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易堂集-明-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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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易堂集卷之八
 记
  吴氏邓尉山居记
邓尉山居为余伯舅吴明初先生隐居养母处也吴
氏为吴望族推财让产世多隐德先生早岁蜚声庠
序晚以诗文自雄而孝友刚方尤为宗族乡党所推
重以太夫人不乐栖泊城市故遂家于邓尉焉其宅
傍山临水南向辟双扉再进为祠堂三楹稍左折而
东向为书屋庭植修梧高枝入云屋外古树四合绿
阴覆天后三楹为山堂轩敞高豁屋如其人堂左为
小楼南向启北窗则波光灯练摇曳树杪即西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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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览而虎山堰水历历在眼登眺之胜于兹极矣与
楼相望复为楼为庑太夫人之养堂先生之内寝也
伯子长原亦安居焉先生尝语余曰此地仅有瘠土
数亩樵苏所给不偿官逋岁苦追呼新丝新榖所不
能免然吾祖父埋玉于此马鬣之封在焉吾故独肩
其劳子孙以之不敢委也盖先生于本支为世嫡故
坟墓之所托祠堂之所在先生得居之长原得守之
非他子姓所得而有也长原笃行确如克修父业世
乱以后年方壮盛即掷去儒冠尽弃经生学乐以隐
德世其家披裘抱瓮躬耕采药怡然自得也余既乐
亲其人而复爱其山居之胜故时时溯从不辞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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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淹留辄至忘返邓尉实吴之奥区而渭阳所居
复擅一山之绝繇宅之右循篱落而西则为铜井为
青芝为真如坞为玄墓群山逶迤绵亘数十里层岩
复嶂丹崖翠阁掩映无尽有涧水度远岭而来细流
潺潺周于屋下襟带衡门𣾀成通港小桥斜度平畴
秩秩衡从其门田外复有山如屏过桥曲折数里许
两岸皆水田也蒹葭出水蒲丛刺天茭菰菱芡弥衍
波面又有水杨数株落落堤间每泛小 往来绿港
中尽日沿缘惟闻欸乃绝无人声既而见桑麻墟里
俨然武陵桃源也出港即为上下堰为虎山为光福
市人烟聚落与远山茂树参差相杂堰之尽为铜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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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即太湖具区也昼则轻帆柔橹与凫乙相出没夜
则烟水沦涟与月上下而孤村远火明灭林外此中
深趣信幽绝矣山多植梅环山百里皆梅也又饶杨
梅桂树一岁之中春初梅放极目如雪遥望诸山若
浮于玉波银海中仅露峰尖翠微欲动而香气袭人
过于蒸郁夏秋则杨梅桂花各擅其妙夫栖托好佳
而优游卒岁岂复知此身之在尘世哉昔阮孝绪为
精舍仅以树环绕戴颙筑室聚石引水植林开涧便
垂史策岂若先生之宅居名山之中山泉花木种种
极致乎独此山墅堪偕其人为不朽矣余游览既审
遂为之图复作记以系之以志是父是子之所以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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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者如此后之览余斯文者其亦有以想见其人其
地也夫
  芥舟饮酒记
天下既乱士多长往而不返者其不得已而身依城
阙亦必有所托以自适于形骸之外者也李子文中
盛年遭世变即日除经生籍其志决矣而隐不违亲
浮沉人间顾意有不得辄扁舟独往不渔不钓容与
水裔歌沧浪诵渔父激楚流连意尽然后返有足悲
者丁酉春日则拿舟见其友徐子于五湖之滨徐子
故隐者死生契阔十有三年矣握手劳苦俯仰今昔
泫然濡睫者久之文中乃邀徐子至其舟中则见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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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载皆金石刻及宋元名人书画也垂帘抚卷婆娑
意得文中即出酒相与痛饮谈风月讨古今浮白歌
呼以酒自雄不复知其遇之穷矣酒酣文中顾徐子
曰余将名此为芥舟可乎徐子曰子固得庄生齐物
