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沈-清-范家相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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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诗沈卷一
          柳州府知府范家相撰
 总论上
  原诗
诗何自起也天庭轩辕载籍无稽学者第弗深考惟虞
书有诗言志歌水言之文先儒谓即诗之道所自昉愚
谓虞书所言乃诗歌声律之用非诗之道始自虞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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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颖达曰明堂著土鼓之文黄帝有云门之乐至周时
尚有其声则是乐器之音遂人为辞其即为诗之渐由
此言之则知大庭轩辕之先亦必有诗明矣夫上古之
乐谅不如中天之美备然而击壤之音必比之以耕凿
之谣此非土鼓苇籥乎而谓云门大夏不过撞钟伐鼓
吹竹弹丝已乎盖婴儿乳子怀嬉戏忭舞之心玄鹤苍
鸾合歌舞八音之节此乐之自然而起即诗之自然而
生也记曰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比音而乐之及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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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旄谓之乐乐由天作实以人生天籁人籁同归一致
诗始于黄农之世与金石而俱宣有断然者也
  诗名义
诗以言志虞书之言诗尽之矣大序之言曰情动于中
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
夫情之动而咏叹之淫佚之者不知其所以然而然也
于手舞足蹈之中自有协律谐声之妙其心之竽籁比
竹形而为辞之高下宫商是之谓诗明乎此思过半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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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诗
三代之盛上自君公卿相下逮士庶编氓未有不知诗
者也党庠术序之中不出学乐诵诗舞勺舞象四者即
太学之俊秀亦惟是春诵夏弦干戈羽籥而已盖礼乐
不可斯须去身诗以感发性灵乐以导迎善气先王所
以兴贤育才肆成人而有德者必于是乎在也古之民
不少椎鲁其入学而归农者谅无殊于后世而声诗之
教则耳濡目染已久是以巷有舞涂有歌虽穷陬僻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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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不有吟咏之声焉先王又以是观天下之风而有采
诗之典其初里巷之间官师选其男年六十女年五十
无子者衣食之以采诗为职上之于邑邑移于国国史
录而存之以俟天子五年巡狩所至上之于太师(天子/巡狩)
(所至太师与太史同车率/其属小史同至诸侯之国)太师闻于天子天子付太史
汇而奏之以验风俗盛衰由是匹夫匹妇之歌吟贞良
淫僻悉呈于九重宵旰之间而移风易俗得尽其张弛
之用也迨巡狩废而太师不至列国诸国之史犹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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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录存之以备大典之复行观左传于高克之事曰郑
人为之赋清人于庄姜曰卫人为之赋硕人于卫为狄
灭曰许穆夫人为之赋载驰皆东迁以后巡狩不行列
国之史官犹录其本国之诗以待采择者大序所谓国
史明乎得失之迹是也至于顷王之时鲁文公之世诸
侯恶民风之闻于境外并国史亦无纪录矣孟子曰王
者之迹熄而诗亡可胜慨哉
黄楚望曰今之三百篇有出于太师之所采者如周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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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南是也有出于史官之所录者豳风及周大夫所作
是也其馀国风多是东迁以后诸国史官所自记录者
其时天子不能统一诸侯诸侯善恶无与于周不分美
刺而皆谓之变风以其各自为风也
  声乐一
生于心而节于音谓之诗故一言诗而乐自寓焉委巷
小儿联歌拍臂皆可配以管弦优伶俗乐吹竹弹丝亦
能别翻新调一言乐而章曲亦自生焉是故人之有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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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必缘乐以作圣人作乐非必因诗以兴而诗为人声
金石丝竹为物声各有相须之妙圣人见其然因之以
诗入乐亦以乐合之于诗而成乐古之乐不可得闻矣
然观四诗之中短长参差体制不一明是因诗而合乐
非必因乐以作诗也要之三百五篇有节有调可歌可
