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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卷第十四
迪功郎新绍兴府嵊县主簿臣郎 晔 上进
论
六国论 始皇论
始皇论始皇论
商鞅论 范增论
六国论
春秋之末至于战国诸侯卿相皆争养士自谋其谋夫
说客谈天雕龙坚白同异之流下至击剑扛鼎鸡鸣狗
盗之徒莫不宾礼靡衣玉食以馆于上者不可胜数越王
勾践有君子六千人
魏无忌齐田文赵胜黄歇吕不韦皆有客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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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而田文招致任侠奸人六万家于薛
齐稷下谈者亦
千人
魏文侯燕昭王太子丹皆致客无数
下至秦汉之间张耳陈馀号多士宾客厮养皆天下
俊杰而田横亦有士五百人
其见于传记者如此度
其馀当倍官吏而半农夫也此皆役人以自养者民何
以支而国何以堪乎苏子曰此先王之所不能免也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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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有奸犹鸟兽之有鸷猛昆虫之有毒螫也区处条别
各使安其处则有之矣锄而尽去之则无是道也吾考
之世变知六国之所以久存而秦之所以速亡者盖出
于此不可不察也夫智勇辩力此四者皆天民之秀杰
也类不能恶衣食以养人皆役人以自养也故先王分
天下之富贵与此四者共之此四者不失职则民靖矣
四者虽异先王因俗设法使出于一三代以上出于学
战国至秦出于客汉以后出于郡县
魏晋以来出于九品中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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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至今出于科举
虽不尽然取其多者
论之六国之君虐用其民不减始皇二世然当是时百
姓无一人叛者以凡民之秀杰者多以客养之不失职
也其力耕以奉上皆椎鲁无能为者虽欲怨叛而莫为
之先此其所以少安而不即亡也始皇初欲逐客用李
斯之言而止
既并天下则以客为无用于是任法而不任
人谓民可以恃法而治谓吏不必才取能守吾法而巳
故堕名城杀豪杰民之秀异者散而归田亩向之食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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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公子吕不韦之徒者皆安归哉不知其槁项黄馘以
老死于布褐乎
抑将辍耕太息以俟时也
秦之乱虽成于二世然使始皇知畏
此四人者有以处之使不失职秦之亡不至若是速也
纵百万虎狼于山林而饥渴之不知其将噬人世以始
皇为智吾不信也楚汉之祸生民尽矣豪杰宜无几而
代相陈豨过代从车千乘
萧曹为政莫之禁也至文景武之世法令
至密然吴濞淮南梁王魏其武安之流皆争致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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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惩秦
之祸以谓爵禄不能尽縻天下士故少宽之使得或出
于此也邪若夫先王之政则不然曰君子学道则爱人
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呜呼此岂秦汉之所及哉
始皇论
秦始皇十八年取韩二十二年取魏二十五年取赵取
楚二十六年取燕取齐初并天下苏子曰秦并天下非
有道也特巧耳非幸也然吾以谓巧于取齐而拙于取
楚其不败于楚者幸也呜呼秦之巧亦创智伯而巳韩
魏肘足接而智伯死
秦知创智伯而诸侯终不知师韩魏秦并天下不亦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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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齐湣王死法章立君王后佐之秦犹伐齐也
法
章死王建立六年而秦攻赵齐楚救之赵乏食请粟于
齐而齐不与秦遂围邯郸几亡赵
赵虽未亡而齐之亡
形成矣秦人知之故不加兵于齐者四十馀年夫以法
章之才而秦伐之建之不才而秦不伐何也太史公曰
君王后事秦谨故不被兵
秦欲并天下耳岂以
谨故置齐也哉吾故曰巧于取齐者所以大慰齐人之
心而解三晋之交也齐秦不两立秦未尝须臾忘齐也
而四十馀年不加兵者岂其情乎齐人不悟而与秦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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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秦得以取三晋三晋亡齐盖岌岌矣方是时犹有楚与燕也
三国合尤能以拒秦秦穆出兵伐楚伐燕而齐不救故二国亡
而齐亦虏不阅岁
如晋取虞虢也可不谓巧乎二
国既灭齐乃发兵守西界不通秦使呜呼亦晚矣秦初
遣李信以二十万人取楚不克乃使王剪以六十万人
攻之
盖空国而战也使齐有中主
具臣知亡之无日而扫境以伐秦以久安之齐而入厌
兵空虚之秦如反掌也吾故曰拙于取楚然则奈何日
古之取国者必有数如取龀齿也必以渐故齿脱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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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今秦之易楚以为是龀齿也可拔遂抉其口一拔
