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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路史卷三十七 宋 罗泌 撰
发挥六
尧舜用人
尧舜皆圣人也其为治则既无不同者矣然稽所以为
治何其异邪方陶唐氏之用人也必须佥举而后举之
又必反覆难疑然后用之至于虞氏咨俞一出诸已有
其举之莫或废也未尝一言以疑其臣下举之之私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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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材之滥者朝廷之上急莫急于用人也而二帝之用
人奚大异也或曰尧不逮舜故每疑其臣舜德光尧故
无敢缪举此皋陶之所以为帝难之斯亦妄矣夫尧舜
之为治岂容心于间哉亦善为应而已曰都曰俞安有
二道一难而一易者正亦不得而不然尔且皋陶之所
谓难之者非不之知也尧自不易之尔伊尹尝言昔者
尧见人而知之舜任之而后知禹则成功而举之三圣
之举异道而皆成功是则天下之知人莫尧若也今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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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不知人则何以得之于舜乎惟尧能不自信而舜唯
不自任不自信故谋之人而参之已不以大臣之言而
必从不自任故明之心而合之外不以独炤之精而遂
间使疑其下曷以得人而亦何以为治邪虽然虞氏之
时用人由已四族去而二八升陶唐之代反覆备至然
四凶在廷则弗知去十六俊在野则弗知举也是何邪
说者曰史克之言是尧之不能尔噫亦厚诬矣夫所贵
乎尧者以能允釐于百工也今也久抑元凯则克明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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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为虚言长芘四凶则百姓昭明为妄语矣圣人岂徒
言邪盖莒仆之去也宣公不能而行父能之彼史克者
恐宣公之以不能去为耻而行父以擅去之为专故借
是以为释尔乃若尧舜之为固皆以垂法于天下后世
者也抑再质之十六俊之举非一载也固有尧举之者
矣四凶之去亦非一载也固有尧去之者矣惟尧之时
黎民变矣故十六俊不尽举不足以损其猷万国和矣
故四凶不尽去不足以病其治不足损其猷是故知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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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举将以训后世之审官也不足病其治是故知而不
去将以训后世之御奸也而舜也起微出侧以立人极
苟不尽明于黜陟则不足以变天下之耳目是故纳于
百揆则八元八凯不得而不举宾于四门则流放窜殛
不得而不行是故昔不举而今举者将以训后世之用
人昔不去而今去抑将以训后世之屏奸也是固不得
而不然者虽然凶去俊举朝廷清明而天下以治万物
以安此其宜也俊不举凶不去玉石杂揉而天下亦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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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亦安又何邪或曰禹之征苗受命于舜则舜之去
凶亦受命于尧也尧将禅舜恐天下之未安也故留四
凶以遗之去存十六俊以贻之举俾其去取于一旦之
内而厌服于天下之心是一说也夫如是则尧舜固已
有心为之矣三圣之授受顾岂后世奸憸相济者若邪
舜之所以信于天下之人者亦岂俟于今日去凶而举
俊邪天下固已信之于竭力耕田供为子职之时矣岂
犹是邪大抵尧之图任一皆始谋于下故其所举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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俱当而其所任有不得而不难舜居山泽之中退藏于
密天下之材否平日已茂闻而熟详之矣及一朝而达
之天下则材者为我用不材者自我去事至而应物来
而名以故不下几席而得其情又奚俟于反覆疑难而
后用哉况其所用稷契之伦皆出申命故或佥举有不
待于难疑而后可也呜呼人其果难知邪其人尧邪惟
尧而后与之合也桀邪惟桀而后与之合也非必不合
也人君惟去其如桀者而就其尧者则奚患乎不知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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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桀也固尝言之知人纳谏君人之第一载也纳谏者
非有甚患也特患乎人不我谏耳纳之与否惟君人之
为之至于知人天下之至难者君能知人万事毕矣尧
舜之所以治由此道也后世而有作者其能以外此乎
论治水先后
天下之事未始有人之不可为者也得其理则无不易
违其理则无不难方洪水之为患也尧求有以治之者
可谓急矣然以鲧则不治以禹则治之何哉得其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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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其理而已矣夫水之居于天地之间也犹气血之周
于人之一身也一身之间血气之流无馀欠也方水未
乂岂有馀乎壅之失其道而特行于地上尔及其既乂
又非其欠也导之得其理而遂行于地中也孟子曰智
若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又曰禹之治水水之道也
禹之治之岂任智凿于间哉亦不犯焉而已矣方行地
上伯禹治之必有所从始矣浩浩瀚瀚川原为一吾不
知畚锸之功何从而施哉后世之人见其功之无涯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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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获其迹求其说而不可得于是以为神圣之事非人
力之所能致遂引而归之不可穷诘之域而怪诞之说
行矣为老子者至谓道有所谓金丹之灵得而饵之则
可以知万物之名究川源之理而禹尝得之未始不真