弦无非乐章乐谱而已(宋国子丞王普言古者既作诗/从而歌之然后以声叶律和而)
(成曲自历代至本朝皆先制乐章而后成谱崇宁以后/乃制谱然后命词于是词律不相谐协与俗乐无以异)
(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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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乐二
郑氏樵曰乐之本在诗诗之本在声孔子自卫反鲁正
乐雅颂得所言诗为乐之本而雅颂为声之本也其曰
关雎之乱洋洋盈耳此言声之和也汉人讲诗专以义
理相传则洋洋盈耳之音安在按夫子论诗有二有主
声乐者如雅颂得所关雎乐而不淫之类是也有主义
理者如思无邪诗可以兴不学诗无以言之类是也学
诗者固必得其音声舞蹈以审其铿锵鼓舞之神而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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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求之文词义理以博其温厚敦柔之趣古者六经并
陈诗之外别有乐经以教人诗者乐之章曲非即乐也
其可舍义理而言诗乎专言义理犹未至于无诗专言
声乐则三百篇之在今日必何如而协之音律比之金
石岂可悬空臆度而得之乎(汉时三代之遗声犹在太/常至董卓赤眉之乱始已)
(沦亡魏人得汉雅乐郎杜夔犹能歌文王鹿鸣驺虞伐/檀四篇太和之未左延年改驺虞伐檀文王三曲更作)
(新声唯鹿鸣不改至荀勖又除鹿鸣旧曲别作新诗而/古曲遂以尽废朱子曰唐开元乡饮酒礼其所奏乐在)
(小雅有鹿鸣四牡皇华南有嘉鱼南山有台六篇在风/有关雎葛覃采蘋采蘩六篇其声今亦莫闻独赵彦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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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此谱云即开元遗声不知工师何所考而为此窃疑/古乐有唱有叹诗词之外应有叠字馀声以叹发其趣)
(若此谱直以一声叶一字则古诗篇篇可歌岂其然乎/又其以清声为调亦非古法姑存之以见彷佛○古谱)
(载经传/通考)
  声乐三
内则弟子十三学乐诵诗学记大学始教宵雅肄三皆
乐先而诗后小学之所以为教也子曰兴于诗立于礼
成于乐则诗先而乐后大学终身所得之难易先后也
朱子曰三代之时礼乐用于朝廷达于闾里学者讽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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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言以求其志咏其声舞蹈其节以涵养其心则声乐
之助于诗者为多然犹曰兴于诗成于乐其求之固有序
是以圣贤之言主于声者少而发其义者多得其志而
不得其声者有之未有不得其志而能得其声者也此
言须善为体会夫乐非徒声之谓也记曰乐者非谓黄
钟大吕弦歌干扬也乐之末节也又曰知音而不知乐
者众庶是也又曰金石丝竹乐之器也诗言其志歌咏
其声舞蹈其容三者本于心然后乐器从之是故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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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𦕈之故难言之矣声乐之教与诵诗并举学诗即以
知声声具于器其事显而易明故圣人之言之也略若
诗之义理小子未可卒晓故圣人之言之也详至于成
于乐之乐则必动其本而尽其变别有精微之故以相
喻于音容之外故曰广博易良者乐之教而夫子闻韶
至于三月不知肉味也诗乃乐章舍声不可以言诗古
之学者罔不先习其数而施之管弦岂有得其志而不
得其声者欤若不得其志而得其声者有之窦公杜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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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伦是也惟乐难于诗是以夫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
于乐所谓求之有序也若仅曰音容舞蹈则何难之有
是不可以不辨
  诵诗歌诗赋诗
诗可以诵可以歌可以赋而不可以读论语孟子于诗
皆曰诵周礼瞽矇歌讽诵诗内则十三学乐诵诗皆不
曰读而曰讽曰诵讽者背文而讽诵者以音节之谓鼓
琴瑟以合所讽诵之诗也班固曰三百五篇遭秦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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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以其讽诵不徒在竹帛也自汉以前学者皆知诵诗
不知废自何时若读诗之云则陋儒倡之也歌诗者何
也广雅曰声比于琴瑟谓之歌韩婴曰有章曲谓之歌
无章曲谓之谣盖诗必长言咏叹之以达其趣人不歌
诗不足以理性情故声歌各有所宜也淮南子曰歌者
有诗然所以使人善之者非诗也其言至为微妙凡诗
自首章以下二三章只换易一二字成章者即长言咏
叹歌诗之遗谱也古之歌诗有二有比音而歌者如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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札观乐歌风歌雅礼之升歌论语之取瑟而歌是也有
