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四 第 1a 页 WYG1271-0541c.png
钦定四库全书
文简集卷四十四
明 孙承恩 撰
杂志
周威烈王二十三年韩赵魏三家共分晋国遣使请侯
封于王朝王召诸大夫问焉司马子鱼曰自我苍姬不
振天下莫复宗周僣紊王章不特三家也兹犹幸其请
不请自立亦孰能禁即若丑之其曷以逞不如许之彼
卷四十四 第 1b 页 WYG1271-0541d.png
必德我王将许之仲孙昭子继至王语之故昭子曰谁
语君此言者必尔天下无周矣夫名分者天之秩也君
之柄也慎所执以御群下苟自坏矣谁复与守且弊不
可滋乱不可长君亟图之其无赦王悟足地曰咄哉而
子鱼也不谷诚不能隐默以长乱滋弊为我先君文王
武王羞昭子之言良是予曷敢不勉于是命行人告于
诸侯曰昔我先君武王既定天下众建侯国其命辞曰
世笃忠贞翊戴王室列国苟有难王室亦为尔恤矧惟
卷四十四 第 2a 页 WYG1271-0542a.png
弟昆其敢弗吊载在盟府太史藏之我二三冢君亦克
世守靡敢失坠岂惟我王室之利亦惟我二三冢君社
稷是赖乃者天降割于晋晋用多难韩赵魏三氏实晋
世臣夷灭其君剖分其地我唐叔遂以不祀思惟文公
悼公益多勤劳著绩于上下其何可忘三陪臣兹用殄
灭复要求于寡人僩然惟其意而莫之忌彼曾是有我
王室与二三冢君哉寡人实用不宁兹将乞我文王武
王之灵寻师于大梁之墟以问三陪臣之罪求唐叔之
卷四十四 第 2b 页 WYG1271-0542b.png
后而立之庶弗替我先君命我二三冢君亦惟无替我
先君命与乃祖乃父之休相予一人同恤晋国之难天
幸徼福于晋克有成绩续其命于垂绝凡我友邦冢君
与有荣显弗替厥初同保社稷光昭先君之令猷寡人
之愿也皇天后土实闻此言惟二三冢君图之于是诸
侯敬承天子之命各以师从晋用复祀君子曰当三家
之请命也为王室计者能以是大义谕诸侯激发之孰
不响应者王灵可振周道可复兴乎而乃自安委靡惟
卷四十四 第 3a 页 WYG1271-0542c.png
其所欲不敢少拂逆焉以是为取悦之资不振甚矣其
遂凌迟以迄于亡也宜哉绵延复百馀祀者先君之泽
也然亦幸矣吁
秦皇帝之作阿房也尽天下之良材楩楠杞梓大可蔽
屋隐牛者以山积有容成者计其数有大章者规其制
救之度之工倕者百人焉斲之削之离娄者百人焉雕
之镂之般输者百人焉至奔走服役亦皆绝世之艺运
斤成风锯屑成雨数年而功成开阖阴阳轩豁天地切
卷四十四 第 3b 页 WYG1271-0542d.png
摩霄汉蔽亏日月峥嵘伟丽莫可名状而东郭有贱工
者操钝斧削数寸朽木支其文础之下曰备其缺也偃
然自多其工陶朱之室尽天下之奇宝明月之珠径寸
夜光之璧盈尺球琳琅玕璠玙琬琰莫不精射天日气
蒸云霞而北里之窭人碎瓦砾磨砻之迹门献曰愿充
君遗呜呼自有经籍以来性理之学发明于濂洛关闽
殆无馀蕴矣而世之陋儒慕其名之美窃取前人绪言
东补西缉妄然以理学自处曰足先儒之所未也其视
卷四十四 第 4a 页 WYG1271-0543a.png
前二者相去能几何哉
佛老之道高矣美矣然而无用也佛老者见世之胶胶
扰扰耽冥桎桔于事为之末营营焉至老死不悟厌且
苦之故为一切摆脱谓万事悉皆假合谓此生且若赘
疣谓乾坤之大万世之久若泡沤电影犹且欲一切空
之而何富贵利达之足云要在超然特立绝不与世相
婴彼其俯视一世耽冥沉溺者真不啻虫蛆之丛粪壤
呜呼是其所以为高且美者而吾亦为是信其为高且
卷四十四 第 4b 页 WYG1271-0543b.png
美也虽然宇宙之间民物之夥必有所撑立桢干于其
间者而后天下得以立民物得以安也天下之事诚浩
繁矣其当然者乃世道所系不可缺者而其情欲波靡
圣人固有礼义以防闲之佛老者不问其是否而并欲
绝去即使世有一二犹未病苟人尽佛老则天地民物
亦何所赖而世道亦何所底止造化且几息矣
