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文衡-明-程敏政卷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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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明文衡卷十四
            明 程敏政 编
 辨

  洛书辨           王 祎
洛书非洪范也昔箕子之告武王曰我闻在昔鲧堙洪
水汩陈其五行帝乃震怒不畀洪范九畴彝伦攸斁鲧
则殛死禹乃嗣兴天乃锡禹洪范九畴彝伦攸叙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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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洪范为洛书也孔子之系易曰河出图洛出书圣人
则之未始以洛书为洪范也盖分图书为易范而以洪
范九畴合洛书则自汉儒孔安国刘向歆诸儒始其说
以谓河图者伏羲氏王天下龙马出河负图其背其数
十遂则其文以画八卦洛书者禹治水时神龟出洛负
文其背其数九禹因而第之以定九畴后世儒者以为
九畴帝王之大法而洛书圣言也遂皆信之而莫或辨
其非然孰知河图洛书者皆伏羲之所以作易而洪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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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畴则禹之所自叙而非洛书也自今观之以洛书为
洪范其不可信者六夫其以河图为十者即天一至地
十也洛书为九者即初一至次九也且河图之十不徒
曰自一至十而已天一生水地六成之水之位在北故
一与六皆居北以水生成于其位也地二生火而天七
成之故二与七皆居南以火生成于其位也以至东西
中之为木金土无不皆然至论其数则一三五七九凡
二十五天数也皆白文为阳为奇二四六八十凡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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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数也皆黑文而为阴为偶此其阴阳之理奇偶之数
生成之位推而验之于易无不合者其谓之易宜也若
洛书之为洪范则于义也何居不过以其数之九而已
然一以白文而在下者指为五行则五行岂有阳与奇之义乎二以黑文而在左肩者指为五事则五事岂有
阴与偶之义乎八政皇极稽疑福极乌在其为阳与奇
五纪三德庶徵乌在其为阴与偶乎又其为阳与奇之
数二十有五为阴与偶之数二十通为四十有五则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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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九畴何取焉是故阴阳奇偶之数洪范无是也而徒
指其名数之九以为九畴则洛书之为洛书直而列之
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足矣奚必黑白而纵横之积
为四十五而效河图之为乎此其不可信者一也且河
图洛书所列者数也洪范所陈者理也在天惟五行在
人惟五事以五事参五行天人之合也八政者人之所
以因乎天也五纪者天之所以示乎人也皇极者人君
之所以建极也三德者治之所以应变也稽疑者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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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听于天也庶徵者推天而徵之人也福极者人感而
天应之也是则九畴之自一至九所陈者三才之至理
而圣人所以参赞经纶极而至于天人證应祸福之际
以为治天下之法者也其义岂在数乎岂如易之所谓
天一地十者中含义数必有图而后明可以索之无穷
推之不竭乎汉儒徒见易系以河图与洛书并言而洛
书之数九遂以为九畴耳审如是则河图之数十也伏
羲画卦何为止于八乎此其不可信者二也先儒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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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图之自一至十即洪范之五行而河图五十有五之
数乃九畴之子目夫河图固五行之数而五行特九畴
之一耳信如斯则是复有八河图而后九畴乃备也若
九畴之子目虽合河图五十有五之数而洛书之数乃
止于四十有五使以洛书为九畴则其子目已缺其十
矣本图之数不能足而待他图以足之则造化之示人
者不亦既疏且远乎而况九畴言理不言数故皇极之
一不为少庶徵之十不为多三德之三不为细福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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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不为钜今乃类而数之而幸其偶合五十有五之
数使皇极侪于庶徵之恒旸恒雨六极之忧贫恶弱而
亦备一数之列不其不伦之甚乎且其数虽五十有五
而于阴阳奇偶方位将安取义乎此其不可信者三也
班固五行志举刘歆之说以初一曰五行至威用六极