徒歌者楚狂之接舆曾点之倚门宁戚之饭牛是也徒
歌虽不比音而其节亦与比音等古之赋诗大约徒歌
之意也古之于诗也讽咏之歌诵之然后可以变易其
气质而陶冶其性灵若徒曰读之而已不几失其所以
为诗乎
  删诗
孔子删诗之言肇自子长班固志之艺文安国述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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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其传古矣独孔颖达曰经传所引诸诗见存者多亡
失者少不应十去其九于是郑樵朱子亦疑孔子有编
录而无删诗之事然朱子论语集注仍遵古说也独近
时朱氏彝尊力辨其非曰诗掌王朝班之侯国使孔子
一人取而删之谁肯信从且如肆夏采齐乐师所教之
乐仪也此何不可施于礼仪而删之驺虞狸首采蘋采
蘩射之节也何故于狸首则去之燕礼升歌清庙下管
新宫大射礼乃歌鹿鸣三终乃管新宫三终何故于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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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则去之肆夏繁遏渠天子所以享元侯者故九夏掌
于钟师此又何不可施于礼仪而删之正考父受商颂
十二篇于周太史孔子何故反删其七祈招之诗既善
其义矣何又删之盖子所雅言一则曰诗三百再则曰
诵诗三百未必定属删后之言也此论似为前人所未
及而愚以为不尽然者圣人述而不作六经皆经折衷
以垂万世若于诗一无去取删定于其间则今之三百
五篇直非圣人之经矣盖夫子删诗于诗之施于礼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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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可缺者必不删去肆夏采齐新宫狸首诸诗皆亡
佚于未删之先而非删之于见存者也季札观乐未尝
条举篇目安知诗之一无散失耶即如商颂十二篇孔
子岂肯删去其七以缺先朝之乐章其早佚于未删之
前可知若但以诗三百一言据为不删诗之證失之远

或曰笙诗六篇经存其目而肆夏采齐新宫狸首诸诗
并其目而亡之何耶曰夫子于周先王盛时之诗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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删亦不敢补也亡诗之目或存或不存夫子一仍其旧
此述而不作取史阙文之遗意也曰若是则子之不删
诗明甚又何疑于朱氏之说曰有删之在前者司马迁
言古诗三千馀篇孔子纯取周诗取其重可施于礼仪
者定为三百五篇是古诗在所不录矣有删之在后者
东迁以后之诗王不巡狩诗之存于国史者不经王朝
之采录其中贞良邪僻杂出不齐孔子安得不合以韶
武雅颂之音删而著之于经耶曰狸首一诗其词尚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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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大小戴记何以鲁诗不存曰此诗见于小戴射义者
止八句见于大戴投壶者十九句文虽残缺义所必存
苟非原本之逸何以并其目而失之抑经师简册之遗
漏亦未可知也不见尚书有今文又有古文若百篇之
名伏生俱不及传此外尚多佚文见于子传之称引者
耶即逸礼亦然何独诗而无之曰如论语礼记左传所
引之逸诗其皆删后之诗欤曰如唐棣之诗夫子明曰
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未必非删后之言也若其他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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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所言逸自经师者为多刘歆言诗之初出经师一人
不能独尽其经或为雅或为颂相合而成是岂无佚章
佚句耶即如鼓钟一篇三家多昧任侏𠌯一句十月之
交一篇韩诗多雨无其极二句于皇时周一篇三家多
于绎思一句此其明证也
  正乐正诗
全祖望曰正乐与正诗匪可混而为一子但言正乐则
正乐自有其事如语鲁太师以翕纯皦绎之节辨大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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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声淫及商斥宋齐郑卫之非正声宫悬不应用于诸
侯曲悬不应用于大夫八佾歌雍正言指斥皆正乐之
实事也其曰雅颂各得其所者指雅颂之用于乐章而
言非谓变雅之不入乐者一正乐而诗亦与之俱正也
必谓三百篇尽以入乐则如风之桑中溱洧雅之小旻
板荡当用于何等之乐乎此言亦似是而非夫诗与乐
通乐正则诗亦正不分为二也衰周之乐坏已甚圣人
岂一日偶忘其釐正而身不列庙堂之上欲以匹夫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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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取僭紊散亡之乐悉举而复先王之旧非但藉手无
