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汉-司马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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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十 張儀列傳 第十

作者 司馬遷
張儀附:陳軫 公孫

張儀

張儀者,魏人也。
始嘗與蘇秦俱事鬼谷先生學術蘇秦以不張儀
張儀已學游說諸侯
嘗從楚相飲,已而楚相亡璧,門下張儀,曰:「無行,必此盜相君之璧。
」共執張儀掠笞數百,不服,醳之。
其妻曰:「嘻!
子毋讀書游說安得此辱乎?
張儀謂其妻曰:「視吾舌尚在不?
」其妻笑曰:「舌在也。
曰:「足矣。」
蘇秦已說趙王而得相約從親,然恐秦之攻諸侯,敗約後負,念莫可使用於秦者,乃使人微感張儀曰:「子始與蘇秦善,今秦已當路,子何不往游,以求通子之願?
張儀於是之趙,上謁求見蘇秦
蘇秦乃誡門下人不為通,又使不得去者數日。
已而見之,坐之堂下,賜僕妾之食。
因而數讓之曰:「以子之材能,乃自令困辱至此
吾寧不能言而富貴子,子不足收也。
」謝去之。
張儀之來也,自以為故人,求益,反見辱,怒,念諸侯可事,獨秦能苦趙,乃遂
蘇秦已而告其舍人曰:「張儀天下賢士,吾殆弗如也。
今吾幸先用,而能用秦柄者,獨張儀可耳。
然貧,無因以進。
吾恐其樂小利不遂,故召辱之,以激其意。
為我陰奉之。
」乃言趙王,發金幣車馬使人微隨張儀與同宿舍稍稍近就之,奉以車馬金錢,所欲用,為取給,而弗告。
張儀得以秦惠王
惠王以為客卿與謀諸侯
蘇秦舍人辭去
張儀曰:「賴子得顯,方且報德何故去也?
舍人曰:「臣非知君,知君乃蘇君
蘇君憂秦伐趙敗從約以為非君莫能得秦柄,故感怒君,使臣陰奉給君資,盡蘇君計謀
今君已用,請歸報。
張儀曰:「嗟乎,此在吾術中而不悟,吾不及蘇君明矣!
吾又新用,安能謀趙乎?
為吾謝蘇君蘇君之時,何敢言。
蘇君在,寧渠能乎!
張儀既相秦,為文檄告楚相曰:「始吾從若飲,我不盜而璧,若笞我。
善守汝國,我顧且盜而城!」
苴蜀攻擊,各來告急於秦。
秦惠王發兵以伐蜀,以為險狹難至,而韓又來侵秦,秦惠王欲先伐韓,後伐蜀,恐不利,欲先伐蜀,恐韓襲秦之敝。
猶豫未能決。
司馬錯張儀爭論惠王之前司馬錯欲伐蜀,張儀曰:「不如伐韓。
曰:「請聞其說。」
曰:「親魏善楚,下兵三川,塞什谷之口,當屯留之道,魏絕南陽,楚臨南鄭,秦攻新城宜陽,以臨二周之郊,誅周王之罪,侵楚、魏之地。
自知不能救,九鼎寶器必出。
九鼎,案圖籍,挾天子以令於天下天下莫敢不聽,此王業也。
今夫蜀,西僻之國戎翟之倫也,敝兵勞眾不足以成名,得其地不足以為利
臣聞爭名者於朝,爭利者於市。
三川周室天下朝市也,而王不爭焉,顧爭於戎翟,去王業遠矣。」
司馬錯曰:「不然
臣聞之,欲富國者務廣其地,欲彊兵者務富其民,欲王者務博其德,三資者備而王隨之矣。
今王小民貧,故臣願先從事於易。
夫蜀,西僻之國也,而戎翟之長也,有之亂。
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群羊。