六十五字为洛书之本文以本文为禹之所叙则可以
为龟之所负而列于背者则不可夫既有是六十五字
则九畴之理与其次序亦已粲然明白矣岂复有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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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黑文二十而为戴履左右肩足之形乎使既有
是六十五字而又有是四十五数并列于龟背则其为
赘疣不亦甚乎此其不可信者四也且箕子之陈九畴
首以鲧堙洪水发之者诚以九畴首五行而五行首于
水水未平则三才皆不得其宁此彝伦之所为斁也水
既治则天地由之而立生民由之而安政化由之而成
而后九畴可得而施此彝伦所为叙也彝伦之叙即九
畴之叙者也盖洪范九畴原出于天鲧逆水性汩陈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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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故帝震怒不以畀之禹顺水性地平天成故天以锡
之耳先言帝不畀鲧而后言天锡禹则可见所谓畀所
谓锡者即九畴所陈三才之至理法天下之大法初非
有物之可验有迹之可求也岂曰平水之后天果锡禹
神龟而负夫畴乎仲虺曰天乃锡王勇智鲁颂曰天锡
公纯嘏言圣人之资质天下之上寿皆天所赋予岂必
是物而后可谓之锡乎使天果因禹功成锡之神龟以
为瑞如箫韶奏而凤仪春秋作而麟至则箕子所取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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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禹功可矣奚必以鲧功之不成发之乎此其不可信
者五也夫九畴之纲禹叙之犹羲文之画卦也而其目
箕子陈之犹孔子作彖象之辞以明易也武王访之犹
访太公而受丹书也天以是理锡之禹禹明其理而著
之畴以垂示万世为不刋之经岂有诡异神奇之事乎
郑康成据春秋纬文有云河以通乾出天苞洛以流坤
吐地符又云河龙图发洛龟书感又云河图有九篇洛
书有六篇夫圣人但言图书出于河洛而已岂尝言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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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之事乎又乌有所谓九篇六篇者乎孔安国至谓天
与禹神龟负文而出诚亦怪妄也矣人神接对手笔粲
然者寇谦之王钦若之天书也岂所以言圣经乎此其
不可信者六也然则洛书果何为者也曰河图洛书皆
天地自然之数而圣人取之以作易者也于洪范何与
焉群言淆乱质诸圣而止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者
非圣人之言欤吾以圣人之言而断圣人之经其有弗
信者欤刘牧氏尝言河图洛书同出于伏羲之世而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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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程子亦谓圣人见河图洛书而画八卦吾是以知孔
安国刘向歆父子班固郑康成之徒以为河图授羲洛
书锡禹者皆非也或曰河图之数即所谓天一至地十
者固也洛书之数其果何所徵乎曰洛书之数其亦不
出于是矣是故朱子于易启蒙盖详言之其言曰河图
以五生数合五成数而同处其方盖揭其全以示人而
道其常数之体也洛书以五奇数统四偶数而各居其
所盖主于阳以统阴而肇其变数之用也中为主而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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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客故河图以生居中而成居外正为君而侧为臣故
洛书以奇居正而偶居侧此朱子之启蒙而吾以谓洛
书之奇偶相对即河图之数散而未合者也河图之生
成相配即洛书之数合而有属者也二者盖名异而实
同也谓之实同者盖皆本于天一至地十之数谓之名
异者河图之十洛书之九其指各有在也是故自一至
五者五行也自六至九者四象也而四象即水火金木
也土为分旺故不言老少而五之外无十此洛书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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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于九也论其方位则一为太阳之位九为太阳之数
故一与九对也二为少阴之位八为少阴之数故二与
八对也三为少阳之位七为少阳之数故三与七对也
四为太阴之位六为太阴之数故四与六对也是则以
洛书之数而论易其阴阳之理奇偶之数方位之所若
合符节虽系辞未尝明言然即是而推之如指诸掌矣
朱子亦尝言洛书者圣人所以作八卦而复曰九畴并
出焉则犹不能不惑于汉儒经纬表里之说故也呜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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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有出于圣经明白可信而后世弗之信而顾信汉儒
