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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少室山房集卷九十
明 胡应麟 撰
记五首
二酉山房记
二酉山房余所搆藏书室也书以经类者三千七百馀
卷以史类者再倍之子三倍集四倍凡三万六千卷有
奇友人黎惟敬过而乐之题二酉山房云始余受性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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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于世事百无一解亦百无一嗜独偏嗜古书籍七龄
侍家大人侧闻诸先生谈说坟典则已心慕艳之时时
窃取翻阅十一二从家大人宦游燕燕中四方都会故
鬻书薮也而家大人亦雅负兹好每退食诸贾人以籍
来余辄从臾其旁市得辄乞取尽读而是时肃皇帝末
年旱蝗迭见大父母复就养京师俸入不足恒乞贷乡
里以故帙繁而价重者率不能致间值异书顾非力所
办则相对太息久之巳家大人再丁内外艰余再从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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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戊辰复上京师时余年十七始娶亦会家大人官礼
部俸入稍优于是极意购访凡寓燕五载而家大人出
参楚束装日宦橐亡锱铢而余妇簪珥亦罄尽独载所
得书数十箧累累出长安自是余奉母宋宜人里居十
载中间以试事入杭者三入燕者再身所涉历金陵吴
会钱塘皆通都大邑文献所聚必停舟缓辙蒐猎其间
小则旬馀大或经月视家所无有务尽一方乃已市中
精绫巨轴坐索高价往往视其乙本收之世所由贵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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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梓直至与古遗墨法帖并吴中好事悬赀购访余则
以书之为用枕籍揽观今得宋梓而束之高阁经岁而
手弗敢触其完好者不数𢎥而中人一家产立尽亡论
余弗好即好之胡暇及也至不经见异书倒庋倾囊必
为己物亲戚交游上世之藏帐中之秘假归手录卷轴
繁多以授侍书每耳目所值有当于心顾恋徘徊寝食
偕废一旦持归亟披亟阅手足蹈舞骤遇者率以为狂
而家人习见弗怪也自余为童子至今年日益壮而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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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益笃书日益富家日益贫家大人成进士扬历中外
滋久乃敝庐仅仅蔽风雨而余所藏书越中诸世家顾
无能逾过者盖节缩于朝晡展转于称贷反侧于寤寐
旁午于校雠者二十年于此矣山房三楹中双辟为门
前施帘幕自馀四壁周列庋二十四度尺度皆齐一纵
横辐辏分寸联合中遍实四部书下委于础上属于椽
划然而条岌然而整入余室者梁柱榱桷墙壁皆无所
见湘竹榻一不设帷帐一琴一几一博山一蒲团日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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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卧其中性既畏客客亦畏我门屏之间剥啄都绝亭
午深夜焚香鼓琴明烛隐几经史子集环绕相向大而
皇王帝霸之事功显而贤哲圣神之谟训曲而稗官野
史之纪录葩而墨卿文士之撰述奥而竺乾柱下之宗
旨亡弗涉其波流咀其隽水意所独得神与天游陶然
羲皇万虑旷绝即南面之荣梵天之乐弗愿易也昔人
谓醯鸡处瓮中蔑知六合之大而终日饱食没世无闻
为天地间一蠹余自束发受书即妄意掇拾一家追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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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代乃今甫壮而衰亡能万一自见而徒以七尺之躯
沈痼于遗编敝简而弗能出则当今为二物靡宜莫余
过者顾余父子累积之勤嗜好之笃与诸书之聚余室
皆非偶然于是历叙梗槩所由志之山房为一公案非
海内同好不敢以出示也
关忠义侯祠记
汉代关忠义侯义烈英灵炳蔚万古而祀典之盛极于
本朝庆历间今香火蒸尝薄海内外孩提走卒靡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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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侯者独侯生平终始大节陈寿寥寥数简缺略未详
且笔削之正肇造紫阳自朱氏前即名世钜儒犹系统
于曹魏则侯之效命先主谭者大都以尽心所事而已
其于翊卫炎精恢复汉室之谊槩乎未之有明也乃至
东吴诸人名魏仇雠实汉蟊贼自孙策周瑜辈皆不过
欲乘时寇敚跨割江表传之子孙曷尝有纤忽为刘之
念权既破操鼎足形成缵图父兄志满意得乌林之役