得其地足廣國,取其財足以富民繕兵不傷眾而彼已服焉。
一國天下不以為暴,利盡西海天下不以為貪,是我一舉名實附也,而又有禁暴止亂之名。
今攻,劫天子惡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義之名,而攻天下所不欲,危矣
請謁其故:天下宗室也;齊,韓之與國也。
自知九鼎,韓自知三川,將二國并力合謀,以因乎齊、趙而求解乎楚、魏,以鼎與楚,以地與魏,王弗能止也。
此臣之所謂危也。
不如伐蜀完。」
惠王曰:「善,寡人聽子
」卒起兵伐蜀,十月,取之,遂定,貶蜀王更號為侯,而使陳莊相蜀。
蜀既屬,秦以益彊,富厚,輕諸侯
公元前328年
秦惠王十年,使公子華與張儀蒲陽,降之。
因言秦復與魏,而使公子繇質於魏。
因說魏王曰:「秦王之遇魏甚厚,魏不可以無禮
」魏因入上郡少梁,謝秦惠王
惠王乃以張儀為相,更名少梁夏陽
儀相四歲,立惠王為王。
一歲,為秦將,取陜。
上郡塞。
公元前326年
其後二年,使與齊、楚之相會
東還而免相,相魏以為秦,欲令魏先事秦而諸侯效之。
魏王不肯
秦王怒,伐取魏之曲沃、平周,復陰厚張儀益甚
張儀慚,無以歸報。
四歲魏襄王卒,哀王立
張儀復說哀王哀王不聽
於是張儀陰令秦伐魏。
魏與秦戰,敗。
公元前439年
明年,齊又來敗觀津
秦復欲攻,先敗韓申差軍,斬首八萬,諸侯震恐
張儀復說魏王曰:「魏地方不至千里,卒不過三十萬。
四平諸侯四通輻湊,無名山大川之限。
從鄭至梁二百餘里,車馳人走,不待力而至。
梁南與楚境,西與韓境,北與趙境,東與齊境,卒戍四方,守亭鄣不下十萬。
梁之地勢,固戰場也。
梁南與楚而不與齊,則齊攻其東;東與齊而不與趙,則趙攻其北;不合於韓,則韓攻其西;不親於楚,則楚攻其南:此所謂四分五裂之道也。
且夫諸侯為從者,將以安社稷尊主彊兵顯名也。
從者一天下,約為昆弟,刑白馬盟洹水之上,以相堅也。
而親昆弟同父母,尚有爭錢財,而欲恃詐偽反覆蘇秦之餘謀,其不可成亦明矣。
大王不事,秦下兵攻河外,據卷、衍、[燕]、酸棗,劫衛取陽晉,則趙不南,趙不南而梁不北,梁不北則從道絕,從道絕則大王之國欲毋危不可得也。
秦折韓而攻,韓怯於秦,秦韓為一,梁之亡可立而須也。
此臣之所為大王患也。
「為大王計,莫如事秦。
事秦則楚、韓必不敢動;無楚、韓之患,則大王高枕而臥,國必無憂矣。
且夫秦之所欲弱者莫如楚,而能弱楚者莫如梁。
楚雖有富大之名而實空虛;其卒雖多,然而輕走易北,不能堅戰。
悉梁之兵南面而伐楚,勝之必矣。
割楚而益梁,虧楚而適秦,嫁禍安國,此善事也。
大王不聽臣,秦下甲士而東伐,雖欲事秦,不可得矣。
且夫從人奮辭少可信,說一諸侯而成封侯是故天下游談莫不日夜搤腕瞋目切齒言從之便,以說人主
人主賢其辯而牽其說,豈得無眩哉。
「臣聞之,積羽沈舟群輕折軸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故願大王審定計議,且賜骸骨辟魏。」
公元前438年
哀王於是乃倍從約而因儀請成於秦。
張儀歸,復相秦。
三歲而魏復背秦為從
秦攻,取曲沃。
明年,魏復事秦。
秦欲伐齊,齊楚從親於是張儀往相楚。
楚懷王張儀來,虛上舍而自館之。
曰:「此僻陋之國,子何以教之?
