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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全解卷三十四
宋 林之奇 撰
多方 周书
惟五月丁亥王来自奄至于宗周周公曰王若曰猷告
尔四国多方惟尔殷侯尹民我惟大降尔命尔罔不知
洪惟图天之命弗永寅念于祀惟帝降格于夏有夏诞
厥逸不肯戚言于民乃大淫昏不克终日劝于帝之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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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尔攸闻厥图帝之命不克开于民之丽乃大降罚崇
乱有夏因甲于内乱不克灵承于旅罔丕惟进之恭洪
舒于民亦惟有夏之民叨懫日钦劓割夏邑天惟时求
民主乃大降显休命于成汤刑殄有夏惟天不畀纯乃
惟以尔多方之义民不克永于多享惟夏之恭多士大
不克明保享于民乃胥惟虐于民至于百为大不克开
乃惟成汤克以尔多方简代夏作民主慎厥丽乃劝厥
民刑用劝以至于帝乙罔不明德慎罚亦克用劝要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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殄戮多罪亦克用劝开释无辜亦克用劝今至于尔辟
弗克以尔多方享天之命
奄即淮夷也上篇逸书之序皆言践奄则是成王之
东伐淮夷所灭者奄也而下篇周官之序遂言灭淮
夷以是知奄即淮夷之一种总而言之则谓之淮夷
别其国名则曰奄考之春秋赤狄之有潞氏甲氏留
吁舒之有舒蓼舒鸠正如淮夷之有奄也当成之初
即位周公之摄政奄盖尝与武庚三叔兴兵以共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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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齿而间王室矣观大诰序言三监及淮夷叛而多
士有曰昔朕来自奄予大降尔四国民命则知当时
所谓淮夷叛者即奄也今成王既即政而奄又叛焉
盖周自文武兴于西土而化行于南故西夷最先服
而东夷之服为最后是以武王牧野之战方与纣决
胜负于行阵之间而西南夷之邦所谓庸蜀羌髳微
卢彭濮者已皆作使而成王之即政天下已太平矣
东夷之奄犹兴兵以叛也当周公之摄政则奄之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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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周公征之及成王之即政则奄之叛也成王征之
成王之征之也以其恃远不宾故屡叛命既讨平之
则迁其君而居于蒲姑蒲姑齐地也使之密迩中国
以教化之故也既自奄而归在于宗周之镐京诸侯
皆来朝会周公称王命以诰庶邦之诸侯故作此篇
盖当周公之摄也淮夷以武庚有兴复之志三叔有
流言之祸遂与之相搆以为乱周公虽讨平之而以
殷之顽民迁于成周然当淮夷之再叛殷人不能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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觊觎之心故作此篇以告之言桀纣之所以亡商周
之所以兴明天命之不可不畏汝当迁善远罪毋怀
反侧以自速罪戾也盖此篇与多士之意同然多士
之所诰者殷之顽民而此篇之所诰者并于多方诸
侯唐孔氏曰自武王伐纣及成王即位新封建者甚
少天下诸侯多是殷之旧国其心未服周家由是奄
君重叛今因灭奄新归故告天下诸侯以兴亡之戒
欲令其无二心也语虽普告天下意在殷之旧国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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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也五月丁亥先儒以为归政明年之五月按多
士之𤼵首曰惟三月先儒以为致政明年之三月然
周公既成洛邑而后归政洛邑之营以摄政七年之
三月而归政在其十二月则以明年三月迁殷顽民
于成周其年月有所考按此篇有曰今尔奔走臣我
监五祀我监者即所谓监我士师工也周公归政而
后监我士师工既臣于我监五祀则非明年之五月
矣世代辽远不可得而考也先儒又言淮夷奄叛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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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淮夷作费誓王亲征奄灭其国则是以鲁之征淮
夷与成王践奄同时此非也盖先儒既以周公归政
而命公之后封伯禽于鲁故以鲁征淮夷为在归政
之明年按伯禽之封于鲁久矣非在周公归政之日
也世家曰伯禽即位之后有管蔡等反淮夷徐戎亦
并兴伯禽率师伐之于费作费誓由此观之则鲁之
征淮夷不与成王之践奄同时先儒言之非也王来
自奄至于宗周即序曰成王归自奄在宗周也宗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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镐京也诗云赫赫宗周褒姒灭之皆指镐京而言周
公曰王若曰者周公以王命告也汉孔氏曰称周公
以别王自告唐孔氏曰王肃云周公摄政称成王之
命以告及还政称王曰嫌自成王辞故加周公以明
之然多士之篇王若曰之上不加周公曰者以彼上
句云周公初于新邑洛用告知是周公故也此说皆
是猷者𤼵语之辞先儒曰顺大道告四方若字在曰
