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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疑义卷四
明 马明衡 撰
周书
泰誓
此篇书序以为十一年观兵十三年会孟津通以文王
九年数之为十一十三蔡传深辨其非而以经文为
主经云惟十有三年春即为武王即位之十三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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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虞芮质成西伯受命称王此司马迁不达理道之
舛后儒因祖其说孔传又證以惟九年大统未集之
言而亦以文王为改元也欧阳修亦深辨其妄说夫
改元之事设或有之非因断虞芮之讼然至武王不
改元则惑矣蔡氏以书序十一年一字即十三年三
字之误谓无有观兵复退之理犯于兵以胁君而引
张横渠之言当日命绝则为独夫天命未绝犹是君
臣岂可以兵胁之耶此论极正然戡黎又为文王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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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畿内至祖已奔告又非胁之耶即以西伯为武王
通鉴系年谓在于商纣三十一祀丁丑之岁而大会
孟津为己卯则亦先二年不能无称兵震动之嫌凡
此皆可疑难晓者岂当日命绝已在于戡黎之时而
武王特未即大举先剪其助纣为虐者至十三年始
会诸侯以伐之耶而武王当时服从者众纣之离心
离德亦不畏其图已耶朱子谓系年至共和以后始
可考故若此者亦但当观其大义其实不可得而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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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大抵共和以前系年亦只凭皇极经世溯而推之
以至于尧之甲辰验之后世人事与数相当故今以
为邵氏之历然以前安有史籍可考经世以己巳周
文王没武王即位己卯周武王伐商是伐商乃正武
王即位之十一年是亦或即书序之文而推系之耳
而亦未尝以文王九年通武王而数之为十一年也
然夷齐叩马而谏谓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
无有即位十三年文王未葬之理是又近于孔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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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元之说意史迁所撰夷齐之言亦只得秦汉之传
闻而未足以为据耶愚以为凡此姑当缺之而惟论
其大义可也论其大义者必知文王至德必不受命
称王也必知武王非富天下也必知天命未绝决不
以兵胁君黎之可伐必是天命已绝也如是观之则
圣人千古之心可以近见于千载之下而千载之下
可以仰合于千古之上其于改元不改元十一与十
三何暇计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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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文公谓汤武征伐皆
先自说一段义理愚窃以谓圣人除却义理更无事
命我文考肃将天威大勋未集观武王此叙则似文王
时已有意伐纣但未举耳而蔡传以为叙文王之辞
不得不然而文王实无意也如是则为诬文王矣夫
谓文王先有意则不臣谓诬文王则不孝先儒于此
论之多矣而皆未能使人心之快然者文公谓若使
文王未崩十二三年则孟津之事文王亦岂得而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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哉此见文武之心未尝不同也愚以谓文武之心未
尝不同然文武之作用自别同一圣人也尧舜自尧
舜之作用汤武自汤武之作用文王周公自文王周
公之作用作用之别则以其力量有不同耳千钧之
任乌获举之而不难次于乌获者稍难矣又次者则
又难矣虽同曰举之而其所以举之者作用自有异
耳文王之力量恐亦非武王之所能同也当其三分
有二之时关雎麟趾之风汉广汝坟之化如阳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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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物物无不应岂待以兵戈而胜之哉虽伐密伐崇
文王所不免然亦如舜之有苗耳而天下大段日归
之所谓绥之斯来动之斯和圣人至德感通之妙自
是如此使文王未崩纣恶愈盛三分之一又自然归
之纣虽尚在然天下之人既通归之矣纣亦若之何
哉至此之时或纣自逃走或人杀纣皆不可意度然
决不以兵战而取之也夫任天下之责以安天下为
心者圣人之所同也而其所以任之安之作用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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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无异也作用虽异而其心则同所以同谓之圣
人也所谓肃将天威大勋未集者武王以得安天下
之民为大勋文王三分有二其尚未得安为未集也
天视听自我民视听天既怒商民皆归周天威之将
非文王而何
武王开口便说亶聪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又曰天
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武王分明以父母君师自任
