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笺注陶渊明集卷之五
桃花源记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
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
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
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林尽水源便得一
山山有小口髣髴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㓪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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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
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见
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荅之便要还家
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
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
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
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
所闻皆叹惋馀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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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停数日辞去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
道也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处处志之及
郡下诣太守说如此太守即遣人随
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南阳刘子
骥高尚士也闻之欣然亲往未果寻病终
后遂无问津者
嬴氏乱天纪贤者避其世黄绮之啇山伊
人亦云逝往迹浸复湮来径遂芜废相命
肆农耕日入从所憩桑竹垂馀荫菽稷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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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艺春蚕收长丝秋熟靡王税荒路暧交
通鸡犬互鸣吠俎豆犹古法衣裳无新制
童孺纵行歌班白欢游诣草荣识节和木
襄知风厉虽无纪历志四时自成岁怡然
有馀乐于何劳智慧奇踪隐五百一朝敞
神界淳薄既异源旋复还幽蔽借问游方
士焉测尘嚣外愿言蹑䡖风高举寻吾契
唐子西曰唐人有诗云山僧不解
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及观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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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诗云虽无纪历志四时自成岁
便觉唐人费力如此如桃花源记
言尚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可见造
语之简妙盖晋人工造语而渊明
其尤也
东坡曰世传桃源事多过其实考
渊明所记止言先世避秦乱来此
则渔人所见似是其子孙非秦人
不死者也又云杀鸡作食岂有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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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杀者乎旧说南阳有菊水水甘
而芳居民三十馀家饮其水皆寿
或至百二三十岁蜀青城山老人
村有五世孙者道极险远生不识
盬醯而溪中多枸𣏌根如龙蛇饮
其水故寿近岁道稍通渐能致五
味而寿益襄桃源盖此比也使武
陵太守得至焉则已化为争夺之
埸久矣常意天壤间若此者甚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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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独桃源
胡仔曰东坡此论盖辩證唐人以
桃源为神仙如王摩诘刘梦得韩
退之作桃源行是也惟王介甫作
桃源行与东坡之论合
桃花源记言大元中事诗云奇踪
隐五百韩退之桃源图诗又以为
六百年洪庆善曰自始皇三十三
年筑长城明年燔诗书又明年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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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生三十七年胡亥立三年而灭
于汉二汉四百二十五年而为魏
魏四十五年而为晋至孝武宁康
三年通五百八十八年明年改元
太元至太元十二年乃及六百年
赵泉山曰靖节退之虽各举其岁
盈数要之六百载为近实而桃花
源事当在孝武帝太元十二年丁
亥前数年间任安贫武陵记直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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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踪隐五百之语辄改为太康中
彼不知靖节所记刘子骥者正太
元时人
归去来兮辞
余家贫耕植不足以自给幼稚盈
室瓶无储粟生生所资未见其术
亲故多劝余为长吏脱然有
怀求之靡途会有四方之事
诸侯以惠爱为德家叔以余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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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遂见用于小邑
于时风波未静心惮远役
彭泽去家百里公田之利足以为
酒故便求之及少日眷然有归欤
之情何则质性自然非矫励所得
饥冻虽切违巳交病尝从人事皆
口腹自役于是怅然慷慨深愧平
生之志犹望一稔当㰸裳宵逝
寻程氏妹丧于武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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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在骏奔自免去职仲
秋至冬在官八十馀日因事顺心
命篇曰归去来兮乙巳岁十一月
也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
