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十五 第 1a 页 WYG1280-0392a.png
钦定四库全书
弇州四部稿卷八十五
明 王世贞 撰
文部
传七首
石林凌翁传
凌石林翁者讳昆字文绍石林其别号也石林翁之二子
举进士有官封矣其乡人雅尊慕之而不以官称曰石林翁
卷八十五 第 1b 页 WYG1280-0392b.png
云翁先世为常熟人后割邑之支曰太仓州遂为太仓人父
曰处士公某与故书生陈文璧友善文璧蚤卒妇守志不失
然居贫甚有一女处士公怜之以翁赘曰宁弃吾儿毋宁使陈
女失所也而翁自少时则已警颖彊记诵稍长善属文有声矣
寻遘痰疾每属文疾辄作会文璧尝师事故陆太宰完属太
宰之江右臬道归行求得翁大喜曰是不孤为陈生婿者问
何以不业举子翁用疾对太宰强之学疾辄大作翁乃叹曰
将无柰吾数如大人遗体何弃去不顾顾为诗诗率清雅有
卷八十五 第 2a 页 WYG1280-0393a.png
致陆公微知翁贤使子姓从之游又延翁家塾诲诸孙
翁抗颜严规条诸孙毋得挟贵次第受指太宰幸重用
事使使语翁吾能官若若何欲翁逊谢曰不佞生善病
是不任学焉能任官陆公愈益贤翁顾谓子姓汝曹日
眈眈冠盖当不愧凌氏子耶久之太宰坐宁藩败下狱
诸门下客相引鸟兽散翁独变名姓为传致家属居閒
万方救解属事定乃辞归处士公有四子赀素饶当析
翁独让不受曰吾既以大人命食陈氏贫奈何溷诸兄
卷八十五 第 2b 页 WYG1280-0393b.png
为也翁性宽平多通为乡党亭质疑事多悦服去不数
数治生产然有天幸不至乏绝三子伯汝志仲汝某季
云翼翁以书授伯季曰若差敏毕吾愿谓仲若代吾外
汝志既踰冠补郡博士弟子试辄居高等而会郡教授
钱先生宽者故尝为阳明家言翁命汝志往游焉汝志
与云翼先后成进士汝志繇宜春令高第入拜刑科给
事中累迁户科都给事中云翼繇南京工部郎佐浙江
臬凌遂大显盛台部使者有司车骑相望石林翁不色
卷八十五 第 3a 页 WYG1280-0393c.png
喜既受封如云翼官犹时时服故巾屦呼召所善为布
衣饮而汝志以廷诤故再受杖云翼数与倭夷角几危
翁笑谈自若第贻书戒之曰吾安得有汝汝国身也努
力勿以老人为念汝志与云翼感泣愈自奋政绩为名
卿大夫汝志官应天府丞以劳瘁卒翁老且哀思目渐
失明久之云翼迁江西参政还念翁疾欲上书乞归养
翁彊起曰老人行愈矣慎无负上恩云翼之参政三月
而翁竟捐馆又两月陈夫人亦逝陈夫人即文璧女也
卷八十五 第 3b 页 WYG1280-0393d.png
汝志为给事中时尝上文璧妇守节事下御史如例旌
异陈夫人少而婉嫕有母风既以勤佐石林翁起家教
诸子有内助焉翁美须髯渥颜白晰与人交忻忻如也
微时尝有所亲厚为州曹掾入视之时黄守廷宣搜捕
得翁大怒声若乳虎左右为辟易既见乃解问知为翁
又业诗因试之诗诗立就守大喜摄衣延坐谈竟日出
目送之曰此吾老友时又有刁氏奴者称豪里中翁不
为下因起大狱窘翁且株及汝志郡王推与龄州黄守
卷八十五 第 4a 页 WYG1280-0394a.png
仁山王倅聘皆名士也前后摄谳翁见辄曰此长者当
不为恶又以试汝志文高狱顿解翁既贵戒其家春秋
祠三公弗怠也人或以刁氏奴言者翁曰吾非忘之非
吾力不及也吾不欲用吾力乘人耳翁他行多类此
