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山集-宋-陆九渊卷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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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山先生全集卷之十七

  与张监
某效职如昨皆依大庇子城土工岁前毕事包砌东
北一隅犹未周浃见砖已尽乡蒙台旨令自致买名
银之请今方图之俟得消息当逐一禀闻也通庙堂
朝士书更望一言之赐此事之就可壮边城之势常
平仓库如在枕上矣计必蒙垂念也去冬少雨此间
幸得雪颇大麦今甚秀正月尾又得薄雪比来殊未
有雨意园蔬甚渴高田亦需水而耕不无可虑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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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得家书谓江东西秋穫稻皆虚耗民多流移此间
却无是患目今皆熙熙但和籴与租米亦皆不如常
岁以此知米榖不能无耗折但人不觉耳商税榷酤
皆亏于往时稍询旁郡往往皆如此凡事自十数年
来细校之大抵益难易曰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是
以自天佑之吉无不利所谓变而通之者必有其道
断愿承教不敢为累牍之礼以溷记史当蒙亮恕
  二
属承手翰风谊凛然三复之馀益深降叹鲁欲使乐
正子为政孟子曰吾闻之喜而不寐孟子所喜亦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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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将蒙其益民将被其泽道将行于时而已某前日
赞喜之牍窃自附于此固知外物不足为贤者轻重
也归正人伊信者常至庭备谕以贤监司宣布圣朝
恩德之意见其衣服蓝缕因薄赒之今不复叫呼矣
其类有二三人相次陈乞计次第关闻也使华过此
时有一陈状者乃长林系官画匠后自知理曲复藏
避不欲迫追以开其自新之路近方出头喻之以理
令下当阳与其嫂行踏田界旦晚即申闻其详簿书
捐绝官府通弊是间僻左忽略尤甚公私文书类难
稽考乡来郡中公案只寄收军资库中间尝置架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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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元无成规殆为虚说近方令诸案就军资库各检
寻本案文字收附架阁库随在亡登诸其籍庶有稽
考若去秋以来文案全不容漏脱矣使台所索屈彦
诚公案申发已久续索所毁公据断由以不曾启县
封不知在不寻呼县吏问之果不在其中责令搜求
累日不得即追薛谅刘习问之薛谅老病扶杖出头
势必抬舆而后可前刘习自陈初不与事薛谅亦云
省忆追屈氏公据断由时里正是吴文海非是刘习
后追到吴文海果无异辞然谓当时已追到官薛谅
亦云省忆得当时二文公据断由皆已附案今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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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乃是案中漏失长林见其事如此重于发人亲监
县吏倒架搜寻得断由一截然情理尚可考公据则
竟不在今且发断由去一二人皆知责俟命若不妨
裁断得免解其人尤幸比来讼牒益寡有无以旬计
终月计之不过二三𥿄第积年之讼尚有六七事未
竟此数事日已决三事势不复起矣如蕲荣屈彦诚
二事旦莫必决馀二事亦皆谕之以理使自和解未
知能从否要亦在旬日当决过社节来屡得雨高田
皆可耕每多夜雨农者之占以为必稔未知果验否
此间平时多盗今乃绝无有则立获前政有二盗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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获今巡尉亦皆是后任者宪台督责常文久已因循
近乃押至其辞加峻此盗在当时即已远逃今固无
可得之理当时巡尉已逃责罢去久矣今巡尉一人
且将满一人且书考矣一旦责以前任不可得之贼
行移如此似亦非宜此间平时为害之盗今尽捕获
能为盗之人与常停盗之家皆以密籍在此苟有盗
亦不容不获也平时剽夺于道路者近获二人已断
配一人一人见在狱乡来禀闻当阳界内有六七辈
打夺人钱物縳之于深林中而去者皆已断配今日
之无盗大抵以此宪台辄驳下此案令检断去析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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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驳之说无道理比间检断官具析之文条理粲然
谩令录呈得一过目幸甚又有大囚其犯乃在某未
