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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养吾斋集卷二十二 元 刘将孙 撰
记八
湖山隐处记
西湖在三百年前特隐者之所盘旋自坡公筑堤种柳
遂为游赏处自过江京都宫阙遂成富贵窟然三十年
来烟云莽苍虽舫嬉如故而感慨系之岂无山水佳处
著方外游踪顾昔之览者意岂在是后之来者去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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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山水依然吾意造物者亦厌是久矣且复如其初使
高人胜士得览而有之固其所也而谁与领此仙翁释
子方各治公事而名山大川类光宠过人间于是东南
无隐处矣况湖山间哉水云汪氏盛年以词章给事宫
掖如沉香亭北太白中岁从八骏宴瑶池如奉天陆九
凤翔韩致尧燕云朔雪抱琴来归如还自会稽之庾肩
吾绳桥栈道使祷群望又如乘槎之博望侯于是弃尘
事称道人复寻古杭旧筑于丰乐桥五步外作小楼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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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上题湖山好景紫微史公书也下题水云隐处本心
文枢密书也楼后船亭十一间本心公书西湖一曲在
焉乃昔者奉亲所其址则春谷赵卿所畀者船轩回环
刻诸名士棹歌十数未已请记水云隐处指点虚无结
契以示予真复恍然如再至其处则为之记曰此畴昔
盛处也南北两峰在红云岛屿间所谓飞龙而舞凤者
也画船来往此禁籞邸第所不能得见台观登而杳茫
望者也右而断桥之曲折大佛头之奇诡西太乙四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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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先后第一桥之风月此穿红绕绿涂金涌碧宫省领
而禁旅卫者也左而万松籁之郁苍涌金之出入净慈
之岧峣隐约第六桥之烟浪此画图屏障摹幽写胜横
斜高下而不能尽得之于笔墨者也在他时为隐处得
乎若昔遭逢隆盛尚方加赉贵公名宰分地题颜亦岂
意为今日隐处哉水之今昔不见其改云之来去邈不
可留俯仰对之得无有触目而兴怀者乎何所独无芳
草兮何怀乎故宇抑吾闻之大隐朝市若兹隐处又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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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市之变而隐者也隐者谁独无其意哉固有不可隐
与不得隐者矣马上之去笳辽东之化鹤虽欲隐而去
之得乎忆开天者想月宫之游疑巫山者继阳台之梦
虽欲于此而隐得乎若水云之隐也则阅其常也如水
之无味玩其变也如云之无心澹与泊相遭而晦与明
不异逍遥乎四方而湖山无不在目归休乎四望而宇
宙之大总不出几案间是足以隐矣嗟乎却后百年徘
徊其处者观于予又以悉水云之平生其亦可永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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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抑但以为观览之胜而已也虽然水云不与知也水
云名元量字大有其家尊名琳字玉甫生甲申于今八
十一七子明白灿逸清远皆从元水云其三各取号于
水以月天霞相玉楼为序与中峰凤山散人俱称其竞
秀如此宜水云之得以遂其隐也
自有乐地记
宇宙间乐地往往人不得而有彼非境则物人者适寓
其间乐其乐而彼不与吾随则固安得而有之也况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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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之雄杰本不预人事虽如欧公于滁东坡于百步
洪自以为乐矣然或内不得于意而外托以自宽谈笑
之中有景景者焉燕酣之外有郁郁者焉地与人不相
属也若乃扬州明月特歌舞之聚蚊山阴莫春慨风流
之过隙一往而今昔非重寻而时物异境则依然而谁
实有之至于物则尤不可常者也钧天万舞乐可以忘
生而梦之所逢境不可以更索牛山四顾乐足以极意
而情之所迁欢不足以胜悲地与物不与谋也厥或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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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去来笑石友之安在燕楼俛仰赋红粉之成灰当其
作调于千年何但娱志于一饷若是者岂非已有而竟
莫之有也然则乐地果不得有乎盖有者不以境而乐
者不以物则我之所居有馀地矣帘垂而尘远语渴而
茶香壁画可以卧游书签可以神悟不必理登山之屐
具乘兴之舟而乐亦不可名也浩歌而风雪飞长啸而
鸾凤合长前少后意行心会浴沂舞雩不足以慰其畅
也山晴禽哢天清虫吟洞庭云和不足以喻其适也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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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而亲友来夜雨而兄弟集寤言一室之内周旋万
象之观婉愉而无愧辞说豫而无馀憾此又闺门之雍
穆天性之好合是地也虽强争力夺不能以侵其疆虽
巧倾智覆不能以闯其域虽尘昏路阻亦不能使之分
且裂也谓非我之自有也可乎吾庐陵曾氏文章礼法
家也以立又特建其志以自有乐地名其堂乃本之人
心察之事理以语之不但指名教而言而名教已具是
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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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隐记
永丰邓圣任屡求记半隐于我半隐其自号也或曰隐