之上猷字在曰之下而以若为顺以猷为道言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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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其说凿矣此盖将以告四国多方之诸侯故发语
而有此言也殷侯尹民言殷之诸侯正民者唐孔氏
所谓天下诸侯多是殷之旧国者也既言告尔四国
多方而又特言殷侯尹民唐孔氏所谓语虽普告天
下意在殷之旧国是也我惟大降尔命所谓成王既
黜殷命也盖纣虽灭而武庚尚封于殷之故都则殷
命未降及武庚以叛见杀殷之故都无复汤之子孙
是为大降尔命也我之所以大降尔命者盖以武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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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我周之大德而逞其不轨之谋故不得已而诛之
此乃尔之所亲睹尔无不知之也意谓武庚之亡乃
天之命尔当备知之矣于是以桀纣之所以失天下
者委曲以训之以见夫兴废存亡皆有天命而天之
所以予夺者又皆系其君之如何耳不可以侥倖求
也此惟图天之命谓桀也言桀大惟谋天之命欲天
之永顾于我夏家桀虽有图天之志而不知所以图
天之道故不能长敬念祭祀之事尝考之诗如曰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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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于豆于豆于登其香始升上帝居歆胡臭亶时后
稷肇祀庶无罪悔以迄于今盖先王之于祭祀内尽
其诚外尽其物洋洋乎如鬼神之在其上在其左右
故天锡之以福而万世不绝三百篇之中其歌咏福
寿之绵长未有不自于祭祀桀欲图天之命而不敬
念祭祀之事是却行而求及前人也桀虽不能敬念
祀事而天犹降格而向之谴告警戒欲扶持而安全
之桀则不知天戒之可畏大为逸豫不肯为忧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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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夫有忧民之言未必有忧民之心桀尚不肯为忧
民之言则无忧民之心可知矣乃大为淫昏之行于
天之道不能劝勉于终日之间欲其终日且不可得
况于期月乎况于终身乎迪道也天之道者道之大
原出于天故也此皆尔之所闻盖武庚之事则尔殷
侯见而知之故曰尔罔不知桀之事则尔殷侯闻而
知之故曰乃尔攸闻也丽先儒作平声读施也谓所
施政教不若只作如字读薛氏曰丽与离丽也之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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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陈少南曰丽附也皆是也夫天视自我民视天听
自我民听民之所附天未有不眷之也民之所去天
未有不释之也桀不明于民之所以附则其德无以
得民心其何以得天之心乎乃欲图帝之命其可哉
盖有得天之道虽无求于天而福寿自至无得天之
道则虽汲汲以图之天岂可以图而得哉而说者亦
以图天之命图帝之命曰天曰帝从而为之分别亦
凿也既不能明民之所以附故乃大降刑罚以斩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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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民是崇乱于有夏也崇乱者犹言长恶也甲始也
言桀之乱自内而始也夫言天下之治者自身修而
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及其乱也
亦然盖亦自身而及家自家而及国自国而及天下
故其始在内也旅众也舒惰也盘庚曰古我前后罔
不惟民之承论语曰使民如承大祭民虽卑弱不可
以不善承之也五子之歌曰皇祖有训民可近不可
下为人上者奈何不敬禹之所以训其子孙惟以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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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系者重不可不敬也桀不能善承于众则其不
遵祖训甚矣桀之不能善承于众则罔大进于恭德
而惟大惰于临民则其恭德何以大进恭德不大进
则安能善承于众乎惟是有夏之民饕餮者忿懫者
加钦崇而尊用之与之劓割夏邑劓割者言其戕贼
之政如劓割然也饕餮者则必厚赋重敛以伤民之
财忿懫者则必严刑峻治以残民之命此其所以为
劓割夏邑也盖桀之所以肆其虐政者非独一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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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左右前后无非小人故其虐政浸淫于天下则斯
民不自聊生必将并告无辜于上下神祗故天于是
鉴万方而求为民主者也天之爱民甚矣必不使一
人肆于民上弃天地之性以从其淫其时惟汤之一
德可以享天心故天降明美之命于汤使王天下而
刑绝有夏使不得保其社稷也惟天不畀纯言天之
不与桀者大矣纯与天惟纯佑命事虽异而意则同
