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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讲义卷八 宋 史浩 撰
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诸桐三年复归于亳思庸伊尹
作太甲三篇
此书序也伊尹方立太甲勤勤作训冀其为明君也
不明则昏矣昏君何以主天下伊尹至是不得不使
之居庐而自怨自艾也至于思庸庸者用也既思复
用则欲听伊尹之训已也伊尹之志得矣故此书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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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其所以处仁迁义之实则太甲谓之贤圣之君可
也虽然以臣放君可乎惟伊尹知太甲必能改过故
其废放之际自信不疑然则伊尹岂可以寻常受遗
大臣拟议哉向使太甲无可教之资放而不反伊尹
之罪大矣此太甲三篇所以不得不作也
太甲上
惟嗣王不惠于阿衡伊尹作书
此史官之辞也阿者保顺衡者持平阿衡之号若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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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之称太公也使伊尹自称其号而以不惠归之嗣
王岂非怨词乎是知史氏纪作书之由故有是言非
伊尹之言也
曰先王顾諟天之明命以承上下神祇社稷宗庙罔不
祗肃天监厥德用集大命抚绥万方惟尹躬克左右厥
辟宅师肆嗣王丕承基绪惟尹躬先见于西邑夏自周
有终相亦惟终其后嗣王罔克有终相亦罔终嗣王戒
哉祗尔厥辟辟不辟忝厥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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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周称伊尹曰强力而忍垢想见当时之人不知伊
尹者纷纷之言必不少恕伊尹忍之以成事业此所
以为自任也然伊尹之心知汤可以受天命既强之
以伐桀得天下于顺应成大功于顷刻使斯民复见
尧舜之盛伊尹之所操持蕴蓄已见效矣苟嗣王不
克终厥德而败乃翁事则伊尹前功俱废矣成汤所
以托孤之义何望哉是以强力坚忍以身当天下之
谤而不辞卒之太甲处仁迁义而商家数百年之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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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是而延伊尹岂患失保宠之徒乎盖以常人当伊
尹之时有去而已伊尹之不去知力足以回嗣王之
心吾而舍之为德不卒矣是以宁为顽钝忍耻而必
立太甲于无过之地也孟子尊之曰伊尹自任天下
之重又曰无伊尹之志则篡也若孟子者可谓知伊
尹矣先王顾諟天之明命顾眷也諟许也天之明命
眷许成汤遂能承上下神祇社稷宗庙罔不祗肃一
言以尽曰敬而已矣敬德之聚也是以天监厥德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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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大命而使之抚绥万方也辟君也克左右其君宅
居也师众也左右其君居集其众既在尹躬矣嗣王
丕承基绪亦在尹躬也伊尹可谓圣之任也先见于
西邑夏者夏都在亳之西指其方而言之也言夏之
君臣以忠信为周故能克终君不克终相亦罔终伊
尹之期嗣王欲其君臣俱有道也嗣王戒哉祗尔为
君君不君则辱成汤矣故曰忝厥祖
王惟庸罔念闻伊尹乃言曰先王昧爽丕显坐以待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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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求俊彦启迪后人无越厥命以自覆慎乃俭德惟怀
永图若虞机张往省括于度则释钦厥止率乃祖攸行
惟朕以怿万世有辞
惟庸思庸也太甲一闻忝厥祖之戒乃能思庸以听
伊尹之训已不可不谓之贤君也然既闻矣当尊其
所闻念之不能忘可也今乃曰罔念闻是太甲猊从
而心犹未服也伊尹能逆知其意故又引先王之勤
劳以感动之其曰昧爽丕显旁求俊彦启迪后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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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言昧爽向明也丕显大明也成汤自昏至晓不遑
安寝思求俊美之士所以开导嗣王也如此可坠厥
命以自取颠覆乎慎乃俭德惟怀永图是其先务也
虽然伊尹此书方欲回太甲不明之心岂无他术而
必以俭为永图何哉盖俭德之共也夫惟俭则玩好
弗宝嗜欲弗亲中之所存湛若止水万务之来应而
不乱兹实治心之要术也尧舜茅茨土阶是德也大
禹菲食卑宫是德也乃祖成汤不迩声色不殖货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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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是德也嗣王谨之岂不可以为长久之图乎谨之
犹射也括在弦机在手苟不虞乎方张之时而省乎
将释之际则于先王之准度必差之毫釐缪以千里
矣故曰钦厥止率乃祖攸行既能如其所止而钦焉
是吾之心术正而知止其所也又能率先王俭德而
行焉是射而中的也如是则岂惟尹心悦怿抑嗣王
亦有万世无穷之闻此惟朕以怿万世有辞之意也
王未克变伊尹曰兹乃不义习与性成予弗狎于弗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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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于桐宫密迩先王其训无俾世迷王徂桐宫居忧克
终允德
孟子曰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太甲之未克变岂
若后世愎谏遂非而果于不义者之所为乎心之所
思尚有纤瑕微累未能尽去云尔伊尹事君如良医
用药必欲去疾之根柢而至于十全然后其心乃安
故当未变之时求其不义而攻其性习将使嗣王摆
