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书-北宋-欧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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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書卷九十七 列傳第二十二

作者 歐陽修 宋祁
魏徵五世孫:謨

魏徵

魏徵字玄成魏州曲城人。
少孤,落魄,棄貲產不營,有大志通貫書術
隋亂,詭為道士
武陽郡丞元寶藏舉兵李密,以典書檄。
寶藏書,輒稱善,既聞所為,促召之。
十策不能用。
王世充洛口長史鄭頲曰:「魏公驟勝,而驍將銳士死傷略盡;又府無見財戰勝不賞。
此二者不可以戰。
浚池峭壘,曠日持久,賊糧盡且去,我追擊之,取勝之道也。
曰:「老儒常語耳!
不謝去。
後從京師久之未知名。
請安山東,乃擢秘書丞馳驛黎陽
李勣尚為守,與書曰:「始魏公叛徒振臂大呼眾數十萬,威之所被半天下,然而一敗不振,卒歸唐者,固知天命所歸也。
今君處必爭之地不早自圖,則大事去矣
得書,遂定計歸,而大發淮安王之軍。
竇建德黎陽,獲,偽拜起居舍人
建德敗,與裴矩入關,隱太子引為洗馬
見秦王功高,陰勸太子早為計。
太子敗,王責謂曰:「爾鬩吾兄弟,奈何
」答曰:「太子從徵言,不死今日之禍。
」王器其直,無恨意。
即位,拜諫議大夫封钜鹿縣男
當是時,河北州縣素事隱、巢者不自安往往曹伏思亂。
白太宗曰:「不示至公,禍不可解。
」帝曰:「爾行安河北
」道遇太子千牛李志安、齊王護軍李思行傳送京師與其副謀曰:「屬有詔,宮府舊人普原之。
今復執送志安等,誰不自疑者?
吾屬雖往,人不信
」即貸而後聞。
使還,帝悅,日益親,或引至臥內,訪天下事
亦自以不世遇,乃展盡底無所隱,凡二百餘奏,無不剴切帝心者。
由是尚書右丞,兼諫議大夫
左右有毀阿党親戚者,帝使溫彥博按訊非是
彥博曰:「為人臣,不能形跡遠嫌疑,而被飛謗,是宜責也。
」帝謂彥博行讓
見帝,謝曰:「臣聞君臣同心,是謂一體豈有至公事形跡?
上下共由茲路,邦之興喪未可知也。
」帝矍然,曰:「吾悟之矣!
頓首曰:「願陛下俾臣為良臣,毋俾臣為忠臣
」帝曰:「忠、良異乎?
」曰:「良臣,稷、契、咎陶也;忠臣龍逢比干也。
良臣,身美名君都顯號,子孫傅承,流祚無疆忠臣,己嬰禍誅,君陷昏惡,喪國夷家,只取空名
此其異也。
」帝曰:「善。
因問:「為君者何道而明,何失而暗?
曰:「君所以明,兼聽也;所以暗,偏信也。
堯、舜氏辟四門明四目,達四聰
雖有共,鮌,不能塞也,靖言庸違不能惑也。
秦二世隱藏其身,以信趙高天下潰叛不得聞;梁武帝硃異侯景向關而不得聞;隋煬帝虞世基,賊遍天下不得聞。
故曰,君能兼聽,則奸人不得壅蔽而下情通矣。」
鄭仁基息女美而才,皇后建請為充華典冊具。
或言許聘矣。
諫曰:「陛下台榭,則欲民有宇;食膏粱,則欲民有飽適;顧嬪禦,則欲民有室家
今鄭已約昏,陛下取之,豈為人父母意!
」帝痛自咎,即詔停冊。
公元629年
貞觀三年,以秘書監參豫朝政
高昌王曲文泰入朝西域諸國欲因文泰悉遣使者奉獻
帝詔文泰使人厭怛紇幹迎之。
曰:「異時文泰入朝,所過供擬不能具,今又加諸國焉,則瀕塞州縣以乏致罪者眾。
彼以商賈來,則邊人為之利;若賓客之,中國蕭然耗矣。
漢建武時西域請置都護、送侍子光武不許不以蠻夷中國也。
」帝曰:「善。
」追止其詔。
公元630年
於是即位四年,歲斷死二十九,幾至刑措,米鬥三錢
先是,帝嘗歎曰:「今大亂之後,其難治乎?