楚王曰:「大王誠能聽臣,閉關絕約於齊,臣請獻商於之地六百里,使秦女得為大王箕帚之妾,秦楚娶婦嫁女,長為兄弟之國
北弱齊而西益秦也,計無便此者
楚王大說而許之。
群臣皆賀陳軫獨弔之。
楚王怒曰:「寡人不興發兵得六百里地,群臣皆賀,子獨弔,何也?
陳軫對曰:「不然,以臣觀之,商於之地不可得齊秦合,齊秦合則患必至矣。
楚王曰:「有說乎?
陳軫對曰:「夫秦之所以重楚者,以其有齊也。
閉關絕約於齊,則楚孤。
秦奚貪夫孤國,而與之商於之地六百里?
張儀,必負王,是北絕齊交,西生患於秦也,而兩國之兵必俱至。
善為王計者,不若陰合陽絕於齊,使人張儀
茍與吾地,絕齊未晚也;不與吾地,陰合謀計也。
楚王曰:「願陳閉口復言,以待寡人得地
」乃以相印張儀,厚賂之。
於是閉關絕約於齊,使一將軍張儀
張儀,詳失綏墮車不朝三月
楚王聞之,曰:「寡人絕齊未甚邪?
」乃使勇士至宋,借宋之符,北罵齊王
齊王大怒折節而下秦。
秦齊之交合張儀乃朝,謂使者曰:「臣有奉六里,願以獻大王左右
使者曰:「臣受於王,以商於之地六百里,不聞六里
還報楚王楚王大怒發兵而攻
陳軫曰:「發口言乎?
攻之不如割地反以賂秦,與之并兵而攻齊,是我出地於秦,取償於齊也,王國尚可存。
楚王不聽,卒發兵而使將軍屈丐
秦齊共攻斬首八萬,殺屈丐,遂取丹陽漢中之地。
又復益發兵而襲秦,至藍田大戰,楚大敗於是楚割兩城以與秦平。
秦要楚欲得黔中地欲以武關外易之。
楚王曰:「不願易地願得張儀而獻黔中地
秦王欲遣之,口弗忍言。
張儀請行
惠王曰:「彼楚王怒子之負以商於之地,是且甘心於子。
張儀曰:「秦彊楚弱,臣善靳尚得事夫人鄭袖所言皆從。
且臣奉王之節使楚,楚何敢加誅。
假令誅臣而為秦得黔中之地,臣之上願
」遂使楚。
楚懷王至則囚張儀,將殺之。
靳尚鄭袖曰:「子亦知子之賤於王乎?
鄭袖曰:「何也?
靳尚曰:「秦王甚愛張儀而不欲出之,今將以上庸之地六縣賂楚,美人聘楚,以宮中歌謳者為媵。
楚王重地尊秦,秦女必貴而夫人斥矣。
不若為言而出之。
於是鄭袖日夜懷王曰:「人臣各為其主用。
今地未入,秦使張儀來,至重
未有禮而殺張儀,秦必大怒攻
妾請子母俱遷江南,毋為秦所魚肉也。
懷王後悔,赦張儀厚禮之如故。
張儀既出,未去,聞蘇秦死,乃說楚王曰:「秦地半天下,兵敵四國,被險帶河四塞以為固。
虎賁之士百餘萬,車千乘,騎萬匹積粟丘山
法令既明,士卒安難樂死,主明以嚴,將智以武,雖無出甲席卷常山之險,必折天下之脊,天下有後服者先亡。
且夫為從者,無以異於驅群羊而攻猛虎,虎之與羊不格明矣。
今王不與猛虎而與群羊,臣竊以為大王之計過也。
「凡天下彊國,非秦而楚,非楚而秦,兩國交爭,其勢不兩立
大王不與,秦下甲宜陽,韓之上地不通
河東,取成皋,韓必入臣,梁則從風而動。
秦攻楚之西,韓、梁攻其北,社稷安得毋危?
