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书-北宋-欧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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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書卷一百六十八 列傳第九十三

作者 歐陽修 宋祁
韋執誼 王叔文附:王伾 韓曄 陳諫 凌準 韓泰 陸質 劉禹錫 柳宗元 程异

韋執誼

韋執誼京兆舊族也。
有才
進士第對策異等,授右拾遺
逾冠,入翰林學士便敏側媚得幸于德宗。
使豫詩歌屬和被詔稱旨
裴延齡韋渠牟等寵相埒出入顧問
誕日皇太子獻畫浮屠象,帝使執誼贊之,太子賜以帛,詔執誼東宮謝。
太子卒見無所言者,乃曰:「君知王叔文乎?
美才也。
執誼繇是叔文善。
母喪解。
終喪,為吏部郎中,數召至禁中
補闕張正一以上召見所善王仲舒韋成季劉伯芻、裴愬、常仲孺、呂洞往賀之或謂執誼曰:「彼將論君與叔文鉤党事。
執誼即白成季朋比,有所窺望
帝詔金吾伺,得相過食飲狀,悉逐出之。
公元805年
順宗立,以疾不親政叔文用事,乃擢執誼尚書左丞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叔文與王稻居中竊命,欲執誼據以奉行,因用迷奪朝權
執誼既為所引,然外迫公議,欲示天下黨與者,乃時時異論可否,而密謝叔文曰:「不敢負約,欲共濟國家事爾。
叔文數為所梗,遂詬怒,反成仇怨。
憲宗內禪,流叔文、伾,分北支黨,貶執誼崖州司戶參軍
帝以宰相杜黃裳之婿,故最後貶。
執誼已失形勢,知禍且及,雖尚在位,而臨事奄奄無氣,聞人足聲輒悸動至於敗。
始未顯時,不喜人言嶺南州縣
既為郎,嘗詣職方觀圖,至嶺南瞑目,命左右徹去。
及為相,所坐堂有圖,不就省。
既易旬,試觀之,崖州圖也,以為不祥,惡之。
果貶死。

王叔文

王叔文越州山陰人
以棋待詔
讀書班班治道
德宗詔直東宮太子引以侍讀,因論政宮市之弊。
太子曰:「寡人見上,將極言之。
」坐皆趣贊,叔文嘿然
既罷,太子曰:「向君無言,何哉
叔文曰:「太子事上,非視膳問安無與也。
陛下在位久,有如小人間之,謂殿下收厭群情,則安解乎?
太子謝曰:「非先生不聞此言!
繇是重之,宮中事鹹與參訂。
叔文淺中浮表,遂肆言不疑,曰:「某可為相,某可為將,它日幸用之。
陰結天下有名士,而士之欲速進者,率諧附之,若韋執誼陸質呂溫李景儉韓曄韓泰陳諫柳宗元劉禹錫死友,而淩准、程又因其黨進出入詭秘,外莫得其端。
強籓劇帥,或陰相賂遺自結
順宗立不能聽政深居幄坐,以牛昭容宦人李忠侍側,群臣奏事,從幄中可其奏。
王伾密語黃門:「陛下素厚叔文
」即繇蘇州司功參軍起居郎翰林學士
大抵叔文因忠言,忠言昭容更相依仗
傳受叔文主裁可,乃授之中書執誼詔文施行焉。
時景儉居親喪使吐蕃,惟、准、畢、宗元禹錫等倡譽之,以為伊、、管、復出憪然天下無人
叔文每言:「錢穀者,國大本,操其柄,可因以市士。
」乃白用杜佑度支鹽鐵使,己副之,實專其政。
不淹時,遷戶部侍郎
宦人俱文珍忌其權,罷叔文學士
詔出,駭悵曰:「吾當至此議事
不然無繇入禁中。
力請,乃聽三五日一至翰林然不舊職矣。
在省不事所職日引其黨謀取神策兵,制天下之命。
乃以宿將范希朝西北諸鎮行營兵馬使司馬副之。
於是諸將移書中尉,告且去,宦人始悟奪其權,大怒曰:「吾屬必死其手!
」乃諭諸鎮,慎毋以兵屬人。
希朝奉天,諸將不至,乃還。
叔文母死,匿不發,置酒翰林忠言文珍等皆在,裒金以餉,因揚言曰:「天子適射兔苑中,跨鞍若飛,敢異議者斬。
」又自陳:「親疾病,以身任國大事,朝夕不得侍,今當請急宜聽
然向之悉心戮力難易亡所避,報天子異知爾。
一去此,則百謗至,孰為吾助者?
」又言:「羊士諤毀短我,我將杖殺之,而執誼不果
劉辟來為韋皋三川吾生不識,便欲前執吾手,非凶人邪?
木場將斬之,而執誼不可
每念失此二賊,令人悵恨
」又陳領度支所以興利去害者為己勞。
文珍隨語詰折叔文得對
左右竊語曰:「母死已腐,方留此,將何為邪?
明日,乃發喪
執誼不用其語,乃謀起復,斬執誼不附己者,聞者恟懼
公元806年
廣陵王太子,群臣皆喜,獨叔文憂色,誦杜甫諸葛祠詩以自況歔欷泣下。
太子監國,貶渝州司戶參軍
明年誅死