天之所以不畀桀者盖桀不能以四方之义民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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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多享国祚也夫义民者用之则安富尊荣以享箕
翼之寿桀虽有义民而不能用故亦不克享国惟夏
所恭敬之多士大不能明保享于民之道盖夏之多
士贪饕忿懫岂能明此哉保享于民谓安民而以之
享国长久也义民则明于保享之道饕懫是用则宜
其不永矣此多士者惟相与为虐以毒斯民凡百所
为大不能明故成汤以是时而兴乃以天之多方简
求可以代夏者惟汤上当天意故代夏而作民主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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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能作民主者盖以汤谨其民之所附者以推
之于民故民莫不胥劝既有以使民之附矣虽其民
之陷于刑者亦不以为怨皆用劝也自成汤以后至
于帝乙无不明德而谨罚而民亦皆用劝夫明德者
固所以使民劝至于刑罚岂亦使之劝哉盖先王之
于刑罚谨而行之出于不得已故刑一人而天下莫
不洗心涤虑以迁于善故其刑罚之行察其要辞以
其罪而殄戮之以其无辜而开赦之无有不劝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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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至于尔君纣则不能率乃祖之所行故不能以尔
多方而享天之命盖德之不修则虽有多方而不克
享德之修则虽七十里而可以王也惟纣之所以至
于灭亡者无非自取之也尔多方其可以有他志哉
无逸论中宗高宗祖甲享国之永自是厥后立王生
则逸不知稼穑之艰难亦罔弗克寿或十年或七八
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其言商之贤君惟三宗而已
则其馀无非辟王也多士则自成汤至于帝乙罔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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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恤祀多方则曰自成汤至于帝乙罔不明德谨
罚则是由纣以前无非贤王也盖与成王言则责其
难不如三宗之享国不足称也与商民言则乐道前
王之善苟能克绍成汤之基绪而不至失坠者皆可
称也读书者苟不以意逆志则是周公之言自相违
背不足以为万世之训矣
呜呼王若曰诰告尔多方非天庸释有夏非天庸释有
殷乃惟尔辟以尔多方大淫图天之命屑有辞乃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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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图厥政不集于享天降时丧有邦间之乃惟尔商后
王逸厥逸图厥政不蠲烝天惟降时丧惟圣罔念作狂
惟狂克念作圣天惟五年须暇之子孙诞作民主罔可
念听天惟求尔多方大动以威开厥顾天惟尔多方罔
堪顾之惟我周王灵承于旅克堪用德惟典神天天惟
式教我用休简畀殷命尹尔多方今我曷敢多诰我惟
大降尔四国民命尔曷不忱裕之于尔多方尔曷不夹
介乂我周王享天之命今尔尚宅尔宅畋尔田尔曷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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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王熙天之命尔乃迪屡不静尔心未爱尔乃不大宅
天命尔乃屑播天命尔乃自作不典图忱于正我惟时
其教告之我惟时其战要囚之至于再至于三乃有不
用我降尔命我乃其大罚殛之非我有周秉德不康宁
乃惟尔自速辜
此篇陈桀纣之所以失天下商周之所以得天下以
诰多方之诸侯意谓天之所夺非人力之所能支天
之所予非人力之所能移而其所以或予或夺者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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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其德不德如何耳汝多方诸侯当谨于奉上以顺
天命不可以有他志也前既言桀之失德而天命汤
以代夏作民主虽继之以纣之弗克以尔多方享天
之命而纣之所以坠厥命周之所以受厥命详言其
所以然之故使多方诸侯知天之弃商而不可复兴
则自此以下是也言天之丧夏非天有意以用释之
也桀自取之耳其丧殷也亦非天有意以用释之也
亦纣自取之耳盖谦逊静悫天表之应应之以福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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溢靡丽天表之应应之以祸桀纣贵为天子富有天
下纂数百年之基绪而乃丧国亡身覆宗绝祀者其
于祸败盖自己求之天但应之而已故天之所以释
有殷者乃以尔之君以此多方之众而欲谋天之命
使其永眷顾于我殷家绵绵延延历千万年而不绝
而乃大有淫佚之行此岂可以谋天命哉夫既奄有
多方之众则是天命未改使其能怀戒谨之心以修
厥德则虽不切切然以谋天命盖未艾也既大为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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佚矣则虽欲以多方而图天之命多方岂可以常有