之指矣天地一拗堂也江河一杯水也则相与群游
于天地江河之内者又何适而非芥乎子既以舟为
名也余请与子徵舟之事昔人放棹急流辄读离骚
读罢则哭志其痛也搴鹢水嬉扣船歌河女而风霆
杂至志其贞也通梁水斋盛载鼓吹乘潮解缆临波
置酒赏其豪也载酒满百斛船四时甘脆置两头酒
减辄复益言其放也以至藏舟于壑则感万物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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迁牵船于岸则语达人之高致清谈则船呼孝廉渔
钓则舟名野人同游则有登仙之羡放归则有载愁
之称此皆昔贤之佳话而扬舲者之故寔也而皆不
足为子道也意者其张志和之浮家 宅乎彼固有
其高矣而无杯酒宾从之欢抑陶岘之水仙乎彼固
有其乐矣而无书庋茶铛之供若是舟也固将以襄
阳之书画而兼二子之雅致乎坐客皆称善乐甚于
是举酒复酌相与揽夜色之苍茫拊河山之寂寂以
足扣船引声而歌小海之唱而风起水波鸱夷为之
彷佛也歌笑杂𠴲飞觞无算尊中之酒不空而鸡已
三喔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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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中度岁记
枋犹记忆童时侍先公先夫人度岁历历如昨每当
除夕晡时先公必呼枋柯易礼服先公率之以祠五
祀拜家庙鱼菽糕果秩秩也进而少休甫暝集余兄
弟及女兄弟于堂上则己烧椽烛如昼焚百和香香
气烟煴袭人衣先公先夫人各盛服而出率余兄弟
同入至太夫人閤前拜请至堂中共举觞焉拜讫然
后先公先夫人交拜举觞以次余兄弟跽而称觞于
先公先夫人膝前以次余兄弟男女六人亦递相致
酒事毕则僮竖爇洪垆于庭先时备松薪之佳者截
而斲之纵横架之高与檐等寔以柏香冬青取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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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此亦榾柮遗意第稍华饰耳爇炉时火光烛天杂
施爆竹烟火火树银花颇亦繁费盖先公极贫平时
以典质为事而性不喜庳车羸马以为俭且上奉太
夫人极养堂之欢故岁时伏腊家庭燕喜尤盛而可
述也既而先夫人早世既而太夫人仙逝每遇令节
先公必偃仰踟蹰潸然出涕无复曩时之观故位望
虽日隆余兄弟虽日就成立而其为家庭之乐则大
减于昔矣自崇祯十七年甲申三月十九之变先公
益屏声伎出媵侍惟以死为念故于除夕及弘光元
年元旦遂令家人不得贺岁不行拜礼其为度岁也
黯然无光余兄弟痛先公之意不禁欷歔而先公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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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泪浥衣袖矣是年夏闰六月先公即为汨罗之游
余兄弟痛先人之意每当度岁则仅一拜先人木主
家人亦不贺岁儿辈亦不拜谒十有三年未尝改也
然岁事之应尽者不敢有缺二三年来穷愁日甚每
岁辄减至于今之岁交瓶罄罍耻除夕晡时尚未午
饭而又未知次日饔餐之何在也复值余危病息偃
在床百度皆废以至祠神祀先鱼菽不供糕果不荐
青灯荧荧家人相对四壁悄然而子女幼稚但知令
节不解人意竞来相聒姜豹操井臼通子觅梨栗而
衣无襟袖两手瘒瘃履穿不苴足趾在地每一顾之
焦心腐肠况复见其轩渠旋绕跳地作虎子耶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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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价甚贱为数十年来所未有穷阎细民无不食精
凿制糕糜而余家则岁除无午饭赵元叔以穷鸟自
赋曰不饱暖于当今之丰年韩退之谓冬暖而妻号
寒年丰而儿啼饥余殆无愧此二贤矣特通子姜豹
之年正余侍先公先夫人及太夫人度岁之年也俯
仰今昔不自知其涕之无从矣嗟乎夫何使我至于
此极也虽然吾于此而有所进矣昔人谓士君子自
处固有生死不难决绝而落寞悲凉之际反惝然不
能自持如韩退之贬潮州而述封禅寇莱公居谪所
而陈天书也嗟乎余之落寞悲凉已十有三年矣忧
患频仍不遑宁处饥寒顿仆莫必其命其为落莫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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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亦已极矣其亦慎有以自持哉