王伾

公元805年
王伾者,杭州人
始以書待詔翰林,入太子宮侍書
順宗立,遷左散騎常侍待詔
闒茸,貌□陋,楚語無它大志,帝褻寵之,不如叔文任氣好言事,為帝所禮。
出處,又不及之無間也,叔文入止翰林,而柿林院,見牛昭容等。
當其党盛,門皆若沸羹,而通天賕謝日月不闋
為巨櫝,裁竅以受珍,使不可出,則寢其上。
叔文居喪日請中人杜佑叔文宰相,且總北軍不許;又請以威遠軍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復不可
一日三表,皆不報
憂悸行且臥。
至夕,大呼曰:「吾疾作
輿歸第。
開州司馬,死其所
支黨皆逐,惟質以前死免。

韓曄

者,滉族子,有俊才
司封郎中饒州司馬
永州刺史

陳諫

警敏,嘗覽染署歲簿,悉能言尺寸
所治,一閱籍,終身不忘。
河中少尹台州司馬,終循州刺史

凌準

字宗一,有史學
翰林學士連州司馬,死於貶。

韓泰

字安平,有籌畫,伾、叔文倚重,能決大事
戶部郎中神策行營節度司馬虔州司馬
湖州刺史

陸質

陸質字伯沖
七代祖澄,仕名儒
世居吳。
明《春秋》,師事趙匡,匡師啖助盡傳二家學。
陳少遊淮南,表在幕府,薦之朝,授左拾遺
累遷左司郎中,曆信、台二州刺史
質素韋執誼,方執誼叔文威柄,用其力召為給事中
憲宗太子,詔侍讀
本名淳,避太子名,故
執誼太子怒己專,故以侍東宮,陰伺意解釋左右之。
間有所言,太子輒怒曰:「陛下先生寡人講學,何可及它?
惶懼出。
執誼未敗時,病甚,太子即位,為臨問加禮
卒,門人能文聖人書,通於後世,私共諡曰文通先生
著書甚多,行於世。

