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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梅村集卷二十八
国子监祭酒吴伟业撰
记一
圣恩寺藏经阁记
吾吴天寿圣恩禅寺繇山门拾级而登仰见杰阁耸于
虚空剖石大和尚所构以奉一大部藏者也其地踞邓
尉之半层岩拔起支陇蜿蜒雕楹文础插入崖腹前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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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区渟泓万状远则洞庭两峰近则法华渔洋诸胜若
拱而揖或环而抱其下则秀樾干云修篁漏日法花忍
草茁长缤纷怖鸽驯禽飞翔匝绕信兜率之钜观般若
之胜境矣先是万峰蔚公当皇觉现身之初受圣恩开
山之寄弟子智璿等传衣主席琅函贝叶结集流通尊
奉之地即今毗卢遮那阁是已岁月既往龙象中衰千
箱秘帙化作飞尘万众名区鞠为灌莽于是三峰老人
杖锡飞来剪剔秽荒经营宏敞庶事草创未尽云为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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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亲承记莂进补其处时节因缘缁素瞻仰信施填委
无废不兴梵夹竺坟缺焉未备会有峨眉道者装成南
藏道梗西川因其方便之功申我殷勤之请遂移法宝
作镇山门方当牛首飙回瓦官雾塞未踰旬朔便接烽
烟独此经早畀精蓝不罹劫火咸以为脩多罗藏有天
龙神鬼百万护持和尚福德感孚不胫而至四众顶礼
罔不欣欣顾其时阁犹未之建也盖毗卢阁虽经修葺
业已供养诸佛结制生徒将谋改卜高原另图严奉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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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朱太夫人专心在道入山礼足躬睹胜因发愿弘施
闻者坌集监院济上等乃相材运甓拣日鸠工经始于
癸已之仲冬告竣于甲午之季腊列楹三间广筵九丈
深如其广之数崇杀其深之一翼翼严严若化若涌就
中塑释迦药师弥陀三像慈容睟盎缨络交加其旁则
方匦长龛东西森向琼签玉轴充仞琳琅经律论藏部
分栉比共有五千四百馀卷和尚以丁酉之夏六十初
度诸山老宿为礼华严尊经者五十三众皆安单于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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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规重矩叠衣裓肃然清净道场得未曾有和尚曰是
阁之成所以扬祖风示学者不可以无记乃属伟业为
之伟业合掌而白师言我佛如来演说三乘十二分教
利益众生达摩以拈花微笑之旨不立文字而见性成
佛盖虑世人教相纷拿欲以扫除支蔓非谓鹿野苑拔
提河金口所宣一切空之也古德相承共弘斯义后来
门庭太甚诤论滋多或执教以议禅或窃禅而扫教识
者忧焉今和尚从拈锥竖拂之中搜扬真典孳孳不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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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以牢笼今古震压诸方岂不盛哉且成坏相仍世相
如是以万峰之圣皇授记说法名山犹不免讲席榛芜
劳后人之脩复然则贞珉之有镵也其可已乎是经也
出于干戈俶扰之际慬而获存百世而下知其孔艰是
缵是述俾勿陨坠皆记事之辞所不得而略焉者也为
之颂曰世尊天人师普说无上道传译至震旦是名修
多罗毗尼阿毗昙不可得思议邓尉古道场众山尽环
绕有一善知识亲遇金轮王手持玉库经开演一大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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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化宫坏乘愿乃再来吼若狮子威直标正法眼临
济大宗旨文字本不留方便利众生何所不融摄但能
去缠缚不落义解门即此文句身足證圆满智如来广
长舌八万四千言于一卷卷中各滴醍醐味于一字字
内各贮摩尼珠护法天龙神呵卫在左右以此刀兵难
末劫不得侵将我贝多罗移入清净界宝阁矗天起广
望千由旬洞庭七十峰即为耆阇崛震泽五百里即为
阿耨池无量妙高台变现弹指顷当知向上着不碍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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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为睹像生敬心藉彼庄严力诸佛所说法亿万恒河