王生曰凌翁大略云尔事具见瞿先生景淳志中始凌
翁七十时余以翁故谒大丞相徐文恭公屈指翁事曰
此古所谓长者不悖德者也既及陆太宰终始则矍然
曰难矣哉吾不能老长安城然睹鼎革者数数矣存不
卷八十五 第 4b 页 WYG1280-0394b.png
与其荣事不忘其难抑何希阔鲜述也余三复徐公言
盖有深意焉呜呼凌翁诚难哉
罗司勋传
罗司勋者讳某字德方万安人也尝一为诸生去之以
处士老而其子良成进士贵矣得封为司勋员外郎于
是人人称司勋公云盖司勋公少而颖异善属文其大
王父奇之为择名傅傅焉有以绘鹰乞诗者公从旁援
笔为二韵语大王父益奇之曰是儿千里驹也公以明
卷八十五 第 5a 页 WYG1280-0394c.png
经补诸生有声矣而会大王父与公儒隐公先后殁公
拔起总家政能忍诟节嗜时用知物所以捍内外齮龁
甚豫罗氏日益拓而稍怠于儒一日忽不乐曰甚愧大
王父言吾冒首而褐博何以见二父地下间伺良敏曰
驹老且驽而强饲之奚所致千里也乃不若饲吾汗血
已为授良博士业三礼甫十馀岁业成万安卢令以上
学使者今师相徐公试而甚贤之谓卢曰去试地万安
远矣谁与良偕来曰其父故诸生某也徐公曰促召而
卷八十五 第 5b 页 WYG1280-0394d.png
来欲属以良公自念故诸生不足以辱使者钧礼不钧
礼即不足以辱往逡巡请异日徐公待之久曰己之是
不欲藉其子知也公自是罢家政一切不问而所以责
课良靡间日里中少年戏公甫田穰穰舍而钓奇以俟
后时可冀乎公谢曰非敢必有功也庶几士之子恒为
士耳良果成进士释褐大名推官公曰处子而遽母乎
姑与偕一日良自外归有惨色公问何为者良跽曰南
乐有得遗马者邑胥窥摄令苛也而指其雠曰非遗马
卷八十五 第 6a 页 WYG1280-0395a.png
盗马也受金而纵盗者二人知而挟分受金者二人知
而匿弗以告者三人摄令快是也狱成而按察以授我
则奈何摄令之故为僚也公怃然曰僚重民乎色忤之
孰与疻痏也良悟而出七人罪按察业无以难也当良
之以最超为吏部郎计复欲奉公行公笑曰吏部踧踖
杜门乐乎若中介而谙百氏实胜我吾去若归矣公里
居而称乡人者无下数百千度有争从公取质不复问
有司也人人为曲解亡论满者即所绌亦晓然揖谢矣
卷八十五 第 6b 页 WYG1280-0395b.png
始公诸父三人季与父俱早逝而存者瓜分其遗产行
尽公独让取其弃曰二父幸饶母以故失欢也二父内
愧亦稍为让也伯兄之遗孤文衡甫二岁公抚之如良
为授室矣而傲数迕公寻卒公致其橐于丘嫂而损赀
为调棺敛丧葬乃遗书良曰儿谓我处文衡母子奚若
良泣报曰大人不难厚文衡难乎厚迕者耳公娶于令
太子少保朱公之姊有女德公治家时嗃嗃也朱安人
诡自言曰吾女而不敢重以声加人盖有制也迨为人
卷八十五 第 7a 页 WYG1280-0395c.png
母若主轻视笞箠矣夫制人之与制于人孰便哉然而
德日益损则又曰出吾之怒所之而犹以为未快也孰
与受吾怒者之畏吾快也公大悟自是家庭烝烝谐矣
公卒年六十三而朱安人先公二十四年卒
外史氏曰余获习参政恂恂敦文君子人也遇不可必
达其志所治铨推毂天下贤士长者十居其七矣语有
之木有根而水有源乃又曰芝无根醴无源孰信然哉
非耶然观司勋公隐行急于睦宗不私其有仁心为质
卷八十五 第 7b 页 WYG1280-0395d.png