曰:「大亂之易治,譬饑人之易食也。
」帝曰:「古不雲善人為邦百年然後勝殘去殺邪?
」答曰:「此不為聖哲論也。
聖哲之治,其應如響期月而可,蓋不其難。
封德彝曰:「不然
三代之後澆詭日滋
秦任法律,漢雜霸道,皆欲治不能,非能治不欲。
書生,好虛論,徒亂國家,不可聽
曰:「五帝三王不易民以教,行帝道而帝,行王道而王,顧所行何如爾。
黃帝蚩尤,七十戰而勝其亂,因致無為
九黎害德,顓頊征之,已克而治。
為亂,湯放之;無道武王伐之。
湯、武身及太平
若人澆詭不復返樸,今當為鬼為魅,尚安得而化哉!
德彝不能對,然心以為不可
帝納之不疑
至是,天下大治
蠻夷君長襲衣冠,帶刀宿衛
東薄海,南逾嶺,戶闔不閉,行旅不齎糧,取給於道。
帝謂群臣曰:「此勸我仁義,既效矣。
不令封德彝見之!」
檢校侍中進爵郡公
帝幸九成宮,宮禦舍湋川宮下。
僕射李靖侍中王珪繼至,吏改館宮禦以舍
聞,怒曰:「威福由是等邪!
何輕我宮人
」詔並按之。
曰:「陛下腹心大臣宮人後宮掃除隸耳。
大臣出,官吏朝廷法式歸來陛下人間疾苦
官舍,固見官吏之所,吏不可不謁也。
宮人則不然,供饋之餘無所參承
以此按吏,且駭天下耳目
」帝悟,寢不問
後宴丹霄樓,酒中謂長孫無忌曰:「魏徵王珪事隱太子、巢刺王時誠可惡,我能棄怨用才,無羞古人
每諫我不從,我發言不即應,何哉
曰:「臣以事有不可,故諫,若不從輒應,恐遂行之。
曰:「弟即應,須別陳論顧不得
曰:「昔舜戒群臣:'爾無面從退有後言
'若面從可,方別陳論,此乃後言,非稷、蒐所以事堯、舜也。
」帝大笑曰:「人言舉動疏慢,我但見其嫵媚耳!
再拜曰:「陛下臣使言,所以敢然;若不受,臣敢數批逆鱗哉!」
公元636年
十年,為侍中
尚書省滯訟不決者,詔平治
素習法,但存大體處事以情,人人悅服
左光祿大夫鄭國公
多病辭職曰:「公獨不見金在鑛何足貴邪?
冶鍛而為器,人乃寶之
朕方自比于金,以卿為良匠而加礪焉。
卿雖疾,未及衰,庸得便爾?
懇請,數卻愈牢。
乃拜特進知門下省事,詔朝章國典參議得失祿賜國官防閤並同職事
文德皇后既葬,帝即苑中層觀,以望昭陵,引同升孰視曰:「臣眊昏不能見。
」帝指示之,曰:「此昭陵邪?
曰:「然。
曰:「臣以為陛下獻陵,若昭陵,臣固見之。
」帝泣,為毀觀。
以定五禮,當封一子縣男請封孤兄子叔慈。
愴然曰:「此可以勵俗。
」即許之。
後幸洛陽,次昭仁宮,多所譴責
曰:「隋惟責不獻食,或供奉不精為此無限,而至於亡。
天命陛下代之,正當兢懼戒約奈何令人悔為不奢。
以為足,今不啻足矣以為不足,萬此寧有足邪?
」帝驚曰:「非公不聞此言。
」退又上疏曰:
《書》稱「明德慎罰」,「惟刑之恤」。
《禮》曰:「為上易事,為下易知,則刑不煩
」「上多疑則百姓惑;下難知,則君長勞。
」夫上易事,下易知,君長不勞百姓不惑故君一德,臣無二心
刑賞之本,在乎勸善懲惡
帝王所與天下畫一不以親疏貴賤輕重者也。
今之刑賞,或由喜怒,或出好惡。
喜則矜刑於法中,怒則求罪於律外;好則鑽皮出羽,惡則洗垢索瘢
蓋刑濫則小人道長賞謬則君子道消。
小人之惡不懲君子善不勸,而望治安刑措非所聞也。
暇豫而言,皆敦尚孔、老;至於威怒,則專法申、韓。
故道德之旨未弘,而鍥薄之風先搖。
昔州犁上下其手而楚法以敝,張湯輕重其心而漢刑以謬,況人主自高下乎!