如此则视纣之恶天下之人受其暴虐武王岂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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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安哉于此可以见武王之心矣
有罪无罪一听于天武王何心哉受臣亿万惟亿万心
予有臣三千惟一心则天意可见矣故承之曰商罪
贯盈天命诛之予弗顺天厥罪惟钧也言一听于天
而已矣
予小子夙夜祇惧受命文考所谓受命者只告诸文王
之庙即为受命非真文王密有所命也盖时既当然
即道理当然不越乎道理即不违乎文王矣文王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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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作用虽有不同然其安天下之心一也后世曹操
自拟文王而使其子丕取汉为武王呜呼是岂可同
日而语哉圣人之事乃为奸宄欺世之资兹故不可
不论
泰誓中
汉律历志曰周师初发以殷之十一月戊子后三
日得周正月辛卯朔至戊午渡孟津夫以十一
月为亥月则是商亦改月矣此恐未然先儒林尧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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谓孟津去周九百里师行日三十里凡三十一日渡
河三日三誓师上篇不言日以中篇考之当是丁巳
日在河南将渡孟津誓而后渡河也中篇是既渡而
次河北所誓下篇戊午明日将趋商郊誓而后行三
令五申谨之至也此说固为有理但汤之誓师未尝
至再至三岂汤之致谨又不如武王耶此等皆有不
可晓处意者武王从容而行先后来附而至者日众
故武王因其后至者而复告以伐商之义也诸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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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而会者八百馀国岂无道里远近先后之差哉
泰誓下
六军者天子之制今称大巡六师蔡氏以为史臣之词
亦是大雅棫朴是文王之诗亦曰周王于迈六师及
之文王武王尚为诸侯不应便有六军或是史臣从
后咏歌纪录之时既称王遂亦因称六师耳但汤武
誓师皆称王曰或如愚所论举兵之时已正天子之
礼遂称六师前后足相发也且其言已曰奉予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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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独夫受他复何所嫌乎然周礼万二千五百人为
军二千五百人为师则五师乃为一军六师未可谓
之六军也又常武之诗整我六师瞻彼洛矣之诗以
作六师孟子云六师移之是皆天子之制亦称师者
岂未有周礼之先天子六军之制未立诸侯称六师
者亦举众之通名耳至周制天子六军其后因习亦
以六军为六师耳春秋之兵虽累万之众亦称师可
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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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有显道厥类惟彰谓作善降祥作不善降殃此理昭
然不可得而昧也纣之所为如此安得不奉天命以
行天罚哉
武王誓师必称文考者盖文王在位五十年其德入人
之深天下之归周者寔皆由于文王武王之意以为
今日终文王之事而又惧其为文王羞者此圣人至
意恻怛之心也
牧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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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司马司空亚旅此皆周礼未定时制或犹仍其旧
也虽称王以誓众而于此等制度未必尽备但周官
六卿周公所制亦不知殷人之制何如甘誓乃召六
卿孔注与蔡氏皆以为六乡之卿非各率其属之六
卿也不知夏制亦六卿否洪范八政只有司空司徒
司寇则商时亦未必是周之制也周官云唐虞稽古
建官惟百夏商官倍亦克用乂至周有三百六十则
周制与夏商不同多矣孔氏以时已称王而有六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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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应已置六卿此特以司徒主徒庶司马主军旅司
空主壁垒盖特呼治事之三卿耳是亦未可知也
此篇专指妲已而言盖纣之恶由于妲己废宗庙弃宗
族任罪慝以暴虐百姓只此数言已足以致天讨矣
何必多哉观此篇与泰誓之言真有不同
武成
武成之书诸家多所更定而各有不同或以日辰之先
后则云既生魄当在丁未之先或以行事之重轻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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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未祭告不敢发命蔡氏集诸家所长而考定之今
行于世愚窃以为武成之脱误固不能无必欲更定
以为此条系于此条之下则又安可知是不若因其
旧之为愈也今观古本如初叙于征伐商遂叙王来
自商偃武修文遂叙祀于周庙大告武成遂叙诸侯
受命于周而断之以王若曰皆辞意相属是古人叙
事之体惟其承厥志之下则似有缺文底商之罪以
下皆是史臣叙其祷神立政之事不可属其承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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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皆王言也大抵去古既远复值简编断蚀之后