且夫從者聚群弱而攻至彊,不料敵而輕戰,國貧而數舉兵危亡之術也。
臣聞之,兵不如者勿與挑戰不如者勿與持久
從人飾辯虛辭,高主之節,言其利不言其害,卒有秦禍無及為已。
是故大王孰計之。
秦西巴蜀大船積粟,起於汶山浮江已下,至楚三千餘里。
舫船載卒,一舫五十人三月之食,下水而浮,一日行三百餘里,里數雖多,然而不費牛馬之力,不至十日而距扜關。
扜關驚,則從境以東盡城守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
秦舉甲出武關南面而伐,則北地絕。
兵之攻楚也,危難三月之內,而楚待諸侯之救,在半歲之外,此其勢不相及也。
夫(待)[恃]弱國之救,忘彊秦之禍,此臣所以大王患也。
大王嘗與吳人戰,五戰三勝陣卒盡矣;偏守新城,存民苦矣。
臣聞功大者易危,而民敝者怨上。
夫守易危之功而逆彊秦之心,臣竊為大王危之。
且夫秦之所以不出函谷十五年以攻齊、趙者,陰謀合天下之心。
楚嘗與秦構難,戰於漢中,楚人不勝列侯執珪死者七十餘人遂亡漢中
楚王大怒興兵襲秦,戰於藍田
所謂兩虎相搏者也。
夫秦楚相敝而韓魏全制其後,計無危於此者矣。
大王孰計之。
「秦下甲攻衛陽晉必大關天下之匈。
大王起兵以攻宋,不至數月而宋可舉,舉宋而東指,則泗上十二諸侯盡王之有也。
「凡天下而以信約從親相堅蘇秦封武安君,相燕,即陰與燕王謀伐破齊而分其地;乃詳有罪出走入齊,齊王因受而相之;居二年而覺,齊王大怒車裂蘇秦於市。
夫以一詐偽蘇秦,而欲經營天下混一諸侯,其不可成亦明矣。
「今秦與楚接境壤界,固形親之國也。
大王誠能聽臣,臣請使太子入質於楚,太子入質於秦,請以秦女大王箕帚之妾,效萬室之都以為湯沐之邑,長為昆弟之國終身無相攻伐
以為計無便於此者。」
於是楚王已得張儀重出黔中地與秦,欲許之。
屈原曰:「前大王見欺張儀張儀至,臣以為大王烹之;今縱弗忍殺之,又聽其邪說不可
懷王曰:「許而得黔中美利也。
後而倍之,不可
」故卒許張儀,與秦親。
張儀去楚,因遂之韓,說韓王曰:「韓地險惡山居,五穀所生,非菽而,民之食大抵[飯]菽[飯]藿羹
一歲不收,民不饜糟糠
不過九百里,無二歲之食。
大王之卒,悉之不過三十萬,而廝徒負養其中矣。
除守徼亭鄣塞見卒不過二十萬而已矣。
帶甲百餘萬,車千乘,騎萬匹虎賁之士跿跔科頭貫頤奮戟者,至不可勝計
秦馬之良,戎兵之眾,探前趹後蹄閒三尋騰者,不可勝數
山東之士被甲蒙胄以會戰秦人捐甲徒裼以趨敵,左挈人頭右挾生虜
夫秦卒與山東之卒,猶孟賁之與怯夫;以重力相壓,猶烏獲之與嬰兒
夫戰孟賁烏獲之士以攻不服之弱國,無異千鈞之重於鳥卵之上,必無幸矣。
「夫群臣諸侯不料地之寡,而聽從人之甘言好辭比周以相飾也,皆奮曰『聽吾計可以彊霸天下』。
夫不社稷長利而聽須臾之說,詿誤人主無過此者
大王不事,秦下甲宜陽,斷韓之上地東取成皋滎陽,則鴻臺之宮、桑林之苑非王之有也。
夫塞成皋,絕上地,則王之國分矣。
先事秦則安,不事秦則危。
造禍而求其福報,計淺而怨深,逆秦而順楚,雖欲毋亡,不可得也。
故為大王計,莫如為秦。
秦之所欲莫如弱楚,而能弱楚者如韓。
非以韓能彊於楚也,其地勢然也。
今王西面而事秦以攻秦王必喜。
夫攻楚以利其地,轉禍而說秦,計無便於此者。」
韓王聽儀計。
張儀歸報,秦惠王五邑號曰武信君
使張儀東說齊湣王曰:「天下彊國無過齊者,大臣父兄殷眾富樂
然而大王計者,皆為一時之說,不顧百世之利
從人大王者,必曰『齊西有彊趙,南有韓與梁。
齊,負海之國也,地廣民眾,兵彊士勇,雖有百秦,將無柰齊何』。
大王賢其說而不計其實
從人朋黨比周莫不以從為可。
臣聞之,齊與魯三戰而魯三勝,國以危亡其後,雖有戰勝之名,而有亡國之實。
是何也?