而天命岂可以图而得哉大为淫佚固不可以图天
之命而又屑屑有辞此又尤天之所怒也说文曰屑
动作切切也言其动作屑屑然而皆为之辞说以自
解释也王嘉曰动民以行不以言应天以实不以文
下民细微犹不可诈况上天神明而可欺哉大淫者
固非所以得天而屑有辞者又益祸而促亡也史记
言纣资辩捷疾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而武王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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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罪亦曰谓已有天命谓敬不足行谓祭无益谓暴
无伤祖伊以西伯戡黎之故奔告于纣纣则曰我生
不有命在天则其屑有辞纣盖优为之也虽则有辞
自欺可也天其可欺乎桀之矫诬上天纣之屑有辞
自古乱亡之君若出一辙也不集于享即上文不克
永于多享大不克明保享于民言其享国之效于此
不遂矣有夏之图其政而乃不集于享则其政暴虐
不足以得民心故也故天降是丧亡以祸之然天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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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亡也必假手于人故汤自有邦诸侯间而取之也
夫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自古已然桀有天下而
不知所以保天下之道则汤自一邦而间之何者天
子诸侯无常位也然汤亦岂有意于间夏哉盖天之
命尔前既言纣之失德此复言之者将极陈纣之丧
亡以明周之当有天下故略举汤之代夏以明周之
代殷亦然也商之后王纣不思帝乙以前明德谨罚
以克保成汤之基绪而不至失坠乃惟沈湎淫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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务以逸于逸焉逸厥逸者甚言其逸若醇乎醇之谓
也其图厥政也则惟秽德之彰闻而其不洁也久矣
故天降是丧亡以祸之纣之图厥政而不洁是亦桀
之图厥政而不集于享天之所以皆降时丧也蠲洁
也烝久也毛氏传曰烝寘也而郑笺为久古者声寘
填尘同正仪曰传训烝寘也故转寘为久而释诂曰
尘久也乃作尘字故笺辨之古者寘填尘三字音同
可假借而用之故也天惟五年须暇之则其不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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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矣惟圣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圣此言天之所以
须暇商之子孙也夫圣之与狂其相去不啻千万里
之远而圣乃可以作狂狂乃可以作圣者特在念不
念之间耳书曰思曰睿睿作圣孟子曰心之官则思
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以是知念不念之间圣狂
之所以分也苟其质之圣矣自恃其圣而不之思则
日复一日天命之性益就彫丧其作狂也何有苟其
质狂矣自耻其狂而思之日复一日天命之性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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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复其作圣也何有惟不念耳如太甲之初立不明
乎德欲败度纵败礼以速戾于厥躬岂啻狂而已哉
及伊尹放之于桐致之忧患之地而发其愤悱之思
遂能处仁迁义为商太宗周公作无逸之书以戒成
王以之与文王并列为迪哲之君回视未放于桐之
前相去岂不甚远以太甲观之则狂而克念者其作
圣可必也故纣无道而天犹宽以待之至于五年罪
恶贯盈不自悛革而后之丧亡者欲其自狂而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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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作圣也则天之仁爱于纣欲扶持而安全之岂不
至哉夫以纣之淫酗肆虐武王有应天顺人之志而
犹宽以待之冀其改过者武王忠厚之心也而以为
天者武王之所以为天实使之也须待也暇宽也须
暇者待之以宽也须暇之子孙谓汤之子孙盖指纣
也五年者先儒谓服丧三年还师二年苏氏亦从此
说夫观兵之说予于泰誓已辨之详矣泰誓序言惟
十有一年武王伐殷盖武王即位之十一年若从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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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之说则是即位之五年克殷也此所谓五年正犹
武成之所谓九年也武成之所谓九年者意者武王
未崩之前九年盖亦以纣之恶可伐而不忍伐之故
大统未集也此所谓五年者意者武王未克纣之前
五年盖亦以纣之罪恶为可伐而犹冀其改过故须
暇之也由是观之周之伐殷岂得已而不已哉晋武
帝以孙皓淫暴有问罪之志其臣羊祜则曰孙皓暴
虐已甚于今可不战而克若皓不幸而没吴人更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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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主虽有百万之众长江未可窥也王浚则曰孙皓