欲细细必求得其一字一句之不差斯亦难矣惟大
义昭如日星未尝以简编断蚀而不可知也学者不
惟大义之沈潜理会而必欲细求之字句之间以为
悉得古人之旧是皆宋儒著述之说有以起之也况
孟子已不尽信书于武成取二三策何尝悉以为武
王之世之旧文哉而孟子未尝笔削而更定之是知
古人观书与今人观书大不同也今如所定新本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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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商之罪至万姓悦服叙于厥四月哉生明之
上次第摆布将来真是后世文字也
武成月日如孔疏亦自明白一月壬辰旁死魄谓伐纣
之年周正月辛卯朔其二日为壬辰翼日癸巳王朝
步自周于征伐商谓正月三日发镐京始东行也其
月二十八日戊午渡河二月辛酉朔甲子杀纣其年
闰二月庚寅朔三月庚申朔四月己丑朔厥四月哉
生明谓四月三日月姑生明其日当是辛卯也丁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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祀于周庙四月十九也越三日庚戌柴望二十二日
也此说与汉书律历志所引不合而孔氏以为汉因
伪书而为志而朱子亦言汉书之误则如此说亦历
历可推似有依据但经文既生魄孔传谓魄生明死
当是十五日之后而颖达以为丁未已是此月十九
日矣不应生魄倒在后遂以受命为祀庙之前惟此
有疑窃以既生魄既者尽也当是晦日昔人有问于
朱子者亦然正与余合顾命云惟四月哉生魄以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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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既言之其义又自明白矣
武王告诸侯叙后稷太王王季文王相承以成王业者
盖太王王季文王但知修德而人心自然归附至后
人推王业之所由姑自不得不如是立言非太王王
季文王先有代商之心也若文王伐密伐崇当时文
王得专征伐密崇当时无道害民故文王伐之意在
安民非伐其不贰于已也文王既有圣人之德又有
如是之威四方归附自不容已文王何心焉惟斯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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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其安君心之或悟则亦已矣所谓大邦畏其力小
邦怀其德者亦当善观之
惟九年大统未集注疏皆以为文王受命改元至九年
而卒史迁则直以文王受命而称王矣殊不知所谓
诞膺天命者亦自后言之文王何尝自以质虞芮之
成为已之受命而即改元以应之哉如是则又何有
于称王哉盖文王改元与否皆不可知即有改元之
事亦是偶然决不以已之受命而更端也况未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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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元之事耶九年之文亦自后人追溯诸侯归服文
王之时而言之蔡传之说是矣
武成如有道曾孙周王发及昭我周王之语皆有难晓
处夫武王告神之时纣尚未毙武王岂遽先称王耶
若后世起兵亦有先自称帝者是盖欲以系属人心
岂武王举兵之时诸侯亦即尊武王为王而武王亦
遽受之耶蔡氏以为史臣追增之辞岂录其当时告
神之语而辄加以追增之称耶朱子释孟子谓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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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曰我周王犹商书而曰我后也则是当时武王虽
未称王而天下之人固以王归之矣武王自言天其
以予乂民则武王亦固任其责矣非若后世舍曰欲
之而又为之辞者此皆大义所在读者须求此而得
其心之安而拘于字句之末不足为重轻也余姑发
其疑如此而俟识者考正焉
周王之称予既发其疑矣后再观之如汤誓等篇皆即
称王泰誓称六师分明是已正名位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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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范
书序云武王胜殷杀受立武庚以箕子归作洪范则洪
范是归镐京之日即为武王陈之所谓惟十有三祀
者即泰誓之十有三年春也一说箕子走之朝鲜武
王即而封之后来朝周武王访以天道乃陈洪范则
谓十有三祀者是箕子受封之十有三祀矣夫以箕
子自言殷其沦丧我罔为臣仆今既受其封又自来
朝安在其不为臣仆乎然则武王既释箕子之囚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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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宾师之礼就而访焉故箕子陈之若云箕子不忍
周之释其囚走之朝鲜是虽未知其说之所本然意
朝鲜在万里荒服之外山海极边今箕子旧国在焉
酋长来朝者皆习箕子文教之古风当时若非逃窜
避周何至如此之远是亦犹太伯避季历逃之荆蛮
也但箕子圣人至则自然人归宗之如麒麟凤凰人
争快睹故箕子自抚其众得其地而为君耳若说武
王封之必有命辞若微子之命者夫子必录之即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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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序篇亦无有是未必武王封之也若陈洪范则大
公道理自是不妨武王不臣箕子而问道箕子传道
武王而不臣各行其本心之诚然而无所愧焉耳矣
洪范之书注疏以为是箕子告武王之后归而次叙成