可半乎予曰古今固无全隐也巢由之隐古矣而其言
其迹与被衣老龙吉者传之后世语之当时竟亦与立
功立言者何异于是尘埃之中想望之如不及山林之
表咏叹之为无涯则其隐之本心不免于以名未必不
见笑于绵上之老媪也而好事者遂从而传隐逸传逸
民传高士炽然而起隐然与史册同其流芳而夷考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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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有所不尽然也则遂壹反之曰大隐朝市嗟夫弃人
间之乐从物外之游所求何志所望何事毋亦自放于
烟霞稍远于名利宁不有可谅者乃犹未免于责备不
亦可悲矣乎以是言之虽谓古今无隐者可也人不能
高飞远举不能不在人间四皓商山隐处政在长安不
远一日安车聘之即随之而起入侍称觞功参良平是
半世隐而半世显也严子陵富春钓台则临江当道又
非他深密比服羊裘以自异后来邺侯辟谷名山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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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子陵客星之动天文则子陵之隐又以半自表邺侯
之隐又不能以半也约略言之圣任得处于其半亦足
矣天下事未有如半之可乐也庄生有言缘督以为经
斯半之说也仕不仕之间可以玩世饮不饮之中可以
全生此隐非隐之半真足以存我也浮湛娱嬉以为混
亦可萧条散朗以为达亦可黄埃赤日视之如青山白
云石田茅屋处之如通都大衢至是则半隐者无往而
不遂亦不待隐之迹矣圣任方事亲授馆盛年非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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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所谓半者有其意则于人间世非厚望而我之踪迹
亦得以自藏矣昔有过深山中见隐者自云五十年不
出户明日乃遇之市问何故则曰有事使人疑隐者皆
若此半隐固日与人相从也但相遇呼半隐则对曰诺
是真半隐矣
兰友记
人皆谓兰为离骚之君子灵均楚乡故所好尚采拟在
此不知兰固天地之嘉草圣贤比物之志百昌之芳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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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于易而同心之言乃有取于兰吾夫子弦歌杏坛之
上浩乎天地不足以动于意而独于猗兰有感焉兰之
国香其表表著见于千载之上者如此岂必以灵均重
哉予为王君植翁记兰友植翁清修雅持取友于兰爰
举兰之盛者以大其所友且夫友也者友其德也芳深
翳密幽远自好萧条山泽之间不即人而人即之此其
德也徐孺子龙隐于西江谢安石凤举于东山出处不
同而一时之所植有相似者是可以言德矣友者莫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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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心者也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然耳馀以利王贡以市
岂所谓友哉澹荡丘壑之姿傲兀风日之操其清也可
玩而不可亵其香也愈远而愈不衰郭大业追逐羊叔
子三日不能已刘真长清风明月辄思许玄度十年人
物风致如此适可几许是则可以言莫逆于心者矣此
所谓不言而饮人以和者此所谓薰其德而善者三友
之岁寒清则清矣而风霜孤高洁比于华子鱼之独坐
风月之与居山水之与游高则高矣亦如烟子霞子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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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太白藐乎与人无与也兹兰也未尝不在人间亦未
始非耳目之近矫然而如远悠然而若近与善人居如
入芝兰之室久则与之俱化昔人所谓经时不见黄叔
度则鄙吝之心复生友之有益未有若此者矣芝兰玉
树欲其生于阶庭间封胡羯末他日淮淝事业所立揭
揭为世道重此岂风流之晤赏襟度之清适哉岂曰友
之云乎至是则与兰友而我为兰矣兰不止于知心而
且见于用世亦兹芳之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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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心画室记
黄庸之浚发天巧自得成趣不繇师传丹青水墨花木
竹石禽鸟人物神鬼仙佛图障山水目过手就无不满
意又工传神老少妍丑虽童儿不问知为谁何以如心
名其画室而请记焉予曰道与艺一也未有得之于
心而繇师传者非其至者也传之于人者无非效人者
也于吾心何有哉效人者极于其人则无以加矣心不
可极艺亦不可极也故善教人者必旁喻远引待其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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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忽悟然后验其然否徵其浅深然艺成而下所自出
者必不能以大异何则所以传者不过是物也书画一
也自昔以书擅称者未有蹈袭者也章草兴而至逸少
若无以加矣而素旭之伦以及沧浪山谷化未有已也
即画言之顾虎头之笔谢安石以为苍生以来未之有
然不闻虎头谁欤师者周昉后来兼能移人神气情性
笑言之姿同时韩干仅得状猊至昉不必师虎头而精
入神品传神画之一耳其高出且尔况画之理何可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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哉莫神者心也莫巧者心也心之所向必求所以如吾
心何事之不能而何能之不妙哉矧画物求其似而已
粲乎吾目者横斜高下皆吾画本也参乎吾前者精神
谈笑皆吾画意也得之心应之手心欲其似而手如吾
心以吾之心为彼之面吾既如吾心而彼面岂有不似
