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书-北齐-魏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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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卷三十五列傳第二十三

作者 魏收
崔浩

崔浩

崔浩字伯淵清河人也,白馬公玄伯長子
少好文學博覽經史,玄象陰陽百家之言無不關綜研精義理時人莫及
弱冠為直郎。
天興中給事祕書,轉著作郎
太祖以其工書,常置左右
太祖季年,威嚴頗峻,宮省左右多以微過得罪莫不逃隱,避目下之變,恭勤不怠,或終日不歸
太祖知之,輒命賜以御粥。
砥直任時,不為窮通改節,皆此類也。
太宗初,拜博士祭酒賜爵武城子,常授太宗經書
每至郊祠父子乘軒軺,時人榮之。
太宗好陰術數,聞說易及洪範五行,善之,因命吉凶參觀天文考定疑惑
綜覈天人之際,舉其綱紀,諸所處決,多有應驗,恒與軍國大謀甚為寵密。
是時,有兔在後宮,驗問門官無從得入。
太宗怪之,命推其咎徵
以為當有隣國貢嬪嬙者,善應也。
明年姚興果獻女。
公元415年
神瑞二年,秋不登太史令王亮、蘇垣因華陰公主等言讖書國家治鄴,應大樂五十年,勸太宗遷都
特進周澹言於太宗曰:「今國家遷都於鄴,可救今年之飢,非長久之策也。
東州之人,常謂國家廣漠之地,民畜無算號稱牛毛之眾。
留守舊都分家南徙,恐不滿諸州之地。
參居郡縣,處榛林之間,不便水土疾疫死傷情見事露,則百姓意沮。
四方聞之,有輕侮之意,屈丐蠕蠕提挈而來雲中平城則有危殆之慮,阻隔恒代千里之險,雖欲救援,赴之甚難,如此則聲實俱損矣。
今居北方假令山東有變,輕騎南出燿威桑梓之中,誰知多少
百姓見之,望塵震服
此是國家威制諸夏長策也。
生,乳酪將出,兼有菜果,足接來秋,若得中熟,事則濟矣。
太宗深然之,曰:「唯此二人,與朕意同。
」復使中貴人曰:「今既糊口無以至來來秋或復不熟,將如之何
等對曰:「可簡窮下之戶,諸州就穀,若來秋無年,願更圖也。
不可遷都
太宗從之,於是分民山東三州食,出倉穀以稟之。
來年大熟
妾各一人御衣一襲,絹五十匹,綿五十斤。
初,姚興之前歲也,太史奏:熒惑匏瓜星中一夜忽然亡失不知所在
或謂下入危亡之國將為童謠妖言而後行其災禍
太宗聞之,大驚,乃召諸碩儒十數人,令與史官其所詣。
對曰:「案春秋左氏傳說神降于莘,其至之日,各以其物祭也。
請以日辰推之,庚午之弘,辛未之朝,天有陰雲熒惑之亡,當在此二日之內。
庚之與未,皆主於秦,西夷
姚興咸陽,是熒惑入秦矣。
諸人作色曰:「天上失星,人安能知其所詣,而妄說無徵之言。
笑而不應
後八十餘日,熒惑果出於東井留守盤遊,秦中大赤地昆明池水竭童謠訛言國內諠擾。
明年姚興死,二子交兵三年國滅。
於是諸人皆服曰:「非所及也。」
公元416年
泰常元年司馬德宗劉裕姚泓舟師淮泗入清,欲泝河西上,假道於國。
詔羣臣議之。
外朝公卿咸曰:「函谷關號曰天險
一人戈,萬夫不得進。
舟船步兵,何能西入
脫我乘其後還路甚難。
北上河岸,其行為易。
揚言伐姚,意或難測
假其水道,寇不可縱,宜先發軍斷河上流,勿令西過
」又議之內朝咸同外計
太宗將從之。
曰:「此非上策
司馬休之之徒擾其荊州劉裕切齒來久。
死子劣,乘其危亡而伐之,臣觀其意,必欲入關
勁躁之人,不顧後患
今若塞其西路上岸北侵如此則姚無事而我受敵
蠕蠕內寇民食又乏,不可發軍。
發軍赴南則北寇進擊若其救北則東州復危。
未若假之水道,縱西入然後興兵塞其東歸之路,所謂卞莊刺虎兩得之勢也。
使勝也,必德我假道之惠;令姚氏勝也,亦不失救隣之名。
縱使關中縣遠難守,彼不能守,終為我物。
不勞兵馬坐觀成敗,鬬兩虎收長久之利,上策也。
為國之計,擇利而為之,豈顧婚姻,酬一女子之惠哉?