頃者罰人,或以供張不贍,或不能從欲,皆非致治之急也。
夫貴不與驕期而驕自至,富不與奢期而奢自至,非徒語也。
且我之所代,實在有隋。
以隋府藏況今資儲,以隋甲兵況今士馬,以隋戶口況今百姓,挈長度大,曾何等級焉!
然隋以富強而喪,動之也;我以貧寡而安,靜之也。
靜之則安,動之則亂,人皆知之,非隱而難見、微而難察也。
不蹈平易之塗,而遵覆車之轍何哉
不思危,治不念亂,存不慮亡也。
方隋未亂,自謂必無亂未亡,自謂必不亡。
所以甲兵亟動,徭役不息以至戮辱不悟滅亡所由也,豈不哀哉
夫監形之美惡,必就止水;監'政之安危,必取亡國
《詩》曰:「殷鑒不遠,在夏後之世。
臣願當今動靜,以隋為鑒,則存亡治亂可得而知。
所以危則安矣,思所以亂則治矣,思所以亡則存矣。
存亡所在,在節嗜欲,省遊畋,息靡麗,罷不急,慎偏聽,近忠厚,遠便佞而已
夫守之則易,得之實難。
今既得其所難,豈不能保其所易?
保之不固驕奢淫泆有以動之也。
帝宴群臣積翠池酣樂賦詩
徵賦西漢》,其卒章曰:「終藉叔孫禮方知皇帝尊。
」帝曰:「徵言未嘗不約我以
它日從容問曰:「比政治若何
」徵見久承平,帝意有所忽,因對曰:「陛下貞觀之初導人使諫。
三年以後,見諫者悅而從之。
比一二年,勉強受諫,而終不平也。
」帝驚曰:「公何物驗之?
」對曰:「陛下即位,論元律師死,孫伏伽以為不當死,陛下賜以蘭陵公主園,直百萬。
或曰:'賞太厚。
'答曰:'朕即位未有諫者,所以賞之
'此導人使諫也。
雄妄訴隋資,有司得,劾其偽,將論死戴胄奏罪當徒,執之四五然後赦。
曰'弟守法如此不畏濫罰。
」此悅而從諫也。
皇甫德參上書言'修洛陽宮,勞人也;收地租厚斂也;俗尚高髻宮中所化也。
'陛下恚曰:'是子使國家不役一人,不收一租,宮人無發,乃稱其意。
'臣奏:'人臣上書,不激切不能起人主意激切即近訕謗
'于時陛下從臣言,賞帛罷之,意終不平。
難於受諫也。
」帝悟曰:「非公無能此者
人苦不自覺耳!」
先是,帝作飛仙宮,徵上疏曰:
隋有天下三十餘年,風行萬里,威詹殊俗一旦舉而棄之。
煬帝者,豈惡治安、喜滅亡哉?
恃其富強不虞後患也。
天下,役萬物,以自奉養,子女玉帛是求,宮宇台榭是飾,徭役無時干戈不休外示威重內行險忌讒邪者進,忠正者退,上下相蒙,人不堪命,以致匹夫之手,為天下笑。
聖哲乘機,拯其危溺。
宮觀台榭,盡居之矣;奇珍異物,盡收之矣;姬薑淑媛,盡侍於側矣;四海九州,盡為臣妾矣。
能鑒所以亡,念我所以得,焚寶衣,毀廣殿安處卑宮,德之上也。
成功不廢,即仍其舊,除其不急,德之次也。
不惟王業艱難,謂天命可恃,因基增舊甘心侈靡使人不見德而勞役是聞,斯為下矣。
以暴易暴,與亂同道
作事不法,後無以觀。
人怨神怒,則災害生;災害生,則禍亂作;禍亂作,而能以身名令終鮮矣。
是歲,大雨,穀、洛溢,毀宮寺十九,漂居人六百家。
陳事曰:
臣聞為國基於德禮,保於誠信
誠信立,則下無二情;德禮形,則遠者來格
德禮誠信,國之大綱不可斯須廢也。
傳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
」「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
」又曰:「同言而信,信在言前;同令而行,誠在令外。
然則言而不行,言不信也;令而不從,令無誠也。
不信之言,不誠之令,君子弗為也。
王道休明,綿十餘載,倉廩愈積,土地益廣,然而道德日博仁義日厚何哉
由待下之情,未盡誠信,雖有善始之勤,而無克終之美。
便佞之徒得肆其巧,謂同心朋黨告訐至公強直擅權忠讜誹謗
謂之朋黨,雖忠信可疑;謂之至公,雖矯偽無咎
強直者畏擅權不得盡,忠讜者慮誹謗不敢與之爭。
熒惑視聽,郁于大道,妨化損德,無斯甚者
今將致治則委之君子得失或訪諸小人,是譽毀常在小人,而督責常加君子也。
中智之人,豈無小惠,然慮不及遠,雖使竭力盡誠,猶未免傾敗,況內懷奸利承顏順旨乎?
