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告子上〉 第 1a 页
** 11
《告子上》11.1告子曰:
「性犹杞柳也,
义
犹杯棬也;
以人性为仁义,
犹以杞柳为杯棬。」
孟子曰:
「子能顺杞柳之性
而以为杯棬乎?
将戕贼杞柳
而后以为杯棬也?
如将戕贼杞柳
而以为杯棬,
则亦将戕贼人以为仁义与?
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者,
必子之言夫!」
11.2告子曰:
「性
犹湍水也,
决诸东方则东流,
决诸西方则西流。
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
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
孟子曰:
「水信无分于东西,
无分于上下乎?
人性之善也,
犹水之就下也。
人无有不善,
水无有不下。
今夫水、搏而跃之,
可使过颡;
激而行之,
可使在山。
是岂水之性哉?
其势则然也。
人之可使为不善,
其性亦犹是也。」
11.3告子曰:
「生之谓性。」
孟子曰:
「生之谓性也,
犹白之谓白与?」
曰:
「然。」
「白羽之白也,
犹白雪之白;
白雪之白
犹白玉之白欤?」
曰:
「然。」
「然则犬之性
犹牛之性,
牛之性
犹人之性欤?」
11.4告子曰:
「食色、
性也。
仁、
内也,
非外也;
义、
外也,
非内也。」
孟子曰:
「何以谓仁内义外也?」
曰:
「彼长而我长之,
非有长于我也;
犹彼白而我白之,
从其白于外也,
故谓之外也。」
曰:
「异于白,白马之白也,
无以异于白人之白也;
不识长马之长也,
无以异于长人之长欤?
且谓长者义乎?
长之者义乎?」
曰:
「吾弟则爱之,
秦人之弟则不爱也,
是以我为悦者也,
故谓之内。
长楚人之长,
亦长吾之长,
是以长为悦者也,
故谓之外也。」
曰:
「耆秦人之炙,
无以异于耆吾炙,
夫物则亦有然者也,
然则耆炙亦有外欤?」
11.5孟季子问公都子曰:
「何以谓义内也?」
曰:
「行吾敬,
故谓之内也。」
「乡人长于伯兄一岁,
则谁敬?」
曰:
「敬兄。」
「酌则谁先?」
11 〈告子上〉 第 22a 页
曰:
「先酌乡人。」
11 〈告子上〉 第 23a 页
所长在彼,
果在外,
非由内也。」
公都子不能荅,
以告孟子。
11 〈告子上〉 第 25a 页
孟子曰:
「敬叔父乎?
敬弟乎?
彼将曰:
『敬叔父。』
曰:
『弟为尸,
则谁敬?』
彼将曰:
『敬弟。』
子曰:
『恶在其敬叔父也?』
彼将曰:
『在位故也。』
子亦曰:
『在位故也。
庸敬在兄,
斯须之敬在乡人。』」
季子闻之,曰:
「敬叔父则敬,
敬弟则敬,
果在外,
非由内也。」
公都子曰:
「冬日则饮汤,
夏日则饮水,
然则饮食亦在外也?」
11.6公都子曰:
「告子曰:
『性无善无不善也。』
或曰:
『性可以为善,
可以为不善;
是故文、武兴,
则民好善;
幽、厉兴,
则民好暴。』
或曰:
『有性善,
有性不善;
是故以尧为君而有象;
以瞽瞍为父而有舜;
以纣为兄之子,
且以为君,
而有微子启、王子比干。』
今曰『性善』,
然则彼皆非欤?」
孟子曰:
「乃若其情,
则可以为善矣,
乃所谓善也。
若夫为不善,
非才之罪也。
恻隐之心,
人皆有之;
羞恶之心,
人皆有之;
恭敬之心,
人皆有之;
是非之心,
人皆有之。
恻隐之心、
仁也;
羞恶之心、
义也;
恭敬之心、
礼也;
是非之心、
智也。
仁义礼智,
非由外铄我也,
我固有之也,
弗思耳矣。
故曰:
『求则得之,
舍则失之。』
或相倍蓰而无算者,
不能尽其才者也。
《诗》曰:
『天生蒸民,
有物有则。
民之秉夷,
好是懿德。』
孔子曰:
『为此诗者,
其知道乎!
故有物必有则;
民之秉夷也,
故好是懿德。』」
11.7孟子曰:
「富岁,
子弟多赖;
凶岁,
子弟多暴,
非天之降才尔殊也,
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
今夫麰麦,播种
而耰之,
其地同,
树之时又同,
浡然而生,
至于日至之时,
皆孰矣。
虽有不同,
则地有肥硗,
雨露之养、
人事之不齐也。
故凡同类者,
举相似也,
何独至于人而疑之?
圣人、与我同类者。
故龙子曰:
『不知足而为屦,
我知其不为蒉也。』
屦之相似,
天下之足同也。
口之于味,
有同耆也;
易牙先得我口之所耆者也。
如使口之于味也,
其性与人殊,
若犬马之与我不同类也,
则天下何耆
皆从易牙之于味也?
至于味,
天下期于易牙,
是天下之口相似也。
惟耳亦然。
至于声,
天下期于师旷,
是天下之耳相似也。
惟目亦然。
至于子都,
天下莫不知其姣也。
不知子都之姣者,
无目者也。
故曰:
口之于味也,
有同耆焉;
耳之于声也,
有同听焉;
目之于色也,
有同美焉。
至于心,
独无所同然乎?
心之所同然者
何也?
谓理也、
义也。
圣人先得
我心之所同然耳。
故理义之悦我心,
犹刍豢之悦我口。」
11.8孟子曰:
「牛山之木尝美矣,
以其郊于大国也,
斧斤伐之,
可以为美乎?