从亦且无徵弗信贱而自专矣其云正乐者非能正宫
悬考音声定节奏分等威也风雅颂之入乐者各有其
所圣人取其失所者正之使各得其所乐正则诗亦正
故曰雅颂各得其所也若其语鲁太师以翕纯皦绎之
节告宾牟贾以声淫及商斥三家之八佾歌雍皆托之
空言而即以为正乐之实事可乎今夫乐亡而章曲犹
有遗文也圣人见师挚诸人之适齐蹈海心焉重悼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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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王不复作矣于是釐其乐章使后世可考以复古故
正乐即以正诗而非有二也古未有不可入乐之诗桑
中溱洧小旻板荡虽无施于用而其音节则犹是风与
雅也弹弦可以讽諌为后王之法戒是固孔子弦歌之
以其合于韶武雅颂而附之者也
雅颂得所自有明证如二南为房中之乐是其所也而
关雎鹊巢又通用之于乡饮酒礼采蘋采蘩用之大夫
妻主祭是其所也又用之于射礼亦其所也以雅颂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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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如鹿鸣四牡皇华用之燕飨遣使是其所也又通用
之乡射用之乡饮酒礼亦其所也文王一诗诸侯朝会
之乐而与大明绵同用之于两君相见又用之燕礼皆
其所也肆夏繁遏渠宗庙用以配天亦用之享元侯又
用之大祭迎尸雍彻一诗用以祀文王又用之大飨宾
用之彻俎凡此乐章专用通用不可悉举夫子正其诗
之在风者或错入于雅雅又入风颂或入雅使各归其
所虽乐与诗之次第不同要之乐正而诗自正也其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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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雅颂者雅颂之失所尤甚耳圣人之删诗也既删其
无关轻重无取于兴观群怨之诗亦删其不谐乐律不
可以入风雅颂之诗则删诗亦即以正乐而谓二者绝
不相蒙哉
  学诗
圣人之教弟子必以诗为首何也燕韩生曰六经之策
归论取之关雎义莫大焉是故夫子之说诗犹说易也
于见龙在田而本以君子宽仁之功于鹤鸣在阴而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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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言行枢机之发百篇表美诫之观春秋继王迹之熄
诗之所至礼亦至焉礼之所至乐亦至焉六经之义一
以贯之矣且夫三百篇之作上自君公卿士下及匹夫
匹妇羁人奄寺此其人非必尽闻道于圣贤素服习乎
礼义以写其忧愉欢戚之故而圣人胥津津乎道之若
同归于一致而无所区别者彼其忧愉欢戚之感而有
言皆发于天机情性之自然而不容已即作者亦容不自
知而适合乎圣贤礼义之微以开学者不言而同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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趣此教之所以必先于诗也圣人之诗或兼举本末体
用以言之如思无邪兴于诗诗可以兴之类是也或专
为言辞专对而谕之如诵诗三百不学诗无以言之类
是也极诗之所至上可以驯致于圣贤下亦足以脩身
而寡过备文章华国之选此圣人所以雅言不倦也圣
门弟子之学诗也习其义不惟其辞故七十子之中不
闻有以作诗名者王厚斋曰子击好晨风黍离而慈父
感悟周磐诵汝坟卒章而为亲从仕王裒诵蓼莪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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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流涕裴安祖讲鹿鸣而兄弟同食李楠和伯亦自言
于甫田悟进学于衡门识处世此皆有得于学诗者岂
徒以辞章风雅名世哉
  说诗
说诗者何以意逆志哉郑樵奥论曰善观诗者当推诗
外之意如绵蛮黄鸟小人之择卿大夫依之也夫子推
而至于为人君止于仁鸢飞鱼跃喻恶人之远去也子
思推而至于上下察是也善论诗者当达诗中之理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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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磋琢磨子贡达于贫富巧笑目盼子夏能悟礼后是
也善学诗者当取一二言为立身之本如南容之三复
白圭子路之终身不忮不求是也善引诗者不必分所
作之人所采之地如维岳降神宣王时诗也夫子以为
文武之德夙夜匪懈仲山甫诗也左氏以为孟明之功
小宛幽王诗也祭公以为文王戎狄是膺僖公诗也孟
子以为周公矢其文德记者以为天王之事令闻不已
说者以为三代之英是也此皆以意逆志之说也愚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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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孟之说诗大约举全篇而明其大意者少举一章一
二言而明其义蕴者多举一章一二言而正言其理者
少举一章一二言而旁通其旨者多也全篇之说惟见
于孟子小弁凯风之辨而已一章一二言之说则论语