孔子曰:「君子不仁有矣未有小人仁者
然則君子不能小惡,惡不積無害於正;小人時有小善善不不足以忠。
今謂之善人矣,復慮其不信何異立直木而疑其景之曲乎?
故上不信無以使下,下不信無以事上
信之為義大矣
齊桓公管仲曰:「吾欲使酒腐於爵,肉腐於俎,得無害霸乎?
管仲曰:「此固非其善者,然無害霸也。
」公曰:「何如而害霸?
」曰:「不能知人,害霸也;知而不能用,害霸也;用而不能任,害霸也;任而不能信,害霸也;既信而又使小人參之,害霸也。
」晉中行穆伯攻鼓經年不能下,饋閑倫曰:「鼓之嗇夫,閑倫知之,請無疲士大夫,而鼓可得。
」穆伯不應
左右曰:「不折一戟不傷一卒,而鼓可得,君奚不為
」穆伯曰:「閑倫之為人也,佞而不仁
若使閑倫下之,吾不可以不賞,若賞之,是賞佞人也。
佞人得志,是使晉國舍仁而為佞,雖得鼓,安用之!
」夫穆伯,列國大夫管仲霸者之佐,猶能慎于信任,遠避佞人,況陛下上聖乎?
若欲令君小人是非不雜,必懷之以德,待之以信,厲之以義,節之以禮,然後善善惡惡審罰明賞無為之化何遠之有!
善善不能進,惡惡不能去,罰不及有罪,賞不加有功,則危亡之期或未可保。
手詔嘉答
於是,廢明德玄圃院賜遭水者。
它日,宴群臣,帝曰:「貞觀以前,從我定天下間關草昧,玄齡功也。
貞觀之後納忠諫,正朕違為國長利,徵而已
雖古名臣亦何以加!
」親解佩刀,以賜二人
帝嘗問群臣:「徵與諸葛亮孰賢?
岑文本曰:「才兼將相,非徵可比
」帝曰:「徵蹈履仁義,以弼朕躬,欲致之堯、舜,雖無以抗。
時上封者眾,或不切事,帝厭之,欲加譙黜,徵曰:「古者謗木,欲聞己過。
封事,其謗木之遺乎!
陛下聞得失,當恣其所陳。
言而是乎,為朝廷之益;非乎,無損於政。
」帝悅,皆勞遣之。
公元639年
十三年阿史那結社作亂雲陽石然,自冬至五月不雨,徵上疏極言曰:
奉侍帷幄十餘年,陛下許臣以仁義之道,守而不失儉約樸素終始弗渝。
德音在耳不敢忘也。
頃年以來,浸不克終
謹用條陳,裨萬分一
陛下貞觀初清淨寡欲化被荒外
萬里遣使,市索駿馬,並訪怪珍。
漢文帝千里馬晉武帝雉頭裘
陛下居常論議,遠希堯、舜,今所為,更欲處漢文、晉武下乎?
不克終一漸也。
子貢治人
孔子曰:「懍乎若朽索之馭六馬
子貢曰:「何畏哉?
」對曰:「不以道導之,則吾仇也,若何不畏
陛下貞觀初,護民之勞,煦之如子,不輕營為
頃既奢肆,思用人力,乃曰:「百姓無事則易驕,勞役則易使。
自古未有百姓逸樂而致傾敗者,何有逆畏其驕而為勞役哉?
不克終二漸也。
陛下貞觀初,役己以利物比來縱欲勞人
憂人之言不絕於口,而樂身之事實切諸心。
無慮營構,輒曰:「弗為此不便我身
」推之人情誰敢復爭?