甚矣学之日益以陋也予尝泛观乎天下凡有所挟者
率自矜耀欺人以成其私晨起倚市售货百物者孰不
卷四十四 第 5a 页 WYG1271-0543c.png
自誉已物之美彼其是非之心曷尝不明也而姑为是
以求衒至于百工技艺大小美恶纷然其不齐而莫有
不然者是故工则诧其艺之巧医则诧其业之精卜则
诧其术之神哓哓然幸人之不知以求一日之售以至
三家之市倚歌献笑者争妍竞好盼盼焉日冀人之一
顾呜呼此其为心何如也夫吾人之为学非可以是律
也苟不务实得于巳而亦徒事口语之末与人较一日
短长大言无实以求济其私则与是亦何以异而举世
卷四十四 第 5b 页 WYG1271-0543d.png
且安之甚矣学之日益以陋也噫嘻悲矣
南海有文蛇焉鳞甲晃耀射日作金色腹斓斓如锦绮
一跃可数仞口吐气成五色文行行然自多闻东海有
神龙焉往观之龙方作蝘蜓卧视其色黯然耳蛇行行
然谓龙莫已若稍逼而近之一跃数仞嘘其气五色文
龙漠弗之顾蛇谓龙果伏已也益触之狎侮之龙乃翻
然起嘘气成云下上薄乎玄黄间天地晦冥雷电交至
云雨霮䨴百里山谷震撼蛇大惭沮缩入崖下以死呜
卷四十四 第 6a 页 WYG1271-0544a.png
呼人有以小才自衒而欲轻大道之士不可比类于斯
哉
吴人有好古器者掘地得断剑焉土蚀翳甚吴人谓干
将莫邪也爱之至珍袭之楚丈人闻而请观焉吴人怒
其易也拒之曰此希世奇宝何亵也即欲请必斋沐后
可丈人如其言及出之则三尺枯铁耳强磨砺之卒无
异丈人胡卢笑去呜呼士有守僻陋之见与凡有所挟
持辄颛颛然自以为是者皆吴人之类也使识者见之
卷四十四 第 6b 页 WYG1271-0544b.png
有不胡卢笑去哉
甲父成善相马赍千金适蓟市骏蓟马多天下甲父成
视肥且大者毛泽者色纯者市以归自谓蓟无留良矣
其友义渠昭视而骇曰噫驽耳何骏也蓟产讵止是他
日义渠昭得马以归
而驳毛弮然且瘠甲父成笑之
饲䬴数日试之并众马而驰矫首长鸣腾骧奋迅众马
跼䠞无敢争甲父成大惭终身不敢言相马呜呼徇外
而遗内相马且不可矧相天下士其有不失士哉无眩
卷四十四 第 7a 页 WYG1271-0544c.png
于外则真骏真士得矣
昧昧我思之使予之心污且浊者谁欤昏且塞者谁欤
火而燥者谁欤冰而寒者谁欤纷如乱丝者谁欤腻如
稠脂者谁欤天飞者谁欤渊沦者谁欤懦不可立者谁
欤飘飘无所定者谁欤呜呼曷由濯以江流乎曷由劈
以神斧乎曷由烛以大明乎曷由沃以凉飔乎曷由曝
以烈日乎曷由割以干将莫邪乎天飞者曷由抑之使
卑乎渊沦者曷由抗之使高乎曷由贯之以百鍊之精
卷四十四 第 7b 页 WYG1271-0544d.png
金乎曷由镇之以干城底柱乎呜呼敬乎义乎克巳私
乎欲必惩乎忿必窒乎操存乎涵养乎勤问学乎庶几
所以为治者乎呜呼噫嘻勉矣
伯昏氏取友得辟闾氏甚欢饮非辟闾弗乐也谋非辟
闾弗惬也语非辟闾弗告也伯昏有怨家多赀要辟闾
氏诱以货辟闾氏利之悉以伯昏事告伯昏竟坐罪死
辟闾犹日至其门号且哭曰天乎孰杀吾友也呜呼山
岳之高江河之深犹可得而测也有若人心之险孰得
卷四十四 第 8a 页 WYG1271-0545a.png
而窥之辟闾之事可畏哉虽然是为取友言也苟吾之
所以自处者莫可疵焉则虽有百辟闾恶得而祸巳也
是以君子贵自检
巫觋以絺帕蒙首饰鬼脸角觺然也齿呀然也睛煜然
也被虎豹之革啸且呼执盾踉蹡而舞儿童见之谓真
鬼也恐怖辟易不敢视人则弗惧盖知其固人耳呜呼
世之假外猊作威势以凌蔑人而实无所能在儿童无
识则可欺耳欲识者之敬且畏也难哉
卷四十四 第 8b 页 WYG1271-0545b.png
天下一屋也屋必有栋一舟也舟必有舵是故天下之
事必有担当负荷之者群然而居纷然而议求其担当
负荷之者莫知谁焉屋无栋舟无舵不至于倾败沉溺
者鲜哉
璇台九层薄星辰而出风雨栏楯坚整陛级峻固弁冕
巍峨揖逊于上仰睇之若神人然优人树数寻之木缘