  再生记
丁酉冬十一月初五至初七日祁寒大风而余苦无
裈止一旧单縠者又为鼠所穿其穴如碗平时拥书
兀坐而已肌粟毛𥪡时适送一客归行至旷野间寒
风如刀无可逃避初九日遂大发病寒热交战虽其
势剧厉然以为此疟耳可无他虞也始病数日犹强
起支吾及二十日竟伏枕不能起矣廿一日遂绝粒
矣疟每三日一发发如排山倒海然余所苦者非疟
也特苦胸鬲迷闷口中作恶痰满喉间耳每日惟啜
苦茗数十碗馀即汤饮入口必大呕哕如是者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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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至十二月廿一日觉胸鬲稍宽医者云当勉进粥
饮遂强啜之然仅能一口而止至廿五日复绝食不
罢进矣戊戌新岁病势益恶疟虽缓而胸鬲愈饱闷
痰益多每仰卧则痰从两頣流溢而出口间喉间苦
恼秽恶不可名状而痰糊其口不能出一语时又绝
食气息如丝而五十日不如厕余因自念此必后不
能下故尔中饱必得滂然一行然后胸鬲必宽饮食
可进也郑三山先生闻之曰噫是何言也以四十日
绝食之人尚可以行药排荡之乎此万万不宜者余
谓当服行药时先制大剂参苓待其一去即以补之
当可无恙有庸医者闻余意欲行欣然从事既大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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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而胸次仍不宽彼曰此积食尚未消也复以消
导剋伐之药四剂令服之临别时云服此四剂后似
可服参矣及四剂以次服完而胸鬲饱愈甚庸医者
曰若是则尚不可以服参也当再以四剂消导之时
正月初十日也绝食已四十五日矣肌肤消铄大肉
尽去枯瘠如柴被外露骨手足展动须人为力竟日
暝卧畏闻人声余亦自分必死矣既服初十日一剂
则忽然呕吐药与痰杂出而呕吐之苦心肝震荡百
骸俱痛每吐一次则气绝半日庸医者目击之曰今
而愈矣寒痰已动也苟顽结胸中则难为计耳当以
次服完馀药然后加减可也十一以后每服药必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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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必加剧日凡几次余因止其药不服十四日而呕
吐止是时则已勺水不能进至十七日午间无端复
吐已不服药四日而所吐犹药也十八日复吐遂咯
咯出血至此万无生理余于是诀遣家人嘱付后事
家人妇子惟相对号恸而已无可为计者一以囊无
一钱庾无一粒甑尘釜鱼瓶罄罍耻则动皆窒碍一
以穷居乡僻每事须人而城中骨肉手足无一至者
余因请老友张苍眉至榻前属以后事且语之曰此
言当告之家仲以次则伯叔从兄弟及懿亲尊长而
无如无一人至者故以告之吾友我一瞑之后当依
吾言以次好为之不然余之精爽可畏也张君受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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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毕恸哭不能仰视余诫令勿哭令我得毕所欲言
张君恸不已余遂亦失声而恸且曰顷我诀别儿曹
为之一哭诀别妇辈为之一哭因语妇子人于死生
之际即为洒脱然苟漠然无情是豺狼也既诀之后
苟复恋恋掩泣垂涕洟是儿女子也所以吾最达观
而不可无此一恸一恸之后吾更不复与汝曹儿女
语矣勿怪我为无情也吾意至死不复出涕不谓今
复为君失声也絮语之顷家人复来云万一有不讳
则无棺以殓计将何出而人故必焚其衣以送今止
一旧绵衣在身馀别无他衣则奈何余不觉开口而
笑曰此后死者之责也意吾死当必有棺第吾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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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之耳虽然即无棺庸何伤至于焚衣送死此俗法
也昔杨王孙家累千金而尚裸葬而况我乎此正无
足悲然吾固有二恨一者先君未曾入土一者余十
三年营一书而未曾成帙余纵为羊祜蔡邕乘愿再
来而已无及负恨入地万世不瞑如何至我十三年
来杜门守死采薇续命今生则无食死则无棺如此
以死亦可以报先朝见我先人而无愧矣盖棺定论
此之谓也苟或不死则任重道远行百里者半九十
正未知所税驾耳张君别去时余已绝食五十五日
而是日又复三恸而语言蝉联大耗神气下午遂益
