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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江贝先生文集卷之十六
金陵集
九华精舍记
九华山在武阳熙山东十五里视武夷诸山秀拔于闽者奚啻
邾莒之在齐鲁其势不得与之抗而名著古今者亦有其人焉
宋之息庵居士叶公是也公幼读书熙山及豋进士第累官至
宝谟阁大学士出知处州有嘉禾瑞麦之应比三年又有芝生
于庭人皆颂之既代而归遂不乐于仕 而所谓息庵者亦朱
子所号而劝其止也穆陵思其为人三遣使徵不起命表其里
为清节谈者称公有二疏之高而讲学之功老而不倦则非广
受所及者及卒家无馀赀惟朱子翰墨及所叙世次与先后行
事以遗其后且戒以存孝敬母私蓄而巳子弟遵公之教咸循
循有退让风至四世孙茂生官于建宁未几纳禄家居郡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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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及叶氏一门辄曰此孝廉家也后由熙山徙于九华地益斗
绝而九峰列峙亭亭如青莲九朵出烟雨外林木翡郁溪流回
绕因名其居曰九华精舍山与人俱高矣茂生之子士能质美
而好学当
国家肇兴学校遂充弟子贪于成均数见余请曰自吾祖息庵
居熙山百有馀年蓄书万卷中燬于兵惟朱子十梅咏尚存而
相好之义犹可想也吾父卷卷宝之不幸蚤没士能又孑孑来
京师回望九华远隔四千馀里而云岚翠黛恒若日接于前也
河南程坦生既图其大槩幸先生记之时予为国子助教义不
得辞若息庵出处始终九华之因人而著与士能不忘其所自
皆可书也洪武七年夏四月十日槜李贝琼记
云门精舍记
青州之镇山曰云门上有穴如门广可以通方轨云气朝暮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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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其中故以为名而起原张先生世居之先生一号古村少学
于天台孟长文而长文之学则出于金文安公盖六经之道汉
唐诸儒不能通而一之至宋朱文公集周程诸说而大明焉当
是时受业其门者非一而高弟则有黄文肃公黄文肃公传之
何文定公何文定公传之王文宪公王文宪公传之文安先生
私淑于百年之后可谓纯正而无弊者欤繇是讲道淮楚之间
四方远近翕然从之皆称古村先生仕至衡州路照磨卒赠中
奉大夫礼部尚书护军追封清河郡公其子绅克世其学尝出
游三吴即姑苏建塾诲其邑人子弟题曰云门精舍示不忘其
出且祠文肃以下五先生于中明其先后原委之的不倍于朱
子者也呜呼天下之才局于所见恒昧性之为性道之为道得
此遗彼而异端之说益肆可胜叹哉朱子折而正之至精至密
俾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相传之旨若曰月既食而复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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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者莫不睹其光彩彼簧鼓一世以罔匹夫匹妇者不攻而破
视昌黎韩子之排二家其功倍焉虽其纷纷起争而求胜强附
于道以参立天地间然真伪之分得失之归乌可得而掩邪古
村不惮数千里涉江而南从长文学之师表于时及所著文集
凡三十卷皆可传也今绅继述于后而又合父师而奉焉其守
之固如此则所谓云门者寔道之所在山将与之而益峻巳是
可以不书乎
一梧轩记
无锡张止斋先生老于九陇也尝植一梧于庭阅十年挺然秀
耸而密叶云布不知三伏酷烈之气也先生曰徜徉其下酒酣
兴发辄倚而啸歌同乎惠子之旷焉既没其子今礼部尚书维
中益封植以示不亡复颜其室而属余为之记余闻昔齐燕楚
使于梧宫因问梧之大小一辞之失二国构兵然梧何与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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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独以梧为问邪且不问梧之材异于众木而及其先王之
事则兵祸不在梧巳若所谓一梧历止斋父子二世其年宜可
问而知之盖欲因梧而考其人也夫连林之木如束如附如庇
如下其相辅为势者非止一二而巳风雷之所撼霜雪之所虐
恒并存而后毙然未足以见其奇惟特立者无所束而直无所
附而起无所庇而固无所屈而下至仇于风雷霜雪刚姿劲气
奚翅忠臣直士之寡与剪焉甚危而未尝为之少变于是始奇
于众木焉此余于一梧尤爱而誉之也呜呼三吴之盛大家世
族甲第相望嘉花异卉敷荣交荫四时不绝及州县兵起殆尽
于焚烧斩伐惟张氏之梧独存轮困离奇过于龙门之植是亦
系乎数矣惟中当知树于前而鬯于后如此恶可直视其为梧
也欤
留耕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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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剪将兵伐楚请美田宅甚众且言为王将有功不侯故及
向臣请之为子孙业剪之智如此其子孙有能耕者乎汉田鼢
治宅甲诸第田园极膏腴至请考工地益宅鼢之盛如此其子