沙究竟归虚空本来无一字见道不见山何处复有阁
见心不见佛何处复有经乃至法界中草木禽鸟等飞
鸣与开落若以慧眼观无非是经者经如红日轮旋绕
须弥山照一四天下经如香水海舟航到彼岸涌出青
莲花头目与脑髓有人乞施舍无布亦无爱此经当护
持能续慧命故珊瑚与玛瑙高过苏迷巅瓦砾了不异
此经当宝惜能种福田故用此告来者常生难遇想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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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与注耳历劫乃不磨我今作此辞毫端见如来刻之
灵鹫峰永永示无极
瑞光禅寺碑阴记
瑞光禅寺碑者吾吴宫尹姚文毅公为竺璠上人所刻
辞也文毅偕相国文文肃公大弘佛事而寺塔放光震
耀远迩于是供塔然灯而太湖渔人视塔影落处晨罝
暮纶投辄罔获夫世人止以放生作佛事故有纵简子
之鹊舍孔愉之龟以求福田利益而岂知佛光所及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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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龙鬼神保护众生以相利济夫以一塔之功若此
况我佛于忉利天宫建无量法幢之宝光明遍满恒河
沙世界其于刀兵水火诸劫慈悯救度不知纪极文肃
文毅两公道济天下彼岂沾沾焉于太湖渔人争网罟
之生命哉诚有见于佛法之广大而悯末运空坏劫灰
将然非是不足以救之也自两公殁后万化变灭塔光
既息象教亦坠素孚上人为竺公上足住持负荷兴起
其事而属伟业书于文毅碑阴因系之颂曰瑞光之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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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吴大帝赤乌纪年康僧舍利迭有盛衰至于元丰有
宋禅师圆照本公慧日重开法云四照再启鸿基力弘
大道浮图庄严放大光明为多宝塔为王化城大同寺
灾昆崙山火世尊尘埃谁救诸苦我明之兴驭世金轮
敕书赐建亲下德音二百馀年得文相国宫尹姚公同
修戒律有竺上人广集众因楼开白玉地布黄金宝印
当胸神珠出掌乃见塔光缁庶共仰非虹非蜺非烟非
云絪缊定水布濩香林二龙蜿蜒石佛示相道树交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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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月对望长者施钟仙人练火千层普炤然灯佛所一
灯一佛什迦分身大度湿生震泽之滨网罟莫获渔师
夜泣老僧难辨人鱼得失七十二峰若恒河沙浮般若
镜开优昙花大道慈悲作清净观如灯取影即心成岸
求鱼不得得妙善果投竿稽首归于佛土四大海水人
鱼同游彼网罟劫此刀兵忧刀兵劫起塔光亦止佛不
能救人鱼同死素上人者竺公子孙代佛慈悯听塔铃
声岁更一纪此光当复但崇佛事众生受福凡此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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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燹百城如鱼漏网命悬釜鬵头目脑髓皆非吾有胡
惜外命积金如斗佛云放生得长寿报况此灯光阴幽
毕炤仰视塔光如见两公乘愿再来在佛光中善信归
依合掌喜舍视此刻辞以告来者
重修太仓州城隍庙碑记
太仓之为州也在弘治九年而庙始于二年其未为州
也则为昆山州城隍祠昆山州之祀城隍始于此乎曰
非也改也乌乎改昆山州治在今太仓卫基泰定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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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即州之前立庙其后州治迁而庙之祀如故也今庙
则为元时朱清所建东岳行宫孝皇在御诏毁天下淫
祠知昆山事杨侯甫以旧庙湫尘庳陋不称于明神乃
即行宫改焉迄今二百馀年矣岁在甲戌为崇祯七年
庙之正殿灾民用震动弗宁爰因旧址是荒是度栖主
之坛妥像之室斧而不斲垩而不华浸寻乎故观矣刺
史昌平陈公来莅是邦每有事于神黍稷馨香灵贶昭
格而以重霤之下反宇不立中唐之内甓磩未周体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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牲牢升歌象管皆杂沓乎轩楹栏楯之内以更衣则无