以为策雷电而役鬼物也不惟学者疑之始吾于此盖
亦尝疑之矣于是尽取凡禹贡之传而读之则无不以
为禹之施功自下而之上始之于冀次之兖青徐而终
于雍雍土最高故治最后其说也盖以禹贡之所叙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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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之次言之未尝不笑之也夫上者水之源而下者水
之委也上者既已襄且怀之则下者淹没而无馀矣今
也治之而先乎下万万无是理也吾固谓治水者必上
流始顾禹亦岂能倒行而逆施哉予乃屏众传摄伯禹
之书而复之目营手画于九州之次而不得其说则复
稽之九州之次以求之又不得其说也于是退而求之
𨗳山之文而始得其说焉然后信予之所谓始上流者
断不疑矣夫九州之别不在于水工方兴之时而畚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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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工必先于水害尤急之处盖别州者不缘乎其水而
治水者不限乎其州不缘乎水是故荆梁皆及于沱潜
沱潜者江汉之别也不限乎州是故壶口必载于梁岐
梁岐者梁雍之山也始于梁岐有以见上流之必先及
于沱潜有以见下流之居后事不愆矣子曰禹别九州
随山浚川禹曰予随山而刋木夫浚川刋木必随乎山
者上流始也山岂可𨗳哉曰𨗳山者𨗳水而已是故四
列之山自正阴以至于正阳自北而南也中国七水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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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以及于江亦自北而南也𨗳汧及岐河之始功也至
于王屋济之始功也渭自鸟鼠洛自熊耳淮自桐柏此
阴列之山也汉自嶓冢江起汶山此阳列之山也孰曰
先后之次而不可见乎浚畎浍以距之川决九川以距
诸海先下乎哉抑又求之尧水之害盛者莫过于河济
而短者极于渭洛河之害在于冀兖雍而济之害在于
兖青徐是故河济则治其近而不治其源洛止于豫渭
止于雍是故渭洛则附于河而不待致力盖河一治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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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洛自从也且九州之地固非皆苦鸿也有甚者矣淮
次于汉汉次于江江次于济此小大之别也淮之所被
者徐而江汉之所被者梁荆扬顾河之害则冀重而雍
轻济之害则徐轻而青重至于江汉则荆扬为尤多也
今治冀而首于雍则治青者必先于徐而治扬荆者先
于梁也必矣所谓水之道也夫惟自上而之下故扬州
惟一敷浅原而兖青徐则无山事不愆也若夫九州之
次则特沉洪既平之后分别疆界陂其馀浸作其平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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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土定赋之叙尔以故自北而东之转乎南然后折乎
西以复于王所而九州之叙则又贡赋已定而铨次功
绩之轻重短长先难后易之次尔以故先河汉次江济
而末后于渭洛若夫泾则小而附于渭黑弱则又遐荒
而尤大其功尤难故冠之河首俱非治水之先后也是
则禹贡之书实非治水作也以定赋而附见伯禹之功
也九川之列非出治水之时也乃史官所条难易之次
也是故次𨗳山于九州之后而缀九川于𨗳山之尾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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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矣窃复索之水之功始于河而讫于河首于雍而
终于雍徐兖梁荆往来经界皆非止乎一至今而曰雍
土最高而治最后岂理也哉嗟乎禹之决渎也因水以
为师神农之为穑也因苗而为教鲧之治水惟知以土
胜水而不能从其就下之性于是堙其泄以逆犯之而
激其怒故一行汨于下而五俱废上帝震怒不畀洪范
九畴至于殛死禹乃嗣兴从而𨗳之九畴乃锡九畴者
出于理之自然而非人力私智之所致者也是故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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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吉逆之则凶然则伯禹治之岂任智凿于间哉直不
犯焉而已矣呜呼由禹而来惟商都河北时或垫圯然
而遇圯辄迁故讫无大害春秋之际山崩地震变故毕
备然而独蔑河患则禹之功施于人者亦大矣后世之
水患固无以加于伯禹者而一河之患讫未见其可治
何邪亦舍顺效逆而已崇其防而庐其上此何见欤夫
又安知鲧禹之所以为功哉兴利之臣何至残民而与
水争尺寸以盛涯壖之鬼欤予论治水之叙怆禹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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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乎世之用凿而不足以知禹也故重叹之
炀帝水戏
隋炀帝蒙眊轻娟不脩政事荒于嬉戏大业间敕学士
杜宝常脩水饰图经一十五卷新成以上已会群臣于
曲水纵观水饰有神龟负八卦出河进于伏羲黄龙负
图出河玄龟衔符出洛大鲈衔箓出翠妫之水以授黄
帝黄帝䄢于玄扈凤鸟降于洛上丹甲灵龟衔书出洛
以授仓颉尧与舜等坐舟浮河凤皇负图赤龙载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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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授尧龙马衔中赤文出河授舜尧舜观于河渚值五
老人来告帝期尧见四子汾水之阳舜陶河滨黄龙负
黄文符玺之图出河授舜舜与百工相和而歌鱼跃于
水白面鱼身长人奉图而出授禹舞而入河应龙以尾
画地𨗳决水源禹从之治禹凿龙门疏九河济江而黄
龙负舟玄夷仓水使者于是以山海经来既又遇两神
女神泉之上帝乙观洛黄龙双跃化为黑玉带以赤文