假令國家恒山以南不能吳越之兵與官軍爭守河北也,居然可知
」議者猶曰:「西入函谷,則進退路窮腹背受敵北上岸則姚軍必不出關助我。
揚聲西行,意在北進,其勢然也。
太宗遂從羣議,遣長孫嵩發兵拒之,戰於畔城,為朱超石所敗,師人多傷。
太宗聞之,恨不用計。
公元417年
二年司馬德宗齊郡太守王懿來降上書陳計,稱劉裕在洛,勸國家以軍絕其後路,則可不戰而克。
書奏太宗善之。
在前進講書傳太宗曰:「劉裕西伐前軍已至潼關
其事如何
以卿觀之,事得濟不?
對曰:「昔姚興養虛名,而無實用。
又病,眾叛親離
乘其危,兵精將勇,以臣觀之,克之必矣。
太宗曰:「劉裕武何如慕容垂
曰:「勝。
太宗曰:「試言其狀。
曰:「慕容垂父祖世君之資,生便尊貴同類歸之,若夜蛾赴火,少加倚仗,便足立功
劉裕挺出寒微不階尺土之資,不因一卒之用,奮臂大呼夷滅桓玄,北擒慕容超南摧盧循等,僭晉陵遲,遂執國命
若平姚而還,必篡其主,其勢然也。
秦地戎夷混并虎狼之國不能守之。
風俗不同人情難變,欲行荊揚之化於三秦之地,譬無翼而欲飛,無足而欲走,不可得也。
若留眾守之,必資於寇。
孔子曰:善人為邦百年可以勝殘去殺
今以秦之難制,一二年間豈所能哉?
且可治戎束甲息民備境,以待其歸,秦地亦當終為國有,可坐而守也。
太宗曰:「已入關,不能進退,我遣精騎南襲彭城壽春亦何自立
曰:「今西北二寇未殄,陛下不可親御六師
兵眾雖盛,而將無
長孫嵩治國之用,無進取之能,非劉裕敵也。
臣謂待之不晚。
太宗笑曰:「卿量之已審矣。
曰:「臣嘗私論近世人物不敢上聞
王猛治國苻堅管仲也;慕容玄恭之輔少主慕容暐霍光也;劉裕之平逆亂司馬德宗曹操也。
太宗曰:「卿謂先帝如何
曰:「小人管窺懸象,何能見玄穹廣大
雖然太祖漠北醇樸之人,南入中地變風易俗化洽四海,自與羲農齊列,臣豈能仰名。
太宗曰:「屈丐何如
曰:「屈丐家國夷滅一身孤寄,為姚氏封殖
不思樹黨強隣報讎雪耻,乃結忿蠕蠕背德姚興撅竪小人,無大經略,正可殘暴,終為人所滅耳。
太宗大悅,語至中夜,賜縹醪酒十觚,水精戎鹽一兩
曰:「朕味卿言,若此鹽酒,故與卿同其旨也。」
公元418年
三年彗星天津,入太微,經北斗,絡紫微,犯天棓,八十餘日,至漢而滅。
太宗復召諸儒術士問之曰:「今天未一四方岳峙災咎之應,將在何國
朕甚畏之,盡情以言,勿有所隱。
」咸共推對。
曰:「古人有言,夫災異之生,由人而起。
人無釁焉,妖不自作。
故人失於下,則變見於上,天事恒象百代不易
漢書王莽篡位之前彗星出入,正與今同。
國家主尊臣卑上下有序,民無異望。
雖僭晉卑削,主弱臣強,累世陵遲,故桓玄逼奪劉裕秉權
彗孛者,惡氣所生,是為僭晉將滅,劉裕篡之之應也。
諸人莫能易浩言太宗深然之。
五年果廢其主司馬德文自立
南鎮改元赦書
太宗東南潟滷池射鳥,聞之,驛召,謂之曰:「往年卿言彗星占驗矣,朕於今日始天道。」
初,浩父疾篤剪爪截髮,夜在庭中仰禱斗極,為父請命,求以身代,叩頭流血歲餘不息家人罕有知者
及父終,居喪盡禮時人稱之。
襲爵白馬公
朝廷禮儀優文策詔、軍國書記,盡關於
能為雜說,不長屬文,而留心制度科律經術之言。
作家祭法,次序五宗蒸嘗之禮,豐儉之節,義理可觀
不好老莊之書,每讀不過數十行,輒棄之,曰:「此矯誣之說,不近人情,必非老子所作。
老聃習禮仲尼所師,豈設敗法文書,以亂先王之教。
袁生所謂家人筐篋中物不可揚於王庭也。」
太宗恒微疾怪異屢見,乃使中貴人密問於曰:「春秋星孛北斗七國之君皆將有咎
今茲日蝕於胃昂,盡光趙代分野,朕疾彌年療治無損,恐一旦奄忽諸子並少,將如之何
為我設圖後之計。
曰:「陛下春秋富盛聖業方融,德以除災,幸就平愈
天道懸遠,或消或應。
