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书-北宋-欧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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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書卷一百八十 列傳一百五

作者 歐陽修 宋祁
李德裕子:燁 燁子:延吉 附:崔嘏 丁柔立

李德裕

李德裕字文饒元和宰相吉甫子也。
少力於學,既冠,卓犖大節
不喜諸生有司,以廕補校書郎
河東張弘靖辟為掌書記
府罷,召拜監察御史
公元820年
穆宗即位,擢翰林學士
帝為太子時,已聞吉甫名,由是德裕厚,凡號大典冊,皆更其手。
召見賚獎優華。
怠荒於政,故戚裏多所請丐,挾宦人訁冋禁中語關托大臣
德裕建言:「舊制駙馬都尉要官禁不往來
開元中,訶督尤切,今乃公至宰相大臣私第
是等無佗材,直洩漏禁密交通中外耳。
白事宰相者,聽至中書,無輒詣第。
」帝然之。
再進中書舍人
未幾,授御史中丞
始,吉甫憲宗牛僧孺李宗閔直言策,痛詆當路,條失政
吉甫訴於帝,且泣,有司得罪,遂與為怨。
吉甫又為帝謀討兩河叛將,李逢吉沮解其言,功未既而吉甫卒,裴度實繼之。
逢吉以議不合罷去,故追銜吉甫而怨,擯德裕不得進。
至是,間帝暗庸,□訁木使與元稹相怨,奪其宰相而己代之。
欲引僧孺樹黨,乃出德裕浙西觀察使
俄而僧孺入相由是牛、李之憾結矣。
初,潤州王國清亂,竇易直府庫賚軍,貲用空殫,而下益驕。
德裕自檢約,以留州財贍兵,雖儉而均,故士無怨。
再期,則賦物儲牣。
南方信禨巫,雖父母癘疾子棄不敢養。
德裕長老可語者,諭以孝大倫患難相收不可棄之義,使歸相曉敕,違約者顯置以法。
數年,惡俗大變
又按屬州非經祠者,毀千餘所,撤私邑山房千四百舍,寇無所廋蔽
天子下詔褒揚
公元824年
敬宗立,侈用無度,詔浙西上脂朅妝具德裕奏:「比年旱災物力未完
三月壬子赦令,常貢之外,悉罷進獻
陛下聚斂之吏緣以成奸雕窶之人不勝其敝也。
本道素號富饒,更李錡薛蘋,皆榷酒於民,供有羨財
元和詔書榷酤,又赦令禁諸州羨餘送使
今存者惟留使錢五十萬緡,率歲經費常少十三萬,軍用褊急
今所須脂朅妝具,度用銀二萬三千兩,金百三十兩,物非土產,雖力營索,尚恐不逮
願詔宰相議,何以俾臣不違詔旨,不乏軍興,不疲人,不斂怨,則前敕後詔,鹹可遵承。
不報
是時,罷進獻,不閱月,而求貢使者相接于道,故德裕推一以諷它。
又詔索盤絛繚綾千匹,復奏言:「太宗時,使至涼州見名鷹,諷李大亮獻之,大亮諫止,賜詔嘉歎
玄宗時使者江南捕、翠鳥汴州刺史倪若水言之,即見褒納
皇甫詢織半臂、造琵琶捍撥鏤牙筩於益州蘇頲奉詔,帝不加罪。
夫、鏤牙微物也。
二三臣尚以勞人損德為言,豈二祖有臣如此,今獨無之?