到任时到此未久即见一人来投牒乃被人杀之家
讼当阳勘囚情节未尽观其辞即知其为健讼者已
而闻之果无状之人以好讼不已常遭徒刑矣即判
送当阳县令从公尽情根勘不得稍有卤莽沈宰亦
在郡某亦常摘其词中所讼与相反覆沈宰谓大囚
在狱只得尽情出入皆不可其事皆亲自研勘不在
吏手观沈宰序说本末果皆不苟及其解本军军院
犹研究有节目未尽者竟追县吏断遣今奏案上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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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讼之人自宪使之至即投牒于宪台计其投牒之
日乃在此间奏上之后宪台遂索案比既奏又先申
宪矣然既索案只合发往前月方得牒改送司理院
且言已专人发案下然其案逮今未至司理院亦无
从照勘本军相寻有两奏案一后奏者下已久矣此
案独未下岂宪台致疑于其问以上闻也此事本末
甚详当时宪台但以其词与所疑令本军具析则其
事涣然矣刑狱淹延亦宪台之任其囚已于绞刑上
定断独以杀人无證法当奏裁纵令别勘其情与其
刑皆不能有所加张丈老成前辈近自乡里过九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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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亦常侍尊俎未必有心相困近物色之乃今宪台
法司黄亮者乃此间人吏郑守窘王守之时此人多
不用事今闻自孔目已下多与之有隙或谓其人为
此以报私怨万一出此所签𠫇官与捡法官亦唯黄
亮是听而已张丈前辈某本欲作书又恐不暇省录
敢借一言之重以调护之幸甚乡来张丈有公劄问
人材某常以两县宰与教官为对以沈为宰某备员
守臣莫不至甚有冤滥也张丈尊年诸事未可直致
恐反致疑也干官检法者不知何等人品幸有以调
护之恃契爱浼渎伏幸恕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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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丰叔贾
某迂疏置之泉石问甚宜一行作吏强其所劣欲罢
不能前者所闻荆门郡计不至窘束至此大异所闻
蕞尔小垒频岁迎送势不能堪疆土虽稍广阔然山
童田芜人踵希少户口不能当江浙小县始至妄意
创筑子城今幸向毕春间𪠘舍适有回禄之灾不容
不新之在官亭宇以数政皆不久积坏几不可支吾
只得随宜修葺不习于吏当此匮乏重以百役今岁
汉江岷江皆无雨暴溢濒水下地所伤甚多分委同
官四出检视从实与之蠲租常赋殆亏其半廪焉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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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所以善后倘有以督而振掖之是所望于长者唯
无爱是幸
  与邓文范
某在此士民日相安所为不至龃龉第二月九日之
夜宅堂有回禄之灾大屋十馀间顷刻成烬私居行
李几为一空幸不曾延烧官府文书印记等无毫发
损失骨肉间一时不至甚惊恐过后循省乃生惊怖
旬日乃定然比之常人之情相去亦远持循二子与
侄孙浚当火起时颇见力量他日或可望第目今二
子终未肯进学耳近以田间缺水登蒙泉山顶祷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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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应甚著三祝文薛漕处有之是间民益相安士人
亦有向学者郡无逃卒境内盗贼绝少有则立获讼
牒有无以旬计然太守自无暇此间有积年之讼皆
盘错外郡之讼诸司亦时遣至此又有筑城造屋之
役适连年送迎之后计财匮乏颇费调度近以商税
亏额之甚遂自料理顿有增羡乃知事无不可为者
始至即修烟火保伍贼盗之少多赖其力近忽有劫
盗九人劫南境村中软堰寺长生库迟明为烟火队
所捕敌杀一人生擒九人皆勇悍之盗义勇之外烟
火队今亦可恃凡事薛漕必能言之凌遽遣此更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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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致
  与致政兄
某拙钝不敏岂不自知然物莫不各有所长各有所
短若其深思力考究事理之精详造于昭然而不可
昧确然而不可移则窃自信其有一日之长家信中
详言事为者非是矜誇政欲以情实达于长上耳某
常谓三代而下有唐虞三代遗风者唯汉赵充国一
人而已宣帝问曰谁可使者则曰无踰老臣其客劝
其归功朝廷与诸臣则曰兵之利害当为后世法老
臣岂嫌伐一时事以欺明主哉皋陶曰朕言惠可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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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禹曰予暨益播庶鲜食艰食蒸民乃粒万邦作乂