而取之儿必伤必啮故秦之不亡者幸也非数也吴为
三军迭出以肄楚三年而入郢
晋
之平吴
隋之平陈
皆以是物也惟符坚不然使坚
知出此以百倍之众为迭出之计虽韩白不能支而况
谢元牢之之流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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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以是知二秦之一律也始皇幸胜
而坚不幸耳
始皇论
秦初并天下丞相绾等言燕齐荆地远不置王无以填
之请立诸子始皇下其议群臣皆以为便廷尉斯曰周
文武所以封建子弟同姓甚众然属族疏远相击如仇
雠诸侯更相诛伐天子不能禁止今海内赖陛下神灵
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之甚足易制
天下无异议则安宁之术也置诸侯不便始皇曰天下
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赖宗庙之灵天下初定又复
立国是植兵也而求宁息岂不难哉廷尉议是分天下
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苏子曰圣人不能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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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未有非之李斯之
论与子房何异世特以成败为是非尔高帝闻子房之
言叱哺骂郦生知诸侯之
不可立明矣然卒王韩彭英卢
岂特高帝子房亦与焉
故柳宗元曰封建非圣人意也势也昔
之论封建者曹元首陆机刘颂
及唐太宗时魏證李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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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颜师古其后刘秩杜佑柳宗元宗元之论出诸子皆
废矣
虽圣人复起不复易也故吾
取其说而附益之曰凡有血气必争争之必以利
利莫大于封建封建者争
之端而乱之首也自书契以来臣弑其君子弑其父父
子兄弟相贼杀有不出于袭封而争位者乎自三代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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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以礼乐教化至刑措不用然终不能已篡弑之祸秦
汉以来君臣父子相贼害者皆诸侯王子孙其馀卿士
大夫不世袭者盖未尝有也近世无复封建则此祸几
绝仁人君子忍复开之欤故吾以为李斯始皇之言柳
宗元之论当为万世法也
始皇论
秦始皇时赵高有罪蒙毅按之当死始皇赦而用之
长子扶苏好直諌上怒使北监蒙恬
兵于上郡始皇始东游会稽并海走琅琊少子胡亥李
斯赵高蒙毅从道病使蒙毅还祷山川未及还而上崩
李斯赵高矫诏立胡亥杀扶苏蒙恬蒙毅卒以亡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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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子曰始皇制天下重轻之势使内外相形以禁
奸备乱者可谓密矣蒙恬将三十万人威震北方扶苏
监其军而蒙毅侍帷幄为谋臣
虽有大奸贼敢睥睨其间哉不幸道
病祷祠山川尚有人也而遣蒙毅故高斯得成其谋始
皇之遣毅毅见始皇病太子未立而去左右皆不可以
言智然天之士人国其祸败必出于智所不及圣人之
治天下不恃智以防乱恃吾无致乱之道耳始皇致乱
之道在用赵高夫阉尹之祸如毒药猛兽未有不裂肝
碎首者也自书契以来惟东汉吕彊
唐张承业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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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称善良岂可望一
二于千万以邀必亡之祸哉然世主皆甘心而不悔如
汉威灵唐肃代犹不足深怪
始皇汉宣皆英主亦湛于赵
高恭显之祸
彼自以为聪明人杰也奴仆薰
腐之馀何能为及其亡国乱朝乃与庸主不异吾故表
而出之以戒后世人主如始皇汉宣者或曰李斯佐始
皇定天下不可谓不智扶苏亲始皇子秦人戴之久矣
陈胜假其名犹足以乱天下而
蒙恬持重兵在外使二人不即受诛而复请之则斯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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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遗类矣以斯之智而不虑此何哉曰秦之失道有自
来矣岂独始皇之罪自啇鞅变法以殊死为轻典以参
夷为常法人臣狼顾胁息以得死为幸何暇复请方其
法之行也求无不获禁无不止鞅自谓轶尧舜而驾汤
武矣及其 亡无所舍然后知为法之弊
夫
岂独鞅悔之秦亦悔之矣荆轲之变持兵者熟视始皇
环视而走莫之救者以秦法重故也
李斯之立胡亥不复忌二人
者知威令之素行而臣子之不敢复请也二人之不敢
复请亦知始皇之鸷悍而不可回也岂料其伪也哉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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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曰平易近民民必归之
孔子曰
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其恕乎夫以忠恕为心而
以平易为政则上昜知而下易达虽有卖国之奸无所
投其隙仓卒之变无自发焉然其令行禁止盖有不及