有位者蔽而不聞,非陛下拒不納也。
立鵝天馬盤絛掬豹,文彩怪麗,惟乘輿當禦。
今廣用千匹,臣所未諭。
昔漢文身弋綈元帝輕纖服,故仁德慈儉至今稱之。
陛下二祖容納遠思漢家恭約裁賜節減,則海隅蒼生畢受賜矣。
優詔為停。
元和後,天下禁毋私度僧。
徐州王智興紿言天子誕月,請築壇度人以資福,詔可
即顯募江淮間,民皆曹輩奔走,因牟擷其財以自入。
德裕劾奏:「智興為壇泗州,募願度者,人輸錢二千,則不復勘詰,普加髡落。
自淮而右,戶三丁男,必一男剔發,規影傜賦,所度無算
臣閱度江者日數百,蘇、常齊民,十固八九,若不禁遏,則前至誕月江淮丁男六十萬,不為細變。
」有詔徐州禁止
時帝昏荒,數遊幸狎比群小聽朝簡忽
德裕上《丹扆六箴》,表言:「'心乎愛矣,遐不謂矣',此古之賢人篤于事君者也。
夫跡疏而言親者危,地遠而意忠者忤。
竊惟念拔自先聖,遍寵私不能竭忠,是負靈鑒
在先朝,嘗獻《大明賦》以諷,頗蒙嘉采。
今日盡節明主,亦由是也。
」其一曰宵衣》,諷視朝希晚也;二曰《正服》,諷服禦非法也;三曰《罷獻》,諷斂求怪珍也;四曰《納誨》,諷侮棄忠言也;五曰《辨邪》,諷任群小也;六曰《防微》,諷偽遊輕出也。
辭皆明直婉切
帝雖不能用其言,猶敕韋處厚諄諄作詔,厚謝其意。
然為逢吉排笮,訖不內徙
公元826年
亳州浮屠詭言水可愈疾,號曰「聖水」,轉相流聞南方之人,率十戶一人使往汲。
既行若飲,病者不敢葷血,危老之人率多死。
水鬥三十千,取者益它汲,轉鬻於道,互相欺訹,往者數十百人
德裕嚴勒津邏捕絕之,且言:「昔吳有聖水,宋、齊有聖火,皆本妖祥古人所禁。
請下觀察使令狐楚填塞,以絕妄源。
」從之。
帝方惑佛老禱福祈年浮屠方士並出入禁中。
狂人景先上言,其友周息元壽數百歲,帝遣宦者浙西迎之,詔在所馳驛敦遣
德裕上疏曰:「道之高者,莫若廣成玄元;人之聖者莫若軒轅孔子
軒轅廣成子治身之要,曰:'無視無聽抱神以靜,形將自正。
無勞子形,無搖子精,乃可長生
慎守其一,以處其和。
故我脩身千二百歲矣,形未嘗衰。
'又曰:'得吾道者上為皇,下為王。
'玄元孔子曰:'去子之驕氣多欲態色淫志,是皆無益於子之身。
'陛下軒後之術,物色異人若使廣成玄元混跡而至,告陛下之言,亦無出於此
臣慮今所得者,皆迂怪之士,使物淖冰,以小術聰明,如文成五利者也。
前世天子好方士,未有禦其藥者
故漢人稱黃金可成以為飲食器則壽。
高宗時劉道合玄宗時孫甑生能作黃金二祖不之服,豈非宗廟為重乎?
必致真隱,願止師保和之術,慎毋及藥,則九廟尉悅矣。
息元誕譎不情,自言與張果葉靜能遊。
帝詔畫工肖狀為圖以觀之,終帝世無它驗。
文宗即位,乃逐之。
公元829年
太和三年召拜兵部侍郎
裴度薦材堪宰相,而李宗閔中人助,先秉政,且得君,出德裕為鄭滑節度使,引僧孺協力,罷政事
二怨相濟,凡德裕所善,悉逐之。
於是二人震天下,黨人牢不可破矣。
逾年,徙劍南西川
蜀自南詔入寇,敗杜元穎,而郭釗代之,病不能事,民失職無聊生。
德裕至,則完殘奮怯,皆有條次
成都既南失姚、協,西亡維、,由清溪沫水而左,盡為蠻有。
始,韋皋招來南詔復巂州,傾內資結蠻好,示以戰陣文法
德裕啟戎資盜,其策非是養成癰疽,第未決耳。
元穎時,遇隙而發,故長驅深入蹂剔千里,蕩無孑遺