宋景見災修德熒惑退舍
陛下遣諸憂虞,恬神保和,納御嘉福無以闇昧之說,致損聖思
必不得已,請陳瞽言
自聖龍興,不崇儲貳是以永興之始,社禝幾危
今宜早建東宮,選公卿忠賢陛下素所委仗者使為師傅左右信臣簡在聖心者以充賓友,入總萬機,出統戎政,監國撫軍六柄在手。
若此,則陛下可以優遊無為頤神養壽進御醫藥
萬歲之後國有成主,民有所歸,則姦宄息望旁無覬覦
此乃萬世令典,塞禍之大備也。
今長皇子燾,年漸一周明叡溫和眾情所繫,時登儲副則天幸甚
立子以長,禮之大經
若須並待成人而擇,倒錯天倫,則履霜堅冰之禍。
自古以來載籍所記,興衰存亡,尠不由此
太宗納之。
於是使策告宗廟,命世祖為國副主居正殿臨朝
司徒長孫嵩山陽公奚斤北新公安同為左輔,坐東廂西面太尉穆觀散騎常侍丘堆右弼,坐西廂東面
百僚總己以聽焉。
太宗避居西宮,時隱而窺之,聽其決斷大悅,謂左右侍臣曰:「長孫嵩宿德舊臣歷事四世,功存社禝奚斤辯捷智謀名聞遐邇;安同曉解俗情明練於事;穆觀達於政要,識吾旨趣崔浩博聞強識精於天人之會;丘堆雖無大用,然在公專謹
以此六人輔相吾與汝曹遊行四境伐叛柔服,可得志天下矣。
」羣臣時奏所疑,太宗曰:「此非我所知,當決之汝曹國主也。」
會聞劉裕死,太宗欲取洛陽虎牢滑臺
曰:「陛下不以劉裕歘起,納其使貢,敬事陛下
不幸今死,乘喪伐之,雖得之不令
春秋:晉士丐帥師侵齊,聞齊侯卒,乃還。
君子大其不伐喪以為足以孝子義足以動諸侯
國家亦未能一舉而定江南,宜遣人弔祭,存其孤弱,恤其凶災布義風於天下令德之事也。
若此,則化被荊揚南金象齒羽毛之珍,可不求而自至。
裕新死,黨與未離,兵臨其境,必相率拒戰,功不可必不如緩之,待其惡稔
如其強臣爭權變難必起,然後命將揚威可不士卒,而收淮北之地。
太宗銳意南伐,詰曰:「劉裕姚興死而滅其國,死我伐之,何為不可
固執曰:「死,二子交爭乃伐之。
太宗大怒不從浩言,遂遣奚斤南伐
議於監國之前曰:「先攻城也?
略地也?
曰:「請先攻城。
曰:「南人長於守城,苻氏攻襄陽經年不拔
今以大國力攻其小城,若不時克,挫損軍勢,敵得徐嚴而來
我怠彼銳,危道也。
不如軍略地,至淮為限列置守宰,收歛租穀
滑臺虎牢反在軍北,絕望南救,必沿河東走
若或不然即是囿中之物。
公孫表請先圖其城。
濟河先攻滑臺經時不拔濟師
太宗怒,乃親南巡
相州刺史,加左光祿大夫隨軍謀主
車駕之還也,太宗西河太原
登憇高陵之上,下臨河流傍覽川域慨然有感,遂與同僚論五等郡縣是非,考秦始皇漢武帝違失
好古識治,時伏其言。
天師寇謙之每與浩言,聞其論古治亂之迹,常自夜達旦竦意斂容無有懈倦
既而歎美之曰:「斯言也惠,皆可底行,亦當今皐繇也。
世人貴遠賤近不能深察之耳。
」因謂曰:「吾行道隱居不營世務,忽受神中之訣,當兼修儒教輔助泰平真君,繼千載絕統
而學不稽古臨事闇昧
卿為吾撰列王者治典,并論其大要
著書二十餘篇上推太初下盡秦漢變弊之迹,大旨先以復五等為本。
公元357年
世祖即位左右正直,共排毀之。
世祖雖知其能,不免羣議故出,以公歸第
及有疑議,召而問焉。
纖妍潔白,如美婦人。
而性敏達長於謀計
常自比張良,謂己稽古過之
既得歸第,因欲修服食養性之術,而寇謙之有神錄圖新經,因師之。
始光中進爵東郡公,拜太常卿
時議赫連昌,羣臣皆以為難,唯曰:「往年以來熒惑再守羽林,皆成鈎己,其占秦亡。
今年五星併出東方,利以西伐
天應人和時會並集不可失也。
世祖乃使奚斤等擊蒲坂,而親率輕騎襲其都城大獲而還
世祖復討,次其城下,收眾偽退。
鼓譟而前,舒陣為兩翼
會有風雨東南來,揚沙昏冥
宦者趙倪進曰:「今風雨從賊後來,我向彼背,天不助人
將士飢渴,願陛下攝騎避之,更待後日
叱之曰:「是何言歟!