齊大而魯小也。
今秦之與齊也,猶齊之與魯也。
秦趙戰於河漳之上,再戰而趙再勝秦;戰於番吾之下,再戰又勝秦。
四戰之後,趙之亡卒數十萬,邯鄲僅存,雖有戰勝之名而國已破矣。
是何也?
秦彊而趙弱。
「今秦楚嫁女娶婦,為昆弟之國
韓獻宜陽;梁效河外;趙入朝澠池,割河閒以事秦。
大王不事,秦驅韓梁攻齊之南地,悉兵渡清河,指博關臨菑即墨非王之有也。
一日見攻,雖欲事秦,不可得也。
是故大王孰計之也。」
齊王曰:「齊僻陋隱居東海之上,未嘗社稷長利也。
」乃許張儀
張儀去,西說趙王曰:「敝邑秦王使使臣效愚計於大王
大王收率天下以賓不敢函谷關十五年。
大王威行山東敝邑恐懼懾伏繕甲厲兵飾車騎,習馳射力田積粟,守四封之內,愁居懾處,不敢動搖,唯大王有意督過之也。
「今以大王之力,舉巴蜀,并漢中,包兩周,遷九鼎,守白馬之津。
秦雖僻遠然而心忿含怒日久矣。
今秦有敝甲凋兵,軍於澠池,願渡河踰漳,據番吾,會邯鄲之下,願以甲子合戰,以正殷紂之事,敬使使臣先聞左右
「凡大王之所信為從者恃蘇秦
蘇秦熒惑諸侯以是為非,以非為是,欲反齊國,而自令車裂於市。
天下不可一亦明矣。
今楚與秦為昆弟之國,而韓梁稱為東藩之臣,齊獻魚鹽之地,此斷趙之右臂也。
夫斷右臂與人鬬,失其黨而孤居,求欲毋危,豈可得乎?
「今秦發三將軍:其一軍午道,告齊使興師清河,軍於邯鄲之東;一軍成皋,驅韓梁軍於河外一軍軍於澠池
四國為一以攻,趙(服)[破],必四分其地。
是故不敢匿意隱情,先以聞於左右
臣竊為大王計,莫如秦王遇於澠池面相見而口相結,請案兵無攻。
大王定計。」
趙王曰:「先王之時,奉陽君專權擅勢蔽欺先王獨擅綰事,寡人居屬師傅不與國謀計。
先王棄群臣寡人年幼奉祀日新,心固竊疑焉,以為一從不事秦,非國之長利也。
乃且願變心易慮割地前過以事秦。
方將約車趨行,適聞使者明詔
趙王張儀張儀乃去。
北之燕,說燕昭王曰:「大王所親莫如趙。
趙襄子嘗以其姊為代王妻,欲并代,約與代王遇於句注之塞。
乃令工人作為金斗,長其尾,令可以擊人。
與代王飲,陰告廚人曰:『即酒酣樂,進熱啜,反鬬以擊之。
於是酒酣樂,進熱啜廚人進斟,因反鬬以擊代王,殺之,王腦涂地
其姊聞之,因摩笄以自刺,故至今摩笄之山。
代王之亡,天下莫不聞
「夫趙王很戾無親大王之所明見,且以趙王可親乎?