孝经礼记所载不胜举也举一章一二言而正言其意
者如节彼南山殷之未丧师之类可约举也举一章一
二言而旁通其旨者则如子贡之达贫富子夏之悟礼
后凡论孟孝经礼记所载不胜述也盖诗之为道长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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讽谕故说诗者贵于引伸触类以尽其变旁推远取以
畅其旨使用之无尽藏而思之有馀味若全篇之义作
者既言其志固不必多为之说以示学者矣苏长公之
论诗曰作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然则说诗必泥诗亦
岂有当风人之旨乎
  四始六义
四始六义之名见于周官教胄之文其传自古而说各
不同四始之说孔颖达以废兴为义成伯瑜以正变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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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则成长于孔盖圣人分三百篇为四而各以一篇冠
其首自取其正者为之始即十五国风如卫之淇澳齐
之鸡鸣秦之驷铁亦各有始也六义之说程子谓统全
诗皆有之吕东莱谓得乎风之正者为风得乎雅颂之
正者为雅颂风非无雅颂雅颂非无风与程子略同朱子
则取郑樵说谓风雅颂者诗之部分赋比兴则制作风
雅颂之体太师之教胄子以是六者三经而三纬之夫
风雅颂可以名诗而赋比兴不可以名诗朱子之言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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矣顾二雅实有风诗二南时兼颂体学者亦当恭观而
互证之也
  雅郑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古注及吕东莱皆
云作诗者思本无邪也朱子则以作诗者不必无邪而
学诗者贵以无邪之思读之二者意正相反盖朱子以
郑声淫即是郑诗东莱则以郑诗自为雅音故雅郑之
说异而无邪之义遂殊朱子曰郑风卫风若干篇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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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卫大小雅即是雅二南房中之乐变风无施于事特
里巷之歌谣耳必曰三百篇皆祭祀朝聘所用则桑中
溱洧当荐之何等之鬼神接何等之宾客耶吕氏曰诗
雅乐也祭祀朝聘所用桑间濮上郑卫之音世俗所用
桑中溱洧作于周道之衰虽已烦促犹止于中声孔子
欲放郑声岂有删诗示万世乃收郑声以偕六艺乎后
之据吕说以驳朱子者其说大约有五谓淫邪之人虽
寡廉耻亦不至自道其淫私以播之歌吟况此类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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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工篇什一也季札观乐歌郑卫之风未尝斥言其淫
若如朱子说则夫子犹将放之季子何故美之二也诗
为中声所止如三百篇不必尽比于乐则鲁之乐工何
从取其声而歌之三也郑伯如普而六卿所歌皆淫诗
何以对上国之卿不歌雅音而歌邪音好扬其本国之
丑四也诸儒皆以乐之非雅者为郑故子夏以宋郑卫
齐皆淫于色而宋本无诗其声亦郑声也非郑风即为
郑声五也其言皆极明晰而犹有未尽者盖淫邪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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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人不尽无才如唐之元稹温李诸人多有之矣且诗
以合乐声即诗也安见郑诗非即郑声不知古之作诗
者纵有邪思而夫子必不存之以贻来学何者奸声乱
色不留聪明淫乐慝礼不接心术大学之教禁于未发
之谓豫圣人之雅言尤凛凛于斯也且子之告颜渊曰
乐则韶舞放郑声郑声淫此因韶乐而递及之但论声
不论诗也郑声既必放之何删诗犹存其什使诗存而
声亦存是未尝放也是故桑中溱洧皆刺淫之作其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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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止乎中声非淫者所自作也审乎此而无邪之义了
然矣司马迁曰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乎韶
武雅颂之音班固曰周衰礼乐俱坏乐尤微眇以音律
为节又为郑卫所乱故无遗法其云微眇者颜师古谓
道在精微节在音律不可具于书郑卫声易悦人故为
所乱皆指音声不指诗篇也
  诗亡
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诗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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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师不采诗王朝无掌故诸侯之国史亦不纪录之以
进王国亡则四诗俱亡非仅雅亡也春秋所以继诗亡
者诗之为教长于讽谕其微婉常馀于言外猗嗟称禦
乱而实刺庄公扬水讽普昭而辞嘉桓叔其有深切著