傅会之说其甚者盖莫如以洛书为洪范矣吾故曰洛
书非洪范也河图洛书皆天地自然之数而圣人取之
以作易者也
  诗辨            王 绅
圣人垂训于方来也其见诸言行之间者既同且详而
尽心焉者于六经尤著焉六经非圣人之所作因旧文
而删定者也易因伏羲文王之著而述之大传所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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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变化之理书因典谟训诰之文而定之所以纪帝
王治乱之迹春秋因鲁史之旧而脩之所以明外伯内
王之分诗因列国歌谣风雅之什而删之所以陈风俗
之得失礼所以著上下之宜乐所以导天地之和皆切
于日用当于事情而为万世之准则也其于取舍用意
之际似宽而实严若疏而极密故学者舍六经无以为
也奈乎秦焰之烈燔灭殆尽至汉尝尊而用之而莫得
其真或传于老生之所记诵或出于屋壁之所秘藏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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诵者则失于舛谬秘藏者未免于脱略先儒因其舛谬
脱略复从而订定务足其数而以已见加之其阙者或
伪为以补之或取其已删者而足之其受祸之源虽同
而诗为尤甚夫诗本三千篇圣人删之十去其九则其
存者必合圣人之度皆吟咏情性涵畅道德者也故圣
人之言曰兴于诗教其子则曰不学诗无以言与门弟
子语曰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至于平居雅
言亦未尝忘之诗之为用矇瞽之人习而诵之咏之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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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之管弦荐之郊庙享之宾客何所往而非诗邪后
世置之博士以谨其传为用固亦大矣则其温厚和平
之气皆能感发人之善心者可知焉今之存者乃以郑
卫淫奔之诗混之以足三百十一篇之数遂谓圣人之
所删至如桑中溱洧之言皆牧竖贱𨽻之所羞道圣人
何所取而存邪玩其辞者何所兴言之复何嘉邪学之
何益于德诵之闺门乌使其非礼勿听邪被之管弦荐
之郊庙鬼神飨之宾客意何在邪是未可知也且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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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然思且无邪见于
言者又何盭邪假使圣人实存之则其所删者又必甚
于是邪或曰圣人存之者盖欲后世诵而知耻所以惩
创人之逸志亦垂戒之意也是故春秋据事直书臣弑
其君子弑其父皆明言之而不隐及其成也皆知畏惧
诗之为意岂外是哉嗟乎举善之是尚恶者固自知其
非且春秋者国史也备列国之事必欲见其葬吊会盟
聘享征伐嫁娶之节阙之则后世无所传无所传则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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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所信故备书之而用意之深则在明褒贬于片言
之间也然诗既为民间歌谣之什遗其善固不可失其
恶又乌害于道乎由是论之则淫奔之诗在圣人之所
删盖必矣且张载子厚尝论卫人轻浮怠惰故其声音
亦淫靡闻其乐使人有邪僻之心而郑为尤甚矣夫圣
人教之以孝悌忠信恨不挽手提耳以嘱之何乃以淫
靡之乐而使人起邪僻之心乎故其论为邦亦曰放郑
声然则揆之于理据之于经考之于圣人之言意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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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秦之辨吾知其叛于理而失圣人垂训之意矣
  夷齐十辨          王 直
 一辨夷齐不死于首阳山二辨首阳所以有夷齐之
 迹三辨山中乏食之故四辨夫子用齐景公对说之
 由五辨武王之世恐无夷齐六辨史记本传不当削
 海滨辟纣之事七辨道遇武王与周纪书来归之年
 不合八辨父死不葬与周纪书祭文王墓而后行者
 不同九辨太史公之误原于轻信逸诗十辨左氏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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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传所载武王迁鼎义士非之说亦误
谨按论语第七篇冉有曰夫子为卫君乎子贡曰诺吾
将问之入曰伯夷叔齐何人也曰古之贤人也曰怨乎
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为也第十六篇齐
景公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德而称焉伯夷叔齐饿于
首阳之下民到于今称之其斯之谓欤此二章孔子所
以称夷齐者事无始末莫知其何所指虽有大儒先生
亦不得不取证于史记盖孔子之后尚论古人无如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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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孟子止言伯夷不及叔齐其于伯夷也大槩称其制