不克終三漸也。
貞觀初,親君子,斥小人
比來輕褻小人禮重君子
君子也,恭而遠之;輕小人也,狎而近之。
近之莫見其非,遠之莫見其是。
莫見其是,則不待間而疏;莫見其非,則有時而昵。
小人,疏君子,而欲致治非所聞也。
不克終四漸也。
貞觀初,不貴異物,不作無益
而今難得之貨雜然並進玩好之作無時而息。
上奢靡而望下樸素力役廣而冀農業興,不可得已。
不克五漸也。
貞觀之初,求士如渴,賢者所舉,即信而任之,取其所長,常恐不及
比來由心好惡,以眾賢舉而用,以一人毀而棄,雖積年任而信,或一朝疑而斥。
夫行有素履,事有成跡,一人之毀未必可信積年之行不應頓虧
陛下不察其原,以為臧否,使讒佞得行守道疏間
不克終六漸也。
貞觀初高居深拱,無田獵畢弋之好。
數年之後,志不克固,鷹犬之貢,遠及四夷晨出夕返,馳騁為樂,變起不測,其及救乎?
不克終七漸也。
貞觀初,遇下有禮,群情上達
外官奏事顏色不接,間因所短,詰其細過,雖有忠款,而不得申。
不克終八漸也。
貞觀初孜孜治道,常若不足。
恃功業之大,負聖智之明,長慠縱欲無事興兵問罪遠裔
親狎者阿旨不肯諫,疏遠畏威敢言
積而不已,所損非細
不克終九漸也。
貞觀初頻年霜旱畿內戶口並就關外攜老扶幼來往數年,卒無一戶亡去
由陛矜育撫寧,故死不攜貳也。
比者疲於徭役關中之人,勞弊尤甚
雜匠當下,顧而不遣
正兵番上,復別驅任。
市物繈屬於廛,遞子背望於道。
脫有一穀不收,百姓之心,恐不能前日帖泰
不克十漸也。
禍福無門,惟人之召,人無釁焉,妖不妄作
旱熯之災,遠被郡國凶醜之孽,起於轂下,此上天示戒,乃陛下恐懼憂勤之日也。
千載休期時難再得,明主可為而不為,臣所以鬱結長歎者也!
疏奏,帝曰:「朕今聞過矣,願改之,以終善道
有違此言,當何施顏面公相見哉!
方以所上疏,列為屏障,庶朝夕見之,兼錄史官,使萬世知君臣之義。
」因賜黃金十斤,馬二匹
昌平,帝宴兩儀殿,歎曰:「高昌若不失德,豈至於亡!
然朕亦當自戒不以小人之言而議君子庶幾獲安也。
」徵曰:「昔齊桓公管仲鮑叔牙甯戚四人者飲,桓公叔牙曰:'盍起為寡人壽?
'叔牙奉觴而起曰:'願公無忘在莒時,使管仲無忘束縛于魯時,使甯戚無忘飯牛車下時。
'桓公避席而謝曰:'寡人與二大夫能無夫子之言,則社稷危矣
'」帝曰:「朕不敢布衣時,公不得叔牙為人也。」
帝遣使者西域葉護可汗,未還,又遣使金帛諸國市馬
徵曰:「今立可汗未定,即詣諸國市馬,彼必以為意在馬,不在可汗
可汗得立,必不懷恩
諸蕃聞之,以中國薄義重利未必得馬而先失義矣。
魏文帝欲求西域大珠蘇則以為惠及四海則不求自至;求而得之不足貴也。
陛下可不蘇則言乎!
」帝遂止。
是後右僕射缺,欲用徵,徵讓,得不拜。
皇太子承乾魏王泰交惡曰:「當今忠謇貴重無逾徵,我遣傅皇太子一天下之望,羽翼固矣。
即拜太子太師
徵以疾辭,詔答曰:「漢太子四皓為助,我賴公,其義也。
公雖臥,可擁全之。」
公元643年
十七年疾甚
徵家初無正寢帝命輟小殿材營構五日畢,並賜素褥布被,以從其尚。
中郎將宿其第,動靜輒以聞,藥膳賜遺無算,中使者綴道。
親問疾,屏左右,語終日乃還。
後復與太子臻至徵第,徵加朝服拖帶
悲懣,拊之流涕,問所欲。
對曰:「嫠不恤緯,而憂宗周之亡!