周公辅成王举行舜礼荣光幕河其类凡七十有二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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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航贮之迭进为乐嗟乎名教之内其乐固自多
矣何至于以圣贤为戏不亡何待
贡法非不善
彼哉龙子之言古也贡何为不善哉孟子曰夏后氏五
十而贡商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贡者自治其田
而贡其税亩五十而以其五贡助者借民之力以治公
田亩七十而以其七助而彻则公私合并百亩而取其
十亩矣贡者献也助者藉也至于彻则彻之而已先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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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制名斯可见矣贡何为不善哉昔者先王制民之产
岂固欲为之数邪不得已焉尔五十而贡此伯禹之与
民约者非可加也盖有损而已今而曰校数岁以为常
岂先王之意哉原禹之法亦曷尝不本之时邪顾后之
人不达其宜而易之以削是故有不善乌可以是而议
禹之法乎今也睹战国贡法之弊而以病禹此何理邪
乐岁多取不为虐岂君子之言哉夏谚曰吾王不游吾
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是知夏氏虽曰定贡盖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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辅之以补助之政矣何特于周为亦助哉黄帝之时八
家为井故十利得一为公田公田之有助亦已久矣何
特夏之为亦助邪三代取民虽名不同然取之以什一
初不变也什一者仁义之政而三代之中行也多乎此
则重之于尧禹而入于桀有以伤乎民而不仁少乎此
则轻之乎尧禹而入于貊无以养乎上而不义皆非三
代之中行也惟贡则有末世不善之弊而禹不能逆变
于未弊之前助虽有久远可行之善而固不能专用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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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行之后然则周兼贡助而以彻法取之亦时更而事
异尔说者故谓周畿内用贡税夫而无公田视年之上
下以为法畿外用助制公田而不税夫因民之馀力以
治野诗曰雨我公田而周礼遂人兴锄里宰岁时合耦
于锄旅师聚野之锄粟故锄为助惟助为有公田此则
周之用助也令地贡以司徒均地贡以土均而闾师任
农以耕事贡九榖司稼巡野以年之上下出敛法此周
之用贡也惟其税亩而用赋则助之隳已久矣此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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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特援诗以明助而不及贡诚知当时之贡不善而
欲滕侯之为助也夫野九一而助国中什一使自赋则
畿外之邦亦自内外异矣虽然皆什一也九一者自井
言而什一者自藉言也自康成匠人之释谓通率什一
为正而颖达之徒乃谓助则九而贡一贡则十而贡一
是则助之所取者重而贡之所取轻矣岂孟子意哉虽
然夏商周之授田一矣而其数不同者则伯禹之时沉
菑未远九州之土固有见而未作作而未乂者人功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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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以尽地利而可耕之地尚少故家五十亩而授沿历
商周人力浸广疆土益辟是故啇七十而周则百诗云
信彼南山维禹甸之畇畇原隰曾孙田之我疆我理南
东其亩是则其法之略于夏而备于周可知矣皇氏刘
氏乃谓夏之民多故家五十商民稀故七十周民尤稀
故百熊氏则谓夏之政宽故一夫之地税其半商政稍
急乃税其七至周烦极故尽税之而贾公彦复取六遂
上地与夫司徒四等据地之法为言谓夏之贡据一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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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地家二百亩甸百亩而莱百亩则二百亩而税百亩
是五十而贡也商之助法据六遂上地甸百亩者莱五
十故百五十亩而税一百亩是七十而助也若周之彻
则据不易之地百亩而尽税之是则古之民常多而后
世之民愈少古之税常轻而后世之税愈重古之地皆
一易而后世之地皆不易岂理也哉夫又岂知三易之
地周室尽有而六遂之地与司徒之法已不同欤夫不
易之地家百亩则遂人之上地田百亩也一易之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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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亩则遂人之中地田百亩莱百亩也再易之地家
三百亩则遂人之下地田百亩而莱倍也是何周地益
治乃多下地而夏商之世反无也邪况乃遂人上地加
莱五十则既异于其说反覆无据则更以为司徒主鄙
言而遂人主野而言徒亦不知六遂加莱司徒三易高
下之法岂得以是论之三代之贡助欤夏据一易固有
上地商据上地岂无一易之田哉且既曰皆什一而载
师之征复二十而一若二十而三与十二不同者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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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之法征也特征于有地之主而非取于井牧之民也
嗟夫闾师司稼此贡也非助也以巡野观稼视年之上
下出敛法则岁以为常岂夏后之法哉孟子之言盖以
救战国一时暴取之弊尔今夫九州之贡赋既有每岁
之常矣至于他时岁俭境验乃复有错出之赋因时制
变凶年岂有取盈之理哉惟其后世不善用之知取必
于每岁之常而无杂出他等之时者此其所以为弊而
不全欤惟昔太宗皇帝既平河东制和籴之法是时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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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十钱草束八钱民乐与官为市厥后物贵而籴不改