篇以为典教如是则是篇通是箕子之笔蔡注亦云
箕子推衍增益以成篇故谓称祀者不忘本也夫以
称祀为箕子不忘本是矣然所谓十有三者抑武王
之纪年耶商之纪年耶抑亦箕子朝鲜之纪年耶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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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箕子朝鲜之纪年则武王须遣人访之篇中词气
非远隔之体且武王即位七年崩此其不然明矣以
为武王之纪年则箕子不忍祀之一字而忍于袭商
未殄周未王之纪年安在为不忘本耶此等皆重有
不通而先儒亦无有明辨之者何耶愚反覆思之沈
潜其义是篇盖武王既访箕子既陈周之史官次第
其语而成篇也称祀不称年者则武王重箕子之不
臣尊箕子之道故特以商之旧称之此圣人大公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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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心也箕子微子之事皆古今大公案故特论之
以俟知者
易曰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当时水患既平至和之
气融会浃洽故神龟出洛背上具此自然之数亦天
地至和之精也然背上亦只有点数自一至九而已
非如班固辈所言有文字也圣人道理具足于心因
感而见故因其九数而即系以九事以备治天下之
大法也使洛不出龟禹之治天下何尝无法然触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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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通若或启之圣人何尝恃已而忽乎天哉系畴如
画卦伏羲分明见得天地间道理不外一阴一阳有
春夏必有秋冬有明必有暗有盛必有衰有高必有
下有雄必有雌有奇必有偶至于细微纤悉无物不
有无处不然于是画一奇以象阳之纯而健画一偶
以象阴之顺而静而阴阳又非判然为两物也故又
画阳中有阴阴中有阳盖相涵相生至于无穷具三
才而止而成八卦伏羲亦是道理熟于胸中故画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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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示人使人观其象而尽人事以法天也文王重之
以尽天下之变为六十四卦于是取每卦之象而系
之以辞周公加之为三百八十四爻于是取每爻之
象而系之以辞无非使人观自然之象而尽人事
以法天也伏羲示人只有八字文王六十四字之外
加详矣周公则益加详矣今禹于九畴亦是观天地
自然之数而系之以九者之辞无非尽人事以法天
而已矣禹之辞止于九者至箕子则亦加详矣畴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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卦之用虽不同然其理则一理者天也在天则为天
之理在人则为人之理尽人之理以合天之理畴与
卦之用皆如是也非特九畴八卦虽圣圣千言万语
未有不如是者也今欲画卦亦甚易眼前不拘器物
花木土石之类即其象皆可以起义而画卦只是道
理不纯熟徒为空言亦不透彻若圣人观一物便发
透许多道理出来是足为万世之大法也
细玩终篇箕子专就人事上体贴后世专就数上推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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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知圣贤法天之学与术数不同
九畴之序文公谓因洛书之位与数而为之如洛书一
位在子其数则水之生数气之始也故为五行以下
甚备愚窃以为不必如是分配亦自可通
盖皆以人事施为先后之节次而系之也惟五数居
中则取象人君立大中之义此不为无意其馀者或
亦未必牵泥如是也今观九者备天地间之事矣五
行万事之本故首之以五行其见于人则五事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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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之本故次之以五事先自治而后治人于是有政
事之施焉故次之以八政为政必顺天时故次之以
五纪五为中央土四方归向而取则焉故为五皇极
而兼统乎四维然皇极立中于此天下之人有不齐
之等则不无抑其过引其不及之权衡以齐一之故
次之以三德欲尽其道理质诸鬼神而无疑也故次
之以稽疑人事虽尽于已而天人感应之理如响应
声欲奉天而不违也故次之以庶徵使天下之人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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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趋吉而避凶也则民皆跻于福祉仁寿之域所谓
于变时雍天地位万物育者至治之极功也故以福
极终焉此其治天下之大法又安能有出于九者之
外哉考之周礼大段不外乎此如建极之事则武王
周公躬行心德之馀无非大中至正之矩如三公论
道师氏保氏之类皆所以饬王躬者也五行八政食
货则冬官之居四民时地利者所不能外焉五事三
德则司徒所教者不能外焉至如稽疑则龟人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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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焉五纪庶徵则冯相氏保章氏具焉五福六极之
向威则周行于其间不能一一枚数是虽武王既闻