行之清而于孔子此二章之意亦未有所发惟史记后
孔孟而作成书备而记事富时有以补前闻之缺遗如
子贡夷齐何人之问孔子求仁得仁之对倘不得史记
以知二子尝有逊国俱逃之事则夫子不为卫君之微
意子贡虽知之后世学者何从而知之也此史迁多见
先秦古书所以为有功于世也然迁好奇而轻信上世
之事经孔孟去取权度一定不可复易者史记反从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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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乱之以滋来者无穷之惑则迁之功罪岂相掩哉盖
夷齐不食周粟之类是已史记既载此事于传又于周
纪齐世家诸篇历言文王武王志在倾商累年伺间备
极形容文字既上荡人耳目学古之士无所折衷则或
两是之曰武王之事不可以已而夷齐则为万世立君
臣之大义也昌黎韩公之论是已其偏信者则曰夷齐
于武王谓之弑君孔子取之盖深罪武王也眉山苏公
之论是已呜呼此事孔孟未尝言而史迁安得此欤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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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予言而愕曰谓孟子未尝言则可首阳之事孔子彰
彰言之子既知有论语而又疑此则是不信孔子也予
应之曰予惟深信孔子是以不信史迁也且谓论语本
文何以言之夫齐景公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德而称
焉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民到于今称之论语未尝
言其以饿而死也而史迁何自知之饿者岂必皆至于
死乎夫首阳之隐未见其必在武王之世而二子昔尝
逃其国而不立证诸孔子对子贡之意则可信矣安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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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不以逃国之时至首阳也孤竹小国莫知的在何所
传者谓齐桓北伐山戎尝过焉山戎与燕晋为邻则孤
竹可知而首阳在河东之蒲坂诗之唐风曰采苓采
首阳之颠采苦采苦首阳之下或者即此首阳盖晋地
也若夷齐果孤竹君之子则逃国以来谅亦非远何必
曰不食周粟而后隐此邪今且以意度之国谋立君而
已逃去则必于山谷无人不可物色之所然后能绝国
人之思首阳固其所也盖仓卒而行掩人之所不知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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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无所得食又方君父大故颠沛陨越之际食亦何心
其所以兄弟俱在此者一先一后势或相因而今不可
知耳然亦不必久居于此踰月移时国人立君既定则
可以出矣惟其逊国俱逃事大卓绝故后称之指其所
尝栖止之地曰此仁贤之迹也夫是以首阳之传久而
不泯何必曰死于此山而后见称邪予所以意其如此
者无他盖论语此章本自明白于景公言死而于首阳
不言死后人误读遂谓夫子各以死之日评之耳此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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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也夫孔子以景公与夷齐对言大意主于有国无
国尤为可见问国君之富数马以对诸侯曰千乘所谓
有马千驷者盖斥言其有国也夷齐可以有国而辞国
者也崔子弑景公之兄庄公而景公得立崔子犹为政
景公安为之上莫之问也享国日久奉已而已观其一
再与晏子感慨悲伤眷恋富贵直欲无死以长有之其
死也泯然一无闻之人耳孔子叹之曰嗟哉斯人彼有
内求其心弃国不顾如夷齐者独何人哉彼所以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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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泯者岂以富贵哉由此论之则孔子所以深取夷齐
但指其辞国一节而意自足若曰夫子取其不食周粟
以饿而死则此章本文之所无也夫今去夫子又远矣
饿于首阳一语之外前不言所始后不言所终予疑其
在逊国俱逃之时而不死者盖意之然予之意之也盖
犹近似而无害于义理若迁之意之也略无近似而害
于义理特甚焉大槩迁也专指文武为强大诸侯窥伺
殷室以得天下故于世家则首吴太伯于列传则首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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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迁之说出而孔孟所以言文武盛德至仁者皆变乱
矣此事若不见取于大儒先生犹可姑存以俟来哲今
亦不幸君子可欺断然按之以释论语则武王万世当
为夷齐之罪人夷齐借之以徇使万世乱臣贼子知畏
清议如此也而武王何罪哉予言更仆未终亦不得已
也然实欲反复究竟折服史迁使不可再措一辞者吾
徒之学诵诗读书论世知人不当草草幸毋倦听夫夷