荒淫宜速征伐若一旦皓死更立贤主则强敌也此
言正春秋时晋伯宗所谓后之人或者将敬奉德义
以事神人而申固其命若之何待之也盖其意以区
区之仁义不足以易吾之大计也晋武帝之心则惟
恐吴之有贤主而我不得以逞其欲武王之心则惟
恐纣之不能改过人之度量相远一至于此不观于
晋武无以知武王之为至德也武王宽以待之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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矣而纣自以为我大作民主矣何所虑哉故其言行
无可念听者诞作民主即所谓我生不有命在天也
董仲舒曰晏然自以如日在天正此也纣既无可念
听故天求尔多方诸侯之贤者俾之代殷大动以威
而开其能顾天者能顾天则命集之矣顾天与顾諟
天之明命之顾同言其起居动作未尝忘之若上帝
之在其左右也大动以威者李博士曰天之释商岂
得已哉大动以威则非小变也是也开者天诱其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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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天求其能顾天者而尔多方诸侯无有一邦可以
堪顾天之道者言皆不胜其任也其时惟我周王知
民之为贵而善承于众不敢忽慢能堪于用德以治
天下可以为天地社稷宗庙鬼神之主故天用教我
周以用休而使膺受多福简择于多方而以殷之命
与之为多方之君也王博士曰天教周王以用休犹
所谓天诱其衷也是也即上所谓开也桀之失德也
天监于万方眷求一德俾作神主而汤以一德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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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受天命以有九有之师纣之失德也天求尔多方
开厥顾天而武王以用德之故乃畀殷命以尹尔多
方由此观之则汤武之事岂得已而不已哉盖适当
天心之所眷顾故不得不以征伐为己任也使桀纣
能守其祖宗之基绪则我岂间而取之哉使多方之
诸侯其德有可以当天意者则天命必不舍彼而私
于我也惟殷周之废兴皆有天命则我今岂敢惟务
谆谆然以此多告汝哉我之大降管叔霍奄之四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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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命而黜之者惟其自作孽而已尔当戒之何不以
诚信之道优游雍容宽而行之于尔多方四国之所
以至于降其命者惟其不信故也尔何不为我周王
之夹辅介助赞襄其君以至于治以享天之命今尔
虽殷之诸侯而尚得以居尔之居畋尔之田是汝不
失其旧物则我于尔非无恩也尔何不顺王而广天
之命乎宅尔宅畋尔田谓多方诸侯奄有其旧之封
彊食其旧之田亩也熙广也今汝乃怙过不悛我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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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顺迪汝者屡矣而犹未能安静以顺上之命则以
尔心未仁故也尔苟有仁心则能居易以俟命矣其
有不静乎尔乃不大宅于天之命而有觊觎反侧之
虑则是尔乃动作切切然以播摇天命是尔自作不
常之事我将谋尔之信于正道故惟以言语教告汝
使汝晓然知善之可为而不善之不可为教告之而
不从则我惟要囚于汝以战恐之使汝有畏而后迁
善远罪也至于再至于三则汝宜知过矣而乃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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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我黜尔四国民命之事则是汝怙终而不顺其上
我则以大伐而杀汝也非我一人所持之德不使尔
康宁故使尔陷于刑戮乃尔之自召其罪也夫多方
之诸侯迪之之屡而犹不静至于屑播天命使周不
以教告而徐譬之遽纳之于刑则是周之秉德不康
宁也苟教告而不从则要囚之要囚之而又不服此
岂可置而不问哉故必至于大罚殛之而后已今尔
多方诸侯苟能夹介周王而宅天之命则虽要囚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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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免而况于大罚殛乎故以此言诱而进之使之
有所愧亦有所畏而后无他虑也
王曰呜呼猷告尔有方多士暨殷多士今尔奔走臣我
监五祀越惟有胥伯小大多正尔罔不克臬自作不和
尔惟和哉尔室不睦尔惟和哉尔邑克明尔惟克勤乃
事尔尚不忌于凶德亦则以穆穆在乃位克阋于乃邑
谋介尔乃自时洛邑尚永力畋尔田天惟畀矜尔我有
周惟其大介赉尔迪简在王庭尚尔事有服在大僚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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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呜呼多士尔不克劝忱我命尔亦则惟不克享凡民
惟曰不享尔乃惟逸惟颇大远王命则惟尔多方探天
之威我则致天之罚离逖尔土王曰我不惟多诰我惟