劉禹錫

劉禹錫字夢得,自言系出中山
為儒
進士第,登博學宏辭科工文章。
淮南杜佑管書記,入為監察御史
素善韋執誼
王叔文得幸太子禹錫名重一時,與之交,叔文每稱有宰相器
太子即位朝廷大議秘策多出叔文,引禹錫柳宗元與議禁中,所言必從。
屯田員外郎判度支、鹽鐵案,頗馮藉其勢,多中傷士。
武元衡不為柳宗元所喜,自御史中丞下除太子右庶子御史竇群禹錫邪亂政,即日罷;韓皋素貴不肯叔文等,斥為湖南觀察使
凡所進退,視愛怒重輕,人不敢指其名,號「二王、劉、」。
公元806年
憲宗立叔文等敗,禹錫連州刺史,未至,斥朗州司馬
州接夜郎諸夷,風俗陋甚,家喜巫鬼,每祠,歌《竹枝》,鼓吹裴回,其聲傖佇。
禹錫屈原居沅、湘間作九歌》,使楚人以迎送神,乃倚其聲,作《竹枝辭》十餘篇
於是武陵夷俚悉歌之。
始,坐叔文貶者八人憲宗欲終斥不復,乃詔雖後更赦令得原
宰相哀其才且困,將澡濯用之,會程异復起運務,乃詔禹錫等悉補遠州刺史
元衡方執政諫官頗言不可用,遂罷。
公元814年
禹錫落魄鬱鬱不自聊,其吐辭諷托幽遠,作《問大鈞》、《謫九年等賦數篇。
又敘:「張九齡宰相建言放臣不宜與善地,悉徙五溪不毛處。
九齡內職出始安,有瘴癘之歎;罷政事守荊州,有拘囚之思。
身出遐陬一失不能堪,矧華人士族必致醜地然後快意哉!
議者以為開元良臣,而卒無嗣,豈忮心失恕,陰責最大,雖它美莫贖邪!
」欲感諷權近,而憾不釋
久之,召還。
宰相欲任南省郎,而禹錫作《玄都觀看花君子》詩,語譏忿當路不喜,出為播州刺史
詔下,御史中丞裴度為言:「播極遠猿狖所宅,禹錫母八十餘,不能往,當與其子死訣,恐傷陛下孝治,請稍內遷
」帝曰:「為人子者宜慎事,不貽親憂。
禹錫它人,尤不可赦。
不敢對,帝改容曰:「朕所言,責人子事,終不欲傷其親。
」乃易連州,又徙夔州刺史
禹錫嘗歎天下學校廢,乃奏記宰相曰:
言者天下少士,而不知養材之道,鬱堙不揚,非天不生材也。
是不耕而歎廩庾之無餘,可乎?
貞觀時學舍千二百區生徒三千餘,外夷子弟入附五國
室廬圮廢生徒衰少,非學官不振,病無貲以給也。
學官春秋釋奠先師,斯止辟雍、<半頁>宮,非及天下
州縣鹹以春秋上丁有事孔子,其禮不應古,甚非孔子意。
漢初群臣起屠販,故孝惠高後間原廟郡國,逮元帝時韋玄成遂議罷之。
夫子孫尚不敢違禮饗其祖,況學師先聖道而欲違之。
《傳》曰:「祭不欲數。
」又曰:「祭神如神在
與其於薦饗,孰若行其教?
今教頹靡,而以非禮之祀媚之,儒者所宜疾。
觀歷無有是事
武德初,詔國學周公孔子四時祭。
貞觀中,詔修孔子兗州
許敬宗等奏天下州縣三獻官其他立社
玄宗儒臣議,罷釋奠牲牢薦酒脯。
時王林甫宰相,不涉學,使御史中丞王敬從明衣牲牢著為令,遂無有之者
今夔四縣釋奠費十六萬,舉天下州縣凡費四千萬,適資三獻官衣裳,飴妻子,于學無補也。
請下禮官博士議,罷天下州縣牲牢衣幣,春秋祭如開元時,籍其資半畀所隸州,使增學校,舉半歸太學,猶不下萬計可以學室,具器用豐饌食,增掌故,以備使令,儒官各加稍食州縣進士皆立程督,則貞觀之風,粲然可復。
當時不用其言。
公元636年
和州刺史入為主客郎中復作《游玄都》詩,且言:「始謫十年,還京師道士植桃,其盛若霞
十四年過之無復一存,唯兔葵燕麥動搖春風耳。
」以詆權近,聞者益薄其行。
分司東都
宰相裴度集賢殿大學士,雅知禹錫,薦為禮部郎中集賢直學士
罷,出為蘇州刺史
以政最,賜金紫服
、同二州
太子賓客,復分司
禹錫恃才而廢,褊心不能怨望,年益晏,偃蹇寡所合,乃以文章自適
素善詩,晚節尤精,與白居易酬復頗多
居易以詩自名者,嘗推為「詩豪」,又言:「其詩在處應有神物護持。」
會昌時,加檢校禮部尚書
卒,年七十二,贈戶部尚書
疾病自為《子劉子傳》,稱:「漢景帝子勝封中山子孫中山人
七代祖亮,元魏冀州刺史,遷洛陽,為北部都昌人墳墓洛北山,後其地狹可依,乃葬滎陽檀山原。
德宗棄天下太子立,時王叔文以善弈得通籍,因間言事積久,眾未知
至起蘇州超拜起居舍人翰林學士陰薦丞相杜佑度支鹽鐵使
翌日自為副,貴震一時
叔文北海人,自言猛之後,有遠祖風,東平呂溫隴西李景儉河東柳宗元以為信然
三子者皆予厚善日夕過,言其能。
叔文實工治道,能以口辯移人,既得用,所施為不以為當。
太上久疾宰臣用事者不得對宮掖事秘,建桓立順,功歸貴臣由是及貶。
」其自辯解大略如此