遂为河东世患夫谓河东和籴为弊政则可谓太宗皇
帝和籴之法不善则不可禹之贡法谓后世不善用之
则可谓禹之法不善则不可今也渐于战国之弊而以
之议禹法是乃目熟无盐臼头洼目之状而议南威西
子非必天下之正色者也吾故曰彼哉龙子之言古也
贡何为而不善哉
辩涂山伯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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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往之事学士之言十失而九伯禹娶涂山而立记于
巴渝又起祠于陆浑会于涂山而建碣于钟离复指表
于巴渝益先禹死而避启于箕阴请章陈之
夫禹年二十而事舜舜命继鲧治水盖八载而后洪
水平洪水平然后作其九州故夏书云作十有三载乃
同九州之同逾壮盖数年矣方其作州也实始冀兖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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兖治然后作青作徐扬年三十娶于涂山以年计之正
当急于徐扬之下故四日而亟往趋事则娶在寿春之
涂明矣
昔吴伐越隳会稽得专车之骨使人闻诸孔子孔
子以为防风氏之骨禹致群神于会稽所戮者会稽栋
山也一曰涂山即防山也故传又云禹会诸侯于涂山
防风氏守封禺之间涂山之会最近而最后至此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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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诛之则会之涂为会稽之涂明矣
尧之诸臣惟彭篯皋陶伯益为最寿皋陶年百有六
而伯益逾二百然计其年亦皆前禹死矣乌有所谓避
启者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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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此之类书之则不胜
书辨之则有不足辨者聊引其汇触而长之可以三隅
反矣
小弁序
小弁之诗刺幽王者按其序则太子之傅作焉然稽孟
子乃以为人子之怨大者何哉夫既以为人子之有怨
则是诗不得为太子之傅作而诗序不出乎孟子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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矣孟子之言或且妄乎曰不然人子之于亲也惟欲用
其情尔于吾亲而不得用吾情是故时而至怨怨者所
以致其亲爱之情而已如其傅作之则是陈义以达其
情者高子虽固岂得以为怨乎惟怨之生犹烟之方郁
也不有以抒之则其志不能以自见而为沟渎之经矣
故必有以抒而合乎义是亦圣人之所许者惟其非义
不得其情此高子所以谓之小人也孟子曰亲之过大
不得不怨然则此诗为人子之心有慉而作明矣使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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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傅其怨岂得为愈疏乎且凯风亦非人为之作也曰
若是则诗序彼皆非欤曰不然小弁人子之为诗也诗
序圣人之所作也夫曰刺幽则其义已该矣而说者以
为子之怨父不可以训是以托诸其傅而已虽然中山
胜赵台卿俱谓伯奇所作刘更生且以伯奇为王国子
正谓继母欲立其子伯封而谮之王王以信之岂其然
乎方幽王之嬖申后而爱伯服将逐其太子宜臼而杀
之故太子作是诗而伯奇何称焉伯奇尹吉之子也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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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颔嗣妻之愬而伯奇黜固似之而非未足登也曹子
建恶鸟论云吉甫听后妻之谗欲杀伯奇厥弟伯封求
之弗得乃作黍离之诗俗云吉甫悟而游于田见伯奇
为鸟伯劳因体其妻斯固弗信然韩诗亦以黍离为伯
封作则伯封之作黍离也民莫不榖我独于罹岂其傅
之言哉踧踧周道鞠为茂草岂伯奇之言哉
夏氏户口
户口之登耗非必为国盛衰然昔之觇国者必以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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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寡为贫富而论相者亦以近郊户口为优劣治乱之
迹亦得见诸此也养民者君相之职也是故先王以天
下为一家省刑役薄赋敛所以怀保而存抚之者无不
至视犹赤子惟恐其生之不蕃也成周之时司徒以保
息爱养万民岁终登籍则王拜而受之乡官稽比较登
其事尤悉故成王时生齿之息至千三百七十一万四
千九百有七十三幽厉之乱黎民凋丧抵庄王十三年
五千里外已非天子之御自公侯达民止千一百八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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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万一千九百有二十三而诸侯之国犹千二百
春秋二百四十二年干戈鼎沸民不聊生故其诗曰知
我如此不如无生民盖以身而为累矣已则又曰我躬
不阅遑恤我后则复以家而为累矣如此则奚望乎人
之蕃息也自时厥后战国纵横生民鱼肉秦筑长城四
十馀万阿房骊山七十馀万伊阙之败首斩二十四万
长平之战死者亦四十万馀如十万数万若五七万莫
可殚纪然如七国之戍犹五百有馀万秦项残鸷斩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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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艺汉初平城兵才说三十万而人之以万数者仅逾
二百逮孝文时六十年间休养生息烟火万里不幸武
帝穷奢黩武末年海内虚耗大半所谓代天地司牧者
固如是邪降魏讫周或离或合盖不足比齐高置校籍
官纳户三百三万二千五百二十有八隋氏平陈有户
仅四百万大业二年乃至八百九
十万七千五百三十六炀帝承之遂恣荒淫首营洛邑