以德报怨所植培渐摩者深矣
龚孺人小传
世贞曰余伯父都事公云龚孺人十七归都事公是时
先大父司马公鳏也而又宦游踰岁乃始取陈淑人陈
淑人少长孺人一岁后孺人来而称姑也孺人恂恂不
以先故废妇礼都事公多内宠而始难孺人寡专夕之
御孺人第令别室居以岁时礼见欢然而已不复迹都
事公所之都事公恒衣冠而揖孺人问讯亡恙已对坐
卷八十五 第 8a 页 WYG1280-0396a.png
茗语移刻乃罢竟孺人身不欲以亵见都事公孺人质
明盥栉坐寝堂男女大小数千指旅见各报所业孺人
摘其尤惰者与扑而勤者为劳苦手治卮酒调瀡滫饮
之既退其饮者忻忻动颜色相勉亡负其见扑者望而
自质责曰奈何不与主人姥力作而欲一卮酒得乎即
孺人所任使亡弗称材陆字畜牸蹄角以百计水孳鱼
鳖以石计圃人治果窳芥蔬以顷计诸水陆之饶计口
程其羡时嬴缩而息之醯酱盐豉不食新者手植之木
卷八十五 第 8b 页 WYG1280-0396b.png
可梓而漆寸石屑瓦必任毋废以故孺人坐起不离寝
而子母之利归焉都事公非有游閒公子之积与名而
好施予服食𥊍御无下素封其业虽不复有所益于旧
而赖孺人节缩扶之不大旁落都事公之外藏春不及
秋熟也而内藏可竟数岁然孺人老渐厌罢家政日诵
读佛书入益寡而子姓间以私耗其藏益单始女婢列
侍孺人惴惴重足立相戒亡敢出声以严孺人故而最
后稍稍狎不校也曰吾向者乌得不严今老矣吾且听
卷八十五 第 9a 页 WYG1280-0396c.png
吾子孙耳孺人避夷难而出就城中寓舍属疾卒有二
子长者为詹事主簿自免次翰林诸生于乎孺人称于
女德者此耳诗所咏即葛藟俭治服蘋蘩修祀事耳江
沱之媵仅感后悔关雎之德止于不淫此岂必奇操伟
业加丈夫哉孺人称于女德者此耳足矣
徐母许太夫人传
汝宁君之母许太夫人卒则已徵济南生志其葬汝宁君
意未已泣而曰伤哉贫也竟无以饶慰太夫人矣谓不
卷八十五 第 9b 页 WYG1280-0396d.png
谷也者廉是不谷以太夫人食廉也谓不谷宜出是不
谷出而弃太夫人也谓不谷毋宜出是以毋出全不谷
而夺太夫人意也天乎伤哉贫也君子闻而悲之盖太
夫人故少慧其父母绝怜爱其女为偃蹇丈夫子至笄
始得承德公承德公业已三十馀废著而就赘许诸为
赘者严事其舅事母所问诸赘妇亦多操内权太夫人
即不欲操内权曰吾敢挟吾家而骄所天哉承德公虽
以授书佐生然时时苦不继而又中任侠好客客至则
卷八十五 第 10a 页 WYG1280-0397a.png
毋问蚤暮责醇鲜室中太夫人颛绩纺为粥丼好恭进
之不令承德公知所繇来也太夫人雅善绘绘事妙绝
吴兴人以为管夫人复出争购之太夫人时不怿抚图
叹曰此我公所从取给者不尔吾且瘗吾笔矣汝宁君
为儿时承德公昵不欲就外傅太夫人顾课督不少贷
口授书机杼中篝灯荧荧至丙夜矣承德公归自酒所笑
谓太夫人若代吾为家又代吾为儿父吾又何虑哉汝
宁君举进士至比部郎承德公客日益进顾其于贫自
卷八十五 第 10b 页 WYG1280-0397b.png
如太夫人愈益勤拮据业生曰公终始困我耳儿幸贵
奈何以父客累儿汝宁君之谳狱江南及一再守汀州
汝宁有声最后奉太夫人从之汝宁居数月太夫人私
喜语阿妇若曹沾沾妄谓二千石重即肥毳共老人外
愧不能逮若然庶几称吾儿哉汝宁君坐飞语以比部
谪告太夫人徐曰吾向者固疑之若好从文士轻薄王