趙興兵攻燕,再圍燕都而劫大王大王十城以謝。
趙王已入朝澠池,效河閒以事秦。
大王不事,秦下甲雲中九原,驅趙而攻燕,則易水長城大王之有也。
「且今時趙之於秦猶郡縣也,不敢妄舉師以攻伐
今王事秦,秦王必喜,趙不敢妄動,是西有彊秦之援,而南無齊趙之患,是故大王孰計之。」
公元前310年
燕王曰:「寡人蠻夷僻處,雖大男子裁如嬰兒,言不足以正計
今上幸教之,請西面而事秦,獻恒山之尾五城
燕王聽儀。
儀歸報,未至咸陽秦惠王卒,武王立
武王自為子時不說張儀,及即位,群臣多讒張儀曰:「無信左右賣國取容
秦必復用之,恐為天下笑。
諸侯張儀有卻武王,皆畔衡,復合從。
秦武王元年,群臣日夜張儀未已,而齊讓又至。
張儀懼誅,乃因謂秦武王曰:「愚計願效之。
曰:「柰何
」對曰:「為秦社稷計者,東方大變然後可以多割得地也。
今聞齊王甚憎,儀之所在,必興師伐之。
願乞其不肖之身之梁,齊必興師而伐梁。
梁齊之兵連於城下不能相去,王以其閒伐韓,入三川出兵函谷而毋伐,以臨周,祭器必出。
天子,按圖籍,此王業也。
秦王以為然,乃具革車三十乘,入儀之梁。
齊果興師伐之。
哀王恐。
張儀曰:「王勿患也,請令罷齊兵。
」乃使其舍人馮喜之楚,借使之齊,謂齊王曰:「王甚憎張儀雖然,亦厚矣王之託於秦也!
齊王曰:「寡人,儀之所在,必興師伐之,何以
」對曰:「是乃王之託也。
夫儀之出也,固與秦王約曰:『為王計者,東方大變然後可以多割得地
齊王甚憎,儀之所在,必興師伐之。
願乞其不肖之身之梁,齊必興師伐之。
齊梁之兵連於城下不能相去,王以其閒伐韓,入三川出兵函谷而無伐,以臨周,祭器必出。
天子,案圖籍,此王業也。
秦王以為然,故具革車三十乘而入之梁也。
,王果伐之,是王內罷國而外與國,廣鄰敵以內自臨,而信秦王也。
此臣之所謂『託』也。
齊王曰:「善。
」乃使解兵
張儀相魏一歲,卒於魏也。

陳軫

陳軫者,游說之士。
張儀俱事秦惠王,皆貴重爭寵
張儀陳軫秦王曰:「重幣輕使秦楚之閒,將為國交也。
今楚不加善於秦而善者,自為厚而為王薄也。
欲去秦而之楚,王胡不聽乎?
」王謂陳軫曰:「吾聞子欲去秦之楚,有之乎?
曰:「然。
曰:「儀之言果信矣。
曰:「非獨知之也,行道之士盡知之矣。
子胥忠於其君而天下以為臣,曾參孝於其親而天下以為子。
故賣僕妾不出閭巷而售者,良僕妾也;出婦嫁於鄉曲者,良婦也。
不忠其君,楚亦何忠乎
且見棄,不之楚何歸乎?
」王以其言為然,遂善待之。
居秦期年秦惠王張儀,而陳軫奔楚。
楚未之重也,而使陳軫使於秦。
過梁,欲見犀首
犀首謝弗見。
曰:「吾為事來,公不見將行不得異日
犀首見之。
陳軫曰:「公何好飲也?