」帝將以衡山公主降其子叔玉。
時主亦從,曰:「公強新婦
」徵不能謝。
是夕,帝夢徵平生,及旦,薨。
帝臨哭,為之慟,罷朝五日
太子舉哀西華堂。
內外百官朝集使皆赴喪,贈司空相州都督諡曰文貞,給羽葆鼓吹班劍四十人陪葬昭陵
將葬,其妻裴辭曰:「徵素儉約,今假一品禮,儀物褒大,非徵志。
見許,乃用素車白布幨帷,無塗車芻靈
帝登苑西樓,望哭盡哀
晉王奉詔致祭
作文於碑,遂書之。
又賜家封戶九百。
后臨朝歎曰:「以銅為鑒,可正衣冠;以古為鑒可知興替以人為鑒,可明得失
朕嘗保此三鑒,內防己過。
魏徵逝,一鑒亡矣。
朕比使人至其家,得書一紙,始半稿,其可識者曰:'天下之事,有善有惡,任善人則國安,用惡人則國弊。
公卿之內,情有愛憎,憎者惟見其惡,愛者止見其善。
愛憎之間,所宜詳慎
若愛而知其惡,憎而知其善,去邪勿疑,任賢勿猜,可以興矣。
'其大略如此
顧思之,恐不免斯過。
公卿侍臣可書之於笏,知而必諫也。」
狀貌不逾中人有志膽,每犯顏進諫,雖逢帝甚怒,神色不徙,而天子亦為霽威
議者謂賁、育不能過。
上塚還,奏曰:「向聞陛下有關南之行,既辦而止,何也?
」帝曰:「畏卿,遂停耳。
」始,喪亂後,典章湮散奏引諸儒校集秘書國家圖籍粲然完整
嘗以《小戴禮》綜匯不倫,更作《類禮》二十篇,數年而成。
帝美其書,錄寘內府
帝本以兵定天下,雖已治,不忘經略四夷也。
侍宴,奏《破陣武德舞》,則俯首不顧,至《慶善樂》,則諦玩無斁,舉有所諷切如此
徵亡,帝思不已,登淩煙閣觀畫像賦詩悼痛,聞者媢之,毀短百為
嘗薦杜正倫侯君集才任宰相,及正倫罪黜君集坐逆誅,纖人遂指為阿黨;又言嘗錄前後諫爭語示史官褚遂良
帝滋不悅,乃停叔玉昏,而僕所為碑,顧其家衰矣。
遼東之役,高麗靺鞨犯陣,李勣力戰破之。
軍還,悵然曰:「魏徵若在,吾有此行邪!
」即召其家到行在賜勞妻子,以少牢祠其墓,復立碑恩禮加焉。
四子叔玉、叔琬、叔璘、叔瑜
叔玉襲爵光祿少卿
神龍初,以其子膺紹封。
叔璘,禮部侍郎武后時,為酷吏所殺。
叔瑜豫州刺史善草隸,以筆意傅其子華及甥薛稷
世稱善書者「前有虞、褚,後有薛、」。
華為檢校太子左庶子武陽縣
開元中,寢堂火,子孫三日,詔百官赴吊
五世孫謨。

五世孫 謨

謨,字申之,擢進士第同州刺史楊汝士辟為長春宮巡官
文宗讀《貞觀政要》,思徵賢,詔訪其後汝士薦為右拾遺
姿宇魁秀,帝異之。
邕管經略使董昌齡誣殺參軍衡方厚,貶漵州司戶,俄徙峽州刺史
謨諫曰:「王者有罪,唯故無赦
昌齡專殺不辜事蹟暴章家人銜冤萬里投訴,獄窮罪得,特被矜貸中外以為屈法
今又授刺史,復使治人,紊憲章,乖至治不見其可。
」有詔改洪州別駕
御史中丞李孝本宗室子,坐李訓誅死,其二女沒入宮。
上言:「陛下即位不悅聲色於今十年未始采擇
數月以來,稍意聲伎教坊閱選,百十未已,莊宅收市沄沄有聞。
今又取孝本內之後宮宗姓不育,寵倖為累,傷治道之本,速塵穢之嫌。
諺曰:'止寒莫若重裘止謗莫若自修
'惟陛下千載盛德去一旦之玩好
」帝即出孝本女,詔曰:「乃祖貞觀時指事直言無所避,每覽國史,朕與嘉之
謨為拾遺,屢有獻納
夫備灑埽於內,非曰聲妓,恤宗女之幼,不為漁取然疑似之間,不可戶曉,謨辭深切,其惜我之失,不亦至乎
謨雖居位日淺,朕何愛一官,增直臣之氣,其以謨為右補闕。」
先是,帝謂宰相曰:「太宗得徵,參裨闕失,朕今得謨,又能極諫,朕不敢仰希貞觀庶幾無過之地。
教坊有工善為新聲者,詔授揚州司馬,議者頗言司馬品高,郎官刺史迭處,不可以賤工,帝意右之
宰相諫官復言,謨獨固不可,工降潤州司馬
荊南監軍琛縱傔卒江陵令觀察使韋長避不發,移內樞密使言狀
謨劾長任察廉,知監軍屈官司不以上聞私白近臣亂法度,請明其罰。
不報
俄為起居舍人,帝問:「卿家書詔頗有存者乎?