去旧染脱然如洗心换骨舍愚而即贤由狂而作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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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可谓之变也凡人之生性无不善上智下愚卒至
背驰非性本然以习而相远也尧舜之圣性也桀纣
之恶习也习之既久安得不与性成人能及其未远
而变焉此所谓不远复而善补过也伊尹知此既使
嗣王弗近于弗顺是远罪也营于桐宫又使嗣王密
迩先王之训是迁善也迁善远罪岂终迷而弗悟者
哉故曰无俾世迷此伊尹以先觉觉后觉之效验也
至是嗣王始往桐宫庐成汤之墓以尽居忧之礼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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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念成汤之勤劳而求克终以信其德呜呼伊尹之
格君心非有点铁成金之力安能使嗣王克变如是
哉
太甲中
惟三祀十有二月朔伊尹以冕服奉嗣王归于亳作书
曰民非后罔克胥匡以生后非民罔以辟四方皇天眷
佑有商俾嗣王克终厥德实万世无疆之休王拜手稽
首曰予小子不明于德自底不类欲败度纵败礼以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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戾于厥躬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既往背师保
之训弗克于厥初尚赖匡救之德图惟厥终
伊尹以冕服迎王归于故都冕服祭服为朝于庙也
想见伊尹之心知太甲已能处仁迁义企及成汤矣
故敢以朝于庙也方其奉王在庙拳拳然思汤所以托
孤之义而已所以许汤之心几乎不济矣今而获以
圣贤之嗣来朝于庭如奉君之宝玉出使千万里外
无所玷阙复归之君岂不欢喜慰释乎而太甲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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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亦必自知苟非伊尹之勤勤虽求为中材庸主不
可得而况得见今日乎君臣之间相感之厚相得之
欢可不言而喻也昔五子之歌述皇祖之训曰民可
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成汤之心岂外是哉
今嗣王贤圣矣可不告以先王所以傅付后嗣之本
意乎后君之继承者辟君之法度者民非君不能相
正以生后非民不能临制四方皇天于商眷佑未衰
故使嗣王克终其德岂非万世无疆之美耶太甲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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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既已觉悟当追省昨非以自首露言子不肖是不
明于德之故以欲而败度以纵而败礼而召祸于其
身也使天祸我犹可禳免祸自己召何可逃耶既往
前日也背师保之训不听伊尹之言也厥初之不善
今已自悔矣则正救其恶岂不有望于将来其曰图
惟厥终实成汤改过不吝之心也汤之典刑于是乎
在成汤之灵显显在庙实式临之呜呼贤哉呜呼圣
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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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尹拜手稽首曰脩厥身允德协于下惟明后先王子
惠困穷民服厥命罔有不悦并其有邦厥邻乃曰徯我
后后来无罚王懋乃德视乃厥祖无时豫怠奉先思孝
接下思恭视远惟明听德惟聪朕承王之休无斁
太甲既悔过责躬求正救以图终伊尹得不举修身
协下之要以告之乎修其身使信德协和于下惟明
君能之古我成汤以民为子惠及困穷夫困穷之人
宜若可缓矣殊不知哀矜无告阴骘下民天道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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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王者作能惠困穷乃合天道尧之告舜曰天之历
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舜亦以命
禹成汤继三圣之道子惠困穷在所先者则民服其
命无有不悦有邦厥邻咸起来苏之徯固其所也太
甲既率乃祖攸行懋乃后德动视成宪不敢豫而废
时亦不敢怠而忽事上而奉先思孝下而接下思恭
思者心之官也思既得之至于耳目之官亦罔不致
谨焉孰不为视不远则不足为明视乃厥祖庸非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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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孰不为听不德则不足为聪听伊尹之训己庸非
德乎嗣王至是变习成之性无不义者而尹亦承王
之美为无穷矣
太甲下
伊尹申诰于王曰呜呼惟天无亲克敬惟亲民罔常怀
怀于有仁鬼神无常享享于克诚天位艰哉德惟治否
德乱与治同道罔不兴与乱同事罔不亡终始慎厥与
惟明明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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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曰重巽以申命申者重之义申诰者以其所言重
告之也伊尹之于商可谓社稷之臣矣常人之心谏
于其君而不用则有去而已不恤其君之如何也今
伊尹幸太甲用其言而底于贤圣矣犹恐太甲折节
于将恐将惧之际而解体于将安将乐之时故以已
陈之言重复告戒譬如良医治疾疾既去矣虑其保
护之失时而疾疢之复至乃告之以休养调适之方
期于长享安平尔此一篇之大旨也夫为君之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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膺天命下受民归而中享祖宗之佑命之靡常也以
敬故亲民之难保也以仁故怀鬼神之无常享也以
诚故格如是而得天位岂不艰哉彼其慄慄危惧若
将陨于深渊诚以造次颠沛未尝不兴念于此三者
循是三者德也故能为治否则乱矣古之贤圣之君
虽世之相后地之相去千万之远至其为治若合符
节以道同也其兴必然彼桀纣之恶败端覆辙不谋