加沈笃气绵缀无半丝命在呼吸间矣而郑三翁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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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至乃正月二十日晡时也先生少休厅事至余卧
榻前褰帷而见其面曰噫何至于此也因复端坐良
久先生曰某以俗事远出故来迟然亦不意子病之
至于此今某来愿有寸效余张目而颔之时已不能
言也顷之先生复曰得无畏人乎得无恶人声乎时
张君在坐促先生诊脉先生曰不争此时刻吾多与
之言以察其神观如何耳又顷之因以手循余身自
顶至踵者三焉乃诊脉诊未竟先生跃然起曰子固
不死吾当起之于数日间耳余虽沈笃而闻此言犹
能疑之张君者亦未之信曰苟无他虞已为万幸亦
不期于数日间也先生曰始吾见其面而忧之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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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死法及坐定与之言而察其神观则喜今诊其脉
则益喜渠虽不言而神观犹清至于脉息则命门有
根决无他虑吾当起之于数日间耳因自剂药而自
煮之时张君已为我治具供客屡以趣先生先生曰
必当待病者服药而后吾侪食可下咽也漏下一鼓
先生手捧药以人掖余而饮之见其药不满五分甘
而且清遂一啜而尽先生曰今夜当安眠明日病必
减也先生既往张君所良久而余复吐先是先生之
未至也余语家人曰若易医用补剂而不能受则决
无幸矣既而复吐举家之人惟痛哭待尽张君宅去
余家数武家人奔告先生先生大惊默然良久曰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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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药而吐何也因携灯蹶趣来视余先生曰维不吐
乃佳服吾药而吐何也沉吟顷之举灯以视所吐则
又大喜因呼余家人示之曰所吐者皆痰也既不咯
血而余药不反则己奏功矣他人之药四日后而尚
停胸膈间吾药未食顷而已遍行经络自此当日就
平复也次日黎明余家人尚未起而先生则己手捧
药而入其分数清甘如前余又服之是日午馀而觉
余之神气益清复能言矣又一日而余益向愈种种
安适竟复健谈张君及坐客无不惊叹下拜曰先生
真神人也第三日蚤先生制四剂付余将解维去而
余是时遂能啜粥时正月廿三日辰刻也先生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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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晡时始到时余正弥留甫两日而起坐又一日
而思进饮食以八十日沉疴六十日绝食之人而又
为庸医误药至于呕血垂毙而起之之速如此求之
史册亦罕其伦也当先生未诊脉而以手循余身也
见余约絮于背荐薪而寝惄然伤之为之流涕时天
气正寒先生立解所著绵衣以衣我而令余于卧处
更益薪焉夫病有六不治苟犯其一己绝生理若余
者既已有其三矣所谓衣食不能适形羸不能服药
而庸医杂进致藏气不定也有此三端而先生乃以
三剂立起之于两日之间嗟乎苟非身受者亦未敢
遽信也因作再生记以识其详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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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箬庐记
砚山之阳苏台之阴右有香泾左出横塘山水靡丽
吴之奥区中有野屋数椽萧然环堵则箬庐也赵处
士封初居之处士医学妙天下而心慕朱百年之为
人以其卖箬者卖药遂以名其庐焉余为之图而序
之详矣客进曰卖药与卖箬同乎曰不同卖箬止以
全其高节耳若处士之卖药既以高其节复以迈其
德而大其学焉是恶可方也如医和之论疾蛊越人
之还结脉得于未形起于已死使危而复安亡而复
存所谓收之斗极而还之司命者功固烈矣而不特
此也金匮之藏玉函之书垂世立说以裨终古生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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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德而跻斯人于寿域岂采箬者之所能及乎人有
四体五藏天有四时五行人有寤寐呼吸天有分至
启闭人有蒸否隔塞天有嬴缩灾变所以月入牵牛
则民疫疠月出房南则民夭札心腹之疴则蒙恒之
风下上之风则狂恒之雨天人虽殊而阴阳气数则