」謨對:「惟故笏在。
詔令上送
鄭覃曰:「在人不在笏。
」帝曰:「不識朕意,此笏乃今甘棠
」帝因敕謨曰:「事有不當,毋嫌論奏
」謨對:「臣頃為諫臣,故得有所陳;今則記言動,不敢侵官
」帝曰:「兩省屬皆可議朝廷事,而毋辭也!
」帝索起居注,謨奏:「古置左、右史,書得失,以存鑒戒
陛下所為善,無畏不書不善天下之人亦有以記之。
」帝曰:「不然
我既嘗觀之。
」謨曰:「向者取觀,史氏失職
陛下一見,則後來所書必有諱屈,善惡不實不可以為史,且後代何信哉?
」乃止。
中尉仇士良捕妖民賀蘭進興及黨與治軍中,反狀且,帝自臨問詔命斬囚以徇。
御史中丞高元裕建言:「獄當與眾共之。
刑部大理法官也,決大獄與知律令謂何
請歸有司
」未報。
上言:「事系軍,即推軍中
齊民,宜付府縣
今獄不在有司,法有輕重何從而知?
」帝停決,詔神策軍官兵留仗內,余付御史台
台憚士良不敢異,卒皆誅死。
諫議大夫,兼起居舍人弘文館直學士,謨固讓不見可,乃拜。
公元840年
始謨之進,李玨楊嗣復推引之。
武宗立,謨坐二人黨,出為汾州刺史
俄貶信州長史
宣宗嗣位,移、商二州刺史
召授給事中,遷御史中丞,發駙馬都尉杜中立奸贓權戚縮氣
俄兼戶部侍郎事,謨奏:「中丞紀綱所寄,不宜領錢谷,乞專治戶部
詔可
頃之,進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建言:「今天下粗治,惟東宮未立,不早正人傅導之,非所以存副貳之重。
」且泣下,帝為感動
敬宗後,惡言儲嫡事,故公無敢開陳者。
時帝春秋高,嫡嗣未辨,謨輔政白髮其端,朝議歸重
會詹毘國獻象,謨以為土性不可畜,請還其獻。
詔可
河東節度使李業降虜邊部震擾恃憑藉,人無敢言者,謨奏徙滑州
中書侍郎
大理卿馬曙犀鎧數十首,懼而瘞之。
王慶以怨告藏甲有異謀,按之無它狀,投嶺外免。
議者謂奴訴主,法不聽
謨引律固爭,卒論死。
累遷門下侍郎,兼戶部尚書
公元856年
大中十年,以平章事劍南西川節度使
上疾求代召拜吏部尚書,因久疾檢校尚書右僕射太子少保
卒,年六十六,贈司徒
謨為宰相議事天子前,它相或委抑規諷,惟謨讜切無所回畏。
宣宗嘗曰:「謨名臣孫,有祖風,朕心憚之。
」然卒以剛正令狐綯所忌,讒罷之。

【贊】

贊曰:君臣之際,顧不難哉!
以徵之忠,而太宗之睿,身歿未幾猜譖遽行。
始,徵之諫,累數十萬言,至君子小人未嘗不反復為帝言之,以佞邪之亂忠也。
久猶不免
故曰:「皓皓易汙嶢嶢者難全」,自古所歎雲。
唐柳芳稱「徵死,知不知莫不恨惜,以為三代遺直」。
諒哉!
謨之論議挺挺,有祖風烈,《詩》所謂是以似之」者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