啇鞅者矣而圣人终不以彼易此商鞅立信于徙木
立威于弃灰
祸其亲戚师傅积威
信之剧以及始皇秦人视其君如雷电鬼神之不可测
也古者公族有罪三宥然后制刑
今至使人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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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太子而不忌太子亦不敢请则威信之过也故夫以
法毒天下者未有不反中其身及其子孙者也汉武与
始皇皆果于杀者也故其子扶苏之仁则宁死而不请
戾太子之悍则宁反而不诉
知诉
之必不察也戾太子岂欲反者哉计出于无聊也故为
二君之子者宁死与反而巳李斯之智盖足以知扶苏
之必不反也吾又表而出之以戒后世人主之果于杀
者
商鞅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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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鞅用于秦变法定令行之十年秦民大悦道不拾遗
山无盗贼家给人足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秦人富强
天子致胙于孝公诸侯毕贺苏子曰此皆战国
之游士邪说诡论而司马迁暗于大道取以为史吾以
谓迁有大罪二其先黄老后六经退处士而进奸雄特
其小小者耳所谓大罪二则论商鞅桑洪羊之功也自
汉以来学者耻言商鞅桑洪羊而世主独甘心焉皆阳
讳其名而阴用其实甚者则名实皆宗之
庶几其功此司马迁之罪也秦
固天下之强国而孝公亦有志之君也修其政刑十年
不为声色游畋之所败虽微商鞅有不富强乎秦之所
以富强者孝公务本力穑之效非鞅流血刻骨之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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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之所以见疾于民如豺虎毒药一夫作难而子孙无
遗种则鞅实使之至于桑洪羊斗筲之才穿窬之智无
足言者而迁称之曰不加赋而上用足
善乎司马光之言曰天下安
有此理天地所生财货百物止有此数不在官则在民
譬如雨泽夏涝则秋旱不加赋而上用足不过设法阴
夺民利其害甚于加赋也二子之名在天下
如蛆蝇粪秽也言之则污口舌书之则污简牍二子之
术用于世者灭国残民覆族亡躯者相踵也而世主独
甘心焉何哉乐其言之便已也夫尧舜禹世主之父师
也諌臣拂士世主之药石也恭敬慈俭勤劳忧畏世主
之绳约也今使世主临父师而亲药石履绳约非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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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也故为商鞅桑洪羊之术者必先鄙尧笑舜而陋禹
也曰所贵贤主者专以天下适己而巳此世主所以人
人甘心而不寤也世有食钟乳乌喙而纵酒色以求长
年者盖始于何晏晏少富贵故服寒食散以济其欲无
足怪者
彼其所为足以杀
身灭族者日相继也得死于服寒食散岂不幸哉而吾
独何为效之世之服寒食散疽背呕血者相踵也用商
鞅桑洪羊之术破国亡家者皆是也然而终不悟者乐
其言之便美而亡其祸之惨烈也
范增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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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用陈平计间楚君臣项羽疑范增与汉有私稍夺其
权增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赐骸骨归
卒伍未至彭城疽发背死苏子曰增之去善矣不
去羽必杀增独恨其不早尔然则当以何事去增劝羽
杀沛公羽不听终以此失天下
当以是去耶曰否增之欲杀沛公人臣之分
也羽之不杀犹有君人之度也增曷为以此去哉易曰
知几其神乎诗曰如彼雨雪先集维霰增之去当于羽
杀卿子冠军时也陈涉之
得民也以项燕项氏之兴也以立楚怀王孙心而诸侯
之叛之也以杀义帝且义帝之立增为谋主矣
义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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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存亡岂独为楚之盛衰亦增之所与同祸福也未有
义帝亡而增独能久存者也羽之杀卿子冠军也是杀
义帝之兆也其杀义帝则疑增之本也岂必待陈平哉
物必先腐也而后虫生之人必先疑也而后谗入之陈
平虽智安能间无疑之主哉吾尝论义帝天下之贤主
也独遣沛公入关而不遣项羽
识卿子冠军于
稠人之中而擢为上将不贤
而能如是乎羽既矫杀卿子冠军义帝必不能堪非羽
杀帝则帝杀羽不待智者而后知也增始劝项梁立义
帝诸侯以此服从中道而弑之非增之意也夫岂独非
其意将必力争而不听也不用其言而杀其所立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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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增必自此始矣方羽杀卿子冠军增与羽比肩而事
义帝君臣之分未定也为增计者力能诛羽则诛之不
能则去之岂不毅然大丈夫也哉增年七十
合则留不合即去不以此明去就之分而欲
依羽以成功陋矣虽然增高帝之所畏也
增不去项羽不亡亦人杰也哉
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卷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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