一也故曰善言人者必本乎天良医审人事之至精
则不出户而窥天不假占验推测而四时启闭五行
消息灾祥度数洞然于胸矣于是而合天人于寸心
运造化于指掌此亦非采箬者之所能及也攻邪者
力而未除养正者久而靡复故诊病而后知邪之易
入用药而后知正之难扶蕙兰荆棘不同其滋蔓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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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之理也而扶弱必先锄强闲邪乃所以存正君子
小人往来之几人心道心危微之界尽若是矣易曰
开国承家小人勿用鲁论曰克己复礼天下归仁此
其意惟良医为能知之故良医克致其道可以治世
可以明心此又非采箬之人之所能及矣且处士之
医学日精声问日远每旦则户屦常满乞药如市而
当世一二大人先生及方外钜公无不与之为友正
如支公与许询缔交宗雷归东林之社而孔北海忘
年于祢衡尧夫布衣齿于耆英之元老当时会稽南
山之樵腰镰而伐箬亦未闻其有此也客曰若是则
处士何取于兹也曰固也今以处士之日殖其学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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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乎其庐庐之外则青山若邻绿畴盈前林屋相望
通渠绕焉近依山市而又僻处不与市接客至则沽
酒烹鲜闭门则无市尘人迹入其门则竹木环荫花
药扶疏庐中则一几一榻左右图书琴尊间设茗碗
不枯客退则抚卷垂帘偃仰独得向有一童应门以
处士之贫弃之而去于是洒扫负戴皆身为之尝留
客则身被短褐提壶入市引酌极欢入内则与偕隐
之妇身亲舂汲昕夕自如意翛然也昔朱百年不应
辟命遗去簪绂入会稽南山以樵箬为事惟与孔顗
友善相对酣饮而采箬则置之道头意者以处士之
学将以通天人之数穷性命之微而又济人利物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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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其广而息偃庐中若无一事此则有取于卖箬者
乎余因语处士当于庐之中别构一楹颜之曰百年
亭益以明景行而且以见处士之老于是庐也处士
曰善余不入城市已二十年所矣而亦以乞药之故
身造其庐因以吾之所知及所见者而为之记
  顾氏松风寝记
士君子生当明盛相忘于太平之福即城郭变迁曾
不足以经其怀抱苟不幸而更丧乱遇革除即一草
一木之微而事关故国莫不动先王弓剑之思焉而
况于天书宸翰乎故尺札等于天球只字珍于大贝
虽曰词翰之良亦时会使然也吾盖深有感于顾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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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之松风寝也顾氏世著江东自典午渡江家声轶
乎王谢厥后越六代以迄皇明代多伟人若苓之高
祖太仆公某于世宗朝为諌官建言廷杖以直节显
四传而至苓而克大厥绪益振家声当弘光时以明
经廷对既膺上第而南都陷弘光帝逊去同举者或
言当再观变以图去就苓竟拂衣出重茧而归且行
且哭曰吾不忍以祖父清白之身事二姓也既得抵
里遂隐居虎丘山麓奉烈皇御书松风二字以颜其
寝室名之曰松风寝息偃其中不交世事若将终身
焉苓之言曰吾寝于斯食于斯而出入瞻仰于斯以
无刻不觐吾先皇之耿光也先师不云乎岁寒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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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松柏之后凋则吾所不违咫尺者庶几有以自勉
而终身无忘乎故君可也徐子盍为我记之徐枋曰
诺昔李应风裁峻整天下楷模人目之如谡谡劲松
下风言其非花月秾鲜之所可比也又虎丘迫近城
郭故自古之隐居者鲜处焉而何求独能避世于此
以栖遁终斯二者固史册之所美谈也苓今将兼而
有之乎非所谓东南之美而隐不违亲者耶枋固愿
苓之峻节如李膺而潜德不逊于何求也若华阳隐
居生平最爱松风所居庭院多植松然身为齐室旧
臣而兴言符命以邀梁祖其为松风也愧苓远矣而
枋更有感也宋道君以无道亡国生降沙漠而奎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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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犹博思陵之一恸若吾先皇之殉社稷千古为
