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书-唐-房玄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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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十四 列傳第六十四 隱逸

作者 房玄齡
若夫穹昊垂景,少微以躔其次;《文》《系》探幽貞遁以成其象。
故有避於言色,其道聞乎孔公;驕乎富貴,厥義詳于孫子
是以處柔伊存,有生恆性;在盈斯害,惟神之常道
古先智士體其若茲介焉超俗浩然養素藏聲江海之上,卷跡囂氛之表,漱流而激其清,寢巢而韜其耀,良畫以符其志,絕機以虛其心。
玉輝冰潔川渟岳峙,修至樂之道,固無疆之休長往邈而不追,安排窅而無悶修身自保悔吝弗生詩人考槃》之歌,抑在茲矣。
至於體天作制之後,訟息刑清之時,尚乃仄席幽貞以康神化徵聘之禮賁於岩穴玉帛之贄委於窒衡,故《月令》曰:「季春之月聘名士禮賢者」,斯之謂歟!
典午運開,旁求隱逸譙元彥杜絕人事,江思悛嘯詠林藪,峻其貞白之軌,成其出塵之跡,雖不應嘉招,亦足激其貪競
今美其高尚之德,綴集於篇。


孫登

公元266年
孫登字公和汲郡共人也。
無家屬,于郡北山土窟居之,夏則編草為裳,冬則被髮自覆
好讀《易》,撫一弦琴,見者皆親樂之。
性無恚怒,人或投諸水中,欲觀其怒,既出,便大笑
時時遊人間,所經家或設衣食者,一無所辭,去皆捨棄
嘗住宜陽山,有作炭人見之,知非常人,與語,不應
文帝聞之,使阮籍往觀,既見,與語,亦不應
嵇康又從之遊三年,問其所圖,終不答,歎息
將別,謂曰:「先生竟無言乎?
乃曰:「子識火乎?
火生而有光,而不用其光,果在於用光
人生有才,而不用其才,而果在於用才
用光在乎得薪所以保其耀;用才在乎識真所以全其年。
子才多識寡,難乎免於今之世矣!
無求乎?
不能用,果遭非命,乃作《幽憤詩》曰:「昔慚柳下,今孫登
或謂魏晉去就,易生嫌疑,故或嘿者也。
不知所終

董京

董京字威輦不知何郡人也。
初與隴西計吏俱至洛陽被髮而行,逍遙吟詠常宿白社中。
時乞於市,得殘碎繒絮,結以自覆,全帛佳綿則不肯受。
或見推排罵辱,曾無怒色
孫楚時為著作郎,數就社中與語,遂載與俱歸,不肯坐。
乃貽之書,勸以今之世,胡為懷道迷邦
答之以詩曰:「周道斁兮頌聲沒,夏政衰兮五常汨。
便便君子顧望而逝,洋洋乎滿目,而作者七。
豈不樂天地之化也?
哀哉乎時之不可與,對之以獨處
無娛我以為歡,清流可飲,至道可餐,何為棲棲自使疲單
魚懸獸檻鄙夫知之。
夫古之至人,藏器於靈,縕袍不能令暖,軒冕不能令榮;動如川之流,靜如川之渟。
鸚鵡能言泗濱浮磬眾人所玩,豈合物情!
玄鳥紆幕,而不被害
𩿦隼遠巢,咸以欲死。
眄彼梁魚逡巡倒尾,沈吟不決忽焉失水
嗟呼
魚鳥相與萬世不悟;以我觀之,乃明其故。
焉知不有達人,深穆其度,亦將窺我,顰顣而去。
萬物皆賤,惟人為貴,動以九州為狹,靜以環堵為大。
後數年,遁去,莫知所之,於其所寢處惟有一石竹子及詩二篇
一曰:「乾道剛簡,坤體敦密茫茫太素是則是述。
末世流奔,以文代質,悠悠世目,孰知其實
逝將去此至虛,歸我自然之室。
」又曰:「孔子不遇,時彼感麟
麟乎麟!
胡不遁世以存真?」