昭烈奋身矢石以启全荆而权百计忿争必瓜分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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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此其肝膈底里固可洞见侯睥睨其人曾斗筲弗若
而肯俯与婚乎盖侯之绝婚孙吴即其辞爵曹魏方寸
昭昭揭于天日乃后人聋瞆动以侯躁忽寡谋过也若
荆州之失王公元美以先主不当委侯 旁援后
劲曾亡一旅之师其失当蔽之昭烈余则以孙氏三世
江东士暇卒练赤壁长驱中原岌岌而周瑜敝全吴之
甲曾不能乘锋席锐铲江北之弹丸比权亲率大众窥
伺合肥张辽以偏师一击只轮靡返则侯之举襄围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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渰七军而震华夏允谓百代之殊勋三分之上略其难
其易未可以浅薄窥也当其时鲁肃未亡法正犹在吴
军徐沛蜀军秦川努力同心掎角大业则中原之复即
侯一人负荷有馀昭烈武乡高枕而议礼乐矣天不祚
汉仁窜则留操迁则止若权若逊为鬼为蜮盖世之伐
毁于垂成汉事至是遂无复更可为者盖冥冥之中阴
若尼之不待武乡沦丧而后决矣然则侯之存亡匪侯
一身汉四百载存亡实侯焉系而判于蒙也长江全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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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一言此余所为掩卷咨嗟太息痛恨于吴寇者也今
侯之精爽巍巍赫赫宇宙亡穷回视东吴君臣奚啻犬
鼠独世人习论成败槩侯生平往往若有遗憾焉者而
绝吴摧魏浩然之正气穹然之伟绩习矣弗察郁而未
彰余甚愤之辄因蒲东赵公命记侯庙而详著其说如
右若堂构之崇隆侍卫之华焕与兴作之岁月日时前
人纪载己悉而余方为侯鸣不平于千载之上固亡庸
于赘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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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岳游记
白岳东南一奥区也虽胜槩不越寻丈间而天造神工
炫心駴目游人往往诧为绝奇余夙有少文之癖尝得
齐云图揭之斋中每抚琴动操山灵响答久矣尚以未
及攀陟为恨仲春过新都去兹山百里而近既复过汪
司马肇林则兹山仅咫尺间会坐中有谈及者余豪兴
勃勃欲飞司马及诸仲仍从臾之适暮春三日当玄君
览揆之辰爰觅笋舆发峪口薄暮抵休宁宿旅舍中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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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堕十馀巡数浮屠自九华至举似白岳问孰优曰九
华外拓白岳中擪其胜故未易甲乙也诘朝蚤起行休
宁郭西游女方浣纱堤上平波涨空草色迤逦肩舆过
之袍袖皆绿属舁者为缓行亭午达岩下曳屐上东天
门饭樃梅庵次日斋服谒玄天太素宫香炉千仞突兀
霞际折而东曰紫霄岩行小倦取磴道百级而下憩无
量寿宫宫司马新建极华靓可观千山环拱黟水一线
横拖其前背负三峰矗天而起曰紫玉屏即女娲鍊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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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灵削成宜不及此而旧志绝不齿之又稍东穹碑屹
立勒文其阳曰三楚升中颂藉第令以鸟迹镵之末不
署司马姓名几以为汉秦遗碣矣又次日携酒登文昌
阁望五老峰旁三石离立曰三姑余谓弗善易三娥取
峨眉音近也通诸胜得诗十二章白岳游人足迹所常
至故世所共徵者弗列列胜之后出者如右自馀槩于
诗中见之
溪云阁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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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瀫江并崖行五里而近有山嶪然横峙曰兰阴俯控
城闉仰属霄汉邑西南最胜地也山之背重冈沓岭延
袤而下若凰骞若鹫跃抵洲上而稍就平是为兰阴之
麓大云对耸阛阓万家飞梁界空舳舻千丈又兹山最
胜地也乃赵君文镇即其地为书斋游息焉堂五楹颜
其楣曰草玄室朱帘翠幕位置甚都堂之后为轩曰嘉
色取柴桑公采菊语也傍隙地艺丛菊数百本枝干窿
穹饱霜露率逾丈群木既脱幽芳错呈烂然庭除组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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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目凡邑中言花事者咸出赵君下轩之下甃方池池
渌净不容唾金鳞尺馀拨剌藻荇间阳琢石为平台中
散植牡丹芍药山茶葵榴之属右为燠室牖户蒙密亡
纤隙受风以冬贮兰蕙素馨左为便房设木榻棐几桐
琴四壁图绘多名手古铜觚彝鼎官
泉定诸窑焚妙
香瀹嘉荈杂贮江梅岩桂菖蒲而闽中盆卉若牙松若