烈而遗墨仅得托于野人楣柱之间嗟乎悲夫此苓
之所以昕夕低佪也
  甲寅重九登高记
涧上草堂在天平之阳灵岩之阴鸡笼羊肠拥其右
笏林岝崿峙其左连峰叠巘迤逦相属若环拱我草
堂者余于人世寡所嗜好而独负山水之癖沧桑以
后绝迹城市而遐搜幽讨山巅水澨惟恐不及自居
草堂则息影杜门足不窥户十馀年矣盖诸山之胜
无时无日不在吾前其烟鬟岚翠朝霏夕霭若故出
奇争胜以慰避世之人之岑寂者一涧度重岭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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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衡门而东注平时则潺潺㶁㶁幽鸣不绝时雨既
过则迂回奔放奇绝万状一坐草堂轩窗四开而山
水之奇已尽得之少文卧游并不假图画矣又何假
出户仆仆杖屦为哉余客冯子鹤仙复时时携琴过
草堂为我作数弄鹤仙琴学妙天下所谓抚弦动操
众山皆响又不若少文仅托之空言也余向有幽忧
之疾甲寅秋少閒余语客曰余足不窥户十馀年矣
今幸疾少閒欲一尽登临之乐以写我忧何如今日
复当重九设有佳客至者吾当与之登高而剧饮焉
客曰善语未毕而冯子鹤仙载酒而至因与佩紫萸
泛黄菊持螯引满饮酒乐甚鹤仙从容请曰先生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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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之戒近得解严乎出草堂数武即诸山环列请破
例一为登高之会可乎坐客皆笑曰此固先生之心
也于是少长数人联袂而出度小桥越涧而南出乔
松之下松皆数百年物复度涧而陟山麓循石磴曲
折而登焉此山固灵岩之支山也山皆巨石层磊石
皆作翡翠丹砂色山顶平衍可坐千人于是相携而
陟其巅览云物之苍茫来林峦之紫翠余与鹤仙卓
立云际引声长啸山鸣谷应风起云涌而天籁吹我
衣裾松涛起于足下矣见者以为神仙中人也昔人
云九日登高未知起于何代而自汉迄今未改魏文
帝云九为阳数日月并会俗嘉其名以为宜于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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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以登高宴会余曰不然夫人之登高送远即以望
其来归也阳至九而已极况于重九故亦登高而饯
之以期其复也如余者十年不出门户而今乃复携
良朋宴令节登高于此山也岂偶然哉鹤仙曰昔羊
叔子置酒岘山谓从事邹湛曰自有宇宙便有此山
繇来闻人胜士登高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皆湮没
无闻使人悲伤湛曰以公令闻必与此山同传若湛
等乃当如公言耳然湛卒因叔子以传今某无似然
幸得从先生游愿先生记之俾千百世后亦得附先
生而与此山同其不朽也余重其意因为之记而并
为之图以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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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尉十景记
   虎山桥
尺游邓尉者必繇虎山桥虎山固邓尉诸山之始也
其地四面皆山中𣾀二堰以受诸山之水回环上下
约二十馀里有石梁在乱山中雄跨二堰间层峦叠
嶂映带无已而左右巨浸波光极目正如长虹夭矫
横亘碧落每一登眺不复知此身之在尘世矣余每
谓邓尉二堰寔不减西子湖以其山水相得也然西
湖诸山奇丽处正如子瞻所云淡妆浓抺独能拟似
若邓尉二堰则如仙真胜流不可方物矣余避世土
室足不窥户惟春秋仅一出展先文靖公之墓而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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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酷爱邓尉山水之胜不得不破土室之戒一岁中
尝三四过之每至虎山桥辄徘徊不能去也
   司徒庙
司徒庙柏千年物也雄奇偃蹇各极其致有非图画
之所能尽者殆不减杜少陵所咏孔明祠前柏也零
落空山榛芜满地昔人祠宇湮没无闻多矣而此独
以柏树得传不亦异乎或曰此汉高密侯祠也
   铜坑
过虎山桥为龟山龟山之麓直接平堤夹岸榆柳皆
在下堰中遥望水面有物如螺杂树蒙之浮庙墩也
