玉耳坠金环二曲宋唐以前未闻有作近于天
籁集中见之然则其所始岂金元之际乎垂杨云关山
杜宇任年年唤得韶光归去怕上高城望远烟水迷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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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卖花声动天街晓总吹入东风庭户正纱窗浓睡觉
来惊翠蛾愁聚一夜狂风横雨恨西园媚景匆匆难驻
试把芳菲点检莺燕浑无语玉纤空拆梨花撚对寒食
恹恹情绪问东君此别经年落花谁是主玉耳坠金环
云摇落初冬爱南枝迥绝煖气潜通含章睡起宫黄褪
新妆淡淡丰容冰葩瘦蜡蒂融便自有翛然林下风肯
羡狂蜂殢蝶艳紫妖红何处对花兴浓向藏春池馆透
月帘栊一枝郑重天涯信肠断驿使相逢关山路几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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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记昨夜筠筒和泪封料马首幽香先到梦中白太素
云壬子冬薄游顺天张侯之兄正卿邀予往拜夫人既
而留饮命撰词一咏梅以玉耳坠金环歌之一送春以
垂杨歌之词成惠以罗绮四端夫人大名人能道古今
雅好宾客自言幼时有老尼年几八十尝教以旧曲垂
杨音调至今了然事与东坡补洞仙歌词相类中统建
元寿春𣙜场中得南方词一编有垂杨三首其一乃向
所传者然后知夫人乃承平家世之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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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文山词在南宋诸人中特为富丽其书灯屏齐天乐
云夜来早得东风信潇湘一川新绿柳色含晴梅心沁
煖春浅千花如束银蟾乍浴正沙雁将还海鳌初矗云
拥旌旗笑声人在画阑曲星虹瑶树缥缈佩环鸣碧落
瑞笼华屋露耿铜虬水翻铁马帘幕光摇金粟迟迟倚
竹更为把瑶樽满斟醽醁回首宫莲夜深归院烛染指
一脔则馀可知矣史称文山性豪侈每食方丈声妓满
前晚节乃散家资募义勤王九死不夺盖子房所谓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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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不爱万金之资者也真人豪哉
瞿宗吉号山阳道人有馀清及乐府遗音等集皆南词
也往见其望西湖十阕其自叙云丁巳岁夏寄居富氏
馀清楼頫视西湖如开一镜凡阴晴风雨寒暑昼夜未
尝不与水光山色相接也技痒不能忍因制望西湖十
阕其腔即晁无咎买陂塘旧谱也宗吉工诗词其所作
甚富然予所取者止十馀阕惜其视宋人风致尚远
辛稼轩词或议其多用事而欠流便予观其琵琶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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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此论未足凭也贺新郎云凤尾龙香拨自开元霓裳
曲罢几番风月最苦浔阳江上路画舸亭亭催别记出
塞黄云堆雪马上离愁三万里认孤鸿没处分胡越弦
解语恨难说辽阳驿使音尘绝琐窗寒轻挑谩撚泪珠
盈睫推手含情还郤手一抹梁州哀彻千古事云飞烟
灭贺老定场无消息悄沈香亭北繁华歇弹到此为呜
咽此篇用事最多然圆转流丽不为事所使称是妙手
金猊瑞脑喷香雾向晓寒多深闭户窗明残雪积飞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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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乱云飘败絮锦帏细看霓裳舞小玉银筝学莺语
梅香满座袭人衣谁道江桥无觅处此陈大声冬雪词
也寄木兰花令论者谓其有宋人风致使杂之草堂集
中未必可辨也虽然大声和草堂自予所选数首外求
其近似者盖少
章文庄春日小重山云柳暗花明春事深小阑红芍药
巳抽簪雨馀风软碎鸣禽迟迟日犹带一分阴语意甚
婉约但鸣禽曰碎于理不通殊为语病唐人句云风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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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声碎然则何不曰煖风娇鸟碎鸣音也
崇宁间山谷谪宜州乙酉岁九日登城楼眺望听边人
相语云今岁当鏖战取封侯因作南乡子云诸将说封
侯短笛长吹独倚楼万事总成风雨去休休戏马台南
金络头催酒莫迟留饮量今秋胜去秋花向老人头上
笑羞羞人不羞花花自羞词成倚阑高歌若不能堪是
月三十日遂不起
杨孟载作禁体雪词后阕云正簌簌还飏飏复纤纤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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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古无所出虽移之别咏未为不可予谓雪词既禁体
于法宜取古人成语匀之句中使人一览见雪乃为本
色尝记山谷咏雪有卧听迹迹还密密晓看整整复斜
斜之句因辄易之云正疏疏还密密复纤纤知者以为
何如