生辈游宜其及也若毋负守且休矣汝宁君归里居可
二载念太夫人老不欲出太夫人固强之曰天子下尺
卷八十五 第 11a 页 WYG1280-0397c.png
一不旋踵奸逆如埽贤者秉国是为群俊先此岂若高
卧日耶若居不能效洒削浆胃之技给我乃又不能走
国门白见冤状以升斗之禄禄我何足明臣子哉汝宁
君次且久之不获己且意太夫人健善饭乃别之选部
大臣念汝宁君贤亡害六日为补长芦判运两月迁贰
瑞州而太夫人已前卒于家矣太夫人卒之踰月汝宁
君扶服归以书抵王生如初语又两月而王生始克为
之传承德公者讳某以汝宁君比部封称其秩汝宁君
卷八十五 第 11b 页 WYG1280-0397d.png
名中行以文行显
赞曰以汝宁君之志养即不逮终无惎损何至乃自抑
斥如赵苞温峤哉其区区欲用阃笫之德借金石毋朽
其逝者志则可悯矣语曰蝇附骥日千里然则世之淑
节懿范施于家室泯没何可胜数哉何可胜数哉
周悯媪传
吾王氏姊媪之卒也葬而王太史锡爵铭之矣其嗣子
凤孙泣而以铭来也曰舅氏为传之或曰媪而铭又何
卷八十五 第 12a 页 WYG1280-0398a.png
传也曰伤之也何伤乎曰伤其志也则为传之而号之
悯曰胡悯也曰悯媪之不易为节也媪故都事公女也
其大父曰司马公故俱贵也笄而归太学生允元其父
佥事公故又贵也允元为贵人子白晰美少年博达强
记妙能文辞风华蔚然媪不以色进媮相得也媪不待
允元强而忧其无子以二媵荐曰庶其宜子乎吾犹子
也已允元竟弗子而卒犹未逮强也媪欲绝下从者数
矣而弗忍也曰佥事公老安敢以重贻其忧蚤莫治旨
卷八十五 第 12b 页 WYG1280-0398b.png
醴无倦也退而抚其所抱即凤孙泣曰吾所不一日而
馀吾息者以汝也五鼓起手洴澼先诸获机轧轧非暮
弗己曰吾不可当吾身而损亡者业也间谓其二媵曰
吾寡死固当若少奈何任而往二媵感且哭曰死不令
媪独而见夫子也媪亦哭竟相守也凤孙业已长亦能
文辞媪沾沾动色曰庶几哉吾可藉手地下矣乃凤孙
屡荐于有司不获售而里中豪数起大徭困之则数徙
数废著家茕然窭也媪日郁邑不自怿然益日拮据治
卷八十五 第 13a 页 WYG1280-0398c.png
生不以窭故辍供凤孙读也媪年六十五而死其为嫠
过三十年故未尝获须臾适也其所间关百折而不易
念以抚其六尺区区殉周氏一抔土即古孤贞之士何
异焉其志宁无可悯也彼夫世之所谓嫠者垂瑜珥拥
保姆财为之卫而子为之天而比于节何如也余故曰
悯媪之不易为节也作周悯媪传
严节妇诸传
严节妇诸者笄而归太学生起贞以妇道闻亡何起贞
卷八十五 第 13b 页 WYG1280-0398d.png
殁诸痛欲绝曰天乎吾不忍于逝者则又抚其孤润泣
曰吾舍吾而从逝者则舍存者舍存者毋以慰逝者自
是不荤血食三载骨弗克立乃稍稍食曰孤幸长矣而
尚未壮也居久之曰孤幸壮矣可教矣即外塾寘师命
润就正焉未辨色而起臧获以次受署役则润先之之
塾色且不辨臧获以次报署则润后之从塾还课业与
抶惰均矣故润立而庄事诸犹孺子也臧获人人惴恐
不敢爱其力息产与素封等居久之倭乱作焚剽其庐
卷八十五 第 14a 页 WYG1280-0399a.png
诸挟润间行获入郡而闾右侠女诸而少润者伺郤谋
矫虔其产诸奋谓润所不直而曹有如日画筴授之使
次第白之官其小者听乡三老咸立直闾右侠窃相伏
曰非独毋敢少润也诸亦凛凛丈夫者矣会今年壬申