堰之尽长虹缥缈如线铜坑桥也外则太湖巨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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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水沦涟山林窅冥而轻帆出没直浮天末亦一山
之绝
   铜井
邓尉诸山铜井最胜以其有石有泉也其顶高出诸
山独有二大树冠之远见三十里石磴盘纡拾级而
上既陟其巅有巨峰横偃大如十间屋其高几丈嵌
空崚嶒作势奇妙峰下有泉二俱在石罅中石皆青
碧色其质细润如古铜器而泉深如井故名铜井一
云泉底有铜故水味尝涩要不可考也峰侧有古庙
居二大树下庙旁精舍三四楹坐卧食息与奇峰相
对而烟云出没皆在足底真殊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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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壁
邓尉诸山苦少奇石故石壁虽在僻远而游屐之所
必到也先自平畴蹑山麓而上数折至山之半辟径
如砥夹路皆松杉也上倚巉岩下俯太湖湖水淜湃
吞啮山足风起则谷啸水涌声闻甚远盘山而行二
里许将至石壁下又有一峰隔之再转而入其径最
狭过数武忽有平地周数亩上即石壁也石固逊铜
井之灵妙而独以雄峭作奇崭巀如削壁色正黄势
回抱当不减赤城矣中有精舍游者至此必止息焉
   槎山
邓尉看梅名胜处玄墓称绝馀则马家山董坟朝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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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槎山磡上皆其选也然马家山朝元阁皆有梅花
而无太湖山不得水其势不奇磡上固临湖然一面
取致旷而不深惟槎山则三面皆崇山峻岭复自平
田中突起一小山山之麓直入湖中登山瞰湖则远
水兼天一望无际而回顾三面凡岩壑壁坞篱落丛
薄幽深窈窕曲折层叠无非梅也春日既丽花光照
眼正如玉波雪浪汹涌青峦碧巘间自与澄湖万顷
争奇矣
   七十二峰阁
顾文康公墓在潭山之麓七十二峰阁即丙舍也阁
旁多长松巨石后有峭壁雄踞阁背山面湖一望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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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峰之胜皆在目矣黛眉螺髻缥缈烟波间吾
不能为形容也
   西湾
西湾在玄墓之西太湖至此一曲故名西湾其地为
邓尉山中最僻处人迹罕到而多隐者依山为村山
家野店无不朴古山多丛竹弥衍数里亦诸山所无
也余喜其地之僻尝游息焉地在湖漘每中夜涛声
直薄于枕意即唐张潮所咏之西湾也隔湖即凤凰
山云
   磡上
磡上亦名东湾以与西湾相对也多高崖拔起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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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有平沙浮衍波面崖上下皆山家屋宇篱落井井
行列屋后皆高山循山皆梅花数里中无杂树轩窗
乍启波光如射而蒹葭离披天水俱永直移我情矣
   玄墓
名胜志云吴之山惟玄墓最僻亦最奇面湖险隩丹
崖翠壁望之若屏又名邓尉法华障其前铜坑青芝
迤逦其左游龙界其右冈连岭属诡状殊态不可殚
述余以为此固他山之所有也未足尽其胜也若以
梅花为香国回环百里皆梅与山水相间此天下之
山之所无也而尤奇者以渔洋为屏太湖为沼左右
开障其整如列眉此种气象苟非开法王座则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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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以当之胜国末万峰和尚驻锡于此故玄墓亦名
万峰历年三百昔之祗林觉路芜没于荒榛衰草中
不可复问矣烈皇初三峰和尚重居祖席稍稍兴复
然十不得一也今剖和尚继之而法席愈盛庄严缔
构二十馀年于是参差殿阁危楼杰观遍满山崖掩
映于深林茂树之间炤耀金碧尤为胜槩考之书记
问之故老不特尽复其旧实什伯当时云
  邓尉画册复还记
余昔画邓尉十景册为剖翁大师寿写景命意颇极
笔墨之致自谓不让古人见者亦皆惊叹绝倒举以