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巳往之不諌知来
者之可追寔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
前路恨晨光之熹微乃瞻衡宇载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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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奔僮仆欢迎稚子候门三径就荒松菊
犹存携
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
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园
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
憩时矫首而遐观云无心而出岫鸟倦飞
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归
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复
驾言兮焉求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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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或命
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
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
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巳矣乎寓
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
遑遑兮欲何之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
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豋东皋以
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
天命复奚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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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文忠公曰晋无文章惟陶渊
明归去来兮辞一篇而巳
李格非曰陶渊明归去来兮辞沛
然如肺腑中流出殊不见有斧凿
㾗
朱文公曰其词义夷旷萧散虽托
楚声而无尤怨切蹙之病
休斋曰诗变而为骚骚变而为辞
皆可歌也词则兼诗骚之声而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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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邃焉者汉武帝作秋风辞一章
三易韵其节短其声哀此词之权
舆乎陶渊明罢彭泽令赋归去来
而自命曰辞迨令人歌之顿挫抑
扬自协声韵盖其词高甚晋宋而
下欲追蹑之不能然秋风词尽蹈
袭楚辞未甚敷畅归去来则自出
机杼所谓无首无尾无终无始前
非歌而后非辞欲断而复续将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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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遽止谓洞庭钧天而不澹谓霓
裳羽衣而不绮此其以超乎先秦
之世而与之同范也
韩子苍曰传言渊明以郡遣督邮
至即日解印绶去而渊明自叙以
程氏妹丧去奔武昌余观此士既
以违巳交病又愧役于口腹意不
欲仕久矣及因妹丧即去盖其孝
友如此世人但以不屈于州县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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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高故以因督邮而去此士识时
委命其意固有在矣岂一督邮能
为之去就哉躬耕乞食且犹不耻
而耻屈于督邮必不然矣
东坡曰俗传书生入官库见钱不
识或怪而问之生曰固知其为钱
但怪其不在纸裹中耳予偶读渊
明归去来辞云幼稚盈室瓶无储
粟乃知俗传信而有證使瓶有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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粟亦甚微矣此翁平生只于瓶中
见粟也耶
五柳先生传
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字宅边
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闲靖少言不慕荣
利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
食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亲旧知其如此
或置酒而招之造饮辄尽期在必醉既醉
而退曾不吝情去留环堵萧然不蔽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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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褐穿结箪瓢屡空晏如也常著文章自
娱颇示巳志忘怀得失以此自终
赞曰
黔娄有言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
其言兹若人之俦乎酬觞赋诗以
乐其志无怀氏之民欤葛天氏之民欤
艺苑雌黄曰士人言县令事多用
彭泽五株柳虽白乐天六帖亦然
以子考之陶渊明浔阳柴桑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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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边有五柳树因号五柳先生后
为彭泽令去家百里则彭泽未尝
有五柳也予初论此人或不然其
说比观南部新书云晋书陶渊明
本传云潜少怀高尚博学善属文
尝作五柳先生传以自况先生不
知何许人不详姓字宅边有五柳
树因以为号焉即非彭泽令时所
㘽人多于县令事使五柳误也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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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者与苕
溪渔隐曰沈彬诗陶潜彭泽五株
柳潘岳河阳一县花皆误用也
晋故西征大将军长史孟府君传
君讳嘉字万年江夏鄂人也曾祖父宗以
孝行称仕吴司马祖父揖元康中为庐陵
太守宗葬武昌新阳县子孙家焉遂为县