其署以登降则无其阶甚非所以肃恭将事虔奉神明
之意也于是辟殿之南楹创为前轩高其杗廇广其阶
除而丹青涂塈之华栥桷垣墉之美始焕然其毕备道
士金某实董其役乃进而请伟业曰是不可无记且庙
堧以公占复除未有刻文愿并勒诸碑伟业再拜稽首
为之记曰窃观城隍一祀甚有合于古之社祭礼自天
子诸侯以下皆得立社今之郡县即古之诸侯国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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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其所当立社之祭也山林川泽罔有勿从而城隍不
闻焉则又何也传有之江汉沮漳楚之望也又曰楚国
方城以为城汉水以为池记曰秦城百二轩华以为城
因河以为津而祀华于华州祀河于临晋彼岂徒以名
山大川能出云雨而致其祈报良亦建方立国有设险
之助焉易曰地险山川丘陵也王公设险以守其国古
者封疆之界山溪之险皆所以域民保境而后世专藉
城郭池隍以为固然则城隍之祠其即山林川泽之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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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推焉者也明初洪武元年诏封天下城隍在应天府
者以帝在开封临濠太平府和滁二州者以王在凡府
州县者以公以侯以伯三年重定岳镇海渎各依山水
本称而城隍神号改正题木主去肖像焉四年特敕郡
邑里社各设无祀鬼神坛以城隍神主祭礼于社有配
食祝融句龙皆得侑享主祭者其配食之意欤然则以
泰厉之坛为扫地之祭脩明配食而深有当于国社在
令典祀城隍最为近古虽百世不易可也太仓神祠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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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昆山虽冯翊近地不得视和滁二州故不称王称侯
而抟土肖像犹存初制二百年来祈水旱禳疾病灵迹
燀赫具在州乘中迩者江南兵燹破城亡邑无虑数十
而太仓独完且海波不扬艅艎战舰不得进泊于内地
而金鼓之声不作如有神灵呵护之者此所谓有功烈
于民者耶抑又闻之春秋传曰人火曰火天火曰灾鲁
之衰也占在雉门陈之灾也验于鹑火社稷坛壝所以
立国而玄冥回禄为之除旧布新此必神之仁爱斯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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惧其罹于兵火而示之警诫也今庙焚而复复十馀年
重修陈侯敬其神以及其民风雨以时物无疵疠神罔
怨恫生民以和可谓崇德报功垂肸蚃于无穷也已不
亦休哉系之以歌曰出天门兮九衢凌渤澥兮姑馀扬
霓旌兮曳鱼须左骖苍麟兮右秣神驹声駍隐兮云车
心揽辔兮踌躇天地墋黩兮九州为墟嗟生民兮安居
捎魑魅兮射虎貙丰隆扶毂兮列缺以趋奠此邦兮华
胥田有稻兮水有鱼云巃嵷兮甘露载濡坎其击鼓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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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笙竽进桂酒兮献椒糈通权火兮高烟俱锡蕃釐兮
神宴娱
旧学庵记
予梅村西偏有地数弓盖废屋之址予斥而宫之缭以
土垣而筑室三楹名之曰旧学庵庵成而图史之所藏
讲论之所集朝夕宴处宾游往来皆于是乎在客有过
予者曰子之名是庵也其为旧学之臣欤予应之曰唯
唯否否夫古所谓旧学者经术深厚行清而能高为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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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顾问之臣足以辅道德长教化如是庶乎其可也若
予者向以庸劣早忝朝列曾不以此时有所论建裨益
万分今编蓬穷巷之中伏匿穷䠞退与后生小儒掇拾
旧闻然则吾之于学其初肄业及之耶未也而敢以名
吾庵欤客曰子以文章受知于先皇帝辅导太子起居
两宫为讲臣子而欲辞谁其可者予曰若所言者仕也
吾所言者学也如以仕而已当先皇帝方乡经学开文
华召一二通博正直之儒虚已礼下之甚而执政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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勿善也中之以事辄罢去其在位者率笃癃疲曳使数
人扶持痀偻入省门居庭中悯悯不辨上或问掌故则
左右遌视涕唾流沫叩头不起而顾号为驯谨备老成