孙有能耕者乎天下之人有无穷之心必有无穷之计及一再
传而匆焉冰释何其暴也若于定国之高门张安世之金貂七
叶繇于方寸所存世久而益昌非止一时而巳易曰积善之家
必有馀庆此理之自然不可诬者故举其人以槩古今焉奈何
不务树德往往笑刀腹剑阳予而阴中以快一巳为事则非善
于为谋矣四明之何钧五先生名其室曰留耕其千百而十一
欤先生有长者风里中争者不白之官而白之先生性尤急于
义遇贫无养者辄周之或贷而不能偿者悉焚其劵县东资国
闸数坏于水为筑外防捍冲激之患一方受其利又长塘为四
明永嘉天台会稽之冲有水亭以休往来者后毁于兵人皆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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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先生复新屋若干楹风雨有所庇矣盖其忠厚仁恕出于天
性以为利于己者狭不若利于人者广虽九野之土阡连陌亘
不足以喻其方寸而子孙耕于后者有馀奚必如王剪田鼢之
所为屑屑以忧其贫也乎先生既没人犹称之其子操好学力
行洪武五年以明经荐于春官则树德之效巳见于今日是不
祈报于天而所以报之者不爽将使如于张之门继继绳绳历
数百世未艾也余虽不得造先生之居嘉其所积之厚而乐为
其后人道之洪武七年夏五月既望槜李贝琼记
药石窝记
士恒病于内之所不足而必待攻于外暴者抑之而仁懦者激
之而强固者道之而通辟者规之而正贪者矫之而廉蔽者发
之而明隘者充之而广所谓药石之戒尤人之当宝者乌喙昌
阳空青丹砂弗与也故君子以药石进其德小人以药石损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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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夷考古今亡之所以存险之所以济败之所以成失之所以
复岂非资之人也哉或者好人之佞而恶其忤于己此药石之
言不至也药石之言不至则病日深而身辱名灭呜呼以药石
之可已病虽螫吻毒肠亦有所不恤至于正言之谔谔恒推而
不受方甘于有过之地是知爱其体之小者不知爱其体之大
者可谓智乎余尝以此自惩而云间张拱长颜其燕坐之室曰
药石窝取宋桐川簿丙公语将求益于大人先生而浚仪赵公
本初为之记复属予申其说焉余谓丙公之见倪称历言驭吏
抚民之道则既以为足称亦从而善之无一辞勖其未至乌在
其为药石邪拱辰兄弟四人读书凤凰山中二十年其于圣人
之告弟子凡一病一药皆用之而用功者余不暇渎告之也抑
闻鲁大夫臧文仲善于季孙而孟孙恶之及孟孙死哭之多涕
曰季孙之爱我疢疾也孟孙之恶我药石也美疢不如恶石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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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生我疢能杀我是又以人为药石者欤若文仲可与言智矣
尚求以为法于是乎书拱辰名奎横浦先生六世孙通春秋大
经尝试于有司仐以才选主兴国之通山簿云
灊峰祠堂记
一气既裂而有文其所以开物成务莫备于四圣人之易故为
五经之宗自孟子没历汉至魏讲易如王辅嗣者固未尽其旨
宋周子得穆伯长之传而太极图通书作焉后二程洎邵子张
子继兴故有皇极经世与正蒙之书盖皆本诸易而为之也然
邵子则兼乎数张子则专乎理所谓殊涂而同归者余尝求之
正蒙十七篇首太和参两以阐造化之微次天道神化以推圣
人之至若动物以下诸篇无非发端以示人虽或失之深刻间
与易有不合观其约而慱精而实则孟子以来与周程之说相
为表里而辩释老之谬妄者此书为然考亭朱子于太极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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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铭有注其馀则未暇及也番阳沈毅齐先生因为正蒙解以
备朱子之未备而王禘乐器乾称犹缺元德兴丞上饶郑君复
初补其三篇新安胡公云峰序之亦既行于世矣及闻南昌灊
峰朱先生者深求邵子内圣外王之学既老著书凡易说礼说
皆发前人所未发至于正蒙且病其难而释之岂亦采毅斋所
注而损益之欤尝欲购求定本以观其异同得失时犹閟而未
出也洪武七年秋其子善来
京师试补南昌文学掾获见于成均因出所𫐠灊峰行实始末
示予复求记其灊峰之祠焉按灊峰为洞云处士之子初洞云
兄弟四人长雪涧次碧泉月涧而洞云最少雪涧以文章显于
时而洞云与之齐名灊峰又纯正而弘博其著述也虽世无知
者将待子云于他日矣尝命善集其所纂而继终其未成者善
亦克承其志且建祠奉之上推灊峰之意而及其祖洞云处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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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伯祖雪涧以明其传之所自来可谓能子矣呜呼易在造化
固无言也而圣人言之逮世降俗媮人心益晦邪说曰滋非有
卓然立言之君子会一心于古今则弘通易简之法仁义中正
之归不亦隐乎此诸子之功为甚大余不得不历称之也抑张
子既出正蒙以授门人且曰其触类而长之吾固有望于后之
学者毅斋为能发张子之蕴矣若灊峰䆒先天之学而馀力及
此益见理愈索而无穷所造何可及哉祠之于乡既合于礼而