瘢夷尚新,非痛矯革,不能一方恥。
乃建籌邊樓,按南道山川險要與蠻相入者圖之左,西道吐蕃接者圖之右。
部落眾寡饋餫遠邇曲折鹹具。
乃召習邊事者與之指畫商訂,凡虜之情偽盡知之。
料擇伏瘴舊獠與州兵之任戰者,廢遣獰耄什三四,士無敢怨。
又請甲人安定弓人河中弩人浙西
繇是蜀之器械犀銳
率戶二百取一人,使習戰,貸勿事,緩則農,急則戰,謂之「雄邊子弟」。
精兵南燕保義保惠兩河慕義左右連弩騎士飛星鷙擊奇鋒流電霆聲突騎
總十一軍。
築杖義城,以制大度青溪關之阻;作禦侮城,以控榮經犄角勢;作柔遠城,以厄西山吐蕃;復邛崍關,徙巂州台登,以奪蠻險。
舊制,歲抄運內贍黎、巂州,起嘉、眉,道陽山江,而達大度,乃分餉諸戍
常以盛夏至,地苦瘴毒輦夫多死。
德裕命轉邛、雅,以十月為漕始,先而至,以佐陽山之運,饋者不涉炎月遠民乃安。
人多鬻女為人妾,德裕為著科約:凡十三而上,執三年勞;下者五歲及期則歸之父母
屬下浮屠私廬數千,以地予農。
蜀先主旁有猱村,其民剔髮浮屠者,畜妻自如德裕下令禁止
蜀風大變
於是二邊浸懼,南詔請還所俘掠四千人吐蕃維州將悉怛謀城降
維距成都四百里,因山為固東北繇索叢嶺而下二百里,地無險,走長川不三千里,直吐蕃之牙,異時戍之,以制虜入者也。
德裕得之,即發兵以守,且陳出師之利。
僧孺居中沮其功,命返悉怛謀於虜,以信所盟,德裕終身以為恨。
監軍使踐言入朝盛言悉怛謀死,拒遠人向化意。
帝亦悔之,即以兵部尚書召,俄拜中書門下平章事封贊皇縣伯
故事丞郎宰相,須少間乃敢通,郎官非公不敢謁。
李宗閔時,往往賓客
李聽太子太傅,招所善載酒宗閔閣,酣醉乃去。
德裕,則喻御史:「有以事見宰相必先白台
罷朝,由龍尾道趨出
」遂無輒至閣者。
又罷京兆沙堤兩街上朝衛兵
常建言:「朝廷邪正二途,正必去邪,邪必害正。
然其辭皆若可聽,願審所取捨
不然,二者並進,雖聖賢經營無繇成功
俄而宗閔罷,德裕代為中書侍郎集賢殿大學士
始,二省江淮大賈使主堂廚食利因是挾貲行天下,所至州鎮右客富人倚以自高
德裕一切罷之。
後帝感風,害語言
鄭注始因王守澄以藥進,帝少間,又薦李訓使待詔,帝欲授諫官德裕曰:「昔諸葛亮有言:'親賢臣,遠小人先漢所以興隆也。
小人,遠賢士後漢所以傾頹也。
'今小人,頃咎惡天下不宜引致左右
」帝曰:「人誰無過,當容其改。
逢吉嘗言之。
」對曰:「聖賢則有改過,若天資奸邪,尚何能改?
逢吉宰相,而顧愛凶回,以累陛下,亦罪人也。
」帝語王涯別與官,德裕搖手,帝適見,不懌、注皆怨,即復召宗閔輔政,拜德裕為興元節度使
入見帝,自陳願闕下,復拜兵部尚書
宗閔奏:「命已行,不可止。
更徙鎮海軍以代王璠
先是太和中,漳王養母仲陽浙西,有詔在所存問
德裕被召,乃檄留後使如詔書
入為尚書左丞,而漳王以罪廢死,因與戶部侍郎李漢共譖德裕嘗賂仲陽導王為不軌
帝惑其言,召王涯李固言、路隋質之,注、、漢三人者語益堅,獨隋言:「德裕大臣不宜有此。
讒焰少衰。
遂貶德裕太子賓客分司東都
復貶袁州長史,隋亦免宰相
未幾宗閔以罪斥,而注、亂敗
追悟德裕誣構逐,乃徙滁州刺史
又以太子賓客分司東都
開成初,帝從容宰相:「朝廷豈有遺事乎?
」眾皆以宋申錫對。
俯首涕數行下,曰:「當此時,兄弟相保,況申錫邪?