犀首曰:「無事也。
」曰:「吾請令公厭事可乎?
」曰:「柰何
」曰:「田需約諸侯從親楚王疑之,未信也。
公謂於曰:『臣與燕、趙之王有故,數使人來,曰:「無事何不相見」,願謁行於王。
』王雖許公,公請毋多車,以車三十乘,可陳之於庭,明言之燕、趙。
」燕、趙客聞之,馳車告其王,使人犀首
楚王聞之大怒,曰:「田需與寡人約,而犀首之燕、趙,是欺我也。
」怒而不聽其事。
齊聞犀首之北,使人以事委焉。
犀首遂行三國相事皆斷於犀首
遂至
韓魏攻,期年不解
秦惠王欲救之,問於左右
左右或曰救之便,或曰勿救便,惠王未能為之決。
陳軫適至惠王曰:「子去寡人之楚,亦思寡人不?
陳軫對曰:「王聞夫越人莊舄乎?
曰:「不聞。
」曰:「越人莊舄楚執珪有頃而病。
楚王曰:『故越之鄙細人也,今仕楚執珪貴富矣,亦思越不?
中謝對曰:『凡人思故,在其病也。
思越則越聲,不思越則楚聲
使人往聽之,猶尚越聲也。
今臣雖棄逐之楚,豈能秦聲哉!
惠王曰:「善。
韓魏攻,期年不解或謂寡人救之便,或曰勿救便,寡人不能決,願子為子主計之餘,為寡人計之。
陳軫對曰:「亦嘗有以卞莊子刺虎聞於王者乎?
莊子欲刺虎,館豎子止之,曰:『兩虎方且食牛,食甘必爭,爭則必鬬,鬬則大者傷,小者死,從傷而刺之,一舉必有雙虎之名。
卞莊子以為然,立須之。
有頃兩虎果鬬,大者傷,小者死。
莊子從傷者而刺之,一舉果有雙虎之功。
韓魏攻,期年不解是必大國傷,小國亡,從傷而伐之,一舉必有兩實。
此猶莊子刺虎之類也。
臣主與王何異也。
惠王曰:「善。
」卒弗救。
大國果傷,小國亡,秦興兵而伐,大剋之。
陳軫之計也。

公孫衍

犀首者,魏之陰晉人也,名衍姓公孫氏
張儀不善
張儀為秦之魏王張儀
犀首弗利,故令人謂韓公叔曰:「張儀已合秦魏矣,其言曰『魏攻南陽,秦攻三川』。
魏王所以貴張子者,欲得韓地也。
且韓之南陽已舉矣,子何不少委焉以為衍功,則秦魏之交可錯矣。
然則魏必圖秦而棄,收韓而相
」公叔以為便,因委之犀首以為功。
果相魏。
張儀去。
義渠君朝於魏。
犀首張儀復相秦,害之。
犀首乃謂義渠君曰:「道遠不得復過,請謁事情
」曰:「中國無事,秦得燒掇焚杅之國有事,秦將輕使重幣事君之國
其後五國伐秦。
陳軫秦王曰:「義渠君者,蠻夷賢君也,不如賂之以撫其志。
秦王曰:「善。
」乃以文繡千純婦女百人義渠君。
義渠君致群臣而謀曰:「此公孫衍所謂邪?
」乃起兵襲秦大敗秦人李伯之下。
張儀已卒之後犀首入相秦。
嘗佩五國相印,為約長。

評論

太史公曰:三晉權變之士,夫言從衡彊秦者大抵三晉之人也。
張儀行事甚於蘇秦,然世惡蘇秦者,以其先死,而振暴其短以扶其說,成其衡道
要之,此兩人傾危之士哉!
索隱述贊未遭時,頻被困辱
及相秦惠,先韓後蜀
連衡齊魏,傾危誑惑
陳軫挾權,犀首騁欲
如何三晉,繼有斯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