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一 第 1a 页
象山先生全集卷之三十一
程文
问制科
对制科不可以有法制科而有法吾不知制科之所
取者何人也以蜗蛭之饵垂海而冀吞舟之鱼唐贾
至犹以为诸科之病今制科者天子所自诏以待非
常之才也孰谓非常之才而可以区区之法制束而
取之乎然是科始于汉盛于唐至于我宋其为法益
密而其得人之盛视汉唐有优焉何哉愚尝论之汉
病于经唐病于文长才异能之士类多沦溺于训诂
卷三十一 第 1b 页
声律之间故汉唐之制举不可以罪法我宋之盛莫
盛于仁宗盖其承三朝涵养天下之久和气浃洽人
才众多学术雅正经不病汉文不病唐而天圣复科
之诏又其图治之心锐而求才之意切天下之士雷
动云合欲振耸于天子之庭者心洋洋而冠峨峨也
是以一举而得富郑公再举而得张文定其馀如何
张苏钱之流亦往往可称数号为得人之盛然未几
而范文正公且言曰朝廷命试之际或将访以不急
之务杂以非圣之书欲伺其所未知误其所熟习适
足以误多士之心非劝学育材之意也嘉祐之末苏
卷三十一 第 2a 页
文忠公制策之对且曰陛下所为亲策贤良之士者
以应故事而巳岂以臣言为真足有感于陛下耶愚
以为仁宗英特之主好贤之诚盖不后于尧舜三王
而乃使当时大臣有误多士之论制科之人有应故
事之说者是盖其法之罪也故天圣之法不可以不
变恭惟主上临御以来十年三诏锐意方闻之彦凡
记诵传注之僻识知侍从之艰咸汛扫而新之则夫
范文正所谓误多士者盖革之矣乃秋九月实试贤
良之士执事大人下教诸生以试之之时有可变而
通之之理谓今岁列郡不雨者非一则成汤之自责
卷三十一 第 2b 页
宣王之忧民宁庄子之知天意臧文仲之知人事其
所先所宜可用可为者宜有得于大廷之对诚如是
则苏文忠所谓应故事者又革之矣虽然庆历六年
监察御史唐询尝请如汉故事俟有灾异然后举之
亲策当世要务罢试秘阁六篇参政吴育执以为不
可愚尝交讥其龌龊庸陋盖询之意非知待贤之体
而能勉君以尽其礼顾患应科者之众而欲设术以
抑其进为育者正当诛其意而取其说从而广之若
曰思未治则举之思遗逸则举之有缺政则举之有
灾异则举之有大谋议则举之惟人君之所欲举欲
卷三十一 第 3a 页
问毋拘以法毋限以时则是科之设庶乎其有补而
是科之名庶乎其无愧矣不知出此而猥曰法不可
变呜呼待贤良而有若待胥吏徒隶者存焉是尚为
不可变乎龌龊庸陋之臣不知待贤者之礼适以芜
累明君之政如是哉故曰天圣制科之法不可不变
若夫汉唐之时则未始有定法也所谓举之以五者
惟眺错为然当时特诏有司诸侯王及三公九卿主
郡吏举贤良而举眺错者适有五人耳若乃公孙弘
董仲舒谷永杜钦之流而推之选之举之皆不必其
五也故彼之以五者非有定法而我之以二则法之
卷三十一 第 3b 页
一定者也问之以三者惟董仲舒为然当时固以对
策者条贯靡竟统纪未终辞不别白旨不分明故至
于再至于三耳若乃眺错谷永杜钦皆止于一篇而
公孙弘止于复问初不必其三也故彼之以三者初
非定法而我之以一者则法之一定者也至于应者
之多寡尤不可槩论汉之应者以百数而唐永昌之
初对策者至千馀当时张柬之为第一此狄仁杰之
所谓宰相材而成诛二张之功者也固不可谓其应
者之多而所得之非才也故曰汉唐之制科不可以
罪法若夫比方之事非承学之任故愚不复为执事
卷三十一 第 4a 页
道谨对
料敌
曹操能注兵法而不能谕于其子赵括能读父书而
不见许于其父兵家之变又岂可以言传而迹窥也
哉李靖佐李孝恭平萧铣靖请乘水传垒以为必擒
及叩夷陵铣以惶骇而其败军之将适屯清溪靖乃
以为不可击孝恭击之果以败还贼委舟散掠靖视
其乱击而破之孝恭继进铣遂以降夫图铣一事也
始而曰必擒中而曰不可击终而击其说三变而无
一不酬知此则韩安国淮南王之说可得而判矣李
卷三十一 第 4b 页
德𥙿之在剑南也追咎韦皋招徕群蛮之策以为召