有司為我褒顯之。
」又曰:「德裕申錫比也。
」起為浙西觀察使
後對學士禁中黎埴頓首言:「德裕宗閔皆逐,而獨三進官。
」帝曰:「彼嘗進鄭注,而德裕欲殺之,今當以官與何人
懼而出。
又指坐扆前示宰相曰:「此德裕鄭注處。」
公元836年
德裕三在浙西出入十年,遷淮南節度使,代牛僧孺
僧孺聞之,以軍事付其副張鷺,即馳去。
淮南府錢八十萬緡,德裕奏言止四十萬,為用其半。
僧孺訴於帝,而諫官姚合魏謨等共劾奏德裕挾私沮傷僧孺,帝置章不下,詔德裕覆實
德裕上言:「諸鎮更代,例殺半數備水旱、助軍
因索王播段文昌崔從相授簿最具在
從死官下僧孺代之,其所殺數最多。
」即自劾「始至鎮,失於用例不敢妄」,遂待罪,有詔釋之。
公元840年
武宗立,召為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入謝,即進戒帝:「辨邪正,專委任而後朝廷治。
臣嘗為先帝言之,不見用。
正人既呼小人為邪,小人亦謂正人為邪,何以辨之?
請借物為諭,之為木,孤生勁特,無所因倚。
蘿蔦則不然,弱不能立,必附它木。
正人一心事君,無待於助。
邪人更為黨,以相蔽欺
君人以是辨之,則無惑矣。
」又謂治亂信任,引齊桓公管仲所以霸者琴瑟笙竽弋獵馳騁,非害霸者;惟知人不能舉,舉不能任,任而又雜以小人,害霸也。
「太、玄、德、憲四宗盛朝,其始臨禦,自視若堯、舜,浸久則不及初,陛下其然乎?
一委輔相,故賢者盡心
久則小人並進,造黨與亂視聽,故上疑而不專
政去宰相則不治矣。
在德最甚晚節宰相奉行詔書所與圖事者,李齊運裴延齡韋渠牟等,訖今謂之亂政
輔相有欺不忠,當亟免,忠而材者屬任之。
無它門,天下安有不治
先帝任人,始皆回容,積纖微以至誅貶
誠使小過必知而改之,君臣無猜,則讒邪不幹其間矣。
」又言:「開元初輔相三考輒去,雖姚崇宋璟不能逾。
李林甫秉權乃十九年,遂及禍敗。
是知亟進罷宰相,使政在中書,誠治本也。」
帝嘗疑楊嗣復李玨顧望不忠遣使殺之。
德裕知帝性剛而果於斷,即率三宰相見延英嗚咽流涕曰:「昔太宗德宗大臣未嘗不悔
臣欲陛下全活之,無異時恨。
使二人罪惡暴著,天下共疾之。
」帝不許德裕不起
帝曰:「為公等赦之。
德裕降拜升坐
帝曰:「如令諫官論爭,雖千疏,我不赦。
德裕重拜
追還使者嗣復等乃免。
時帝出畋遊,暮夜乃還,德裕上言;「人君動法於日,故出視朝,入而燕息
《傳》曰:'君就房有常節。
'惟深察古誼,毋繼以夜。
側聞五星失度,恐天以是勤勤儆戒
《詩》曰:'敬天之渝,不敢馳驅
'願節田游承天意。
」尋冊拜司空
回鶻開成時黠戛斯所破。
會昌後,烏介可汗公主塞下種族大饑,以弱口重器于邊。
退渾党項虜掠,因天德軍使田牟上言,願以部落兵擊之。
議者請可其言。
德裕曰:「回鶻于國嘗有功,以窮來歸,未輒擾邊,遽伐之,非漢宣帝呼韓之義。
不如與之食,以待其變。
陳夷行曰:「資盜糧,非計也,不如擊之便。
德裕曰:「沙陀退渾不可恃也。
夫見利則進,遇敵則走,雜虜常態,孰肯為國家用邪?
天德素弱,以一城與勁虜確,無不敗。
請詔無聽諸戎計。
」帝於是二萬斛。
嗢沒斯赤心以降赤心兵潰去。
於是回鶻勢窮,數丐羊馬,欲藉兵復故地,又願假天德城以舍公主,帝不許
進逼振武保大杷頭峰,以略朔川轉戰雲州刺史張獻嬰城不出
回鶻大掠党項退渾保險莫敢拒。
益知不許田牟二部兵之效,乃復問以計,德裕曰:「杷頭峰北大磧利用騎,不可以步當之。
烏介所恃公主爾,得健將出奇奪還之,王師急擊,彼必走。
銳將無易石雄者,請以籓渾勁卒漢兵銜枚夜擊之,勢必得。
」帝即以方略劉沔,令邀擊可汗于殺胡山,敗之,迎公主還,回鶻遂敗。
進位司徒
黠戛斯遣使來,且言攻取安西北庭,帝欲從黠戛斯求其地,德裕曰:「不可
安西京師七千里,北庭五千里。
異時河西隴右玉門關,皆我郡縣往往有兵,故能緩急調發
自河、隴入吐蕃,則道出回鶻
回鶻破滅未知黠戛斯果有其地邪?