月没丁二百万𨗳洛穿淮引沁通涿还筑长城率逾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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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丁男不足充以妇女亡死大半倍之大业之季乃至
十室九空身丧国灭
唐氏承之正观末年户犹不三百万迨
终天宝唐兴百四十载而人户仅比于隋乾元三年户
三百一十万四千七百二十六
五年
之间三又失其二矣所以然者徒内以一杨太真外一
李林甫尔成难败易可伤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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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宗之时户部户最二百九十
馀万稍复生息至元和初合方镇户才百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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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有四万奈何宪宗弗之或恤勤兵掊割闽越之俗乃
至计产而育民迫馁饥往往相食呜呼民之生肃代德
宪间可谓真不幸矣郭子仪请罢兵于前独孤及请息
疲于后而听者蔑或闻生齿之亏全由横敛李勃每为
言而宪宗且不省方时氓民虽欲求同草木自生自死
于天地间不可得也或曰有盛必衰有成必毁此天地
之数也以汉文景而武帝继之随高祖而炀帝继之唐
明皇而禄儿继之盈极复亏固非人所能遏此胡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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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谓博古者言自古人君养民至千万尸则止谓三代
不之见两汉而下诚未有溢此者何独不经而乃不知
汉元始间户至千二百二十三万三千六百一十二
永寿三年亦至一千六十七万七
千九百六十
我宋宝元之元户一千一十一万四千二百
九十七庆历二年乃至千
三百三十万七千六百有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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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宁十年至
千四百二十四万五千二百七十元丰二年千三
百九十万何独不之见哉
在汉长吏以户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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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故州县希旨摊逃瘦蔽多以客而为主若为增者故
伏无忌记每帝之即位户口垦撮之田大数以见滋减
帝以后且不复较则固其大略者孝平以来莽眉继起
存者不十二三孝桓而后巾卓迭作存者十一二矣民
哉民哉不殆于无生哉尝窃蔽之唐虞伯禹升平者三
百载而自汤至盘庚且二百年保民之主世出固非后
世无事浅促者比户籍于时又岂千万而已邪然稽之
传禹平水后口才千三百五十五万三千九百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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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云尧代水土初平民户未息然涂山之会贽者万国
不以侯伯曷有甫千口而可国者人民财用在天地之
间亦血气之周于人之一身也岂有馀不足哉以随平
陈不三年而户之增者五百万虽云时平滋息亦岂能
若是遽此则文帝好为吏事郡县竭力按括所至虽能
骤致富强而大业之乱已瓦解不可复故朝廷虽极富
而郡县已极贫兵籍至繁而民力已至困民之膏血今
日已尽而明日之兵亦竭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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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古先王与民为生后世不能与之为
生则听其自为生亦已矣又从朘苦之征科日来疾视
掊敛苟不至贫贱溃败者不已此无以为生者所以于
是亦轻用其生于垂亡陨绝之馀疾视其上而无依依
不忍之意如先王之季者岂惟民之罪哉昔简子为保
障而尹铎捐户数以宽民及韩魏乱而襄子独免则前
日之宽民者所以为襄子一旦之归也民何罪哉虞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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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民养之既至教之又悉而无札瘥兵革之祸父子祖
孙贯十数世为太平氓代天地之职者斯无愧矣故曰
保民而王不能保臣民何为保王哉
关龙逄
凡事出于千百载之下不幸而不知其详则宜疑以传
疑何至妄为之说哉关龙逄桀之大夫也其当时之死
君臣之间必有曲折第后世不得而闻之尔而为说者
必从而溢之其可信邪窃尝求之逄之入谏也是岂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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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之言哉上下之交亦有间言者矣其在竹书始以为
谏瑶台新序则以为谏酒池然其为諌一也及其死也
韩子以为伤其四肢而刘向则以为拘之其事为疑然
至符子则复以为就炮烙孰为信邪夫其说曰桀观炮
烙于瑶台顾龙逄曰乐乎龙逄曰乐桀曰观刑而乐何
无恻隐乎对曰刑固苦矣然天下苦之而君乐之君心
也臣为股肱孰有心悦而股肱不悦者桀曰听汝之谏
得我攻之不得我刑之逄曰观君之冠危石而履春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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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未有冠危石而不压履春冰而不陷者桀曰汝知我
亡而不自知其亡请就炮烙使吾观汝亡以知我之不
亡逄乃歌曰休哉造化者劳我以生而休我以炮烙也
遂赴炮烙逮汲冢张华书则更以为谏长夜之宫而荐