千里制勝一日之中豈得變易
前行不止後已離絕,宜分軍隱出,奄擊不意
風道在人,豈有常也!
世祖曰「善」。
分騎奮擊軍大潰。
公元429年
初,太祖尚書郎鄧淵國記十餘卷編年次事體例未成。
逮于太宗,廢而不述。
神䴥二年,詔集諸文人撰錄國書及弟覽、高讜鄧穎、晁繼、范亨、黃輔共參著作,敍成國三十卷
是年,議擊蠕蠕朝臣內外盡不欲行,保太后固止世祖世祖不聽,唯讚成策略
尚書令劉潔左僕射安原等乃使黃門侍郎仇齊推赫連昌太史張淵、徐辯說世祖曰:「今年己巳三陰之歲,歲星襲月,太白在西方,不可舉兵
北伐必敗,雖克,不利於上。
」又羣臣共贊和等,云淵少時嘗諫苻堅不可南征不從而敗。
今天時人事都不和協,何可舉動
世祖不決,乃召辯之
曰:「陽者,德也;陰者,刑也。
日蝕修德月蝕修刑
王者用刑,大則陳諸原野,小則肆之市朝。
戰伐者,用刑大者也。
以此言之,三陰用兵,蓋得其類,修刑之義也。
歲星襲月,年飢民流,應在他國遠期十二年。
太白倉龍宿,於天文為東,不妨北伐
等俗生,志意淺近,牽於小數不達大體,難與遠圖
臣觀天文比年以來月行奄昴,至今猶然
其占:『三年天子大破旄頭之國
蠕蠕高車旄頭之眾也。
聖明御時,能行非常之事
古人語曰:『非常黎民懼焉,及其成功天下晏然
』願陛下勿疑也。
等慚而言曰:「蠕蠕荒外無用之物,得其地不可耕而食,得其民不可臣而使,輕疾無常難得而制,有何汲汲苦勞士馬也?
曰:「淵言天時,是其所職,若論形勢,非彼所知
斯乃漢世舊常談,施之於今不合事宜也。
何以言之?
蠕蠕者,舊是國家北邊叛隸,今誅其元惡,收其善民,令復舊役,非無用也。
漠北高涼,不生蚊蚋水草美善北遷
田牧其地,非不可耕而食也。
蠕蠕子弟來降貴者尚公主,賤者將軍大夫,居滿朝列,又高車號為名騎非不可臣而畜也。
以南人追之,則患其輕疾,於國兵則不然。
何者
彼能遠走,我亦能遠逐,與之進退非難制也。
蠕蠕往數入國,民吏震驚
今夏不乘虛掩進,破滅其國,至秋復來,不得安臥
太宗之世,迄於今日,無歲不驚,豈不汲汲乎哉
世人皆謂辯通解數術,明決成敗
臣請試之,問其西國未滅之前有何亡徵
知而不言,是其不忠;若實不知,是其無術
」時赫連昌在座等自以無先言,慚赧不能對。
世祖大悅,謂公卿曰:「吾意決矣。
亡國之師不可與謀,信矣哉
」而保太后猶難之,羣臣於保太后前評議
世祖曰:「此等意猶不伏,卿善曉之令悟。」
罷朝或有者曰:「今吳賊南寇而舍之北伐
行師千里,其誰不知。
蠕蠕遠遁,前無所獲,後有南賊之患,危之道也。
曰:「不然
今年不摧蠕蠕,則無以南賊
國家西國以來南人恐懼揚聲動眾以衞淮北
彼北我南,彼勞我息,其勢然矣。
比破蠕蠕往還之間,故不見其至也。
何以言之?
劉裕關中,留其愛子精兵數萬,良將勁卒,猶不能固守,舉軍盡沒。
號哭之聲,至今未已
如何正當國家休明之世,士馬強盛之時,而欲以駒犢虎口也?
設令國家與之河南,彼必不能守之。
自量不能守,是以不來
若或有眾,備邊之軍耳。
夫見瓶水之凍,知天下之寒;嘗肉一臠,識鑊中之味。
物有其類,可推而得也
蠕蠕恃其絕遠,謂國家不能至,自寬來久,故散眾放畜,秋肥乃聚,背寒向溫,南來寇抄
今出其慮表攻其不備
大軍卒至,必驚駭星分望塵奔走
牡馬護群,牝馬戀駒驅馳難制,不得水草,未過數日則聚而困敝,可一舉而滅。
暫勞永逸長久之利,時不可失也。
唯患上無此意,今聖慮已決,發曠世之謀,如何止之?