而同其亡亦然嗣王诚能鉴败亡之轨辙而求贤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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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用心始乎是而终乎是岂不为慎厥与而为明明
之君乎
先王惟时懋敬厥德克配上帝今王嗣有令绪尚监兹
哉若升高必自下若陟遐必自迩无轻民事惟难无安
厥位惟危慎终于始
始戒之以慎乃俭德中戒之以懋乃德末戒之以懋
敬厥德其诚愈至其言愈详爱君之意有加而无已
也谨则知所择懋则知所修敬则知所守德至于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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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可以终不变也汤用是德克配彼天今王嗣有令
绪可不监此以法乎若升高必自下若陟遐必自迩
此千里之行起于足下也盖人君脩德不过别白善
恶善恶在人始之相去若毫末终有胡粤之殊则吾
始行一步可不谨乎是故知稼穑之难则于民事不
敢轻知天位之难则于大宝不易处人君嗣位之初
非不知此理亦非不知致谨也奈何世已治安矣民
已富庶矣四方之贡赋极水陆之珍于口体内庭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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器用誇玩好之异于耳目耳目之所接日新口体之
所奉益备此心侈矣此志荒矣崇台榭骋田猎朝欢
娱夜宴乐日肆于淫荒之涂溺而不知流而忘反向
之民事不可轻之心天位不易处之心已丧之矣虽
有善谏不能入也然则人君岂可不以始行一步为
标准乎苟慎终如始将与尧舜同条共贯犹吾成汤
也舍是则皆始于尧舜而终于桀纣尔呜呼后世尧
舜之治何其寂寥而难得也坐朝之君引尧舜以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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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臣进说之臣举尧舜以誉其君咨嗟景慕似真不
可及殊不知嗣位之初此心即尧舜也诚能充是心
坚忍而力行使终始惟一尧舜何人哉有为者亦若
是而已矣伊尹告嗣王以慎终于始可谓得致君之
要术也
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
道本无形视不可见求之于事当于理者是也夫忠
言逆耳非逆耳也逆予心也阿谀顺旨非顺旨也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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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志也诚能从其逆予心者求之其背于理欤苟不
背理虽吾心不悦其益我之言也何为而拒之又从
其逊予志者求之其合于理欤苟不合理虽吾志所
悦其蛊我之言也何为而受之尧舜之命纳言堲谗
说不过于此矣伊尹告太甲终于尧舜之道岂非其
本心乎今夫人臣食君之禄享君之爵非不知阿谀
足以保富贵安荣也诚以所学者尧舜之道苟其君
不尧舜吾不得为皋夔稷契死当与草木俱腐尔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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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于世哉虽爵禄愈崇厚而吾心益愧耻是故拳拳
然责其所难而势必至于犯颜逆耳也人君于此可
不求诸道乎彼不病狂安肯舍富贵而就贫贱舍安
荣而就危辱耶盖尝论之天下之善言皆不悦于耳
天下之善事皆不便于已人君不欲为尧舜则已如
欲为之从其不悦于耳者听之从其不便于已者行
之则日加益而不自知尧舜之道不难及也伊尹以
此授太甲可谓学道之秘诀也言虽拂意而合道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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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也当听之言虽顺意而非道甘言也当察之
呜呼弗虑胡获弗为胡成一人元良万邦以贞君罔以
辩言乱旧政臣罔以宠利居成功邦其永孚于休
伊尹既言求道之要今复径指人心之所同然者告
太甲太甲至是即道愈深可以语此矣傅曰天下同
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夫弗虑胡获虑虽百其致则
一弗为胡成途虽殊其归则同人但见其有思而获
有为而成不知本于无思无为寂然不动之时也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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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获也成也乃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尔伊尹又恐太
甲不悟其言直曰一人元良万邦以正夫元者始也
良者其善心也以谓一人能寂然不动不失其始善
之心则虽曰从事于天下之务有所不思思无不获
有所不为为无不成一言以蔽之曰当理而已夫惟
当理则万邦安得不正乎老子曰我无为而民自化
我好静而民自正夫无为而静实寂然不动之时也
苟当时自失其元良之心安能至是哉人君得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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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能虚心以监先王之法虚已以来天下之言所谓
以辩言乱旧政者无有也人臣得是道故宠至而若
惊功成而不宰所谓以宠利居成功者无有也盖君
恃辩言以乱政则臣下非引去以全身必缄默以保
位矣臣恃宠利以矜功则人君非疑其弄权必恶其
贪鄙矣君臣之间方且内怀疑惧如是而欲为尧舜
之治是犹却行而求前也其可得乎舍是二者则邦
其永信其休德矣呜呼此伊尹所以致君于尧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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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挚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