齐孔子之言略孟子虽不言叔齐而言伯夷甚详若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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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证于孟子则史迁所载諌伐以下晓然知其决无也
孟子言伯夷之归周也曰伯夷辟纣居北海之滨闻文
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史记本传则不然削其海滨辟纣
之事但于逊国俱逃之下即书曰于是往归西伯及至
西伯卒此下遂书叩马谏武王之语数其父死不葬以
臣弑君盖以为遇武王于道也所谓于是云者如春秋
之书遂是才逃其国遂不复返而归周也则不知此行
也二子亦已免丧否与厄于势而不返容或有之然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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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归此如同时然身丧父死自不得与于哭泣之哀也
而忍以父死不葬责他人欤呜呼此必无之事也夫迁
所以削其海滨辟纣者何哉谓迁为未尝见孟子欤则
迁知其有书七篇其作孟子传自言尝读之而屡叹矣
然而如此书伯夷者其意可想也迁以不食周粟为奇
节故欲见伯夷处心后来全不直武王而其初本无恶
于纣也夫事不惟其实所不合己意则削之千载而下
读于是一语尚可想其迁就增损之情态而何以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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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故曰当一以孟子为断夫伯夷太公两不相谋而俱
归文王孟子称为天下之大老太公之老古今所共传
则伯夷之年当亦不相上下孟子必不虚加之也然伯
夷德齿昔纵与太公同而后来年龄岂必与太公等吾
意武王之时未必犹有所谓伯夷也而迁所作周纪又
自与传不同何以言之伯夷以大老而归文王文王享
国凡五十年吾不知其始至也在文王初年欤中年欤
末年欤不可考也而迁于周纪则尝以为初年矣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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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文王继公季而立敬老慈幼礼贤待士士以此多归
之夷齐在孤竹闻西伯善养老往归之然后曰太颠闳
夭散宜生鬻子辛甲太公之徒皆往归之然后曰崇侯
谮西伯于纣囚于羑里然后曰纣释文王赐弓矢鈇钺
得专征伐又数年而书听虞芮讼又明年而书伐犬戎
自此每年书一事而各以明年二字冠于其上如是者
凡七上去夷齐来归之年不知其几矣大槩书文王五
十年之事稍稍排布岁年而夷齐之归为首其他末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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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也以天下之大老其来在文王即位未久之年若谓
其人犹及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之后姑少计之亦
当百有馀岁矣恐不必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而考终
已久矣迁既书于周纪如此及作伯夷传乃言夷齐方
至文王已卒道遇武王以木主为文王伐纣叩马而谏
不知此当为两夷齐乎抑即周纪所书之夷齐乎若即
周纪所书之夷齐则归周已数十年非今日甫达岐丰
之境也谏武王当于未举事之初不当俟其戎车既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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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出奇骇众于道路也太公与已均为大老出处素
与之同不于今日白首如新方劳其匆匆扶去于锋刃
将及之中也呜呼纪传一人作也乃自相牴牾如此尚
有一语之可信乎观其摹写二子冒昧至前左右愕眙
欲杀武王无语太公营救之状殆如狂夫出斗群小号
呶而迂怪儒生姓名莫辨攘臂其间陈说劝止嗟乎殆
哉其得免于死伤也不亦幸哉武王方为天下去贼虐
谏臣毒痡四海之纣而行师无纪左右遽欲害敢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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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戕天下之父死生之命在左右与太公而武王若罔
闻知万一扶去之手缓不及用则是彼杀比干此杀夷
齐其何以有辞于纣也武王顺天应人之举后世敢造
此以诬之噫甚矣传曰父死不葬纪则曰武王祭于毕
东观兵至于孟津载木主车中毕也者文王葬地也古
无墓祭祭毕之说亦妄然一曰祭于毕一曰父死不葬
又何也故凡迁书谏伐以下大率不可信使其有之
子不言孟子言之矣子若以孔孟之说折迁迁未必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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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惟传自言之纪自破之其他卷犹曰破碎不全不尽