假令安西可得,即復置都護,以萬人往戍,何所興發何道饋輓
天德振武京師近,力猶苦不足,況七千里安西哉?
以為縱得之,無用也。
漢魏相請罷車師賈捐之請棄珠崖,近狄仁傑亦請棄四鎮安東,皆不願貪外以耗內。
三臣者,當全盛時,尚欲棄割以肥中國,況久沒甚遠之地乎?
是持實費,市虛事,滅一回鶻,而又生之。
」帝乃止。
澤潞劉從諫死,其從子擅留事,以邀節度德裕曰:「澤潞內地,非河朔比,昔皆儒術大臣守之。
李抱真始建昭義軍,最有功,德宗尚不許其子繼。
劉悟死,敬宗方怠於政,遂以符節從諫
太和時擅兵長子,陰連訓、注,外托效忠,請除君側
及有狗馬疾謝醫拒使,便以兵屬稹。
舍而不討,無以四方
」帝曰:「可勝乎?
」對曰:「河朔,稹所恃脣齒也。
如令魏、鎮不與,則破矣。
三鎮世嗣列聖許之。
請使近臣明告:'以澤潞命帥不得三鎮,今朕欲誅稹,其各以兵會。
'」帝然之。
乃以李回持節王元逵何弘敬,皆聽命
始議用兵中外交章固爭,皆曰:「功高不可絕其嗣。
從諫畜兵十萬,十年未可以破也。
」它宰相亦弇婀趨和德裕獨曰:「諸葛亮曹操善為兵,猶五攻昌霸三越漅,況其下哉?
贏縮勝負兵家之常,惟陛下聖策先定,不以小利鈍為浮議所搖,則有功矣。
有如不利,臣請以死塞責
」帝忿然曰:「為我語於朝,有沮吾軍議者,先誅之!
」群論遂息。
元逵兵已出,而弘敬逗留持兩端
德裕建遣王宰以陳、許精甲假道于魏以伐磁。
弘敬聞,遽勒兵請自涉漳取磁、潞。
橫水戍兵叛,入太原,逐其帥李石,奉裨將楊弁主留事
是時,稹未下,朝廷益為憂。
議者頗言兵皆可罷。
帝遣中人元實太原,偵其變。
弁厚賄中人帳飲三日
還,謬曰:「弁兵多,屬明光甲者十五里。
德裕詰曰:「李石以太原無兵,故調橫水卒千五百使戍榆社,弁因以亂,渠能列卒如此多邪?
」則曰:「晉人勇,皆兵也,募而得之
德裕曰:「募士當以財,李石以人欠一縑,故兵亂無以索之,弁何得邪?
太原一鎧一戟,舉送行營,安致十五里明光乎?
使者語塞
德裕即奏:「弁賤伍,不可赦。
如力不足,請舍稹而誅弁。
」遽趣王逢榆社軍,詔元逵土門,會太原
河東監軍義忠聞,即日榆社卒入斬弁,獻首京師
德裕每疾貞元太和間有所討伐,諸道兵出境,即仰給度支,多遷延以困國力
或與賊約,令懈守備得一一屯報天子,故師無大功
因請敕諸將,令直取州,勿攻縣。
元逵等下邢、洺、磁,而稹氣索矣。
俄而高文歸命,稱稹糧乏,皆女子挼穟哺兵。
未幾郭誼持稹首降。
帝問:「何以
德裕曰:「稹豎子,安知反?
為之。
三州已降,而稹窮蹙,又販其族以邀富貴不誅,後無以懲惡
」帝曰:「朕意亦爾。
」因詔石雄,盡取等及嘗為稹用者,悉誅之。
策功太尉進封趙國公
德裕固讓,言:「唐興,太尉七人尚父子儀不敢拜。
王智興李載義超拜保、傅,蓋重惜此官。
裴度司徒十年,亦不遷,臣願守舊足矣
」帝曰:「吾恨無官酬公,毋固辭。
德裕又陳:「先臣封于趙,塚孫寬中始生,字曰三趙,意將傳嫡,不及支庶
臣前益封,已改中山
先世皆嘗居汲,願得封衛。
」從之,遂改衛國公
帝嘗從容宰相曰:「有人孔子其徒三千亦為黨,信乎?