诸业五十润已补太学上舍而天子方下公卿有司脩
节侠孝行之事格当旌
王先生曰余始读秦皇帝礼巴寡妇清事而卑秦风之
不逮贫也乃至如公父文伯母所称则沃土之为善难
卷八十五 第 14b 页 WYG1280-0399b.png
于瘠矣夫秦风奚咎也节妇少而嫠遂称人母处困能
拓居沃思节卒以其子与家亨焉夫岂独其志行殊哉
吴与昆山之交水薄寡限土丰而少棱角其风靡靡庶
几哉节妇有以砥砺之矣
王烈妇传
王子曰嗟乎死岂易言哉士固能谈说道理覸利害夫
覸利害则何能以死能谈说道理则何以不死今夫疆
场之剧白刃发而立殊此则为胜心死也两壮用激杯
卷八十五 第 15a 页 WYG1280-0399c.png
酒变而戈矛此则为憯心死也彼其于死未暇计也妇
人女子非有谈说之素一旦殉志捐脰此其难于士君
子倍蓰然或有迫而未暇计者乃若从容回翔矢死必
遂识不由教志不由䁥岂不卓卓尤茂哉盖余读王烈
妇状而悲之烈妇者刘女也而妇于王是时王生甫十
六烈妇少于生三岁然己婉嫕有志操善女红先诸获
机杼间井井也于是王生之父少参公为滋阳令以母
李往而生独依其伯父母居用经术补邑弟子有声当
卷八十五 第 15b 页 WYG1280-0399d.png
是时王生少年美姿貌负才气芥视一第而小不雠即
发愤下帷不胜谻故得疾寖甚烈妇处一室不敢以色
见也乃又不敢弗见晨昏进汤药惨瘁废猊矣夜辄跪
而祝曰天乎庶得以身代王生而生竟卒也生疾可岁
馀日进一粥则烈妇亦进一粥生不食则亦不食也当
生卒时家众环哭顾独不见烈妇乃扄室户缢矣排阖
而入救不死顷之则又缢复救不死顾谓其伯母姑郭
吾死决矣慎毋令外人手吾尸也其至明旦复缢偶系
卷八十五 第 16a 页 WYG1280-0400a.png
脱坠地苏烈妇哭曰奈何束我而不使我与夫偕乎天
哉家众乃益昼夜严视烈妇烈妇阳若为不死者而密
制敛服赆饬又剪一皮金为一香字以示侍女曰此所
以志也吾骨亦若是耳又二十馀日而晨奠王生恸哭
有异风起灵輀者再烈妇归怵其侍女曰为我而风乎
毋忤我风立触汝矣及夕顾侍女具食于厨复扄户自
缢乃绝其母兄解之则异风复歘起者再踰三日而敛
色如生王生讳锡第
卷八十五 第 16b 页 WYG1280-0400b.png
赞曰烈妇死仅十七耳即所称非有谈说之素至性笃
发乃见天则精诚之极金石为贯虽然夫岂弁髦生趣
也哉彼所云云诚有以用其死也盖余有事郢都而烈
妇之舅参议公以给事著直节出守部郢得烈妇死义
状甚详故为传之上太史以风夫称男子者
补史传四首
补蔡子英巴延子中列传
蔡子英永宁人元末尝举进士由选人需次还里而是
卷八十五 第 17a 页 WYG1280-0400c.png
时库库丞相兵略定河南开府辟子英参军事累荐迁
行省参政犹不离丞相幕元数兵与明角不利则从之
定西复败于定西与丞相相失单骑跳关中转入南山
明使使微捕得子英传诣京师渡江一夕亡去变姓名
关中为人赁舂久之复见迹械过汤将军欲以兵威慑
子英长揖不拜汤将军怒抑使膝坐不肯火燎其须且
尽卒谩骂自如子英有妻流来洛阳道欲见子英子英
谬曰吾故鳏耳即无鳏而使有妻不相愧见耶已遂至
卷八十五 第 17b 页 WYG1280-0400d.png
京师高皇帝令置外舍沐欲官之子英退而因舍人上
书其略曰皇帝恢廓宏度曲宥亡国之臣不自死惭负