出于迁之手而此纪此传皆迁全文读者知其非迁莫
能作又不得疑其补缀于后人也曰然则纪与传孰愈
曰纪书文王其妄居半及书武王则妄极矣若其书夷
齐一节犹略优于传也盖纪言其归周及文王之生而
传言其至值文王之死也及文王之生者与孟子同而
值文王之死者无稽之言也曰然则首阳之事其究如
何曰予前固言之果有夷齐暂隐之迹而不在武王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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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之时武王克商之时恐已无所谓夷齐而孟子又不
言叔齐归周惟后之读论语者惑于迁史增加孔子本
文执所谓饿者为夷齐盖棺之终事是以展转附会尔
夫理至于一是而止予生百世之后安敢臆度轻破古
今共信之说盖见迁于论语才有一字之增而遂与孟
子略无一字之合又纪传色色不同徒以无稽之言贻
惑后世是以详为之辨庶几自此观夷齐者惟当学其
求仁得仁与夫制行之清廉顽立懦之类而不必惑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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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马耻粟以至于死然后语孟称道之意可明也夫读
论孟则见二子可师乃志士仁人甚自贵重其身抗志
甚高观理甚明俯仰浩然清风可仰而不可及孔孟之
所谓贤由之则俱入尧舜之道也读史记则见二子可
怪乃羁旅妄人闇于是非进退轻发尝试不近人情悻
悻然以去终与自经于沟渎而莫知之者比史迁之所
谓贤由之则不过于陵仲子之操也学者于此从语孟
乎从史记乎曰如此则迁无所据而容心为此何也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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迁自言之矣所谓予悲伯夷之志赌逸诗可异焉者此
迁之所据乃一传之病源也逸诗者西山采薇之章也
三百篇诗经夫子所删尚莫知各篇为何人作迁偶得
一逸诗而妄意之曰此必夷齐也夷齐尝饿于首阳今
言采薇西山是不食周粟故也夫古诗称采草木蔬茹
于山者甚多岂皆有所感愤而不食人粟者乎粟生于
地人人食之已独不食则食之者人人皆非也异哉耻
一武王而天下皆无与已同类之人然则试使夷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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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行一世之人无一人肯食周地之粟而后可乎夷齐
之风百世闻之而兴起何当时此事无一人见之而听
从乎夫天下所谓西山不知其几自东观之皆西也诗
言西山不言首阳不当以附会论语之所云也末句曰
吁嗟徂兮命之衰矣迁以为夷齐死矣悲哉此临绝之
音也夫徂者往也安知作歌者之意不思有所往上言
我安适归则无所辟地辟世矣下又言吁嗟徂兮则于
不可中求可犹思有所往焉既而遂自决曰命之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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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之于天而终无可奈何之辞也岂必为殂卒之殂乎
神农虞夏固不可见而以暴易暴何可以指武王武王
非暴君也必欲求其称此语者则自春秋战国至于秦
项灭国灭社何处不有乎然则世必有遭罹荼毒而作
此诗者非夷齐也此诗误迁而迁误后世也或曰然则
春秋之初鲁臧哀伯曰武王克殷迁九鼎于洛邑义士
犹或非之杜元凯以为伯夷之属也此在孔孟之间岂
亦非欤曰非也武成之后武王岁月无几散财发粟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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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封墓列爵分土崇德报功亟为有益之事则吾闻之
迁鼎恐非急务也灭人之国毁人宗庙迁其重器强暴
者之所为谁谓武王为之使果有所谓鼎则天下一家
无非周地在彼犹在此矣岂必皇皇汲汲负之以去而
后为快乎况罪止纣身为商立后宗庙不毁而重器何
必迁乎书称营洛乃成王周公时事在武王无之义士
所非亦不审事实矣而义士又不知为何人自克商至
于周衰然后左氏载此语盖已四五百年四五百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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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岂无一士心非武王者得称为义亦各有见也而何
必以夷齐实之乎况左氏近诬未必斯言果出于哀伯
乎呜呼此武王夷齐终古瞹昧俱受厚诬之事与咸丘
蒙之徒妄言尧舜者颇同惜其出于孟子之后无一人
识其为齐东野人之语故使流传至今幸而窃读论语
偶思首阳之章未尝言死遂得以尽推其不然惟此章
之疑既释则史迁失其所以凭藉附会之地岂非古今
之一快哉然此愚见也不知来哲又以为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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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文衡卷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