寇之端抚纳蕃将悉怛维州之降以为制敌之要夫
剑南一方也群蛮之来悉怛之至大略相类一以为
召寇一以为制敌而君子两是其说审乎此则耿国
柳浑之说可得而知矣故孙武以兵为书而曰兵家
之胜不可先传霍去病以兵为事而曰何至学古兵
法诚以兵家之变在于机缄识略之相符非可以言
传而迹窥也然则高祖之前料子房之决胜夫岂偶
然而已哉尝观石勒素不知书听读汉书至食其立
六国事抟手惊曰此法当失何以得天下及至张良
卷三十一 第 5a 页
借箸之说则曰赖有此人耳以是知高祖辍饭吐哺
之时岂无见乎其事之机而惟良之为信者后世书
生以陈迹臆见断天下之成败者岂不贻笑矣哉若
夫宣帝之使单于慕义郭子仪之使回纥下拜此其
诚之所感则又进乎兵矣
问赈济
对赈济之策前人之迹可求也然无得乎其本而惟
末之求则其策有时而穷文潞公之在成都也米价
腾贵因就诸城门相近院凡十八处减价而粜仍不
限其数张榜通衢异日米价遂减此盖刘晏之遗意
卷三十一 第 5b 页
然公廪无储私囷且竭则其策穷矣赵清献之守越
米价踊贵傍州皆榜衢路禁增米价清献独榜衢路
令有米者任增价粜之于是诸路米商辐辏诣越米
价更贱民无饿莩此盖卢坦之旧策然商路不通邻
境无粟则其策穷矣舍是二策独可取之富民而富
民之囷廪盈虚谷粟有无不得而知就令知之而闭
粜如初又诚如明问所虑以公家之势发民之私藏
以济赈食不为无义顾其间尚多他利害故愚请舍
其末而论其本可乎汉倪宽以租不办居殿当去官
百姓思之大家牛车小家负担乃更居最夫宽于科
卷三十一 第 6a 页
敛之方略亦疏矣而能旦暮之间以殿为最则爱民
之心孚乎其下故也诚使今之县令有倪宽爱民之
心感动乎其下则富民之粟出而迩臣散给之策可
得而施矣方略之未至利害之未悉皆可次第而讲
求若监司郡守不能以是心为明主谨择县令或惮
于有所按发而务为因循舍贷则吾末如之何也巳
矣
问唐取民制兵建官
对古之是非得失常易论今之施设措置常难言论
古之是非得失而不及今之施设措置吾未见其为
卷三十一 第 6b 页
果知古也然则古亦岂可以易言乎哉取民制兵建
官之法盖莫良于三代遭秦变古先王之制扫地而
尽由汉以来因循苟简视三代之法几以为不可复
行盖不知大冬之寒可以推而为大夏之暑毫末之
小可以进而为合抱之大顾当为之以渐而不可以
骤反之也唐因魏隋之旧而成租调府卫之制官约
以六典而省之至于七百三十此可以为复三代之
渐而唐之所以为可称者也至于贫无以葬者许鬻
永业自狭乡徙宽乡者并鬻口分启兼并之端开避
地之衅此固失在于其法省官之初自谓吾以此待
卷三十一 第 7a 页
天下贤才足矣既而增员外置寖广而不复除此固
失在于其身居重御轻之说在唐固不能无蔽而府
兵之废实出于版图隳而不可考阅习弛而不可用
其源盖与授田相表里皆其立法之遗恨也彍骑两
税虽皆一时可喜之事而坏经常简易之法驯致钜
创大蠹而不能救承良法之弊不知脩而后之苟且
变更以偷一时之利而不顾其后此尤君子之所深
恶不可诿前人之失而逭其诛至于斜封墨敕之滥
则诚无足深责大抵君子之望于唐者欲其等而上
之而唐愈下欲其推而进之而唐愈退其是非得失
卷三十一 第 7b 页
岂不较然甚明哉至推之于今日则又有难言者唐
租调之法固可以为复井田什一之渐矣然连阡陌
者难于行削夺之法厌糟糠者无以为播种之资削
夺之法不行则田亩孰给播种之资既乏则租课孰
供况今之取于民者斗斛之数定而输再倍和市之
名存而直不给殊名异例不可殚举而州县遑遑有
乏须负课之忧大农汲汲为支柱权宜之计于此而
议复租调之法谁曰为通世务者唐府兵之法固可
为复军旅卒伍之渐矣然授田之制不行则府卫之
制不可复论况迩者两淮流徙之民朝廷欲因赈救
卷三十一 第 8a 页
之粟使耕荒弃之地以成屯田之业而议者犹惧资
储之乏事弗克究列营而居负米而㸑者或者犹惧
拊循之未至居处之未安习勤之未集而遽欲望被
坚蹠劲于田亩舍锄释耒之人亦已难矣于此而言
府卫之制盖索商舶于北𬈑之涯者也唐虞官百夏