德裕曰:「昔劉向云:'孔子顏回子貢更相稱譽不為朋黨;禹、稷與皋陶轉相汲引不為比周
無邪心也。
'臣嘗以共、鮌、驩兜與舜、禹雜處堯朝,共工驩兜則為黨,舜、禹不為黨。
小人相與比周,迭為掩蔽也。
賢人君子不然,忠於國則同心,聞于義則同志,退而各行其己,不可交以私。
趙宣子隨會繼而納諫司馬侯叔向比以事君,不為黨也。
公孫弘每與汲黯請間先發之,其後,武帝所言皆聽。
並進,然廷詰齊人少情,譏其布被為詐,則先發後繼不為黨也。
太宗房玄齡圖事,則曰非杜如晦莫能籌之。
如晦在焉,亦推玄齡之策。
同心圖國不為黨也。
漢硃博陳鹹相為腹心背公死黨
周福房植各以其黨相傾議論相軋,故朋黨始于甘陵二部
及甚也,謂之鉤黨繼受誅夷
王制言之,非不幸也。
周之衰,列國公子信陵平原孟嘗春申游談者以四豪稱首,亦各有客三千,務以譎詐勢利相高;仲尼之徒,唯行仁義
今議者欲以比之,罔矣。
未知所謂黨者,為國乎?
為身乎?
為國邪,隨會叔向汲黯、房、杜之道可行不必黨也。
所謂黨者,誣善蔽忠附下罔上車馬馳驅,以趨權勢晝夜合謀美官要選,悉引其黨為之,否則抑壓以退。
仲尼之徒,有是乎?
陛下以是察之,則奸偽見矣。」
時韋建言:「宰相不可兼治錢穀
德裕奏言:「管仲明于治國,其語曰:'國之重器,莫重於令。
令重君尊君尊國安。
治人之本,莫要於令。
'故曰'虧令者死,益令者死,不行令者死,留令者死,不從令者死。
五者無赦
'又曰:'令在上而論可否在下,是主威下系於人也。
'太和後,風俗浸敝,令出於上,非之在下
此敝不止無以治國
匡衡曰:'大臣者,國家股肱萬姓瞻仰明主所慎擇也。
'《傳》曰:'下輕上爵賤人柄臣,則國家搖動而人不靜
'今為人所教而言,是圖柄臣者也。
蕭望之,漢名儒,為御史大夫,奏云:'歲首日月少光,咎在臣等。
'宣帝望之意輕丞相下有詰問
貞觀中監察御史陳師合上言:'人之思慮有限一人不可總數職。
'太宗曰:'此欲離間君臣
'斥之嶺外
臣謂宰相有奸謀隱慝,則人人皆得上論
至於制置職業人主之柄,非小人所得幹。
古者朝廷之士,各守官業思不出位
賤臣豈得非所宜言妄觸天聽
是輕宰相
陛下照其邪計,從党人中來,當遏絕之。
德裕大意,欲朝廷尊,臣下肅,而政出宰相,深疾朋黨,故感憤切言之。
公元790年
又嘗謂:「省事不如省官省官不如省吏,能簡冗官,誠治本也。
」乃請罷縣吏凡二千餘員,衣冠去者皆怨。
天下已平,數上疏乞骸骨,而星家熒惑上相,又懇丐去位,皆不許
當國六年,方用兵時,決策制勝,它相無與,故威名獨重于時
宣宗即位德裕奉冊太極殿
帝退謂左右曰:「向行事近我者,非太尉邪?
每顧我,毛髮森豎
翌日,罷為檢校司徒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荊南節度使
俄徙東都留守
白敏中令狐綯崔鉉素仇大中元年,使党人李鹹德裕陰事
故以太子少保分司東都,再貶潮州司馬
明年,又導吳汝納李紳殺吳湘事,而大理卿盧言刑部侍郎馬植御史中丞魏扶:「無罪德裕徇成其冤,至為御史罔上不道
」乃貶為崖州司戶參軍事
明年,卒,年六十三。
德裕既沒,見夢令狐綯曰:「公幸哀我,使得歸葬
語其子滈,滈曰:「執政皆共憾,可乎?
