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太子统字德施,高祖长子也。母曰丁贵嫔。初,高祖未有男,义师起,太子以齐中兴元年九月生于襄阳。高祖既受禅,有司奏立储副,高祖以天下始定,百度多阙,未之许也。群臣固请,天监元年十一月,立为皇太子。时太子年幼,依旧居于内,拜东宫官属文武,皆入直永福省。
太子生而聪睿,三岁受《孝经》《论语》,五岁遍读五经,悉能讽诵。五年五月庚戌,始出居东宫。太子性仁孝,自出宫,恒思恋不乐。高祖知之,每五日一朝,多便留永福省,或五日三日乃还宫。八年九月,于寿安殿讲《孝经》,尽通大义。讲毕,亲临释奠于国学。
十四年正月朔旦,高祖临轩,冠太子于太极殿。旧制,太子著远游冠,金蝉翠緌缨;至是,诏加金博山。
太子美姿貌,善举止。读书数行并下,过目皆忆。每游宴祖道,赋诗至十数韵。或命作剧韵赋之,皆属思便成,无所点易。高祖大弘佛教,亲自讲说;太子亦崇信三宝,遍览众经。乃于宫内别立慧义殿,专为法集之所。招引名僧,谈论不绝。太子自立二谛、法身义,并有新意。普通元年四月,甘露降于慧义殿,咸以为至德所感焉。
三年十一月,始兴王憺薨。旧事,以东宫礼绝傍亲,书翰并依常仪。太子意以为疑,命仆刘孝绰议其事。孝绰议曰:「案张镜撰《东宫仪记》,称『三朝发哀者,逾月不举乐;鼓吹寝奏,服限亦然』。寻傍绝之义,义在去服,服虽可夺,情岂无悲?铙歌辍奏,良亦为此。既有悲情,宜称兼慕,卒哭之后,依常举乐,称悲竟,此理例相符。谓犹应称兼慕,至卒哭。」仆射徐勉、左率周舍、家令陆襄并同孝绰议。太子令曰:「张镜《仪记》云『依《士礼》,终服月称慕悼』。又云『凡三朝发哀者,逾月不举乐』。刘仆议,云『傍绝之义,义在去服,服虽可夺,情岂无悲,卒哭之后,依常举乐,称悲竟,此理例相符』。寻情悲之说,非止卒哭之后,缘情为论,此自难一也。用张镜之举乐,弃张镜之称悲,一镜之言,取舍有异,此自难二也。陆家令止云『多历年所』,恐非事證;虽复累稔所用,意常未安。近亦常经以此问外,由来立意,谓犹应有慕悼之言。张岂不知举乐为大,称悲事小;所以用小而忽大,良亦有以。至如元正六佾,事为国章;虽情或未安,而礼不可废。铙吹军乐,比之亦然。书疏方之,事则成小,差可缘心。声乐自外,书疏自内,乐自他,书自己。刘仆射之议,即情未安。可令诸贤更共详衷。」司农卿明山宾、步兵校尉朱异议,称「慕悼之解,宜终服月」。于是令付典书遵用,以为永准。
七年十一月,贵嫔有疾,太子还永福省,朝夕侍疾,衣不解带。及薨,步从丧还宫,至殡,水浆不入口,每哭辄恸绝。高祖遣中书舍人顾协宣旨曰:「毁不灭性,圣人之制。《礼》,不胜丧比于不孝。有我在,那得自毁如此!可即强进饮食。」太子奉敕,乃进数合。自是至葬,日进麦粥一升。高祖又敕曰:「闻汝所进过少,转就羸瘵。我比更无馀病,正为汝如此,胸中亦圮塞成疾。故应强加饘粥,不使我恒尔悬心。」虽屡奉敕劝逼,日止一溢,不尝菜果之味。体素壮,腰带十围,至是减削过半。每入朝,士庶见者莫不下泣。
太子自加元服,高祖便使省万机,内外百司,奏事者填塞于前。太子明于庶事,纤毫必晓,每所奏有谬误及巧妄,皆即就辩析,示其可否,徐令改正,未尝弹纠一人。平断法狱,多所全宥,天下皆称仁。
性宽和容众,喜愠不形于色。引纳才学之士,赏爱无倦。恒自讨论篇籍,或与学士商榷古今;閒则继以文章著述,率以为常。于时东宫有书几三万卷,名才并集,文学之盛,晋、宋以来未之有也。
性爱山水,于玄圃穿筑,更立亭馆,与朝士名素者游其中。尝泛舟后池,番禺侯轨盛称「此中宜奏女乐。」太子不答,咏左思《招隐诗》曰:「何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侯惭而止。出宫二十馀年,不畜声乐。少时,敕赐太乐女妓一部,略非所好。