箕子之言然大段治天下之道率不能外也虽尧舜
典谟考之亦皆备具所谓千圣一心也学者能求之
吾心根本已具则以之而用于世又岂有他道哉
五行之生成虽有阴阳先后之次然其意在乎审其性
以别其用要宜于民顺乎天而已矣圣人之治天下
聪明睿智虽无所不周然未尝不用天之道因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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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利盖道理本自合一圣人惟无所违故感通无间
至于位天地育万物亦惟此理之极耳此洪范所以
生五行禹谟所以生六府也周官之辨土壤测日景
致日致月观妖祥辨星土云物十有二风及草人稻
人仲冬斩阴木仲夏斩阳木与夫藏冰发冰无非五
行之用此古人之治所以与天合而嘉祥至后世无
一而不与天违也
圣人之治天下无有不本诸身者故五行之下即以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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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为先五事克备则人道尽于已以之而治人又孰
不以为则孰不敬应哉
人莫不有貌也貌而㬥慢不可以为貌矣恭者貌之本
体故貌曰恭人莫不有言也言而鄙倍不可以为言
也从者言之本体故言曰从人莫不有视也视而邪
僻不可以为视矣明者视之本体故视曰明人莫不
有听也听而淫哇不可以为听矣聪者听之本体故
听曰聪人莫不有思也思而不正不可以为思矣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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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思之本体故思曰睿谓之曰者谓此名为此是即
其本然之体也人徒谓已具是人之形即以为人不
知不能践其形虽名为人而实非人矣学者反之于
身可不求其本体之实乎箕子之言可谓至深切矣
恭从明聪睿者五事之本体肃乂哲谋圣者五事之致
用自汉以来五行五事分配相属各各不同素问五
行又不同矣愚意配属虽有此理然亦看得活落不
要粘泥圣人相授受之意不专在此只要实体之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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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身便是何必只管代他分疏何益之有
八政如食货为先宾师为后固有内外先后之差其馀
亦大段历而序之若必一一求其次第亦恐太凿八
政虽与周官不同然其承天意以厚民生若民性则
千古圣贤无二道也
古之圣人知天人合一之理故于人事不敢不尽而于
天之道亦不敢不谨尧之羲和舜之七政洪范之五
纪周官之保章氏皆所以致谨于此盖一以敬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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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一以敬天而不敢忽也吴幼清氏解五纪详细
五为九畴之中故又取象为建极之义而其所谓建极
者亦不外五事道理非五事之外又有所谓极也圣
人之言与后世安排布置不同随事立义而道理自
相贯通不待牵附之使合亦不能分析之使离也皇
极二字自汉以来训皇为大极为中谓为大中之道
至宋诸公始异其说以皇为君极为至朱子盖深论
之而尤谓极字不可为中愚窃谓此皆未免专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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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上理会然其实道理亦不能离乎中之一字也洛
书东西北南横纵五数皆居中大禹分明取象人君
中天下而立立大中之道之义而苦苦要辨其不为
中者抑亦似戾禹与箕子取象之本意也况中为至
极之理天下道理至于中而止矣中又何尝不兼至
字之义乎若徒至而不中则至字亦有何好处而又
乌可谓之极耶然则即训作至字亦不能离乎中之
理孰若训中之为尽乎又古人皇字极重如云惟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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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皇矣上帝皇天之类皆以加于天帝之上谓惟
天足以当之三代称王未有君称为皇之语况箕子
不臣于周篇中曰而曰汝不一而足岂遂加以天帝
之徽称又胜于周之臣子之美其君耶文公谓皇若
为大不成皇则受之为大则受之惟皇之极为惟大
之极乎愚意此二句者旧注解得自好亦曷为不通
若必以是为不通则五皇极亦不成谓五君极乎上
次五曰建用君极尤不可通矣无逸篇皇自敬德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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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岂可训为君乎今似只依注疏旧解以皇训大以
极训中谓天之大中之道也此其道理自正然建之
者自是人君之事也人君继天立极尽天下大中之
道为四方之所取则所谓皇建其有极也
五福即次九之五福福者德之安裕人能尽大中之道
则至和咸萃五福敛聚于身自然之理今立大中于
上而庶民咸化于下是聚此五福以敷锡庶民也建
立之几不息涵濡之化益深惟时时使庶民在汝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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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中是民亦与汝共保此极也诗云群黎百姓遍为