商官倍周官三百六十而唐承隋后官不胜众骤而
约之七百有奇则复古建官亦莫近于唐矣今之内
而府寺埸局外而参幕佐贰可以罢而省之者盖不
为少天下莫不知之而朝廷之惮为此者则惧夫衣
裳之流离而无以生也今虽不省而受任者或数千
卷三十一 第 8b 页
里需次者或八九年夺园夫红女之利不复可以责
士大夫为省官之说则又不可无以处此故曰论古
之是非得失者易言今之施设措置者难然则三代
之法其终不可复矣乎曰大夏之暑大冬之推也合
抱之木毫末之进也况夫脩已以安百姓笃恭而天
下平仲尼谓期月而可三年有成有包荒之量有冯
河之勇有不遐遗之明有朋亡之公于复三代乎何
有愚不佞他日执事大人论思之次愿与闻焉
问德仁功利
对仲尼屡叹管仲之功而游于其门者五尺童子羞
卷三十一 第 9a 页
称焉曾西有所不为孟子有所不愿威公由莒转战
而入齐管仲释囚拘而相之其学焉而后臣之也孟
子至与成汤伊尹同称然观其始志不过欲立功名
于天下以自尊荣其身而已岂有匹夫匹妇有不与
被尧舜之泽者若已推而纳之沟中之心哉召陵之
役反未及国而陈辕涛涂之执骄恣之迹已形其视
成汤之惭德为如何呜呼此功利德仁之所从分欤
唐太宗与裴寂刘文静谋动高祖时其志无异于威
公管仲之事及其有天下之后致正观之治而论者
以为庶几三代之王吾独于其听魏徵之言而见之
卷三十一 第 9b 页
宇文士及称南衙群臣面折庭争陛下不得举手盖
当时辅拂鲠挺之臣不独徵而已顾独徵之言为尤
详且切取徵之言而读之盖有富翁贵仕之所不能
堪者而太宗富有天下贵为天子功业皆其所自致
而能俯首抑意听拂逆之辞于畴昔所恶之臣呜呼
此其所以致正观之治庶几于三代之王者乎恭惟
主上盛德至仁其学盖出于五帝三王而俯取唐太
宗德仁功利之问与魏徵之所以对者发于奎书形
于诏旨询及侍臣一何其德之盛仁之熟勉勉亹亹
而无有穷已也实天下万世之幸执事大人仰取而
卷三十一 第 10a 页
俯用之策诸生于旅试之场甚大惠也设功利德仁
之疑于魏徵之辞愚既以齐威管仲之事决之于前
矣至于帝王之德之仁岂但如匹夫见于脩身齐家
而己之说愚窃以为不然夫所谓脩身齐家者非夫
饰小廉矜小行以自托于乡党者然也颜子视听言
动之间曾子容貌辞气颜色之际而五帝三王皋夔
稷契伊吕周召之功勋德业在焉故大学言明明德
于天下者取必于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之间愚不敏
姑诵所闻执事大人幸恕其狂斐
问汉文武之治
卷三十一 第 10b 页
对尝读洪范至于沉潜刚克高明柔克之辞未尝不
反覆深考而敬思之以为古先帝王之所以未尝不
学而求警戒磨励之心未尝不切也执事教诸生以
汉文帝武帝之事愚独以学而断二君之失夫文帝
之为君固宽仁之君也然其质不能不偏于柔故其
承高惠之后天下无事不知上古圣人弦弧剡矢重
门击柝之义安于嫁胡之耻不能饰边备讲武练兵
以戒不虞而匈奴大举入边者数四甚至候骑达于
雍甘泉仅严细柳灞上棘门之屯虽拊髀求将御鞍
讲武而志终不遂使其有学以辅之而知高明之义
卷三十一 第 11a 页
必不至于此矣武帝之为君固英明之君也然其质
不能不偏于刚故其承文帝富庶之后贯朽粟腐愤
然欲犁匈奴之庭以刷前世之耻然不知舞干格苗
因垒降崇之事不止卫青霍去病之师而穷贰师之
兵至于海内虚耗户口减半虽下轮台哀痛之诏亦
无及矣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执事谓始作者有
以基之信其然乎使其有学以辅之而知沉潜之义
不至于此矣呜呼富庶之效虽辽于虚耗之报而拊
髀之叹有不如轮台之哀尧舜三王之心吾于汉武
帝末年之诏而知之此吾所以重惜其无学以辅之
卷三十一 第 11b 页
卷三十一 第 11b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