俾主上敬而不急以儒生为无用即当事者称任使矣
斯可谓之旧学欤非欤予因是发愤谢病将闭户不出
读书十年不幸国家多故颠沛诎辱欲如向日之老充
位备官不可得矣敢以放废遗佚虚窃此名于田野间
哉虽然吾闻之君子之为学也于国家礼乐所繇生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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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所自出苟涉其条流而探其损益虽穷岩之贱吾得
而论著之况其所躬遇者乎虽百世之远吾得而䌷绎
之况其所亲见者乎今以予之坎壈侘傺休息乎此庵
也每发书陈箧伏而读之其于朝庙典章之盛未尝不
思周旋进反畴昔肃恭而将事也其于君臣诫励之语
未尝不思咨诹出纳畴昔艰难而训告也若夫治忽倚
伏陈说鉴戒之间则又辍卷废书太息而流涕凡吾之
惓惓于此者非苟彊记博诵为当世取悦云尔庶几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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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朝廷之盛德用少裨具官之所不称如是虽以谓之
旧学可也且吾之于学虽不自暇逸而疾病忧患恐其
弗底于成将使后之子弟读吾书者仰观堂构夫孰非
国家之恩泽以有此庐哉故书其事以贻后之人俾令
知吾志焉戊子八月吴伟业记
归村躬耕记
吾友王烟客太常治西田于归泾之上归泾者去城西
十有二里或曰先有归姓者居焉或曰以其沿吴塘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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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可归也故名之烟客自号归村老农筑农庆堂以居
而以告其友人曰吾年六十盖已老矣将躬耕乎此闻
者疑之曰古之为耕者以其有耕者之乐也土膏陆海
亩乃一钟芍陂白渠灌及万顷故有筑堤作塘开田引
渎役使数千家此美田上腴者之乐也若夫陆浑山中
褒斜谷口平畴广野反出于孤峰叠嶂之颠屏弃世事
隔绝人代架绝壑以立屋焚深林而粪田此高山穷谷
者之乐也今吾州僻陋海滨陂渠湮废舄卤沈斥沮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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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菜岁频不登赋以日急居此土者亦何乐乎有耕烟
客自奉常谢政幅巾里门有城中赐第以安起居有近
郊别墅以娱杖屦图书足以供朝夕之玩宾客足以接
谈笑之欢又何必去城市舍园圃谢朋旧以乐此躬耕
为也烟客曰不然此田是先朝禄赐之所遗也是先相
国文肃所以贻子孙也往者神庙之世海内乂安生民
不见兵火江以南大臣之致政家居者美田宅盛邸舍
厚自奉养而吾祖惟得海滨寝丘之地以供饘粥萧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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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门不知家人生计性爱田野嗜花药开种竹之圃于
东郊筑艺菊之亭于北郭而犹患过客之迹我也晚岁
玺书存问郡邑大夫执板而贺谒者车填马咽而吾祖
命小舟携短策逍遥于南陌东阡遇者不知为三公也
即今三十馀年而韦相之庄篱落犹存陆生之田桑麻
如故旧老遗民尚有过而叹息者吾为人子孙忍使茀
而不治乎且吾受前人馀泽奉车省闼陪祀陵园以及
亲郊视学大阅藉田无不具簪笏以从已而持节衔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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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钱塘入豫章涉沅湘踰闽峤足迹几半天下世故流
离衰迟颓暮犹得守先畴之畎亩以送馀齿退而与田
夫野叟谈升平之遗事叙平生之旧游不亦幸欤虽其
土之瘠而赋之繁吾犹将乐而安之若夫歌舞陆博通
饮食侈游观下至逐什一之利竞锥刀之末者吾之所
不能为也梅村吴伟业闻之曰不忘禄赐忠也追述祖
德礼也保素节而出流俗义也其为躬耕也大且备矣
是不可以不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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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村集卷二十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