祗告尔命又曰时惟尔初不克敬于和则无我怨
自此以上皆是遍告尔多方之殷侯欲其安于天命
而不可以怀反侧之心以侥倖天下之有变自此以
下又所以戒敕殷之遗多士也殷多士者即自卫之
故都迁于成周以密迩王室者观此以下文言今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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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走臣我监五祀则此所语正指殷之多士而乃曰
告尔四方多士正如康诰之篇正告康叔而曰大诰
侯甸男邦采卫也唐孔氏曰因告四方诸侯遂告成
周之人遍使诸侯知之是也武王之灭殷而封武庚
于其故都也则使三叔监之三叔既挟武庚以叛而
周以殷之多士迁于成周使密迩王室适当周公之
归政故使周公为之监焉所谓监我士师工是也我
命周公监汝多士而汝多士奔走不倦以臣事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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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立之监者于今五年矣商曰祀周曰年成王之祀
者以其诰殷多士故也先儒以五祀为五年无过则
还本土盖先儒以此篇之作在于成王即政之明年
五月则未有五祀之期故其说不得不如此唐孔氏
遂从而为之说曰五年再闰天道有成故期以五年
无过则得还本土以民性重迁设期以诱之其支离
一至于此先儒于多士篇亦曰庶几还有此本土又
曰由洛修善得本土有干有年夫周公既迁殷顽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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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又欲使之还本土此事无所经见多士曰尔厥有
干有年于兹洛此篇曰乃此时洛邑尚永力畋尔田
曰有年曰永力皆谓其能迁善远罪则其子子孙孙
永居洛邑而不绝不然则离逖尔土矣尚安得有年
乎安得永力乎经以为有年于兹洛洛邑永力则必
无还本土之言先儒之说盖臆见也胥相也伯长也
谓于汝多士之中为之长者是相长也正亦众官之
长或小或大皆有其长故曰多正顾氏以相长事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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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大众正官之人是也尔之臣于我监既五年矣于
惟有相长以为小大之正者当为多士之表率尔无
不能守法也其有身而骄淫矜誇自作其不和者尔
小大多正当有以和之也其于有家而乖争陵犯自
作其不睦者尔小大多正亦当有以和之也尔邑者
总谓成周之地所迁之顽民一邑之内也自作不和
则失其所以修身之道尔室不睦则失其所以齐家
之道而为之长者又无以和之使其德归厚则尔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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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自而清明哉惟其不和不睦者有以和之使其易
直子谅之心油然而生而鄙诈慢易之气不可得而
入则人人有士君子之行此尔邑之所以明也尔邑
之明是尔之能勤于事也夫吉人为善惟日不足凶
人为不善亦惟日不足而好善恶恶者天下之常情
也则凶德者盖人之所忌恶焉夫自作不和尔室不
睦皆凶德也尔能去其不睦之习而反之于善则不
以凶德而见忌故曰不忌于凶德也尔之能勤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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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尔庶几不以凶德而见忌亦则以和而在位也穆
穆和也和则无凶德矣修身而身以和齐家而家以
和夫何凶德之有我能阅视尔邑而谋助于尔则自
此洛邑庶几永远致力以享其土田之奉焉考之王
制天子之田方千里公侯田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
十里至于天子之公卿大夫士以及诸侯之臣其土
田皆有等差故此篇上言畋尔田谓诸侯之所有者
也此言畋尔田谓多士之所有者也天惟畀矜尔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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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尔能以和而在位则天当有以畀汝怜汝也天既
畀矜于尔则我周亦当有大助尔大赉尔我周之所
为视天而已矣然天之畀矜我周之大赉者盖于汝
多士迪而进之简而释之使在王廷庶几有服行尔
事而在于大僚者盖既迪之简之故其才德可以处
大僚之任者则使之服行尔事也自古人君之革命
建国与夫扫平僭叛者岂以其所用之人槩不足取
哉盖亦择其可用者而用之不以彼此而有分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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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武之平公孙述述将有才干者皆擢用之曹操之
灭袁氏多辟青冀幽并名士以为椽属其破荆州条
品州人优劣皆擢而用之刘备之降刘璋董和等璋