人也君少失父奉母二弟居娶大司马长
沙桓公陶侃第十女闺门孝友人无能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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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闾称之冲默有远量弱冠俦类咸敬之
同郡郭逊以清操知名时在君右常叹君
温雅平旷自以为不及逊从弟立亦有才
志与君同时齐誉每推服焉由是名冠州
里声流京邑大尉颖川庾亮以帝舅民望
受分陜之重镇武昌并领江州辟君部庐
陵从事下郡还亮引见问风俗得失对曰
嘉不知还传当问从吏亮以麈尾掩口而
笑诸从事既去唤弟翼语之曰孟嘉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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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德人也君既辞出外自除吏便步归家
母在堂兄弟共相欢乐怡怡如也旬有馀
日更版为劝学从事时亮崇修学校高选
儒官以君望实故应尚德之举大傅河南
褚褒简穆有器识时为豫章大守出朝宗
亮正旦大会州府人士率多时彦君在坐
次甚远褒问亮江州有孟嘉其人何在亮
云在坐卿但自觅褒历观遂指君谓亮曰
将无是耶亮欣然而笑喜褒之得君奇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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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褒之所得乃益器焉举秀才文为安西
将军庾翼府功曹再为江州别驾巴丘令
征西大将军谯国桓温参军君色和而正
温甚重之九月九日温游龙山参佐毕集
四弟二甥咸在坐时佐吏并著戎服有风
吹君帽堕落温目左右及宾客勿言以观
其举止君初不自觉良久如厕温命取以
还之廷尉太原孙盛为咨议参军时在坐
温命纸笔令嘲之文成示温温以着坐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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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归见嘲笑而请笔作荅了不容思文辞
超卓四座叹之奉使京师除尚书删定郎
不拜孝宗穆皇帝闻其名赐见东堂君辞
以脚疾不任拜起诏使人扶入君尝为刺
史谢永别驾永会稽人丧亡君求赴义路
由永兴高阳许询有隽才辞荣不仕每纵
心独往客居县界尝乘舡近行适逢君过
叹曰都邑美士吾尽识之独不识此人唯
闻中州有孟嘉者将非是乎然亦何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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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使问君之从者君谓其使曰本心相过
今先赴义寻还就君及归遂止信宿雅相
知得有若旧交还至转从事中郎俄迁长
史在朝隤然仗正顺而巳门无杂宾尝会
神情独得便超然命驾径之龙山顾景酣
宴造夕乃归温从容谓君曰人不可无势
我乃能驾御卿后以疾终于家年五十一
始自总发至于知命行不苟合言无夸矜
未尝有喜愠之容好酣饮逾多不乱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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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怀得意融然远寄傍若无人温尝问君
酒有何好而卿嗜之君笑而荅曰明公但
不得酒中趣尔又问听妓丝不如竹竹不
如肉荅曰渐近自然中散大夫桂阳罗含
赋之曰孟生善酣不愆其意光禄大夫南
阳刘耽昔与君同在温府渊明从父太常
夔尝问耽君若在当巳作公否荅云此本
是三司人为时所重如此渊明先亲君之
第四女也凯风寒泉之思寔钟厥心谨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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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行事撰为此传惧或乖谬有亏大雅君
子之德所以战战兢兢若履深薄云尔
赞曰
孔子称进德修业以及时也君清蹈衡门
则令问孔昭振缨公朝则德音允集道悠
运促不终远业惜哉仁者必寿岂斯言之
谬乎
读史述九章
夷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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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子让国相将海隅天人革命绝景穷居
采薇高歌慨想黄虞贞风凌俗爰感懦夫
箕子
去乡之感犹有迟迟矧伊代谢触物皆非
哀哀箕子云胡能夷狡童之歌悽矣其悲
管鲍
知人未易相知实难淡美初交利乖岁寒
管生称心鲍叔必安奇情双亮令名俱完
程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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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生良难士为知巳望义如归允伊二子
程生挥剑惧兹馀耻令德永闻百代见纪
七十二弟子
恂恂舞雩莫曰匪贤俱映日月共餐至言
恸由才难感为情牵回也早夭赐独长年
屈贾
进德修业将以及时如彼稷契孰不愿之
嗟乎二贤逢世多疑候瞻写志感鵩献辞
韩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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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狐隐穴以文自残君子失时白首抱关
巧行居灾忮辩召患哀矣韩生竟死说难
鲁二儒
易代随时迷变则愚介介若人特为贞夫
德不百年污我诗书逝然不顾被褐幽居
张长公
远哉长公萧然何事世路多端皆为我异
㰸辔朅来独养其志寝迹穷年谁知斯意
东坡曰读史述九章夷齐箕子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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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感而云去之五百馀载吾犹识
其意也
葛常之韵语阳秋云渊明读史九
章其间皆有深意其尤章章者如
夷齐箕子鲁二儒三篇夷齐云天
人革命绝景穷居贞风凌俗爰感
懦夫箕子云去乡之感犹有迟迟
矧伊代谢触物皆非鲁二儒云易
代随时迷变则愚介介若人特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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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夫由是观之则渊明委身穷巷
甘黔娄之贫而不自悔者岂非以
耻事二姓而然耶
笺注陶渊明集卷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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