矣哉公卿也!
諸軍遂行
天師曰:「是行也,如之何,果可克乎?
對曰:「天時形勢,必克無疑
但恐諸將瑣瑣前後顧慮不能乘勝深入,使不全舉耳。」
及軍入其境,蠕蠕先不設備,民畜布野驚怖四奔,莫相收攝。
於是分軍搜討東西五千里,南北三千里,凡所俘虜及獲畜產車廬彌漫山澤,蓋數百萬。
高車蠕蠕種類歸降者三十餘萬落
虜遂散亂矣。
世祖沿弱水西行,至涿邪山,諸大將果疑深入伏兵,勸世祖停止不追。
天師曩日之言,固勸世祖窮討,不聽
後有降人,言蠕蠕大檀被疾不知所為,乃焚燒穹廬科車自載,將數百人入山南走
民畜窘聚,方六十里中無人領統
相去百八十里,追軍不至,乃徐徐西遁[1]唯此得免。
後聞涼州賈胡言,若復前行二日,則盡滅之矣。
世祖深恨之。
大軍既還,南賊竟不能動,如所量。
明識天文,好觀星變
常置金銀銅鋌酢器中,令青,夜有所見即以鋌畫紙作字以記其異。
世祖每幸第,多問以異事
倉卒不及束帶奉進蔬食不暇精美
世祖為舉匕箸,或立嘗而旋。
其見寵愛如此
於是出入臥內,加侍中特進撫軍大將軍左光祿大夫,賞謀謨之功。
世祖從容曰:「卿才智淵博,事朕祖考,忠著三世,朕故延卿自近。
其思盡規諫,匡予弼予,勿有隱懷
朕雖當時遷怒若或不用久久可不深思卿言也。
」因令歌工歷頌群臣,事在長孫道生傳。
又召新降高車渠帥數百人賜酒食於前。
世祖以示之,曰:「汝曹視此人,尫纖懦弱,手不能彎弓持矛,其胸中所懷,乃踰於甲兵
朕始時雖有征討之意,而慮不自決前後克捷,皆此人導吾令至此也。
」乃敕諸尚書曰:「凡軍國大計,卿等所不能決,皆先諮然後施行。」
俄而南藩諸將表劉義隆大嚴,欲犯河南
請兵三萬,先其未發逆擊之,因誅河北流民界上者,絕其鄉導足以挫其銳氣,使不敢深入
公卿議之,咸言宜許。
曰:「此不可從也。
往年國家大破蠕蠕馬力有餘,南賊震懼,常恐輕兵奄至臥不安席,故先聲動眾,以備不虞,非敢先發
南土下濕夏月蒸暑水潦方多,草木深邃疾疫必起,非行師之時。
且彼先嚴有備,必堅城固守
屯軍攻之,則糧食不給分兵肆討,則無以應敵
未見其利。
就使能來,待其勞倦秋涼馬肥,因敵取食,徐往擊之,萬全之計,勝必可克。
在朝群臣及西北守將,從陛下征討西滅赫連,北破蠕蠕,多獲美女珍寶馬畜成群
南鎮諸將聞而生羨,亦欲南抄,以取資財。
是以披毛求瑕,妄張賊勢,冀得肆心。
不獲聽,故數稱賊動,以恐朝廷
背公存私,為國生事,非忠臣也。
世祖議。
南鎮諸將復表賊至,而自陳兵少,簡幽州以南戍兵佐守,就漳水造船,嚴以為備。
公卿議者僉然,欲遣騎五千,并假署司馬楚之魯軌韓延之等,令誘引邊民
曰:「非上策也。
彼聞幽州已南精兵悉發,大造舟船輕騎在後,欲存立司馬誅除劉族,必舉國駭擾,懼於滅亡,當悉發精銳,來備北境
審知官軍有聲無實,恃其先聚,必喜而前行,徑來至,肆其侵暴,則我守將無以禦之。
若彼有見機之人,善設權譎乘間深入,虞我國虛,生變不難非制敵之良計
公卿欲以威力攘賊,乃所以招令速至也。
夫張虛聲而召實害,此之謂矣。
不可不思,後悔無及
我使在彼,期四月前還
可待使至,審而後發,猶未晚也。
楚之之徒,是彼所忌,將奪其國,彼安得端坐視之
楚之往則彼來,止則彼息,其勢然也。
楚之瑣才,能招合輕薄無賴,而不能成就大功
為國生事,使兵連禍結,必此之群矣。
臣嘗聞魯軌姚興求入荊州,至則散敗,乃不免蠻賊掠賣為奴,使禍及姚泓已然之效。
復陳天時不利於彼,曰:「今茲害氣揚州不宜舉兵,一也;午歲自刑先發者傷,二也;日蝕滅光,晝昏星見飛鳥墮落宿值斗牛,憂在危亡,三也;熒惑伏匿於翼軫,戒亂及喪,四也;太白未出,進兵者敗,五也。
興國之君,先修人事,次盡地利,後觀天時,故萬舉萬全,國安而身盛。
義隆新國是人事未周也;災變屢見,是天時不協也;舟行水涸,是地利不盡也。
三事一成自守猶或不安何得先發而攻人哉?