皇帝往者军败见俘漏命刃下荆棘之息延及七载重
劳吏卒搜捕自外大化复忤贵臣万分不足以辱膏斧
皇帝不即下司败使得以衣冠待罪外传顷丕赐新授
骨封肉上恩德死且不朽臣有痼疾迷于心志药石匪
解窃谬惟少本书生奋志行伍过辱北帅知荐仕底七命
跃马食肉十有五年进不能效尺寸陪国家之论退不
卷八十五 第 18a 页 WYG1280-0401a.png
能毕命枹鼓以愧封圉之臣一遘板荡腼颜失节皇帝
既丕昭武功践华苞宇穷发臣向坚甲利兵宿积陈廪
犹以为歉于志下有司饬学校褒予死节风示后世岂
以耆俊盈列侍臣为多令亡命俘累玷维新之化哉皇
帝幸哀怜臣毋血藁街而以投瘴海禦魑魅无人之境
臣若茹荠书上高帝益异之阴戒舍人谨事子英亡恙
以旦夕闻起居毋令天下谓吾有杀义士名一夜子英
大哭不止舍人问之曰吾自念故主耳乃具状闻上叹
卷八十五 第 18b 页 WYG1280-0401b.png
曰吾何苦一蔡子英彼喋喋泉下訾我哉纵出塞追故
元主于和林
逸史氏曰语云君行命臣行志岂不以天子之威极于
僇身止矣胜国诸大夫委徇鈇钺然未有并其身全之
者夫节士所守不见夺人圣主所风不夺人守则高皇
帝之谓哉
巴延子中者其先为西域人尝从宦游江西家焉而子
中少好学业成五举有司荐不第行省辟授西湖书院
卷八十五 第 19a 页 WYG1280-0401c.png
山长迁建宁路教授授诸生经子中固以文起教授而
慷慨谈兵饶技略而会江西盗起行省驰拜子中都事
使捍治赣州子中从诸生趣赣赣已破为汉子中仓卒
募吏民与汉兵斗城下不胜吏民死子中独身繇间道
走闽而闽帅陈友定方聚兵欲以守报元固熟子中名
辟之授行省员外郎子中出奇计以友定兵复建昌因
浮海抵大都献捷迁行省郎中再进吏部侍郎持节发
广西何真兵使救闽至则明廖将军已破降何真子中
卷八十五 第 19b 页 WYG1280-0401d.png
跳堕马折一足不死致军廖将军欲胁降子中不屈义
而释子中遂变姓名冠黄冠游行江湖间元之故臣义
人哀怜之为传致食而明皇帝数微求子中不得则录
取妻子没掖廷矣子中竟自匿不顾曰吾元臣死元固
分何妻子言哉出购鸩自随曰此以志也会事稍稍解
子中乃遁还里中而上令郡国胪举故元耆硕令不应
者坐大辟论布政使沈玄伺子中归状密言之上使使
持诏以币聘子中使者至子中唶大泣曰死晚矣乃以
卷八十五 第 20a 页 WYG1280-0402a.png
诏污我歌七章祭祖父师友仰药死
逸史氏曰嗟夫介哉巴延子中也其间关险阻踬而愈
振何与庐陵信公异焉天下尽属明分已定久子中亦
几无日哉处死矣诏至乃引从容仰鸩竟示不臣忠之
时也而诸荐绅先生薄元人谓亡所当徇于乎元不得
君臣哉
补陈友定库库特穆尔列传
元亡其大臣伏节死者亡何福寿大夫矣而余阙李黼
卷八十五 第 20b 页 WYG1280-0402b.png
辈则咸捐身而徇守海内称焉是时高皇帝兵甫下金
陵不衔反刃致旌大夫岂非风励劳来之微哉属天下垂
定而所使使北招察罕父子南谕陈友定咸被捍僇察
罕殁库库随振帝所蚤莫不得高枕始赫然因兵威诛
之然不得以寸削加库库友定则被执死耳竟不得辱
身而易志彼二三君子者起农贾夺所业而兵非有父
兄服休之素也从市人子弟约束乌合非有吏士之守
也竿旗而耰刃非有武库之利也一旦委质云蒸龙变
卷八十五 第 21a 页 WYG1280-0402c.png