柳宗元

柳宗元字子厚其先蓋河東人
曾祖奭為中書令得罪武后,死高宗時
父鎮,天寶末遇亂,奉母隱王屋山,常間行求養後徙于吳。
肅宗平賊,鎮上書言事,擢左衛率府兵曹參軍
郭子儀朔方府,三遷殿中侍御史
以事觸竇參,貶夔州司馬
還,終侍御史
公元803年
宗元精敏絕倫為文卓偉精緻一時輩行推仰
進士博學宏辭科,授校書郎,調藍田
貞元十九年,為監察御史裏行
王叔文韋執誼二人者奇其才。
得政,引內禁近,與計事,擢禮部員外郎,欲大進用。
俄而叔文敗,貶邵州刺史,不半道,貶永州司馬
竄斥,地又荒癘,因自放山澤間,其堙厄感鬱,一寓諸文,仿《離騷數十篇讀者悲惻
雅善蕭亻免,詒書言情曰:
向者進當臲卼不安之勢,平居閉門,口舌無數,又久興遊者,岌岌而操其間
求進退者,皆聚為仇怨造作粉飾蔓延益肆。
的然昭晰、自斷於內,孰能了僕於冥冥間哉?
當時年三十三,自御史裏行禮部員外郎,超取顯美,欲免世之求進者怪怒媢疾,可得乎?
罪人十年,官以是進,辱在附會
聖朝寬大貶黜甚薄,不塞眾人之怒,謗語轉侈,囂囂嗷嗷,漸成怪人
飾智求仕者,更詈僕以悅仇人之心,日為新奇,務相悅可,自以速援引之路。
僕輩坐益困辱,萬罪橫生不知其端,悲夫
人生少六七十者,今三十七矣,長來覺日月益促,歲歲更甚,大都不過數十寒暑,無此身矣。
是非榮辱,又何足道!
云云不已,祗益為罪。
蠻夷中久,慣習炎毒昏眊重膇,意以為常。
忽遇北風晨起薄寒中體,則肌革慘懍毛髮蕭條瞿然注視怵惕以為異候意緒殆非中國人也。
楚、越間聲音特異鴂舌啅噪,今聽之恬然不怪,已與為類矣。
家生小童,皆自然嘵嘵晝夜滿耳;聞北人言,則啼呼走匿,雖病夫怛然駭之。
出門見適州閭市井者,其十八九杖而後興。
自料居此,尚復幾何豈可更不知止,言說長短,重為一世非笑哉?
讀《易·困卦》至「有言不信尚口乃窮」,往復益喜,曰:「嗟乎
餘雖家置一喙自稱道,詬益甚耳。
用是更樂喑默,與木石為徒不復致意
今天興教化,定邪正海內欣欣怡愉,而僕與四五子者,淪陷如此豈非命歟?
命乃天也,非云云者所制,又何恨?
居治平之世,終身頑人之類,猶有少恥,未能盡忘。
儻因賊平慶賞之際,得以見白,使受天澤餘潤,雖朽枿敗腐不能生植,猶足蒸出芝菌以為瑞物
一釋廢錮,移數縣之地,則世必曰罪稍解矣。
然後收召魂魄買土一廛耕氓朝夕歌謠,使成文章,庶木鐸採取,獻之法宮,增聖唐大雅之什,雖不得位,亦不虛太平人矣。
又詒京兆尹許孟容曰:
宗元早歲負罪親善,始奇其能,謂可以共立仁義,裨教化
不自料勤勤勉勵,唯以忠正信義為志,興堯、舜、孔子道,利安元元為務,不知愚陋不可以強,其素意如此也。
末路厄塞臲卼,事既壅隔很忤貴近狂疏繆戾,蹈不測之辜。