是其日夜之所息,
雨露之所润,
非无萌蘖之生焉,
牛羊又从而牧之,
是以若彼濯濯也。
人见其濯濯也,
以为未尝有材焉,
此岂山之性也哉?
虽存乎人者,
岂无仁义之心哉?
其所以放其良心者,
亦犹斧斤之于木也,
旦旦而伐之,
可以为美乎?
其日夜之所息,
平旦之气,
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
则其旦昼之所为,
有梏亡之矣。
梏之反覆,
则其夜气不足以存;
夜气不足以存,
则其违禽兽不远矣。
人见其禽兽也,
而以为未尝有才焉者,
是岂人之情也哉?
故苟得其养,
无物不长;
苟失其养,
无物不消。
孔子曰:
『操则存,
舍则亡;
出入无时,
莫知其乡。』
惟心之谓与?」
11.9孟子曰:
「无或乎王之不智也。
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
一日暴之,
十日寒之,
未有能生者也。
吾见亦罕矣,
吾退
而寒之者至矣,
吾如有萌焉何哉?
今夫弈之为数,
小数也;
不专心致志,
则不得也。
弈秋、
通国之善弈者也。
使弈秋诲二人弈,
其一人专心致志,
惟弈秋之为听。
一人虽听之,
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
思援弓缴而射之,
虽与之俱学,
弗若之矣。
为是其智弗若与?
曰:
『非然也。」
11.10孟子曰:
「鱼、
我所欲也,
熊掌
亦我所欲也;
二者不可得兼,
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生
亦我所欲也,
义
亦我所欲也;
二者不可得兼,
舍生而取义者也。
生亦我所欲,
所欲有甚于生者,
故不为苟得也;
死亦我所恶,
所恶有甚于死者,
故患有所不辟也。
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
则凡可以得生者,
何不用也?
使人之所恶莫甚于死者,
则凡可以辟患者,
何不为也?
由是则生
而有不用也,
由是则可以辟患
而有不为也,
是故所欲有甚于生者,
所恶有甚于死者。
非独贤者有是心也,
人皆有之,
贤者能勿丧耳。
一箪食,
一豆羹,
得之则生,
弗得则死,
嘑尔而与之,
行道之人弗受;
蹴尔而与之,
乞人不屑也;
万钟则不辩礼义而受之。
万钟于我何加焉?
为宫室之美、
妻妾之奉、
所识穷乏者得我与?
乡为身死而不受,
今为宫室之美为之;
乡为身死而不受,
今为妻妾之奉为之;
乡为身死而不受,
今为所识穷乏者得我而为之,
是亦不可以已乎?
此之谓失其本心。」
11.11孟子曰:
「仁、
人心也;
义、
人路也。
舍其路
而弗由,
放其心
而不知求,
哀哉!
人有鸡犬放,
则知求之;
有放心
而不知求。
学问之道无他,
求其放心而已矣。」
11.12孟子曰:
「今有无名之指
屈而不信,
非疾痛害事也,
如有能信之者,
则不远秦楚之路,
为指之不若人也。
指不若人,
则知恶之;
心不若人,
则不知恶,
此之谓不知类也。」
11.13孟子曰:
「拱把之桐梓,
人苟欲生之,
皆知所以养之者。
至于身,
而不知所以养之者,
岂爱身不若桐梓哉?
弗思甚也。」
11.14孟子曰:
「人之于身也,
兼所爱。
兼所爱,
则兼所养也。
无尺寸之肤不爱焉,
则无尺寸之肤不养也。
所以考其善不善者,
岂有他哉?
于己取之而已矣。
体有贵贱,
有小大。
无以小害大,
无以贱害贵。
养其小者为小人,
养其大者为大人。
今有场师,
舍其梧槚,
养其樲棘,
则为贱场师焉。
养其一指
而失其肩背,
而不知也,
则为狼疾人也。
饮食之人,
则人贱之矣,
为其养小
以失大也。
饮食之人
无有失也,
则口腹
岂适为尺寸之肤哉?」
11.15公都子问曰:
「钧是人也,
或为大人,
或为小人,
何也?」
孟子曰:
「从其大体
为大人,
从其小体
为小人。」
曰:
「钧是人也,
或从其大体,
或从其小体,
何也?」
曰:
「耳目之官不思,
而蔽于物。
物交物,
则引之而已矣。
心之官则思,
思则得之,
不思则不得也。
此天之所与我者。
先立乎其大者,
则其小者不能夺也。
此为大人而已矣。」
11.16孟子曰:
「有天爵者,
有人爵者。
仁义
忠信,
乐善不倦,
此天爵也;
公卿大夫,
此人爵也。
古之人
脩其天爵,
而人爵从之。
今之人
脩其天爵,以要人爵;
既得人爵,而弃其天爵,
则惑之甚者也,
终亦必亡而已矣。」
11.17孟子曰:
「欲贵者,
人之同心也。
人人有贵于己者,
弗思耳矣。
人之所贵者,
非良贵也。
赵孟之所贵,
赵孟能贱之。
《诗》云:
『既醉以酒,
既饱以德。』
言饱乎仁义也,
所以不愿人之膏粱之味也;
令闻广誉施于身,
所以不愿人之文绣也。」
11.18孟子曰:
「仁之胜不仁也,
犹水之胜火。
今之为仁者,
犹以一杯水救一车薪之火也;
不熄,
则谓之水不胜火,
此又与于不仁之甚者也,
亦终必亡而已矣。」
11.19孟子曰:
「五谷者、
种之美者也;
苟为不熟,
不如荑稗。
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
11.20孟子曰:
「羿之教人射,
必志于彀;
学者亦必志于彀。
大匠诲人
必以规矩,
学者亦必以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