似师师展卷快赏手授其侍司命什袭藏之且语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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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当以永镇山门也自是此册遂传播人口凡有好
事嗜奇者入山必请而观之更有未曾遍历山中名
胜者反以此册为津梁几于按图索骏不啻少文卧
游自是此册益为好事者所重今方丈继席以前人
所传益珍重藏弆有淮上某者家富收藏素精赏鉴
入山问道因请此册欣赏遂携去作米颠乞帖狡狯
请以三十金为偿今方丈及山中耆旧皆不愿也时
时渡江涉淮以索此册频岁无间而某坚不肯还至
某岁某捐馆旧监寺僧复渡江涉淮以索之此册始
得复还吴门然时值岁荒常住无以饱衲子而往还
之费又不下数金无所出因复以此册质于吾友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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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吴子欣然如数应之喜相告语余遂于辛酉春夏
之交复作一画册以偿吴子而购此册复归之邓尉
常住焉昔李卫公好奇成癖遗命敕其子孙不得以
平泉庄一树一石与人此固达人所笑然若子孙固
守其前人之所传则自当尔况法书名画足为家世
故实者又非树石之比也吾故益重今方丈及山中
耆旧之不欲得多金而必索此册然间关往复如此
不易今既复还尤不宜轻以示人恐复为有力者负
之而趋也虽然世出世间一也后贤固守其前人之
贻而必欲取之而后快是东坡居士所云天下岂有
无父之人哉一闻是而当息其取之之心矣故身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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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所不能守者惟此足以守之也余画册为丁酉岁
时剖翁年六十今岁辛酉余年亦六十复归此册焉
亦奇矣因泚笔记之
  思乐亭记
治平寺方丈之左有亭三楹昔我先君文靖公所筑
也寺故在石湖之滨踞楞伽山麓所谓茶磨屿者创
萧梁时宋治平间重新之因以名寺豫章大数十围
石井亦数十围皆千年物也昔时乔木自湖滨交荫
山门卓午无日色盛夏无暑每息其下惟蝉声在树
涛声入耳竟日不闻人声稍迤而西则楞伽山顶浮
图矗云际东则石梁雄跨如长虹卧波中面石湖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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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际天烟景明灭而风帆渔艇蓼渚蘋洲掩映无极
此最胜也方丈为吾家香火院先六世祖中丞公与
怀上人游即有诗题赠先君子每春秋祭扫辄过之
爱其地幽胜留连不能去因筑亭于此为避暑避客
之地焉先君性恬退远炎若浼通籍垂二十年而前
后立朝不满七载虽平时里居负公辅望奔走天下
大吏数请事然先君皭然不染超然评论之外常置
一舟名吴趋青帘朱槛香茗图书同载一二故人
渡横塘泛石湖而南居宿亭中客至里第辄谢之以
为常岁必三四过至盛夏时或有客若骛者则先君
子未尝不在此亭也先君晚年知天下事不可为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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殉国之志素定寺僧常言乙酉岁春夏间同一客至
亭促坐移日临行偃仰久之曰吾得再过此乎季夏
果殉节呜呼悲矣筑亭为崇祯丁丑岁当时轩窗四
启古木幽花杂于砌间阅四十馀年倾圯摧朽几不
可撑支寺僧晟公捐赀重葺今更完好然无复旧观
矣晟公来请余颜之吾闻之礼曰人子之于亲也思
其所嗜思其所乐极情之所至虽一嚬一笑一饮一
食犹不敢忘况平生寄托去来栖止流风遗泽之所
在乎敬名之曰思乐亭亦以识余小子之不敢忘吾
先君远炎若浼之心也昔苏子美筑室于郡城之南
园名沧浪亭阅数百年几更变迁既为僧寮然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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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于荒烟蔓草中寻其故址复亭以名之昔贤常云
士之欲垂名于千载之后不与其澌然而同尽者则
有在矣子美文人其遗于世犹如此况大节与日月
争光者乎则庸知千百世之下治平遗迹不独赖此
亭以永耶呜呼千百世瞻仰在兹又独吾子子孙孙
无忘文靖之泽也耶
居易堂集卷之八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