黨與幸獲寬貸,各得善地無公事,坐食奉祿,德至渥也。
何敢更俟除棄廢痼,希望外之澤哉?
年少氣銳,不識幾微不知當否,但欲一心直遂,果陷刑法,皆自所求取,又何怪也?
宗元于眾党人中,罪狀最甚神理降罰,又不能即死,猶對人語言飲食自活,迷不知恥日復一日
然亦有大故
自以得姓來二千五百年,代為塚嗣,今抱非常之罪,居夷獠之鄉,卑濕昏霧,恐一日填委溝壑曠墜先緒以是怛然痛恨心骨沸熱
煢煢孤立未有子息荒陬中少士人女子無與為婚,世亦不肯罪人親昵以是嗣續之重,不絕如縷
春秋時饗,孑立捧奠,顧眄無後繼者,懍懍欷歔惴惕,恐此事便已,摧心傷骨,若受鋒刃
此誠丈人所共閔惜也。
先墓在城南,無異子弟為主,獨托村鄰
自譴逐來,消息存亡一至鄉閭主守固以益怠。
晝夜哀憤,懼便毀傷芻牧不禁,以成大戾
近世禮重拜掃,今闕者四年矣。
每遇寒食,則北向長號,以首頓地
田野道路士女遍滿皁隸庸丐,皆得上父母丘墓馬醫夏畦之鬼,無不子孫追養者。
然此已息望,又何以雲哉?
城西有數頃田,樹果百株,多先人自封植,今已荒穢,恐便斬伐無復愛惜
家有賜書三千卷尚在善和裏舊宅,宅今三易主,書存亡不可知
皆付受所重,常系心腑,然無可為者。
立身一敗萬事瓦裂,身殘家破,為世大僇
是以當食不知辛鹹節適洗沐盥漱,動逾歲時,一搔皮膚塵垢滿爪,誠憂恐悲傷無所告訴以至此也。
自古賢人才士秉志遵分,被謗議不能自明者,以百數
故有無兄盜嫂,娶孤女撾婦翁者。
然賴當世豪傑分明辨列,卒光史冊
管仲遇盜,升為功臣匡章不孝名,孟子禮之。
今已無古人之實為而有詬,欲望世人之明己,不可得也。
直不疑買金以償同舍劉寬下車,歸牛鄉人
此誠知疑似不可辯,非口舌所能勝也。
鄭詹束縛于晉,終以無死鐘儀南音,卒獲返國叔向囚虜自期必免范痤騎危,以生易死;蒯通鼎耳,為齊上客張蒼韓信斧鑕,終取將相鄒陽獄中,以書自治賈生斥逐,復召宣室兒寬擯厄後至御史大夫董仲舒劉向下獄當誅,為漢儒宗
此皆瑰偉博辯奇壯之士,能自解脫。
今以恇怯淟涊下才末伎,又嬰痼病,雖欲慷慨攘臂自同昔人,愈疏闊矣。
賢者不得志於今,必取貴于後,古之著書皆是也。
宗元近欲務此,然力薄志劣,無異能解,欲秉筆覙縷,神志荒耗前後遺忘,終不能成章
往時讀書,自以不至牴滯,今皆頑然無復省錄
古人一傳,數紙後,則再三伸卷,復觀姓氏,旋又廢失
假令萬一除刑部囚籍,復為士列,亦不堪當世用矣!
伏惟興哀於無用之地,垂德於不報之所,以通家宗祀為念,有可動心者操之勿失
不敢望歸掃塋域退托先人之廬,以盡余齒,姑遂少北,益輕瘴癘,就婚娶,求胄嗣,有可付託,即冥然長辭,如得甘寢無復恨矣!
眾畏其才高,懲刈復進,故無用力者。
宗元汩振,其為文,思益深。
著書一篇,號《貞符》,曰:
臣所貶州流人吳武陵為臣言:「董仲舒三代受命之符,誠然
非邪?
」臣曰:「非也。
何獨仲舒爾,司馬相如劉向揚雄班彪子固沿襲嗤嗤,推古瑞物以配受命,其言類淫巫瞽史誑亂後代不足以聖人立極之本,顯至德,揚大功,甚失厥趣。
臣為尚書郎時,嘗著《貞符》,言唐家正德受命生人之意、累積厚久宜享無極之義,本末閎闊
貶逐中輟不克備究
武陵叩頭邀臣:「此大事不宜以辱故休缺,使聖王之典不立無以詭類、拔正道表核萬代
」臣不勝奮激,即具為書
念終泯沒蠻夷,不聞于時,獨不為也。
苟一明大道,施于人世,死無所憾,用是自決
宗元稽首拜手以聞曰:
孰稱古初,朴蒙空侗無爭,厥流以訛,越乃奮奪,鬥怒振動專肆淫威
曰:是不知道
惟人之初,總總而生,林林而群。
雪霜風雨雷雹其外於是乃知架巢空穴,挽草木,取皮革饑渴牝牡之欲驅其內於是乃噬禽獸,咀果穀
合偶而居,交焉而爭,睽焉而鬥,力大者搏,齒利者齧,爪剛者決,群眾者軋,兵良者殺,披披藉藉草野塗血
在後強有力者出而治之,往往為曹于險陰,用號令起,而君臣什伍之法立。
德紹,道怠者奪。
於是聖人焉,曰黃帝,游其兵車,交貫乎其內一統類,齊制量,然猶大公之道不克建。
於是聖人焉,曰堯,置州牧四嶽,持而綱之,立有德有功有能者,參而維之,運臂率指,屈伸把握莫不統率年老,舉聖人而禪焉,大公乃克建。
由是觀之,厥初罔匪極亂,而後稍可為也。
非德不樹,故仲尼敘《書》,於堯曰「克明俊德」,於舜曰「濬哲文明」,于禹曰「文命祗承於帝」,于湯曰「克寬克仁,章信兆民」,于武王曰「有道曾孫」。
稽揆典誓,貞哉惟茲德,實受命之符,以奠永祀。
後之祅淫囂昏好怪之徒,乃始大電大虹玄鳥巨跡白狼白魚流火之烏以為符,斯皆詭譎闊誕,其可羞也,莫知本於厥貞。
用大度,克懷於有氓,登能庸賢,濯痍煦寒,以瘳以熙,茲其為符也。
而其妄臣,乃下取虺蛇,上引天光推類號休,用誇誣於無知氓,增以騶虞神鼎脅驅縱踴,俾東之泰山石閭作大號謂之「封禪」,皆《尚書》所無有
莽、述承效,卒奮驁逆。
其後有賢光武,克綏天下,復承舊物,猶崇《赤伏》,以玷厥德。
魏、晉而下尨亂鉤裂,厥符不貞,邦用不靖,亦罔克久,駁乎無以議為也。
大亂至於隋氏,環四海以為鼎,跨九垠以為爐,爨以毒燎,煽以虐焰,其人沸湧灼爛號呼騰蹈,莫有救止。
於是大聖乃起,丕降霖雨,濬滌蕩沃,蒸為清氛,疏為泠風,人乃漻然休然,相晞以生,相持以成,相彌以寧。
琢斮屠剔膏流節離之禍不作,而人乃克完平舒愉,屍其肌膚,以達於夷途。
焚坼抵掎奔走轉死之害不起,而人乃克鳩類集族歌舞悅懌,用抵於元德
徒奮袒呼,犒迎義旅歡動六合至於麾下
大盜豪據,阻命遏德,義威殄戮,鹹墜厥緒。
無劉於虐,人乃並受休嘉,去隋氏,克歸於唐,躑躅謳歌灝灝和寧