既夕,又夢,懼曰:「衛公精爽可畏不言,禍將及。
白於帝,得以喪還。
德裕孤峭明辯風采,善為文章。
至大位,猶不去書。
謀議援古為質袞袞可喜
常以經綸天下自為武宗知而能任之,言從計行是時王室中興
先是韓全義敗于蔡,杜叔良敗于深,皆監軍宦人制其權,將不得進退詔書一日三四下,宰相不豫
又諸道銳兵票士,皆監軍取以自隨,每督戰乘高建旗自表,師小不勝,輒卷旗去大兵隨以北。
繇是王師所向多負
至討回鶻澤潞德裕建請詔書宰司乃下,監軍不得軍要,率兵百人取一以為衛。
自是號令明壹,將乃有功
元和後數用兵宰相休沐,或繼火,乃得罷。
德裕在位,雖遽書警奏,皆從容裁決,率午漏還第休沐如令沛然若無事時。
其處報機急,帝一切德裕作詔,德裕數辭,帝曰:「學士不能盡吾意。
」伐劉稹也,詔王元逵何弘敬曰:「勿為子孫之謀,存輔車之勢。
元逵等情得,皆震恐思效
已而三州降,賊遂平
帝每稱魏博功,則顧德裕詔語,咨其切於事而能伐謀也。
三鎮奏事德裕使者戒敕忠義指意丁寧,使歸各為其帥道之,故河朔畏威不敢慢。
後除浮屠法,僧亡命多趣幽州德裕邸吏戒曰:「為我張仲武劉從諫招納亡命,今視之何益?
仲武懼,以刀授居庸關吏曰:「僧敢入者,斬!」
帝既數討叛有功德裕慮忲于武,不可戢,即奏言:「曹操袁紹官渡,不追奔,自謂所獲已多,恐傷威重
養由基古善射者,柳葉百步必中,觀者曰:'不如少息,若弓撥矢鉤前功皆棄
'陛下征伐無不得所欲,願以兵為戒乃可保成功。
」帝嘉納其言。
方士歸真以術進,德裕曰:「是嘗敬宗時詭妄出入禁中,人皆不願陛下前。
」帝曰:「歸真我自識,顧無大過,召與語養生術爾。
」對曰:「小人於利,若蛾赴燭。
向見歸真之門,車轍滿矣。
」帝不聽
於是挾術詭時者進,帝志衰焉。
所居安邑裏第,有院號「起草」,亭曰「精思」,每計大事,則處其中,雖左右侍御不得豫。
不喜飲酒後房無聲色娛。
生平論著多行於世雲。

子 燁

子燁,仕汴宋幕府,貶象州立山
懿宗時,以赦令郴州
餘子皆從死貶所

燁子 延吉

子延吉,乾符中,為集賢校理,擢累司勳員外郎,還居平泉
昭宗東遷,坐不朝謁,貶衛尉主簿

崔嘏 丁柔立

德裕之斥,中書舍人崔嘏字乾錫誼士也。
書制深切,貶端州刺史
進士,復以制策曆刑州刺史
劉稹叛,使其党裴問戍於州說使聽命,改考功郎中,時皆謂遴賞。
至是,作詔不肯巧傅以罪。
吳汝納之獄,朝廷公卿無為辨者,惟淮南府佐魏鉶就逮,吏使誣引德裕,雖痛楚掠,終不從,竟貶死嶺外
丁柔立者,德裕當國時,或薦其直清可任諫爭官,不果用。
大中初,為左拾遺
德裕被放,柔立內湣傷之,為上書直其冤,坐阿附,貶南陽
懿宗時,詔追復德裕太子少保衛國公,贈尚書左僕射,距其沒十年
贊曰:漢劉向朋黨,其言明切,可為流涕,而主不悟,卒陷亡辜
德裕復援向言,指質邪正,再被逐,終嬰大禍
嗟乎
朋黨之興也,殆哉!
夫主威奪者下陵,聽弗明者不肖兩進,進必務勝,而後人人引所私,以所私乘狐疑不斷之隙;是引桀、蹠、孔、顏相哄於前,而以眾寡勝負矣。
欲國不亡,得乎?
身為名宰相不能損所憎,顯擠以仇,使比周勢成,根株牽連賢智播奔,而王室亦衰,寧明有未哲歟?
不然功烈光明,佐武中興,與姚、宋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