彼必聽我虛聲而嚴,我亦承彼嚴而動,兩推其咎,皆自以為應敵
兵法當分災迎受害氣未可舉動也。」
世祖不能違眾,乃從公卿議。
復固爭,不從
遂遣陽平王杜超鎮鄴,琅邪王司馬楚之等屯潁川
於是賊來遂疾,到彥之清水泝流西行分兵列守南岸西至潼關
世祖赫連定劉義隆懸分河北,乃治兵,欲先討赫連
群臣曰:「義隆猶在河中,舍之西行前寇未可必克,而義隆乘虛,則失東州矣。
世祖疑焉,問計於
曰:「義隆赫連定同惡相招連結馮跋牽引蠕蠕規肆逆心,虛相唱和
義隆進,義隆前,皆莫敢先入
以臣觀之,有似連雞不得俱飛,無能為害也。
臣始謂義隆軍來當屯住河中兩道北上東道冀州西道衝鄴。
如此,則陛下自致討,不得徐行
則不然,東西列兵,徑二千里,一處不過數千,形分勢弱。
以此觀之,儜兒情見,止望固河自守,免死為幸,無北渡意也。
赫連定殘根易摧,擬之必仆。
克定之後東出潼關席卷而前,則威震南極江淮以北無立草矣。
聖策獨發,非愚近所及,願陛下西行勿疑。
平涼既平,其日宴會世祖手以示蒙遜使曰:「所云崔公,此是也
才略之美,當今無比
行止必問,成敗決焉,若合符契,初無失矣。
」後冠軍將軍安頡軍還,獻南俘,因說南賊之言云,義隆其諸將,若北國兵動,先其未至,徑前入若其不動,住彭城勿進。
所量。
世祖公卿曰:「卿輩前謂我用計為謬,驚怖固諫
常勝之家,始皆自謂踰人遠矣,至於歸終,乃不能及。
」遷司徒
時方祁纖奏立四王,以日東西南北為名,欲以致禎吉,除災異
學士議之。
對曰:「先王建國以作蕃屏不應假名以為其福。
日月運轉周歷四方京都所居在於其內四王之稱,實奄邦畿,名之則逆,不可承用
先是改代萬年曰:「昔太祖道武皇帝應天受命開拓洪業,諸所制置無不循古
以始封代土,後稱為魏,故代、魏兼用,猶彼殷商
國家積德,著在圖史,當享萬億不待假名以為益也。
所聞,皆非正義
世祖從之。
是時河西王沮渠牧犍,內有貳意,世祖將討焉,先問於
對曰:「牧犍惡心已露,不可不誅。
官軍往年北伐,雖不克獲實無所損。
于時行者內外軍馬三十萬匹,計在道死傷不滿八千,歲常羸死,恒不減萬,乃不少於此
遠方承虛,便謂大損,不能復振
出其不意不圖大軍卒至,必驚駭騷擾不知所出,擒之必矣。
且牧犍劣弱諸弟驕恣爭權從橫民心離解
比年以來天災地變,都在秦涼,成滅之國也。
世祖曰:「善,吾意亦以為然。
」命公卿議之。
弘農王奚斤三十餘人皆曰:「牧犍西垂下國,雖心不純臣,然繼父職貢朝廷接以蕃禮。
王姬釐降,罪未甚彰,謂宜羈縻而已
今士馬勞止,宜可小息
又其地鹵斥,略無水草大軍既到,不得久停
彼聞軍來,必完聚城守,攻則難拔,野無所掠。
於是尚書古弼、李順之徒皆曰:「自溫圉河以西,至於姑臧城南,[2]天梯山上冬積雪深一丈餘,至春夏消液下流成川,引以溉灌
彼聞軍至,決此渠口,水不通流,則致渴乏
去城百里之內,赤地無草,又不任久停軍馬
等議是也
世祖乃命以其前言共相難抑。
諸人不復餘言,唯曰「彼無水草」。
曰:「漢書地理志稱:『涼州之畜,為天下饒。
』若無水草何以畜牧
又漢人為居,終不於無水草之地築城郭、立郡縣也。
又雪之消液,纔不斂塵,何得通渠引漕溉灌數百萬頃乎?