尔德盖亦锡汝保极之义此数语言人君当如是以
建极也
凡厥庶民无有淫朋人无有比德惟皇作极此数语者
言使天下之人皆如是则可以谓之大建极矣此即
所谓明明德于天下笃恭而天下平之义也民人二
字先儒陈氏分作民与有位者而言古注文公皆不
分只总统说以上文用敷锡厥庶民只说庶民耳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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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说道理亦自无妨然不若统说更觉无破碎耳
凡厥庶民有猷有为有守至其作汝用咎皆言化道劝
教之方以谓必如是使天下之人皆归此大中之道
也大略作三段看首段至时人斯其惟皇之极言人
之资质有此三等皆当随资质而成就之以进于大
中之道也二段无虐煢独而畏高明言人之所处有
此二等不可以微贱而忽不可以贵显而避咸皆抑
其过引其不及而齐一之以进于大中之道也三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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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有能有为使羞其行而邦其昌数语言于用人
之际皆当尽其才而不滥恤其私而不薄如是以劝
勉之以进于大中之道也盖圣人以万物为一体天
下之人无不欲其人于善故既立大中之本以为观
化之则而又尽时措之宜以尽曲成之方天下之人
其孰有不恊于中者耶
煢独者孤寒之极无所资而不能为善者高明者贤智
之过有所恃而不肯为善者世间人亦有此二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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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偏无陂以下则协为歌咏之辞以使人感动兴起而自
得之所谓皇极之敷言也咏叹此言箕子所以致意
于皇极者深矣
会者合而皆同也归者安而不返也上言人之资质成
就随其等第区以别之至此则皆趋向而同来矣浃
洽既久厌饫日深自然安固止于是而不迁所谓会
其有极归其有极也
以近天子之光谓亲被其道化之光盖民之与君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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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之分势不能不隔绝今皆敏德归于皇极之中则
一德一心感通无间故曰近天子之光为人君者必
能如是则可谓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矣然则为王
之义其重如此当其责者宁有几人盖数百年始一
见焉汤武生当其时天岂无意而其责又奚容辞乎
箕子之陈洪范其微意亦可识矣
三德圣人所以齐一天下之权盖天下道理自有是三
等非圣人齐一之则不能归于中惟辟作福以下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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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所拳拳者必是殷末习于纣恶服食无度感于当
时之事故欲君德以刚为主而所以操夫齐一天下
之权者也
卜筮之法自古以然舜命禹曰官占惟先蔽志见命于
元龟朕志先定询谋佥同鬼神其依龟筮恊从是古
人之大事未尝不卜筮也古人事天终日钦钦对越
上帝动必以天而其所谋之事本无不与天合者又
询诸人而又以为恐有适莫之私则质诸卜筮以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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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天何心为卜筮者天之命也至是则与鬼神合其
德矣故卜筮者圣人所以斋戒以神明其德也由是
观之圣人举事何者而非天耶故古人动称天者非
虚言也
卜筮之兆有方功义弓不详其义有体色墨坼体为兆
象其象有金木水火土之异色为兆气其兆之气色
似有雨霁蒙驿克之异墨为兆广正衅处也坼为兆
衅正墨旁有奇衅罅者也体有吉凶色有善恶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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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坼有微明皆以为占而此只是五者则五者之
中亦不专指气色而衅罅大小微明皆兼之矣其经
兆之体百有二十其颂千有二百则其占视之法亦
多而今皆不传矣
左氏云筮短龟长疏家以为无是理乃是当时有为抑
扬之言此意亦是或者以筮尚由人扐揲之而龟由
于灼其兆自见人更无所预也
庶徵雨𤾉燠寒风五事之应求之太泥固不可全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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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尤不可盖天人感应分明道理岂可诬也自凤凰
图书之瑞桑谷雊雉之异雷电大风之灾皆感应之
速至远至近但汉儒道理不实体求之太浅耳夫水
能胜火理不可诬一杯之水胜一车薪之火则不能
矣五行传云貌之不恭是谓不肃厥罚恒雨惟金沴
木夫一不肃其貌即罚常雨今人君不肃者未必即
罚以常雨也如此则人君将玩而不信矣此盖求肃
字之意太浅耳是谓一杯之水也夫箕子所谓恭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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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者岂但容貌一时严肃而已耶圣人之恭盛德之