中原之墟去元而复为者十有馀岁闽粤中立兵革之
间越山海而委输彼其反掌瞠视为陈张所为岂不易
易哉库库踬立间关百折而北趋友定驱妻子骈首东
市乃其喻于节明矣元史不为友定立传传察罕亡及
库库吾故为二臣传
陈友定字安国世为福清人少徙汀之清流遂家焉友
定始业农其为人勇沈喜游侠击断不复问家人有无
要以借躯徇急行其志而已众惮服之又乐也争愿为
卷八十五 第 21b 页 WYG1280-0402d.png
役至正壬辰盗起海上势且及汀而汀判蔡公安募吏
士乘城守友定以乡里弟子见缓颊谈军事公安奇之
授黄土寨巡检从讨延建邵诸山寨贼平之迁清流簿
寻为清流令己亥陈友谅遣其将康泰取邵武邓克明
寇汀州友定以总管禦之战于黄土尽获其部众克明
独身跳去迁行省参政辛丑克明复来寇逆战败之遂
开省于汀州迁左丞甲辰继开省延平迁行省平章政
事悉有闽中八郡地胜兵数万人方国珍等来寇败其
卷八十五 第 22a 页 WYG1280-0403a.png
师胡深既降明为明攻友定逆战于锦江大破执杀深
闽所使大都道绝友定即岁时多遣贡舶繇海道取登
莱约以十达三四元主嘉之下优诏慰称友定戊申明
皇帝遣将军胡廷美取我建宁亡何将军汤和以大兵
逼延平兵垂发赍书谕降友定大会诸将杀使者取血
寘酒中盟诸将慷慨饮之誓以死报元亡何明兵至夹
水而陈友定前战不利归谓诸将敌千里远斗气锐慎
毋战战徒多杀吏士尔吾墉山而堑壑蓄犀器饱士马
卷八十五 第 22b 页 WYG1280-0403b.png
持久困之伺间以动众曰善遂乘城守勒吏士日夜击
刁斗被甲偶立不得更番休息怨甚而友定更疑萧院
判刘守仁有二志夺其兵守仁降士卒多踰城走者围
十日会军器局火炮声发明兵疑有内应急击破之友
定知事已迫乃与枢密副使谢英辅参政文殊哈雅诀
曰公等善为计吾自死元尔坐省堂按剑仰药饮尽英
辅与达噜噶齐白哈玛尔具服北向拜自经死文殊哈雅
等开门降兵入舆友定出门俄值大雷雨复苏其子海
卷八十五 第 23a 页 WYG1280-0403c.png
自将乐来就死并执送京师皇帝面赐诘曰元已亡若
为谁守杀我胡将军又不内使者今何惫也友定恚曰
已矣亡多谈安能加死我乎遂并其子弃市
库库特穆尔者颍州沈丘人也别名王保保少育于舅
察罕特穆尔遂子焉察罕故元别部后沉勇而好义善
骑射至正间盗四起山东诏发诸道兵讨之不利察罕
与罗山民李思齐结乡里豪杰前击贼累败之诏加察
罕汝宁府达噜噶齐别将无所属部下且数万人转战
卷八十五 第 23b 页 WYG1280-0403d.png
至关中势大振而盗李武崔德陷七盘蓝田进攻商州
察罕以兵来援大败之进陜西行省右丞丁酉败贼于
冀宁路又大败贼于壶关冬白不信大刀敖李喜入兴
元遂入凤翔察罕击破之复二郡贼迫入蜀戊戌而复
泾州平凉移兵守巩昌别部赛音齐复晋宁走王士诚
遣关保击贼于高平大败之斩获万馀级怀庆路总管
周全叛降刘福通败我师于碗子城杀拜特穆尔遂围
洛阳察罕登城责之乃退诏进行省平章政事得便宜
卷八十五 第 24a 页 WYG1280-0404a.png
进止己亥大发诸道兵讨刘福通围汴梁三月下之福
通挟其主走安丰庚子诏平章博啰特穆尔守冀宁博
啰遣巴拜等间道趋冀宁守者不纳遂以兵围城察罕
救之败其兵自是与博啰恶相攻辛丑诏和解之各还