拳柏亦列置其次焉循曲房稍东为仄径径窈窕穿重
壁穴旁为天匆以受明计其衡尺有咫而纵亘五丈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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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北又旋折而东升石磴垂二寻磴穷得方槛小憩
平畴沃野弥望皆绿憩者为跂足弗忍前舍磴缘槛
历飞梯二十四级梯凡三折每折级如之迤逦绝顶
而至所谓溪云阁者雕甍翼然金碧焜耀如费长房
夜入壶公壶朝而耸翮阆风之杪举阎浮提界在我
目睫弗啻也阁四周施画楯楯之内为风匆三十六
皆洞开河汉纵横象纬出没双溪如带合流跨其
前九峰若屏离立峙其后振袂而歌赤松则朝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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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紫薇诸嵓岫飞动于檐隙已曼声长啸骋望
于严濑富春之际羊裘翁持钓竿曳草屩贸贸然来
矣盖兰阴之胜据吾邑最山麓之胜据兰阴最而
赵君斋阁笼一邑之瑰丽而尽收之又山与麓之
胜之最也胡先生既用赵君请数止宿斋头时纵
目乎溪云之上乃喟然而叹曰观之不可以已如
是夫夫蛙之群居于埳井也仰而窥夫苍苍正色
者瓮然焉耳矣釜然焉耳矣夫若是匪苍苍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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眇也地之卑势固宜尔也一旦而登杜甫氏慈恩之刹
而吾之呼吸且泠泠通帝座焉彼浮屠虽高矗霞外
而崷然一柱岂诚什百于埳井乎哉乃厥睹相万万其
地势高下殊也赵君斯筑崇不逾十仞而广仅足数筵
大都孟轲氏所称五亩之宅也而能笼一邑之胜而收
之即其人磊砢扶疏亭亭独上超然广莫之表匪龌龊
裈中流审矣异日者余将拉鸿蒙氏迟赵君化人之宫
相与陟丛霄叩大罗历忍利兜率诸天而后返其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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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必有倍进于是姑为记以塞赵君而使之俟之
聚顺堂记
丁巳冬琅琊次公有豫章之役过家大人即索阿戎见
见即抵掌语彻丙夜不休洎行送至兰阴山下携白堕
蹑笈登巅南望九峰苍翠插天若青莲然蜿蜒下亘数
十里而遥至风秋潭上止焉斯地也华山枕其后渔塘
汇其前纡曲回旋于堪舆家言甚符次公指曰郁葱哉
佳气此必有顺德君子若隐鹿门者流居其间哉余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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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然迁延数祀未涉其境问其人也乃余宿有元亮之
癖闻渔塘余君善莳菊因同二三友人造焉门以外灌
木交加艺菊数百本烂焉夺目渔塘君出迓则貌穆然
则色温然则言呐呐若不出口然予私念曰此次公所
云顺德君子若隐鹿门者流也迨入而其堂壮以峻其
轩翔以朗其回廊曲栏秩秩而哕哕朱帘高捲花香入
座而子若孙胥彬彬然儒衣冠侍余谓友人曰堂以聚
顺颜厥有旨也渔塘君即九顿首请曰古自栋宇来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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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构者多矣独昼锦三槐两堂迄于今若新则惟永叔
子瞻之记是藉猥兹野人之居愿先生不惜片言记之
异日得与两堂俱永先生之赐其在万世乎余曰唯唯
夫顺之义大矣以毫靡乖忤言若导山泉而注之东也
顺之聚难矣以毫靡缺漏言若会百川而归之海也闻
君庭闱承颜则薛包逊孝顺以克谐焉而聚棠棣燕乐
则姜肱让友顺以克念焉而聚琴瑟敦好则梁伯鸾输
敬顺以克正焉而聚且也以其顺德迪子若孙若万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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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之不言而躬行他日子若孙奉君教递登膴仕为圣
天子将顺之臣则纶音下锡必曰此三代遗民为朕酿
大顺之风者德足褒也此堂不更色飞乎哉君谢曰余
不识聚顺之奥义不谓当耆年而幸闻先生教余曰君
发鬒已耳顺乎此天之所助而聚之所致也立成五言
近体一章寿之因与君约共葆兹顺德握手入金华山
中为皇生石羊牧倘皇生乞余作赤松宫记当必有进
于是者今日且醉黄花间毋为元亮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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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室山房集卷九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