之若猴狝立于杪末折旋雅舞备极诸态过者神竦彼
方嚣呼四顾扬杨然自矜其能而不顾齑粉于其下呜
卷四十四 第 9a 页 WYG1271-0545c.png
呼世之居高位者欲人视之如神人乎欲人过之为神
竦乎
情者圣人所不能无也世乃有为忘情之论者何哉异
端之说也予平生为情所累前以哭子过痛病呜呼释
老之教固谓沉溺苦海自彼视之牵情者不几于惑耶
夫释老非人耶而何与人异也彼特悯夫世之沉溺不
能自解释者无可以处乃为一切决裂离叛强为摆脱
以超然无所系累为高自谓了死生之变于凡天伦之
卷四十四 第 9b 页 WYG1271-0545d.png
重人心所不能已者率以无情处之泛泛然若浮槎断
梗之往来相值于江湖之中既去而莫之念也予惟以
情累无以遣去尝欲以其说自广虽然吾圣人之教则
有矣恩义必笃伦理必厚必欲其绸缪固结而不可解
散然而有节也是虽亲丧大故极其痛而亦不踰其制故
毁生者视不孝等而闺门之中慈不胜孝丧明者君子
非之则牵情如予不惟为彼释老所诮亦吾圣人之教
所不与也若夫卒不能忘情者则固出于天理人心之
卷四十四 第 10a 页 WYG1271-0546a.png
真切自然之义而为佛老者不得吾圣人礼义之教以
为之主乃并欲一切断除若利刀快刃一截两断更不
留念夫其达死生之变固可以砭溺情者之蔽然矫枉
过正牵其道终为寡情薄义毁人伦灭天性驱生民于
禽兽之归此则大乱之道也是故君子罪之
堪舆家之说漫演矣为福后计者诞也子程子固常非
之然亦有培根则枝叶茂之语无乃少恕将复为彼自容
之地耶夫所谓卜其宅兆者何也为死者也今夫爱一
卷四十四 第 10b 页 WYG1271-0546b.png
物者置之必致其谨矧奉吾亲之遗体而置之可不谨
乎仁人孝子不忍死其亲曰吾亲偃息于是也苟非其
地或土脉之硗确或风水之激射或将为道路为城邑
为沟渠有人心者宁忍闻之是故必谨于此俾吾亲魂
魄永安蔑有患害而后始慊于心此固仁人孝子爱亲
之至情也而他不与焉
医虽一事而取喻则远予少时闻前辈云昔者良医之
治病也其病之甚者必请更召某某群议至则参互斟
卷四十四 第 11a 页 WYG1271-0546c.png
酌以择夫是靡忌尅焉故所治多愈今之医则不然其
治病也不问难易必专之曰惟予也莫予乱然既药而
罔效病家恐则更谒医欲使共事彼方怒其弗巳专也
又恐继者之攘之也力非之而后至者亦思非有以大
变其说无以自表见故悉反之病家既无所主惟付医
手既又见其亦罔效也更谒医至则又思有以变前说
于是寒热阴阳表里虚实纷然顿异卒之元气尽索以
死而三医者又各诿曰弗专任耳病家亦懵然无所归
卷四十四 第 11b 页 WYG1271-0546d.png
咎呜呼天下事非一人之见所能尽吾亦惟其是者而
左右之以求济耳而自用者乃欲必出自巳尽废众说
而独行已志卒至偾事者多矣宁独医哉宁独医哉悲
夫
老子曰天下营营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呜呼
利之奔走天下之人也久矣单夫窭人逐毫末以延旦
夕命者固其所吾独恶夫世之酣冥之徒得巳而不巳
者也天之生我固无饥饿死之理故古之穷人莫回宪
卷四十四 第 12a 页 WYG1271-0547a.png
若然不以饥饿死而酣冥之徒悉若以饥饿死为惧贪
侈竞得无有厌极汩没至老死不休即使富如丘山诚
亦何用且处世无百年其平生所致力者徒为不肖子
孙淫佚之资而甚则衣冠而蹠行身膺恶名万世不可
湔涤使夫执清议者肆口唾骂亦何苦哉故夫有志者
必羞之是故名节重而得失轻道义胜而嗜欲薄彼其
自处者高自信者笃所期者大以远则俯视此辈犹蠛
蠓蚁虱而彼方且自以为能以我之所不欲为者以矫
卷四十四 第 12b 页 WYG1271-0547b.png
我呜呼亦可丑矣
重利者齐民也士而齐民焉用士虽然亦难矣天下未
有无欲之人也夫既有欲则不足之患生必广求以充