至肃者恭之妙用也恭而作肃必其自一身以达于
朝廷天下无一而不肃其为用大矣又岂不足以动
天耶雨𤾉燠寒风皆然况圣人五事一齐备具至于
感应者皆极其功效而言如是则善从善恶从恶断
然不虚非责备于一事之间而取效于旦夕之速也
是故为人君者为善而欲极其善必勉而后成为恶
而遂极其恶其势所必至休徵难致咎徵易来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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惧哉
曰王省惟岁以下蔡注以雨𤾉燠寒风贯之有系一岁
一月一日之利害固是道理然以庶民惟星例之则
不可云雨𤾉燠寒风有系于一星之利害者文义似
为窒碍窃以徵不言数而云庶者天道无穷而难知
人君无时不致谨故又察于岁月日与星以考究其
得失亦所谓庶徵也王之体大必一岁之利害乃可
以当之卿次于王师尹次于卿则当一月一日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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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也岁月日时无易者谓一岁一月一日之间无有
变动僣易之事也星者民之象星有好风好雨则民
亦有所好所恶矣为人君者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
恶恶之则亦月之从星矣日月之行则有冬有夏只
是起下文月之从星之语此日月字与上惟日惟月
日字恐不同上文是一日一月之日月此指日月之
本体而言若以上文日月皆为指本体则岁当为太
岁一岁移一辰之岁然以卿尊当月师尹卑当日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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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通矣
文公因庶民惟星星有好风好雨与上面不贯故谓家
用不宁以上自结上文了下文却又说起星之意愚
窃不然盖王惟岁卿士惟月师尹惟日庶氏惟星立
言一例岂有不同是皆所谓庶徵也但岁月日之徵
徵在王与卿士师尹有以致之星之徵徵不在民有
以致之而视在上有以从其欲也此为有异亦可见
圣人为政只厚责于在上之人而不徙责之于民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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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相戒兢业而不敢有一毫之或肆也
天有黄赤二道日月有九道周天有三百六十五度馀
皆是后人推步之法作名以加之耳非实有也沈存
中之说最善
五福者谓使天下之人皆臻五福而不至于六极也使
天下之人皆臻五福此为治之极功故以居九畴之
终焉皇极五福即此五福但彼因皇极言之重在皇
极之建此则专言之重在五福之全五福全则皇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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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其中矣圣人之言自是混融无迹不似后世比对
摆布牵系缠绵功夫益多义理益晦今因皇极有五
福遂生许多说话不知九畴虽有施为次第而道理
自相通岂一件既毕方又起一件在彼无与于此在
此不宜有与于彼耶先儒又以五福六极次第不相
配如富应配贫凶应配考终命之类皆是太拘
旅獒
旅獒之书先儒皆以为既克商之后王心亦有少懈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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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公此训若严父师之训子弟又云如教小儿相似
此论固好然详味召公之言亦只是平实道理何尝
有过为激切之论耶大抵古人言语皆是事实自当
照依道理说去非有加也但不知当时武王受獒之
意若何武王圣人岂有懈怠之心不以为当受而受
之于此自有道理而召公大贤只守规矩遂以獒为
无用之物不宜受而极言之盖召公贤者自不能识
圣人之作用也然召公之言自足为后世法故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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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之后世之人自当守召公之经为正不宜妄拟圣
人之作用而贻害无极也
毕献方物惟服食器用此是召公主意古之王者无非
事者故所贡之物皆惟切于民用若獒则是不切于
民用所谓不足以利器用则君不举焉而武王受之
召公遂惊骇似有狎侮之意似有役耳目之意似有
玩人玩物之意故于下历言之
人不易物惟德其物此极是挈𦂳之言盖不以物观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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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以德观物则睹是物者思其德而皆务于修德矣
不以德观物而以物观物则睹是物者爱其物而皆
竞于玩物矣此实天理人欲之分成败之几皆决于
此孟子谓先生以义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说于义
以利说则说于利一字之间而治乱兴丧由之圣贤致
谨于几微之间每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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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疑义卷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