又曰予决九州距四海浚畎浍距川又曰予创若时
娶于涂山辛壬癸甲启呱呱而泣予弗子惟荒度土
功夔曰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庶尹允谐此等皆非
矜誇其功能但直言其事以著其事理之当然故君
子所为不问其在人在已当为而为当言而言人言
之与吾言一也后世为不情之词者其实不能不自
恃古之君臣朋友之间犹无饰辞况父兄间乎唐虞
三代盛时言论行事洞然无彼已之间至其叔末德
衰然后有尔有嘉谋嘉猷入告尔后于内尔乃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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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外曰斯谋斯猷惟我后之德前辈之论以为太甲
卒为商太宗追配成汤无愧而有光以其善恶是非
灼然明白非成王比也成王卒为中才之主以流言
疑周公此难以言智自此而降周德不竞矣入告出
顺之言德不竞之验也后世儒者之论不足以著太
公昭至信适足以附人之私增人陷溺耳铢铢而称
之至石必缪寸寸而度之至丈必差石称丈量径而
寡失后世人君亦未尝不欲辨君子小人然卒以君
子为小人以小人为君子者寸寸而度铢铢而称之
过也以铢称寸量之法绳古圣贤则皆有不可胜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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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罪况今人乎今同官皆尽心力相助人莫不有才
至其良心固有更不待言但人之见理不明自为蒙
蔽自为艰难亦蒙蔽他人艰难他人善端不得通畅
人心不亨人材不得自达阻碍隔塞处多但增尤怨
非所以致和消异今时人逢君之恶长君之恶则有
之矣所以格君心之非引君当道邈乎远哉重可叹

  与张伯信
属者伏承使华临贲侍坐陪吟日饱德义慰喜可知
至如风露凄清星河错落月在林杪泉鸣石间薰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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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引茶鼎后殿方池为鉴回溪为佩冰玉明莹雪霜
腾耀则喷玉新亭真蓬壶瀛洲已方士徒尔幻怪安
知真仙在此而不在彼也奇石悉已如教置之作者
屹立瀑间濒池四辈耸然相望如五老后有三峰跬
步之间便使人应接不暇如闻玉泉亦蒙点化光价
十倍其初此邦何幸自此天下名胜皆有望于门下

  与似清
九月八日蒙泉守陆某书复明珠庵清长老禅师侍
者自从临安一别直至如今谈咏高风便同觌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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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百八侄侄归自南岳得书又承惠药足慰别怀道
人家信缘信脚到处为家可也明珠庵幸有诸贵人
贤士相爱得住且住若是名山大刹更尚有缘顶笠
便行亦且无碍不须拟议不劳擘划在在处处皆是
道场何处转不得法轮何人续不得慧命事忙来人
索书草草奉此想蒙道照
  与沈宰
回禄之灾独中居室此某不德之谴也慰唁勤至益
重悚恻臧张二孽初欲以闻上而终治者以其有自
新之意姑从末减小示惩戒恐欲知之筑室之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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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轸念尤佩厚意长林艰得竹木不免以累治下旋
令纳去百缗烦令计费续当奉偿郡中以子城之役
殊觉空竭更赖调护之方振翼而成就之是愿是幸
承欲一来诸迟面既
  二
荐领诗文皆豪健有力健羡健羡某乡有复程帅惠
江西诗派书曾见之否其间颇述诗之源流非一时
之说愚见大槩如此国风雅颂固已本于道风之变
也亦皆发乎情止乎礼义此所以与后世异若乃后
世之诗则亦有当代之英气禀识趣不同凡流故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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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写物态陶冶情性或清或壮或婉或严品类不一
而皆条然各成一家不可与众作浑乱字句音节之
间皆有律吕皆诗家所以自异者曾子固文章如此
而见谓不能诗其人品高者又借义理以自胜此不
能不与古异今若但以古诗为师一意于道则后之
作者又当左次矣何时合并以究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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