此言大詆誣於人矣。
李順等復曰:「耳聞不如目見吾曹目見,何可共辨!
曰:「汝曹受人金錢,欲為之辭,謂我目不見便可欺也!
世祖隱聽,聞之乃出,親見等,辭旨嚴厲,形於神色
群臣乃不敢復言唯唯而已
於是遂討涼州平之
多饒水草,如所言。
乃詔曰:「昔皇祚之興,世隆北土積德累仁,多歷年載,澤流蒼生,義聞四海
太祖道武皇帝,協順天人,以征不服應期撥亂奄有區夏
太宗承統光隆前緒,釐正刑典,大業惟新
荒域之外,猶未賓服。
祖宗遺志,而貽功於後也。
朕以眇身,獲奉宗廟戰戰兢兢,如臨淵海,懼不能負荷至重,繼名丕烈
即位之初,不遑寧處揚威朔裔掃定赫連
逮於神䴥,始命史職注集前功,以成一代之典。
自爾已來戎旗仍舉,秦隴克定,徐兗無塵,平逋寇龍川,討孽豎於涼域。
豈朕一人獲濟於此,賴宗廟之靈,群公卿士宣力之効也。
而史闕其職,篇籍不著,每懼斯事之墜焉。
公德朝列,言為世範小大之任望君存之。
命公留臺綜理史務,述成此書,務從實錄。
於是祕書事,以中書侍郎高允散騎侍郎張偉著作續成前紀
至於損益褒貶折中潤色所總焉。
及恭宗始總百揆復與宜都王穆壽輔政事。
時又將討蠕蠕劉潔復致異議
世祖逾欲討之,乃召問
對曰:「往擊蠕蠕,師不多日等各欲回還
後獲生口,云軍還之時,去賊三十里。
等之計過矣。
北土積雪避寒南徙
若因其時潛軍而出,必與之遇,則可擒獲
世祖以為然。
乃分軍為四道,詔諸將俱會鹿渾海。
期日有定,而恨計不用,沮誤諸將,無功而還
事在傳。
世祖西巡,詔尚書順陽都督臺中諸軍事
世祖東雍親臨汾曲,觀叛賊薛永宗壘,進軍圍之。
永宗出兵欲戰,世祖曰:「今日可擊不?
曰:「永宗未知陛下自來人心安閑北風迅疾,宜急擊之,須臾必碎。
若待明日,恐其見官盛大,必夜遁走。
世祖從之。
永宗潰滅
車駕濟河前驅告賊在渭北
世祖洛水橋,賊已夜遁
詔問曰:「蓋吳在長安北九十里。
渭北地空,穀草不備
欲渡渭南西行何如
對曰:「蓋吳營去此六十里,賊魁所在
擊蛇之法,當須破頭,頭破則尾豈能復動。
宜乘勢先擊
今軍往,一日便到。
平吳之後回向長安,亦一日而至。
一日之內,未便損傷
[3]愚謂宜從北道
若從南道,則蓋吳徐入北山,卒未可平。
世祖不從,乃渡渭南
世祖至,盡散入北山,果如浩言,軍無所克。
世祖悔之。
後以東宮之勤,賜繒布帛千段
著作令史太原閔湛趙郡郄標素諂事,乃請立石銘,刊載國書,并勒所注五經
贊成之。
恭宗善焉,遂營於天郊三里,方百三十步,用功三百萬乃訖。
世祖蒐于河西,詔行在所軍事
表曰:「昔漢武帝匈奴強盛,故開涼州五郡,通西域勸農積穀,為滅賊之資。
東西迭擊。
故漢未疲,而匈奴已弊,後遂入朝
昔平涼州臣愚以為北賊未平征役不息可不徙其民,案前世故事,計之長者
遷民人,則土地空虛,雖有鎮戍適可禦邊而已至於大舉軍資必乏。
陛下以此闊遠,竟不施用
臣愚意,猶如前議,募徙豪強大家充實涼土,軍舉之日,東西齊勢,此計之得者。」
公元409年
上五元曆,表曰:「太宗即位元年,敕臣解急就章孝經論語、詩、尚書春秋禮記周易
三年成訖。
復詔臣學天文星曆、易式、九宮無不盡看。
至今三十九年,晝夜無廢。
禀性弱劣,力不及健婦人,更無餘能,是以專心思書,忘寢與食,至乃夢共鬼爭義。
遂得周公孔子要術,始知古人虛有實,妄語者多,真正者少。
秦始皇燒書之後經典絕滅
漢高祖以來世人造曆術者有十餘家,皆不得天道之正,大誤四千,[4]小誤甚多不可言盡。
臣愍其如此。
今遭陛下太平之世,除偽從真,宜改誤曆,以從天道。
是以前奏造曆,今始成訖。
謹以奏呈
唯恩省察,以臣曆術宣示中書博士然後施用
非但時人天地鬼神知臣得正可以益國萬世之名,過於三皇五帝矣。
」事在律曆志
公元429年
真君十一年六月清河崔氏無遠近,范陽盧氏太原郭氏、河東柳氏,皆浩之姻親,盡夷其族。
初,郄標等立石銘刊國記盡述國事,備而不典
石銘顯在衢路往來行者以為言,事遂聞發。
有司按驗,取祕書郎吏長曆數百人意狀
受賕,其祕書郎吏下盡死。
弱冠太原郭逸以女妻之。
晚成,不曜華采,故時人未知
逸妻王氏,劉義隆鎮北將軍王仲德姊也,每奇才能,自以為得壻
俄而女亡,王深以傷恨,復以少女繼婚。
及親以為不可王固執與之,逸不能違,遂重結好。
非毀佛法,而妻郭氏敬好釋典時時讀誦
怒,取而焚之,捐灰於厠中。
幽執,置之檻內,送於城南,使衞士數十人溲其上,呼聲嗷嗷,聞于行路
宰司之被戮辱未有者,世皆以為報應之驗也。
構害李順,基萌已成,夜夢火爇寢室火作死,室家羣立而觀之。
俄而弟息號哭而出,曰:「此輩,吾賊也!