之所授用也吴懿等璋之姻亲也彭义璋之所摈弃
也刘巴宿昔之所忌恨也皆处显任尽其器能盖用
人之道惟其贤而用之彼之臣耶贤则用之吾之臣
耶贤则用之周于殷之多士而未尝迪简之者不贤
故也其贤则虽大僚亦将使之服行尔事而况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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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故周以此诱之使之迁善也成王又谓尔多士苟
不能更相劝勉以信用我之命尔亦则不能奉上矣
夫我之所以命汝者优游餍饫丁宁委曲欲其心晓
然知趋舍之涂岂欺汝哉尔以我之命为信然而相
率以蹈行之则奉上之道得矣不克劝忱我命则是
不克享也尔不克享则凡民化之亦皆无奉上之心
矣乃尔惟逸豫惟为颇僻自暴自弃以归于小人之
域夫逸豫颇僻者岂天所以命之之意哉则是尔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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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王命而不能奉承之也大废王命则天之威将加
于汝汝之于天之威乃自取之也故曰探天之威夫
天之于人也其灾祥祸福岂有所择哉在人者于己
取之而已矣天之畀矜非天私子之也以尔多士之
穆穆在位故也天之威非天偏疾之也以尔多士之
大远王命故也无不自已求之者也尔既有以取天
之威则我奉天之罚而致之于汝离逖尔土而远徙
之矣夫以殷之多士预于武庚之乱以间王室武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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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诛则其党奸同恶之人虽不可以尽诛亦当投诸
四裔以禦魑魅然后为绝后患周则不然不忍以不
教之民而致天之罚故不徒不徙之远方而乃迁之
成周以自近焉既迁成周矣而犹不率教则必将使
尔离远于尔之本土而移之于遐裔也然其移之于
远也岂成周之私意哉有德者天之所命人君则制
为五服以章之凡以助天而已有罪者天之所讨人
君则制为五刑以用之亦以助天而已故尔多士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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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穆有位则天所畀矜周之介赉以助天之畀矜也
大远王命则天之所罚周之离逖以助天之罚也天
之赏罚不假手于人则不成故也言岂惟譊譊然以
多诰于汝哉我之所以命汝者皆致敬而告于尔我
以敬告尔其可以不敬受哉又曰者陈少南曰承上
文而言之也是也我之敬告尔以命者惟欲尔之和
而已苟不能敬受则是尔之初已不能敬受于和之
道离逖尔土之罚自此而降矣皆尔有以取之尔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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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怨也殷于夏之遗士迪之简之而列于百官周之
于殷不然殷士以为怨也而况于离尔土乎然我之
予夺皆本于天天之予夺皆本于尔多士尔多士不
可不自反也以为怨则非也毕命曰昔周公毖殷顽
民迁于洛邑密迩王室式化厥训多士暨此篇皆训
之之辞此其所以化也殷周俱征伐得天下殷既革
夏邦家辑宁身致太平虽太甲昏庸伊尹放之于桐
摄政三年而下不变及武王克商未几周公相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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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管蔡挟武庚以叛殷人响应周公讨而平之迁其
顽民于成周使密迩王室成王即政而奄又作乱殷
人不无觊觎之心周公又作此篇以诰之者盖桀虽
不道惟灭德作威以残害于百姓汤举大义而伐之
东征西怨南征北怨攸徂之民室家相庆曰傒我后
后来无罚惟桀之民困于虐政无与桀共恶者其望
成汤若大旱之云霓此所以身致太平至纣之罪则
浮于桀矣观毕命曰商俗靡靡利口惟贤馀风未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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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利口之俗至于康王历五十馀年而尚未殄以此
见纣于其民不惟肆其威虐而其智术机巧又有以
渐渍商民之心术使与之同恶相济以毒万方书之
所载如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以为大夫卿士又曰
为天下逋逃主萃渊薮又曰纣有臣亿万至于牧野
之战所率以抗武王之师者其会如林纣虽灭而其
馀民甚众既其心术丕变于纣之恶此其所以迪屡
不静历数世而馀风未殄向非有多士多方之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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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利害以晓譬之而又以周公君陈毕公为之师长
其为患可胜言哉
尚书全解卷三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