之以必亡之语桀曰吾之有民犹天之有日也日亡吾
乃亡矣以为妖言遂杀之夫危石春冰言之不伦顾岂
逄之语而炮烙之事考之书则纣之行不闻其为桀也
大抵书传所记桀纣之事多出模仿如世纪等倒拽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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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抚梁易柱引钩申索握铁流汤倾宫瑶室与夫璿台
三里金柱三千车行酒骑行炙酒池糟丘脯林肉圃宫
中九市牛饮三千丘鸣鬼哭山走石泣两日并出以人
食兽六月猎西山以百二十日为夜等事纣为如是而
谓桀亦如是是岂其俱然哉
夫吞珠绐吏一事也韩子以为伍员国事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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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丑弓影致疾一事也风俗通以为杜宣晋史以为乐
广之客抱瓮出灌一事也庄子以为汉阴丈人说苑以
为卫之五丈夫逆旅人劝就国太公也说苑则云郑桓
公寒且作𥜗韩康伯也别传则云张芜诲为长者太史
公谓渤海守于宣帝褚生以为北海守于武帝化不孝
子仇览传谓蒲亭长于陈元谢丞书以为阳遂亭长于
羊元挑土梗语战国策谓苏秦于李兑史记谓苏代于
孟尝君体寝石有熊渠繇基李广之异献寿药有荆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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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汉武之殊而献空笼亦有淳于髡蔡无泽之不同
流传转妄莫可为纪
以至刍说稗官此类尤烦如广
异记玄怪录俱有妻筝投果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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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史仙传拾遗俱有箜侯为婚之事
而集异记韦侍御华山遇老翁
引见诸祖姑及阿婆等乃逸史杨越公六代孙事乃若
烂柯流红燕女等事说各不一大抵文人说士喜相仿
撰以悦流俗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则描前摸古甘随人
后而不自病其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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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桀纣者特类于此昔祖伊始谪于
纣也惟曰淫戏自绝而已及武王数之斮涉剖贤炙忠
剔孕斯已甚矣而史传复有醢鬼脯鄂之文六韬更出
刳心等三十有七章焉故子贡曰纣之不道不如是之
甚也
台尝言之扬善毋过辞抑恶毋过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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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善而过辞则人弗信抑恶而过饰则人弗戒夏桀之
恶好货便佞戮谏嬖嬉一事足以亡矣说者又何必过
为之说而俾人之不戒哉汲冢古文册书云桀饰倾宫
起瑶台作琼室立玉门而淮尸二子乃云为象廊玉床
至谓其时至德灭而不扬帝道掩而不兴植杜槁而罅
裂容台摇而掩覆群犬獋而入渊豕衔蓐而席隩美人
挐首墨面而不容曼声蜃炭内閟而不歌飞鸟铩翼走
兽废脚山无峻干泽无洼水田无立苗路无莎蘋金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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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廉璧袭无理岂非过甚之言乎
韩婴诗传更谓糟丘足望十里管子载言女乐三万
晨噪端门而闻于三衢众言殽乱盖曰不如是不足谓
之桀尔徒使后世庸君僻主多为不义闻谏则拒曰吾
之罪未至于桀也岂不失诸故凡言桀纣之事者吾不
敢尽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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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桀升陑辨
道二仁与不仁而已汤之得天下也以仁而桀之失天
下也以不仁以仁存心岂有利于间哉应天顺人不得
已焉尔孔子之序汤誓曰伊尹相汤伐桀升自陑遂与
桀战鸣条之野夫桀都安邑而汤都亳亳居安邑之东
而鸣条在安邑之西陑又出其西南河曲之南其去亳
与安邑也远矣汤之致伐乃不从东径捣安邑乃从下
反上至于陑而反下乃趋鸣条何邪此仁人之师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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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必兼行而倍道今也不然而反迂回远饷以出于陑
盖将以示桀众而使之知备焉尔以故桀得出而逆战
于鸣条之野事可明也嗟夫伐人之国又有仁焉予于
升陑见之矣而孔安国乃以为升道自陑以出桀之不
意仁人之师固出不意而袭人乎应天顺人犹有惭德
袭人不意而何以为汤乎且既曰出不意矣而故反倍
道而缓期邪其不然必也夫袭非用兵之道九伐之法
无有也春秋之书袭特以见君人而行盗贼之事尔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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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技击不可以遇魏氏之武卒魏氏之武卒不可以敌
秦人之锐士秦人之锐士不可以当桓文之节制桓文
之节制固不可以对汤武之仁义节制之兵已不事于
诈谲而况仁义之师乎刘子政曰汤欲伐桀伊尹请乏
其职贡以观其动桀怒召九夷之师九夷之师皆至尹
曰未可也明年又乏之召九夷夷不副矣于是兴师以
伐之仁人之师曷尝不以正哉而或者犹曰兵行诡道