吾之所用夫焉得而不重于是视为神明然性命然鉥
心刿肾迷不知止无怪也夫惟寡欲则安于澹薄举天
下瑰奇美丽之好无以动其心一身之外皆馀物耳而
又何用之无所用而且得不以义则其视之真不啻垢
秽将唾去不暇尚肯少屈志以求之耶是故寡欲者斯
卷四十四 第 13a 页 WYG1271-0547c.png
轻利未有多欲而不嗜利者也轻利者必寡欲未有嗜
利而不因多欲者也予亦尝坐是患矣虽复强制不敢
妄有所求而终不免为所系累乃今而后始觉此心殊
洒耳
仕与隐不同道至多相诋訾者何也此小人之私心也
山林之人谓高位者曰彼无功德逮人尸素耳肆然以
为可鄙高位者曰彼欲得位而无能此蠹耳忿然以为
可恶呜呼其敝也甚矣夫人顾自处何如与观其人何
卷四十四 第 13b 页 WYG1271-0547d.png
如不可以槩论也夫窃位者有矣不有位称德者哉真
隐者固不无而碌碌无以自表见者亦非绝无而仅有
也呜呼以真隐者诮窃位吾犹以为僣矧碌碌者则巳
无耻而又可以诮宜高位者也虽然斯固真隐者所必
无也以宜高位者诋碌碌吾犹以为隘矧窃位者则巳
无忌惮而又可以诮真隐者耶虽然斯固宜高位者所
必无也故曰相诋訾者小人之私心也
东郭野人室患鼠蓄一猫甚恤之然猫殊弗良抵覆缶
卷四十四 第 14a 页 WYG1271-0548a.png
盎无留物焉溲溺无所择衣被巾幔无洁物焉偶得鼠
欲食鼠不服曰吾与若均也若焉得食我猫曰主畜我
欲我捕汝捕汝吾职也得汝而食又何言鼠曰主欲若
捕我为我暴主物也而若之暴主物也更甚且吾尚以
夜窃而若乃公行于白日若罪视我何如而又何得食
我于是猫不能答鼠咻之竟脱去语云无诸巳而后非
诸人无补于世而志欲求足难矣哉
驺虞仁兽状肖虎一日见虎谓巳类也而伤其暴之异
卷四十四 第 14b 页 WYG1271-0548b.png
已乃与之处甚狎若冀其化者虎见其亦庞然大也莫
之敢触驯伏若见化然顷有麋突于前虎忘虞之在侧
也攫而食之虞争之虎怒并欲啖虞虞不得巳避去呜
呼仁之化不仁也久矣然亦有不可化者于不可者而
必欲行其志难哉
亦尝观诸艺植者乎北郭氏之艺植也杂群木而混之
木性固殊发达有难易或巳寻丈或仅尺馀戕之伐之
务俾之均亦并凋瘁耳不知区分而艺之勿使相侵
卷四十四 第 15a 页 WYG1271-0548c.png
视长之难者勤灌溉焉虽不能以均一而生意各茂呜
呼贫富之不可齐也久矣为之限制俾富无侵贫又别
求加厚于贫者则贫者有益而可富富者无损而不至
贫各得其所而后人知生生之乐也必欲尅富以资贫
贫既不可富卒之俱贫而后巳呜呼今之从政者北郭
氏之艺植哉
世不乏好人然往往于田野细民见之予前使荆楚道
出钧郑之郊有二舆夫每当更直之际争就肩焉意甚
卷四十四 第 15b 页 WYG1271-0548d.png
恳予怪而问之则弟兄也弟病瘵厥兄悯之兄巳年六
十馀弟又悯其筋力不任也予慨然伤其意命俱释之
弗听卒毕役而去
东郭居士性懒不喜事事独于閒暇时据几随意命笔
客有嘲之者曰明道欤裨世教欤居士于道犹蔀屋耳
奚以明又奚以教曰然则为名也居士凡有笔悉以片
纸作蝇头字草率漫书非世之雕肝镂心务欲期工者
比笔后即弃去不自惜久则不复记忆故所存十之二
卷四十四 第 16a 页 WYG1271-0549a.png
三耳而何名之冀居士性迂且拙无他艺能可遣排时
日独谓是固犹贤乎巳也故以自适焉耳每执笔凝思
忧心以释躁心以平不知饥渴疾病之切身也故久亦
弗厌至明道立教圣贤大儒之事居士何敢知乃若垂
身后名亦必作者而后可岂居士意也曰子既幸无恙
苦曷不澄神绝虑静养以保太和而乃弊精神于无用
与无疾而呻吟者何异居士不答笑而寝
卷四十四 第 16b 页 WYG1271-0549b.png
文简集卷四十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