」以戈擊之,悉投於河。
寤而惡之,以告館客馮景仁。
景仁曰:「此真不善也,非復虛事。
夫以火爇人,暴之極也。
階亂兆禍,復己招也。
商書曰:『惡之易也,如火之燎於原,不可向邇,其猶可撲滅乎?
』且兆始惡者有終殃,積不善者無餘慶。
厲階成矣,公其圖之。
曰「吾方思之」,而不能悛,至是而族。
既工書,人多託寫急就章
[5]從少至老,初不憚勞,所書蓋以百數,必稱「馮代強」,以示不敢犯國,其謹也如此
書體勢及其先人,而妙巧不如也。
世寶其迹,多裁割綴連以為模楷
母盧氏,諶孫也。
著食經敍曰:「余自少及長,耳目聞見諸母諸姑所修婦功無不蘊習酒食
朝夕養舅姑四時祭祀,雖有功力不任僮使,常手自親焉。
遭喪亂,飢饉仍臻,饘蔬餬口不能具其物用,十餘年間不復備設
先妣久廢忘,後生無知見,而少不習業書,乃占授九篇文辭約舉,婉而成章聰辯強記,皆此類也。
親沒之後,值國龍興之會,平暴除亂,拓定四方
備位台鉉與參大謀賞獲豐厚牛羊蓋澤,貲累巨萬
衣則重錦,食則粱肉
遠惟平生,思季路負米之時,不可復得,故序遺文垂示來世。」
冀州刺史賾、滎陽太守模等年皆相次為長,次模,次賾。
三人別祖,而模、賾為親。
恃其家世魏晉公卿,常侮模、賾。
模謂人曰:「簡正可欺我,何合輕我家周兒也。
小名桃簡,賾小名周兒
世祖頗聞之,故誅時,二家獲免
不信佛、道,模深所歸向,每雖糞土之中,禮拜形像
大笑之,云:「持此頭顱不淨處跪是胡神也。」

【論】

史臣曰:崔浩才藝通博究覽天人政事籌策,時莫之二,此其所以自比於子房也。
太宗為政,值世祖經營之日,言聽計從,寧廓區夏
遇既隆也,勤亦茂哉。
謀雖蓋世,威未震主,末途邂逅,遂不自全
鳥盡弓藏,民惡其上?
將器盈必概,陰害貽禍
斯人而遭斯酷,悲夫

校勘

  • 徐徐西遁 諸本「西」作「四」,北史卷二一作「西」。
    通鑑卷一二一三八一二頁也作「西」。
    四上世祖紀上神䴥二年五月丁未、卷一0三蠕蠕補記此事並云「絕跡西走」。
    「四」字訛,今據改。
  • 至於姑臧城南 北史卷二一崔宏崔浩傳此句作「至於涼州,地純枯石,了無水草不見流川
    又言姑臧城南」,「至於」下多出十六字。
    按無此十六字,語意不全當是本書傳本脫去
  • 一日之內未便損傷 北史卷二一「內」作「乏」。
    上文說「渭北地空,穀草不滿」,所以拓跋燾不想走北道,這裏是說從北道往只一天路程,還長安也止一天一天糧食匱乏不致受損害。
    作「乏」較長。
  • 大誤四千 李慈銘云:「四千當作四十。
  • 人多託寫急就章 諸本「人」上有「蓋」字,北史卷二一無。
    李慈銘云:「與下文『蓋』字行次適並,因而致誤。
    」按文義不當有此字,今據北史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