有险可据彼不知恃我则据之有衅可乘彼不知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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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乘之用兵之道期于取胜而已他匪计也是故古者
伐国不问仁人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方天所赞李靖能
因之遂破吐浑宋襄公不能乘之而徒守区区之仁义
果败于泓汤之所以由陑盖出此道斯亦缪矣李靖曰
正兵受之君奇兵将所有晋羊叔子务修德信以怀吴
人每有交兵必尅日乃为战不为掩袭陆抗对境行人
不绝抗每告边戍曰彼专为德我专为暴是不战自服
也以祐且尔况汤武之师乎诡道兵家之所有也临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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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急所以济其不及者是亦将家之事耳而汤奚事邪
始汤之得尹也爰问之曰桀恶甚吾将伐之也如之何
对曰可也而非可悖也予其为子往规之于是适夏告
以君民之相须者而桀弗惠乃大淫昏大不克明保享
于民有夏之民叨懫日钦劓割夏邑尹既反而复往为
之酒保思入其诲而桀任是暴德诞为厥佚尹始丑夏
复归商而说之以伐夏故曰伊尹相汤伐桀知伐桀者
非汤也伐桀非汤则其为伊尹矣时日害丧予及汝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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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则天下之民欲其亡也久矣尹汤固不得而已也战
鸣条而后誓非豫戒之兵也兵不豫戒众志协也众志
协而尚伺人之不意乎然则桀之失天下非汤取之明
矣天取之也天何以取之民取之也民取之则天取之
天取之则汤取之矣汤岂容心于间哉因民而已故曰
汤放桀所以定禹功也袭人之兵五伯不为而谓汤为
之乎呜呼孔氏汉儒之冠冕也其于书亦多罔矣谓文
王内秉王心阳率诸侯事纣而武王之会盟津为卜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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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伐商之心既乃退而示弱且谓四岳为不得已荐舜
而汤出桀之不意率由妄度嗟乎天下之妄说讵胜穷
哉前史氏言高定七岁问父郢以汤伐君事父曰应天
顺人定曰用命赏于祖不用命戮于社此顺人乎小子
之言君子至今诵之而乃不详其为启誓非汤誓也彼
皇甫谧者更以为桀醉不寤而汤伐之其足徵欤
汤逊解
庄子曰汤伐桀因卞随而谋之不对又因务光而谋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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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伊尹克商之后逊于卞随随投椆水又逊于光光投
卢水而死纪佗闻之恐其及已帅
弟子踆于窾水三年申屠狄者闻之爰踣于河故列仙
传言汤伐桀因务光而谋光怒曰非吾事也汤得天下
逊之于光光遂负石而自沉卢水
夫汤之伐岂其所欲哉应顺天人拯民水火
而已虽然其义则应顺天人而其事则臣伐君也是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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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桀而后有惭德而无喜色盖汤之意躬以自厚诚恐
启天下后世乱臣贼子因以为利而叛其君者将以台
为口实云尔然则汤之心岂以应顺天人而自是哉唯
不以应顺天人而自是此仲虺之所以陈谕引义而广
释之深有惧夫汤之忧愧不已而有害维新之政且将
以破天下后世之见惑者嗟乎以汤勇智岂以天下动
其心哉其克商而逊之盖有之矣彼卞随务光其何以
承之邪昔有尧尝逊天下于许繇繇耻之而不受退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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箕山庄周称之且以为有子州支甫者亦蒙尧禅而舜
亦尝以天下逊之子州支伯与夫善卷北人无择若石
户之农又有狐不偕者亦以为不受尧禅投河而死兹
盖战国之际分义不明君臣相贼故周之论唯有所激
然圣人之授天下岂如是轻哉此太史公所以致疑于
卞务而以许繇之事为虚语夫以天下逊此尧之至德
也尧知天下之将争且乱而欲以逊禅示天下后世之
标则久矣其非一日也岂唯其子之不肖哉朱而不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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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子而俱不肖乎且舜之未见也其逊固非一人矣其
逊四岳也则许繇已在其列矣许四岳之祚也说者又
奚必为异而以尧之禅为虚哉
虽然事有大惑不可以不析墨子书言汤以
天下逊务光既而使人谓之曰汤昔伐桀而逊于子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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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恶名于子也光耻之遂投清泠之渊其在韩子亦云
然则斯举也果姑制为之名邪汤无是也
至周书殷祝解则复以为桀逊汤之王位
说者疑焉而墨子且谓夏桀既北汤欲比迹尧舜乃制
夏人为之推逊岂其然邪噫嘻隋氏以唐王为相国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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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九锡而高祖以为魏晋繁文却之不受斯可尚矣然
以兵取而必欲云受禅于隋则犹未免末世之弊陋也
此成汤之事所以至末世为可言欤
小人勿用
易何为而作乎为小人而作也春秋何为而作乎为小
人而作也小人之患何世无之不幸世衰封君世辟惑
于听察往往问君子于小人致其舞手蹈足于尺宅之