江东陈铎大声尝和草堂诗馀几及其半辄复刋布江
湖间论者谓其以一人心力而欲追袭群贤之华妙徒
负不自量之讥盖前辈和唐音者胥以此故为大方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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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大声复冒此禁何也然以其酷拟前人故其篇中
亦时有佳句四言如娇云送马高林回鸟远波低雁五
言如飞梦去江干又添驴背寒饥鸟啄琼树寒波净银
塘香浮残雪动影弄寒蟾小六言如长日馀花自落无
风弱柳还摇杨柳倚风清瘦花枝照水分明明月为谁
圆缺浮云随意阴晴七言如花蕊暗随蜂作蜜溪云还
伴鹤归巢欲将离恨付春江春江又恐东流去千里青
山劳望眼行人更比青山远秋水无㾗涵上下浮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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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遮西北散句如东风路多少小燕閒庭乱莺芳树䌽
云尽逐东风散惟有花阴层垒九十韶光自不容何必
憎风雨暮山高下暮云平行人不渡只有断桥横清溪
流水斜桥淡月不减山阴好春城晚霏霏满湖烟雨断
肠无奈落花飞絮凡此颇婉约清丽使其用为已调当
必擅声一时而以之追步古作遂蹈村妇斗美毛施之
失盖不善用其长者也
僧仲殊好作艳词其同袍孚草堂者尝寓诗箴之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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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止殊尝咏妇人有凤鞋湿透立多时不言不语厌厌
地之句后殊经于枇杷树下轻薄子更其句以吊云枇
杷树下立多时不言不语厌厌地闻者捧腹大率淫言
媟语故非衲子所宜也然殊诸曲类能脱绝寒俭之态
如南歌子云白露收残月清风散晓霞诉衷情云红船
满湖歌吹花外有高楼念奴娇云竹影筛金泉漱玉红
映薇花帘幕又别阕云绛䌽娇春铅华掩昼占断鸳鸯
浦此等句何害其为富冶也殊有宝月集行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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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一初者不知何许人其九日登高一词殊亦可念初
云参军莫道无勋业消得从容樽俎君看取便破帽飘
零也得名千古复云登临莫上高层望怕见故宫禾黍
觞绿醑浇万斛牢愁泪阁新亭雨黄花无语毕竟仗西
风朝来披拂犹识旧时主词意甚感慨不平参军自况
之意岂非德祐时忠贤位不满其才者耶故宫禾黍无
语黄花则又有感于天翻地覆之事盖谷音之同悲者
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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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景园有故宋宫人殡宫瞿宗吉尝作木兰花慢云记
前朝旧事曾此地会神仙向月地云阶閒携翠袖来拾
花钿繁华总随流水叹一场春梦杳难圆废港芙蕖滴
露断堤杨柳摇烟两峰南北只依然辇路草芊芊怅波
冷山空翠销凤盖红没龙船平生银屏金屋黯漆灯无
焰夜如年落日牛羊垄上西风燕雀林边瞿词虽多予
所赏爱者此阕维最然瞿有咏金故宫白莲词即用此
腔而语意亦仍之首云问前朝旧事曾此地会神仙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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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起句也是知此词为瞿得意者故叠用如此
文丞相既败元人获置舟中既而挟之蹈海厓山既平
复踰岭而北道江右作酹江月二篇以别友人皆用东
坡赤壁韵其曰还障天东半壁曰地灵尚有人杰曰恨
东风不借世间英物曰只有丹心难灭其于兴复未尝
不耿耿也
宋理宗朝有武人李好义者颇善词章尝见其春暮作
谒金门云花着雨又是一番红素燕子归来愁不语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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巢无觅处谁在玉楼歌舞谁在玉关辛苦若使胡尘吹
得去东风侯万户玉楼歌舞数句语意不平岂非当时
擅国者宴乐湖山而不恤边功故耶然则宋之沦亡故
非一日之故矣
张士诚据姑苏凡高门大宅悉为其权倖所占计其一
时歌钟甲第之富舆马姬妾之盛自谓安享乐成永永
无虑孰知不五六年烟灭云散如高季迪之木兰花慢
所慨是也高词云笑匆匆梦短人间事几黄粱早月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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筝楼尘生戟户草满毬场美人尽为黄土甚温柔难把
作仙乡桃李一番狼籍燕莺几许凄凉虚言地久与天
长沧海变耕桑记花月当年尽多欢乐却少思量门前
久无系马但栖鸦临晚占垂杨试问今来过客有谁感
叹斜阳盖盛衰不常物理反复虽贵侯世戚且不能保
其盈满况于一时草窃者哉此足为陆梁者之戒
李世英蝶恋花句云䑃胧淡月云来去欧公蝶恋花句