者耶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然吾之心则一而已吾心之
一必欲其如不变于贵贱不改于清浊眉目此眉目也
颧颊此颧颊也一体有一体之动一面有一面之韵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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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遇其趣而道揽其英吾所欲如宁患其不如吾心而
见者亦以为甚如彼以之写妍媸者此心也以之点阿
堵者此心也以之经营惨淡者此心也以之临摹点染
者此心也猊万不同而吾一欲肖之心境异而物殊而
吾一必类之心若此者固非师友讲之所及形迹践之
所进也是以吴道子学书不成而攻画或谓僧繇之后
身卢棱伽一旦笔力忽似其师知其精爽之已尽岂非
心通而解捷者与造化同其倏忽师承而积学者虽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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诣不过极似而才力俱竭矣以此言之画之生意不可
尽者心之生道不可得而测也昔东坡作画说载子由
之言以为鬼魅易工而狗马难好固以为至言而韩非
子已云然矣虎头尝云人物最难其生动可状须神韵
而后全此又非坡语大略止吾为庸之记如心取其所
自得者甚言心之师胜人之师而古今名手之所自出
者皆具是焉予尝于名画记喜其一言曰书画皆须意
气而成亦非懦夫所能作此心说也夫为如心言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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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学问则大有说矣独为庸之精艺历举予之所得于
画之说者以表庸之之心当徐熙画盛行黄筌遂作脱
骨气韵迥出熙上夫固非黄氏家法耶庸之庐陵城南
人年方盛进固未已
菊隐记
人未有不有所托以隐者也山林朝市各系于志之所
存花木山水亦寓于兴之所适乃或幽閒独往之怀功
名馀事之乐物于物者固然而不可易我之为我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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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间者夫所以寄所寄也东篱婉娩高人物外为千载
之盛德自灵均芳餐仙露而柴桑依约之味南山徘徊
之情寥寥乎相望于宇宙景景乎壹往为襟期可以为
至矣孰知老圃秋容寒花晚节收敛彝鼎弦歌之神功
昼锦相州之事业何所独无芳草而独怀乎此也于是
所以华此菊者不但隐者之所盘旋钜公元夫亦浩然
俯仰而隐是间矣称菊隐也维旧或曰是方向用于时
而何必于隐松柏之姿而梁石之望而何爱于菊予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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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丈夫生世岂欲为隐哉寸草而春晖拱把而干霄
天之所以厚其成者固所以降是任也厥既培植敷腴
之昌于逢圭璋特达之与于时而顾曰吾隐岂所以灵
承天宠抑隐之意不可以不之存也留侯不愿三万户
欲从赤松黄石之约谢公功成名遂而慨然于东山海
道之归隐之迹终南之佳处或以为仕宦之径隐之心
金马门亦或以为避世之地也六一公以其一者隐于
六物之间不隐之隐隐之得趣物特寄焉而已濂溪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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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为花之隐逸与莲之君子并而牡丹之富贵鼎二而
三东坡以朱逊之取黄为菊之正色称美之为正人况
于适隐之兴其深有意于菊者襟怀趣味可知已吾记
兹隐若隐非隐秋英佳色宛其矜丽不知菊之有待于
人欤人之重此菊也见菊也如见人见人也如见菊举
杯一笑而仰彭泽之高风咏安阳之盛事为斯菊愿之
者未渠央也
风月吟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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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明月在宇宙间无处不有独无能得而专之渔夫
樵父江中山外可以有之矣而其人类非能言者解赏
惟骚人墨客邂逅倾倒以其一言直为千载风月亦赖
以自壮斯其所以为吟所者欤古今称太白子瞻飘然
如仙而二公之得意语正在风月间清风明月不用一
钱买者太白之神情犹可想见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
之明月取之无尽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者东
坡之淋漓放浪固如在目中也此风此月千古常新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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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吾所绝尘奔轶二仙者精意浮动吟风弄月如将见
之陟青云以汜滥游兮悲古人之不吾与虽然苟有其
意亦必有以异于流俗者矣万安祐圣观道士萧独清
以诗行四方为名公先进所称尝提玄学西山滕玉霄
大书独清懒拙人予之径游庐阜又繇此遨游四海意
未憖也以风月吟名集山房扁风月吟所要予记抑风
月也在此所外子以吟得而所之者几何而所之外
无涯者又孰得有哉谁争子所风月惟无边故不可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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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在在皆所而何特是间虽然东坡有切月批风语吾
亦为子试新发之硎清心还近道涉世即多忧甚本色
能如此容不自是故吾非甚有往复流水落花何处莺
声飞过垂杨不深不浅予约略著之所见无非风月者
自是而无全风月也则是所也得其所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