前稔恶连祸无所遮避有似黎丘之鬼指以小人往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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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顾而不得见当此之时亦可谓危矣子曰惟女子
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夫小人女子
一皆阴类其肃杀之气中于人也如商飙素雨受其害
者日深月惨皆不得而知之自外视之固有似柔脆不
能以自立而其为患则莫之禦也小子学易抑尝即山
泽之象而得圣人之寄矣少男少女艮兑之正也而其
费乃至于为妾为阍寺阍寺男之贱而妾者女之贱也
彼以一阴为悦乎外此以二阴为阻乎内阴幽险陂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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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正如此也虽然上之人固有能知之矣然每弗之去
而每近之者惟见善之不明与用心之不刚耽佚乐而
好软媚尔天下固未尝一日无君子亦未尝一日无小
人也惟所御之而已御得其道则君子之道胜而小人
从之化御失其道则小人之势盛而君子从之去此安
危治乱之所由分也君子小人义利之间果非甚难知
也君子怀义小人怀利怀义者难进而易退怀利者易
进而难退难进惟不苟合易进惟巧迎逄不苟合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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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嫌而巧逄迎者人之所喜喜故易亲嫌故易疏易
疏则责之备易亲则待之恕待之恕则一遂足以盖百
非而百欺不足以为戾责之备则扶天之德不能蔽纤
芥之疏一日之违可以没千朝之绩盖责之备者每不
以为君子而待之恕者常不疑其小人二者既浑则顺
已者必亲而恪正者必远理势然也苟简以鸩其身快
暂而忘后恤此人之常情也是以中材之主常远君子
而近小人小人乐有为器近而功速君子行其所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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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远而道似疏是以喜功不好要之君常好任用小人
而每至于速乱也君子有所恤小人无所耻有恤故每
有所忍不耻故无所不为是以小人常胜而君子常穷
此天下见治之所以常希阔也伊摰夏庖而兴商姜牙
商屠以王武百里奚虞之亡虏而霸秦韩信楚之亡卒
而成汉荀彧袁绍之弃臣而彊魏燕之彊也乐毅去魏
魏之起也崔浩辞晋此七君得之而七兴彼七主去之
而七丧何如是之宪宪也失度佐而有扈伐狐攻专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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驩兜放成驹权而三苗窜俟侈佞而桀奔左强䛕而纣
折优旃用而晋祸寺貂任而齐危惠廧委而宋乱是数
君者其好任小人则均而其身及于祸则又等也易曰
小人勿用必乱邦也使小人而可用则何亡国败家之
有此先圣明王之所以严防而切戒之夫岂得已邪祸
天下之首坏国丧家之具诚无先乎此也诸葛武侯曰
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之所由兴也亲小人远贤臣此
后汉之所由亡也故权德舆论西汉之亡以张禹东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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讫录始胡广而崔群亦谓罢九龄而相林甫则开元之
治乱已分矣夫一贤制千里之命而一佞亦足以亡国
君子小人之消长实为天下之戚休治乱之随迅逾响
答去任之际渠可以不遴之邪善乎富郑公之言曰天
子无职事惟审辨君子小人而进退之此天子之职也
若唐德宗亦可谓昧已职矣萧陆姜汤毫釐之忤负已
弥天而韩窦之徒每至以功目罪是不亦以待小人之
术待君子而以礼君子之具礼小人乎乌得不乱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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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者其可不深戒于此而佚乐软媚之是好邪
路史绝笔
昔汤迁九鼎于亳至大同而有惭德武王布车迁九鼎
于三巫及鹿丘而不进义士非之是以圣人刋书于君
道则首以二典于臣道则始之两谟皆以若稽古之言
命之至商周氏之书俱不蒙焉岂非以尧舜禹皋益稷
之事为可稽而商周之君臣有不足法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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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门人于尧曰之篇上记帝王之所以得天下
下言帝王所以为治之道于尧舜禹则赞其
执中至汤武则惟称其罪已汤不执中邪盖门人之学
所得于圣人之意者如是此则路史之所以为终也且
作会而民始叛五典由是而薄矣有虞氏纪论未施信
于民而民信之夏后氏纪论未施敬于民而民敬之其
以是观之
呜呼圣人之心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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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待天下者亦深而所以待后世者亦厚矣唐虞之
时为君者揖逊乎其上为臣者吁谟乎其下天下未尝
争且乱也汤武固圣矣然其事则放焉杀焉伊周固忠
矣然其事则放焉摄焉不幸而不变必汤武伊周为之
则忠且圣也或闻之不详其事而袭其迹其能保其终
无争且乱邪是圣人以尧舜望天下后世之君而不愿
其为汤武之君以禹皋益稷望天下后世之臣而不愿
其为伊周之臣其所以待天下后世者可谓深且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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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学士不知出此而乃以为诗书始终之序皆出偶
然无意至温公作稽古录爰始伏羲而终孔子遂以汤
武干之岂圣人之旨哉不然笃信明义崇德报功之前
非台敢稽
路史卷三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