镇夏遣库库馈粮二十万硕于京寻悉发兵铁骑凡数
十万讨山东贼下井陉出邯郸过磁相卫怀度白马水
陆进秋七月平东昌进平冠州遣库库会和哩木齐关保
等兵由河东造浮桥济贼二万人来夺击却之围东平
卷八十五 第 24b 页 WYG1280-0404b.png
田丰出战大败遂降遣为前导降棣州俞宝东昌王士
诚杨诚并其兵攻益都壬寅夏白气起危宿扫太微垣
占失良将益都被围十馀月且下而丰士诚者阴通贼
诱察罕至营劳军刺杀之叛入城事闻赠察罕忠襄王
谥献武有司为立庙岁时祀弗绝而以库库特穆尔中
书平章政事知河南山东行枢密院事代将兵库库既
已将大痛愤享士日夜督攻城拔之获田丰王士诚剖
其心祭察罕墓送贼率陈猱头等二百人于大都齐地
卷八十五 第 25a 页 WYG1280-0404c.png
平癸卯博啰将珠展据陜西遣摩该合李思齐兵攻之
珠展降博啰复来掠冀宁库库自逆战逐北获其将乌
玛喇殷兴祖甲辰博啰犯阙逐皇太子走库库遣关保
等十馀万骑讨之取大同而博啰者为其下所杀诏封
河南王总制关陜晋冀山东迤南诸郡诸王各受马南
讨先是博啰死皇太子还京欲遂因库库兵威挟废上
自立库库微知其意至京可二十里外敕吏士散就州
邑食而独身从太子朝太子以是阴恨之而李思齐张
卷八十五 第 25b 页 WYG1280-0404d.png
良弼者故察罕行也耻为下举兵攻库库部将关保珠
展摩该亦诇知太子恨状辄叛以应制诏削库库削其
官李思齐等就讨之得分其地非天子意也然库库持
臣节不敢抗摩该等前攻真定不克退而会明大军逼
河南思齐良弼各散走亡何摩该关保攻晋宁库库与
战覆其军擒二将以闻诏诛之加库库太傅中书右丞
相徵其兵勤王戊申明大将军徐达常遇春逼大都元
主走应昌库库自太原悉兵来救其前万骑压明兵而
卷八十五 第 26a 页 WYG1280-0405a.png
阵甚锐达与遇春合策夜掩袭库库仓卒得骣马帐后
走出塞尽丧其精兵十万人马四万匹山西地归于明
己酉寻收兵掠定西与大将军达遇夜率万骑掩左丞
胡德济营众扰乱达自救之乃定次日力战至晡库库
大溃死及降者八万人马驼牛羊数十万库库以数千
骑走和林见元少主任以国柄久之大将军复出塞库
库悉骑卒死斗大将军败归又数年乃卒明皇帝有江
东时屡遣使者遗书币甚恭至辄留不答后招之亦不
卷八十五 第 26b 页 WYG1280-0405b.png
复顾明皇帝以是心敬库库一日宴谓群将士曰诸君
度谁为男子者曰常国公所将卒不过万人而横行无
留阵庶耳明皇帝曰是遇春耶不然吾得而臣之吾竟
无以臣王保保其人男子也竟册其妹为秦王妃也
外史曰当察罕之围汴而走刘福通江东仅有濠耳博
啰讧而察罕内顾是博啰代为江东间也其破益都而
如山之铁骑压江东立靡矣田丰王士诚之刺行而库
库悉力而仅胜是二人代为江东间也夫既以诛博啰
卷八十五 第 27a 页 WYG1280-0405c.png
靖内难而江东之举友谅灭九四而库库之力小弱矣
太子乃以欲速之私憾而分其将盖退削者踰岁虽幸
而稍振而十不能支江东一矣是太子又自为间也呜
呼以一江东之微而养之使彊皆元为之非元为之天
为之哉
卷八十五 第 27b 页 WYG1280-0405d.png
弇州四部稿卷八十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