帝庸威栗,惟人之為。
敬奠厥賦,積藏於下,是謂豐國
鄉為義廩斂發謹飭,歲丁大侵,人以有年
簡于厥刑,不殘而懲,是謂嚴威
小屬而支,大生而孥,愷悌祗敬,用底於治。
其所欲,不謁而獲;凡其所惡,不祈而息。
四夷稽服不作兵革不竭貨力
丕揚後嗣,用垂於帝式,十聖濟厥治,孝仁平寬,惟祖之則。
澤久而逾深,仁增而益高,人之戴唐,永永無窮
是故受命不于天,於其人;休符不于祥,於其仁。
惟人之仁,匪祥於天。
匪祥於天,茲惟貞符哉!
未有喪仁而久者也,未有恃祥而壽者也。
商之王以穀昌,以雉鴝大,宋之君以法星壽,鄭以龍衰,魯以麟弱,白雉亡漢,黃犀死莽,惡在其為符也?
不勝唐德之代,光紹明濬,深鴻尨大,保人無疆,宜薦於郊廟,文之雅詩,祗告於德之休。
帝曰諶哉!
乃黜休祥之奏,究貞符之奧,思德之所未大,求仁之所未備,以極於邦治,以敬於人事
其詩曰:
于穆敬德黎人皇之。
惟貞厥符,浩浩將之。
仁函于膚,刃莫畢屠
澤於爨,灊炎以澣。
勃厥凶德,乃驅乃夷。
懿其休風,是煦是吹。
父子熙熙,相寧以嬉。
賦徹而藏,厚我糗粻
刑輕以清,我完靡傷。
貽我子孫百代是康。
十聖嗣於治,仁後之子
思孝父,易患於己。
拱之戴之,神其爾宜。
載揚於雅,承天之嘏。
天之誠神,宜鑒於仁。
神之曷依?
宜仁之歸。
濮钅公于北,祝于南,幅員西東,祗一乃心
祝唐之紀,後天罔墜;祝皇之壽,與地鹹久。
曷徒祝之,心誠篤之。
神協人同,道以告之。
俾彌億萬年,不震不危。
我代之延,永永毘之。
仁增以崇,曷不爾思?
有號於天,僉曰嗚呼咨爾皇靈無替厥符!
宗元得召,內閔悼,悔念往吝作賦自儆曰:
咎愆本始兮,孰非餘心之所求?
卑污以閔世兮,固前志為尤
始余學而觀古兮,怪今昔異謀
聰明為可考兮,追駿步遐遊
絜誠之既信直兮,仁友藹而萃之。
日施陳以系縻兮,邀禹之為。
睢盱混茫兮,下駁詭而懷私
旁羅列以交貫兮,求大中所宜
曰道有象兮,而無其形。
推變乘時兮,與志相迎。
不及則殆兮,過則失貞。
謹守而中兮,與時偕行
萬類芸芸兮,率由以寧。
剛柔弛張兮,出入綸經
登能抑枉兮,白黑濁清。
蹈乎大方兮,物莫能嬰。
訏謨以植內兮,欣餘志之有獲。
明信策書兮,謂耿然而不惑
愚者果于自用兮,惟懼夫誠之不一
不顧慮以周圖兮,專茲道以為服。
讒妒構而不戒兮,猶斷斷於所執。
吾黨不淑兮,遭任遇卒迫
危疑而多詐兮,逢天地否隔
欲圖退而保己兮,悼乖期乎曩昔
操術以致忠兮,眾呀然而互嚇。
進與退吾無歸兮,甘脂潤兮鼎鑊
皇鑒之明宥兮,累郡印而南適。
惟罪大而寵厚兮,宜夫重仍乎禍謫
既明懼乎天討兮,又幽忄鬼責
惶惶夜寤晝駭兮,類鹿濩不息
洞庭洋洋兮,溯湘流沄沄
飄風擊以揚波兮,舟摧抑回邅