云珠帘夜夜朦胧月二语一律不知者疑欧出李下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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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较之状夜景则李为高妙道幽怨则欧为酝藉盖各
适其趣各擅其极殆未易优劣也
欧公旧有春日词云绿杨楼外出秋千前辈叹赏谓只
一出字是人著力道不到处他日咏秋千作浣溪沙云
云曳香绵䌽柱高绛旗风飐出花梢予谓虽同用出字
然视前句其风致大段不侔
予性乐閒退平生宦历遇林壑美处辄飘然起挂冠之
兴忆曩昔董学太原或日秋仲西风飒然木叶飘落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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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飞鸿声堕层汉间不觉感陶令张翰事作满江红
云归去来兮怀归意几人知得寻思起前年江海去年
京国奔走隙驹春梦路飘零海燕秋风客念家山松径
久荒芜疏三益风流散音尘没身世在江山隔遣何人
杏花影里月明吹笛红雨等閒花事尽青铜容易霜华
入被雁声报到塞门秋听嘹呖既后督视至徐沟县夜
坐有感复次前韵书院壁云归去来兮青山好欲归便
得人世事风前灯焰梦中槐国驿马出门尘土路舫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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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雨江湖客把十年忙冗换清閒嗟何益太行岭孤云
没江南梦重山隔有何人五湖烟棹洞庭霜笛宝剑醉
看豪气在银屏晚怯秋风入向中宵无意更闻鸡空咿
呖是岁冬予以心疚移疾卧斋中既踰月朝旨竟下许
还籍致仕盖事兆之应去作词之月日无几咄咄真怪
事哉
花朝曲古作者多矣予见杨孟载一阕云鸾股先寻斗
草钗凤头新绣踏青鞋衣裳宫样不须裁雕玉垒成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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鹉架泥金镌就牡丹牌明朝相约看花来此词造语虽
富丽然正宋人所谓看人富贵者耳未必知富贵也如
温飞卿笼中娇鸟煖犹睡门外落花閒不扫王随一声
啼鸟禁门寂满地落花春昼长则真富贵气象
金完颜亮颇能词章尝作昭君怨雪词云昨日樵村渔
浦今日琼林玉渚山色捲帘看老峰峦锦帐美人贪睡
不觉天花剪水惊问是杨花是芦花亮之他作例倔强
怪诞殊有桀骜不在人下之气此词稍和平奇俊特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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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之
刘伯温寓金陵尝秋夜作摸鱼儿云正凄凉月明孤馆
那堪征雁嘹唳不知衰鬓能多少还共柳丝同悴朱户
闭有瑟瑟萧萧落叶鸣莎砌断魂不系又何必殷勤啼
螀络纬相伴夜迢递渔樵事天也和人较计虚名枉误
身世流年滚滚长江逝回首碧云无际空引睇但满眼
芙蓉黄菊伤心丽风吹露洗寂寞旧南朝凭阑怀古零
泪在衣袂公在金陵正得君行志之秋而词意伤感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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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殆不可晓岂所谓谢安虽受朝寄而东山之志雅意
不忘者耶然详观首尾又似未尝得遇者竟不知或在
未徵召之前否也
僧如晦作春归云有意送春归无计留春住毕竟年年
用著来何似休归去目断楚天遥不见春归路风急桃
花也似愁点点飞红雨瞿宗吉一曲云双蝶送春来双
燕衔春去春去春来总属人谁与春为主一阵雨催花
一阵风吹絮惟有啼鹃更迫春不放从容住二词皆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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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归皆寄卜算子然比而观之如晦则意高妙宗吉则
语清峭殆不相伯仲也
烟草萋萋小楼西云压雁声低春山碧树秋重绿人在
武陵溪刘伯温秋晚曲也云压雁声低与春山碧树秋
重绿二语动人或谓未经前人道破以予所见亦转换
云开雁路长与春草秋更绿耳
南唐书云卢绛少梦一白衣妇人姿甚美劝绛卮酒而
歌菩萨蛮云玉京人去秋萧索画檐鹊起梧桐落欹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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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无言月和清梦圆背灯惟暗泣甚处砧声急眉黛小
山攒芭蕉生暮寒歌毕谓绛曰他日相见于固子陂下
绛后仕南唐国亡起义乃杀歙守龚仪既后归宋会仪
犹子颖求复季父之雠乃命斩于固子陂下同时一白
衣妇人以淫乱被斩俨然梦中人也姓耿名玉真前梦
中巳尝通名矣事虽怪而词则佳乃录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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渚山堂词话卷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