善复不坠其业有光于雪涧洞云尤足嘉者故为记俾刻诸壁
云
茶屋记
槜李屠生兼善颜其游息之所曰茶屋盖兼善耆茶尤善烹茶
之法凡茶之产于名山若吴之阳羡越之日铸闽之武夷者收
而贮之屋中客至辄汲泉烹以奉客与之剧谈终日不待邾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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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会焉余因告之曰昔陆鸿渐著茶经三篇蔡君谟亦著茶经
上下二篇而玉川子则有答孟諌议惠茶诗兼善尝取而读之
乎彼奴视茶者未若鸿渐之深于味惜计口腹之小而不免御
史李季卿之辱君谟以宋之名臣乃进龙凤团希宠一时如丁
晋公所为不免欧阳永叔之讥若玉川子洛阳布衣耳諌议饷
以先春之品其于润燥吻沃枯肠饮之不厌可谓好之至矣然
不徒足一已之好为事且忧百万亿苍生困于颠崖未获其苏
息遂因以讽在位之君子是以天下为心者乎此三子皆知耆
茶鸿渐固不足言君谟乌能无愧于玉川子也兼善必辩于是
而有玉川之心巳亟起而求书为记余复笑谓之曰俟大雪之
夜过茶屋听松风汹汹作秋涛声酒醒一书未晚也而请之益
坚遂书之洪武五年冬十月初吉两山老樵贝琼记七年秋七
月七日重书于成均东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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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达堂记
追远堂者天台林氏奉先之所也按林氏之始祖十一府君讳
勋者五代时以盐铁使转督台州诸军事遂由闽之辰溪徙家
于黄岩半岭其后攴叶益繁散处梅溪团浦者特盛当宋设科
目一岁联中有司者八人曰雪村曰勿斋曰晓庵皆以能文辞
称故江以南衣冠大姓必推天台林氏焉至六一学正尝言吾
宗族之大非一世一人之积于是筑堂梅溪置主其中岁一祀
之且会族人子弟讲尊卑长幼之序云遂割田若干亩给其费
有女以疾不嫁者益以田四百亩而器物无缺矣其孙今国于
生伯云惧泯其实也求余为之记余惟祭者所以追养继孝也
自祖襧之近推而上之则有曾祖焉又推而上之则有高祖焉
然非止于是而巳有高祖之祖焉譬之于水千盘百折以达于
海然河不始于龙门积石而出于昆仑江不始于汉而导之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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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论者不徒考其脉络必穷其源而后已人之报本可不求之
远邪水未有无源而出者人未有无祖而生者惟属之近而有
服者其恩隆属之远而无服者其礼杀亦天下之同情也有能
追而祭之不以远近为隆杀岂非厚之至乎特古者限于先王
之制大夫有庙无主士则祖祢一庙庶士庶人无庙而鬼上下
之分截然不得踰而僣者故孔子曰祭之以礼曾子之言盖为
有国者而发使施之所祭必尽吾之诚耳非谓庶士庶人得祭
祖祢以上而及于无穷为孝也君子于此制虽不得为而心实
不能已于是伊川先生以义起三祭之名而初祖先祖与祢各
有其类而得受祭焉林氏世次相传越四百馀年源深流长如
此而子若孙又能合雪村勿斋晓庵以及十一府君而伸其敬
可谓知报本之道巳曾谓公侯之贵或不及乎此庶士庶人乃
能之诗曰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是皆率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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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道笃于所亲所尊者又岂强之而然哉故重其请而记之观
者亦有所警乎中尚革薄而之厚也夫
待月轩记
越胡子明氏筑室舜江上颜之曰待月轩乃以书来言其地势
清旷与月为宜三五之夕六合无云辄席其中以候焉湛然烂
银盘挟潮东升至明所及可见秋毫于海天百里外亦一时之
奇观也幸侈之以文辞余惟月之为象其行也有度其出也有
时信可待而宾之其有不得待者二或阻于时焉或阻于事焉
余往年客游三吴泊舟垂虹亭下中秋月盈起而四顾冰寒雪
缟因举酒相属客为吹洞箫作水龙吟此一快也使遇盲风怪
雨交至百怪夜出巨浪排山则无月可观吾恶从而待乎去年
过金陵凤凰台虽已湮为荒烟野草而山河不改景气一新休
沐之日与二三子乘月共登浩浩乎若超埃盛之表想见长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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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神于千载此又一快也使有簿书期会之烦朝暮不得休虽
有月可观吾恶从而待乎呜呼月固可待以时而阻焉者天也
以事而阻焉者人也二者未之能免则能待月如垂虹亭凤凰
台者几何人邪今子明无一事之挠当月之望待于兹轩以乐
其乐诚不易矣且人有尽而月无穷观者恒有古今之感惜无
顾兔不死药以延吾寿相与周旋太清又可弗之待而一玩哉
然必其可待奚若无心于待而适与月会也天下之事多此类
者非独月而已予将老而东归扁舟一过舜江试与极论之姑
书此俾刻诸壁子明安定先生十九世孙好读书事亲尤谨内
外称其孝云
清江贝先生文集卷之十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