霾曀昧幽兮,黝雲湧而上屯。
屑窣淫雨兮,聽嗷嗷之哀猿。
鳥萃啾號兮,沸洲渚連山
漂遙逐其詎止兮,逝莫屬餘之形魂。
攢巒奔以紆委兮,束洶湧崩湍
畔尺進而尋退兮,蕩洄汩淪漣
窮冬止居兮,羈累棼以縈纏
吾生孔艱兮,循《凱風》之悲詩
通天而降酷兮,不亟死而生為!
逾再歲之寒暑兮,猶貿貿自持
沈淵隕命兮,詎蔽罪以塞禍?
滅身無後兮,顧前志未可
進路呀以劃絕兮,退伏匿又不果
為孤囚以終世兮,長拘攣轗軻
曩餘志之脩蹇兮,今何為此戾也?
貪食盜名兮,不混同於世也。
顯身直遂兮,眾之所宜蔽也。
不擇言以危肆兮,固群禍之際也。
長轅之無橈兮,行九折峨峨
驚棹橫江兮,溯淩天之騰波
幸餘死之已緩兮,完形軀之既多。
苟餘齒之有懲兮,蹈前烈而不頗。
蠻夷固吾所兮,雖顯寵其焉加?
大中以為偶兮,諒天命謂何
公元815年
元和十年,徙柳州刺史
劉禹錫播州宗元曰:「播非人所居,而禹錫親在堂,吾不忍其窮,無辭以白其大人,如不往,便為母子永決。
」即具奏欲以柳州禹錫而自往播。
大臣亦為禹錫請,因改連州
公元819年
人以男女質錢過期不贖,子本均,則沒為奴婢
宗元設方計,悉贖歸之。
尤貧者,令書庸,視直足相當,還其質。
已沒者,出己錢助贖。
南方進士者,走數千里宗元遊,經指授者,為文辭皆有法。
世號「柳柳州」。
十四年卒,年四十七。
宗元少時嗜進,謂功業可就
坐廢,遂不振
然其才實高,名蓋一時
韓愈評其文曰:「雄深雅健,似司馬子長,崔、蔡不足多也。
」既沒,人懷之,托言於州之堂,人有慢者輒死。
廟于羅池因碑以實之雲。

程异

程异字師舉京兆長安人
居鄉以孝稱。
明經,再補
吏治,為叔文所引,由監察御史鹽鐵揚子留後
叔文敗,貶郴州司馬
公元818年
李巽鹽鐵,薦心計可任,請拔擢用之,乃授侍御史,復為揚子留後
稍遷淮南等道兩稅使
退廢,能厲己竭節,悉矯革征利舊弊。
入遷衛尉卿鹽鐵轉運副使
方討蔡,使江表調財用,因行諭諸帥府,以羨贏貢。
所至,不剝下,不加斂,經用以饒。
遂兼御史大夫鹽鐵使
元和十三年,以工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猶領鹽鐵
錢穀奮而至宰相,自以非人望,久不敢當秉筆
明年西北軍政不治,議置巡邊使憲宗問孰可者,乃自請行
會卒,贈尚書左僕射諡曰恭
身歿官第無留貲,世重其廉雲。
贊曰:叔文沾沾小人,竊天下柄,與陽虎大弓春秋》書為盜無以
宗元等橈節從之,徼幸一時,貪帝病昏,抑太子之明,規權遂私。
賢者疾,不肖者媢,一僨不復宜哉
若不匪人自勵材猷不失為明卿大夫,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