明如所谓赫赫宗周褒姒灭之者必其事著于王官迫
于忠愤而有然也诗存而列国之事可得之弦诵之间
若其亡矣乱臣贼子何以彰其恶于万世孔子以匹夫
而操笔削事核其实文生于义天王狩河阳夫人孙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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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有不必直言而见者约而达微而臧又在读史者之
善会其旨惟弑父与君则直书之耳是故春秋即诗诗
亦史也孟子之言明白易晓如此而后儒乃曰黍离降
为国风而雅亡(范宁谷梁序曰孔子列黍离于国风齐/王德于邦君明其不能复雅政化不足)
(以被群/后也)夫王降为风或是衰周时势何至雅诗亦变为
风乎王室虽凌迟而雅诗谁能禁之不作且二南与豳
虽为风之终始而其为国风则一也岂亦有升降之殊
欤善乎夹漈郑氏之言曰七月者西周之风黍离者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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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之风非黍离降为国风而雅亡章如愚曰王之风非
贬王也体自风也鲁之颂非褒鲁也体本颂也诗体有
风雅颂之殊非雅重于风颂高于雅汪琬(钝/翁)曰十五国
风中有二南王豳皆天子之诗雅颂有宾筵抑戒鲁颂
皆诸侯之诗不得以风诗专属之诸侯或曰平王政教
东迁故斥为风行父请命于周然后有颂然则王之斥
为风也孰斥之王不自斥也作诗者不自斥采诗者必
不敢斥其所得之诗以告于王也幽厉之诗犹列于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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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平王独否是不逮幽厉也由三家之说思之则王降
为风之谬显然矣(诗亡则风雅颂俱亡河汾王氏已有/此论王氏柏亦云孟子言诗亡非王)
(者之诗亡凡风雅颂皆/在其中所见亦略相同)
或曰巡狩废而迹熄迹熄则诗亡列国之史官何肯复
采录其所得之诗以闻于列国且平王之诗列国又何
从得之乎曰幽厉平之诗太史自得记录之以流传于
列国列国之诗记之史官尤易流传远近也昭王尚能
南征穆王巡游天下声灵俨在厉幽暴而宣中兴东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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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然共主列国之史官未废则采诗之故典犹存故大
序以为国史明乎得失之迹也降自顷王以后而史无
记录诗遂亡矣不然孔子何从取平桓庄僖惠襄六王
之世列国之诗而删之乎
  诗韵
古韵莫显于诗而三百五篇之韵叶之多有不谐其说
有三十五国之方音各有不同一也古之字音传讹已
久古字少而音多一字每兼数音非可执一以谐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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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诗必歌而后出每以馀声相谐不必但就结字以为
韵自歌诗之法不传而馀声莫辨三也然则古韵终不
可识乎曰以今之韵书求三百篇之韵有愈密愈疏耳
安能识哉盖韵本天籁古人作诗有不烦绳削而自合
者非如后世之勒有成书拘拘于四声以为限断也汉
魏六朝诗赋悉同古韵魏孙炎始为反切递传至梁周
颙沈约始为四声之学作类谱以行世然皆为字音而
作未尝即指为古韵也自唐以切韵为试韵而举世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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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于四声学者不求其本即执此以言三百篇之韵而
不知其失之远矣考汉魏时为毛诗音者九家悉已无
传至宋吴棫(才/老)始以音母为本以转声相协作叶韵补
音一书而朱子本之以作集传实以今韵定古韵之始
明人陈第心疑其非谓古无叶音作毛诗古音考以正
才老之失近时顾绛亦有诗本音一书取陆德明古人
韵缓不烦改读之说为据博稽远考谓三百篇均是本
音并无叶音同时毛奇龄又作通韵有五部三声两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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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合之说亦极浩博窃以古韵出于自然字音各有借
读其原始已无可考矣诸家之说虽博亦奚以为由今
言韵惟有三端以四声为一贯一也审馀音以彷佛二
也取方言借音为本音三也其如清庙维天象武诸篇
虽以三者求之亦不可得则惟阙疑而已苟以已见为
定论适以戾古而欺人岂足为训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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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沈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