普通中,大军北讨,京师谷贵,太子因命菲衣减膳,改常馔为小食。每霖雨积雪,遣腹心左右,周行闾巷,视贫困家,有流离道路,密加振赐。又出主衣绵帛,多作襦裤,冬月以施贫冻。若死亡无可以敛者,为备棺槥。每闻远近百姓赋役勤苦,辄敛容色。常以户口未实,重于劳扰。
吴兴郡屡以水灾失收,有上言当漕大渎以泻浙江。中大通二年春,诏遣前交州刺史王弁假节,发吴郡、吴兴、义兴三郡民丁就役。太子上疏曰:「伏闻当发王弁等上东三郡民丁,开漕沟渠,导泄震泽,使吴兴一境,无复水灾,诚矜恤之至仁,经略之远旨。暂劳永逸,必获后利。未萌难睹,窃有愚怀。所闻吴兴累年失收,民颇流移。吴郡十城,亦不全熟。唯义兴去秋有稔,复非常役之民。即日东境谷稼犹贵,劫盗屡起,在所有司,不皆闻奏。今征戍未归,强丁疏少,此虽小举,窃恐难合,吏一呼门,动为民蠹。又出丁之处,远近不一,比得齐集,已妨蚕农。去年称为礼岁,公私未能足食;如复今兹失业,虑恐为弊更深。且草窃多伺候民间虚实,若善人从役,则抄盗弥增,吴兴未受其益,内地已罹其弊。不审可得权停此功,待优实以不?圣心垂矜黎庶,神量久已有在。臣意见庸浅,不识事宜,苟有愚心,愿得上启。」高祖优诏以喻焉。
太子孝谨天至,每入朝,未五鼓便守城门开。东宫虽燕居内殿,一坐一起,恒向西南面台。宿被召当入,危坐达旦。
三年三月,寝疾。恐贻高祖忧,敕参问,辄自力手书启。及稍笃,左右欲启闻,犹不许,曰「云何令至尊知我如此恶」,因便呜咽。四月乙巳薨,时年三十一。高祖幸东宫,临哭尽哀。诏敛以衮冕。谥曰昭明。五月庚寅,葬安宁陵。诏司徒左长史王筠为哀册文曰:
太子仁德素著,及薨,朝野惋愕。京师男女,奔走宫门,号泣满路。四方氓庶,及疆徼之民,闻丧皆恸哭。所著文集二十卷;又撰古今典诰文言,为《正序》十卷;五言诗之善者,为《文章英华》二十卷;《文选》三十卷。
哀太子大器,字仁宗,太宗嫡长子也。普通四年五月丁酉生。中大通四年,封宣城郡王,食邑二千户。寻为侍中、中卫将军,给鼓吹一部。大同四年,授使持节、都督扬、徐二州诸军事、中军大将军、扬州刺史,侍中如故。
太清二年十月,侯景寇京邑,敕太子为台内大都督。三年五月,太宗即位。六月丁亥,立为皇太子。大宝二年八月,贼景废太宗,将害太子,时贼党称景命召太子,太子方讲《老子》,将欲下床,而刑人掩至。太子颜色不变,徐曰:「久知此事,嗟其晚耳。」刑者欲以衣带绞之。太子曰:「此不能见杀。」乃指系帐竿下绳,命取绞之而绝,时年二十八。
太子性宽和,兼神用端嶷,在于贼手,每不屈意。初,侯景西上,携太子同行,及其败归,部伍不复整肃,太子所乘船居后,不及贼众,左右心腹并劝因此入北。太子曰:「家国丧败,志不图生;主上蒙尘,宁忍违离?吾今逃匿,乃是叛父,非谓避贼。」便涕泗鸣咽,令即前进。贼以太子有器度,每常惮之,恐为后患,故先及祸。承圣元年四月,追谥哀太子。
悯怀太子方矩,字德规,世祖第四子也。初封南安县侯,随世祖在荆镇。太清初,为使持节、督湘郢桂宁成合罗七州诸军事、镇南将军、湘州刺史。寻𢖜为侍中、中卫将军,给鼓吹一部。世祖承制,拜王太子,改名元良。承圣元年十一月丙子,立为皇太子。及西魏师陷荆城,太子与世祖同为魏人所害。
太子聪颖,颇有世祖风,而凶暴猜忌。敬帝承制,追谥悯怀太子。
陈吏部尚书姚察曰:孟轲有言:「鸡鸣而起,孳孳为善者,舜之徒也。」若乃布衣韦带之士,在于畎亩之中,终日为之,其利亦已博矣。况乎处重明之位,居正体之尊,克念无怠,烝烝以孝。大舜之德,其何远之有哉![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