夏統

夏統字仲御會稽永興人也。
幼孤貧,養親以孝聞,睦于兄弟,每采梠求食,星行夜歸,或至海邊,拘螊𧑅以資養。
雅善談論
宗族勸之仕,謂之曰:「卿清亮質直可作綱紀,與府朝接,自當顯至,如何甘辛苦于山林,畢性命海濱也!
悖然作色曰:「諸君待我乃至此乎!
使統屬太平之時,當與元凱評議出處,遇濁代,念與屈生同汙共泥;若汙隆之間,自當耦耕沮溺豈有辱身曲意郡府之間乎!
聞君之談,不覺寒毛盡戴,白汗四匝,顏如渥丹心熱如炭,舌縮口張,兩耳壁塞也。
言者大慚
自此不與宗族相見
會母疾,侍醫藥,宗親因得見之。
從父甯祠先人,迎女巫章丹、陳珠二人,並有國色,莊服甚麗,善歌儛,又能隱形匿影。
甲夜之初,撞鐘擊鼓,間以絲竹,丹、珠乃拔刀破舌吞刀吐火雲霧杳冥流光電發
從兄弟欲往觀之,難於是共紿之曰:「從父疾病得瘳,大小以為喜慶,欲因其祭祀,並往賀之,卿可俱行乎?
從之。
入門忽見丹、珠在中庭,輕步佪舞,靈談鬼笑,飛觸挑柈,酬酢翩翻
驚愕而走,不由門,破籓直出。
歸責諸人曰:「昔淫亂之俗興,衛文公為之悲惋;蝀蝀之氣見,君子尚不敢指;季桓納齊女仲尼載馳而退;子路夏南憤恚忼愾
吾常恨不得叔向之頭,陷華父之眼。
奈何諸君迎此妖物,夜與遊戲放傲逸之情,縱奢淫之行,亂男女之禮,破貞高之節,何也?
遂隱床上被髮而臥,不復言
眾親踧踖,即退遣丹、珠,各各分散
後其母病篤,乃詣洛市藥。
三月上巳洛中王公已下並至浮橋士女駢填車服燭路
時在船中曝所市藥,諸貴人車乘來者如雲並不之顧。
太尉賈充怪而問之,不應重問,乃徐答曰:「會稽夏仲御也。
使問其土地風俗曰:「其人循循,猶有大禹遺風大伯義讓嚴遵抗志黃公高節
」又問「卿居海濱,頗能隨水戲乎?
」答曰:「可。
乃操柂正櫓,折旋中流,初作鯔鷠躍,後作鯆䱐引,飛鷁首,掇獸尾,奪長梢而船直逝者三焉。
於是風波振駭雲霧杳冥俄而白魚跳入船者有八九。
觀者皆悚遽,尤異之,乃更就船與語,其應如響,欲使之仕,即俯而不答。
又謂曰:「昔堯亦歌,舜亦歌,子與人歌而善,必反而後和之,明先聖前哲無不盡歌。
卿頗能作土地間曲乎?
曰:「先公惟寓稽山朝會萬國,授化鄙邦,崩殂而葬。
恩澤雲布,聖化猶存百姓感詠,遂作《慕歌》。
孝女曹娥,年甫十四,貞順之德過越梁宋,其父墮江不得戶,仰天哀號中流悲歎,便投水而死,父子喪屍,後乃俱出,國人哀其孝義,為歌《河女》之章。
伍子胥吳王,言不納用,見戮投海,國人痛其忠烈為作小海唱》。
今欲歌之。
眾人僉曰:「善。
於是以足叩船,引聲喉囀清激慷慨大風應至,含水𠻳天,雲雨響集叱吒歡呼雷電晝冥,集氣長嘯,沙塵煙起
王公已下皆恐,止之乃已。
諸人相謂曰:「若不洛水,安見是人
聽《慕歌》之聲,便仿佛大禹之容。
聞《河女》之音,不覺涕淚交流,即謂伯姬高行在目前也
聆《小海》之唱,謂子胥屈平立吾左右矣。
充欲耀以文武鹵簿,覬其來觀,因而謝之,遂命建硃旗,舉幡校,分羽騎為隊,軍伍肅然
須臾鼓吹亂作,胡葭長鳴車乘紛錯縱橫馳道,又使妓女之徒服袿襡炫金翠,繞其船三匝
危坐如故,若無所聞
等各散曰:「此吳兒木人石心也。
會稽,竟不知所終

朱沖

公元278年
朱沖字巨容南安人也。
少有至行閑靜寡欲好學而貧,常以耕藝爲事
鄰人失犢,認犢以歸,後得犢於林下大慚,以犢還竟不受。
有牛犯其禾稼屢持芻送牛而無恨色
主愧之,乃不復爲暴。
咸寧四年,詔補博士稱疾不應
尋又詔曰:「東宮官屬亦宜得履蹈至行敦悅典籍者,其以太子右庶子
每聞徵書至,輒逃入深山,時人以爲梁管之流
近夷俗,羌戎奉之若君,亦以禮讓爲訓,邑里化之,路不拾遺,邨無凶人毒蟲猛獸皆不爲害
卒以壽終

范粲

范粲字承明陳留外黃人萊蕪長丹之孫也。
高亮貞正,有丹風,而博涉強記,學皆可師,遠近請益者甚眾,性不矜莊,而見之皆肅如也。
魏時州府交辟,皆無所就。
久之,乃應命治中,轉別駕,辟太尉掾尚書郎,出為征西司馬,所曆職皆有聲稱
宣帝輔政,遷武威太守
到郡選良吏,立學校,勸農
是時戎夷侵疆場,設防備,敵不敢犯,西域流通,無烽燧之警。
又郡壤富實珍玩充積檢制之,息其華侈
以母老罷官。
郡既接近寇戎重鎮去職朝廷尤之,左遷樂涫令。
頃之,轉太宰從事中郎
母憂以至孝稱
服闕,復為太宰中郎
齊王芳被廢,遷于金墉城,素服拜送哀慟左右
時景帝輔政,召群官會議,不到朝廷其時望,優容之。
稱疾闔門不出
於是特詔侍中,持節使雍州
陽狂不言寢所乘車,足不履地
子孫侍左右,至有婚宦大事,輒密諮焉。
合者則色無變,不合則眠寢不安妻子以此知其旨。
公元285年
武帝踐阼泰始中同郡孫和時太子中庶子表薦,稱其操行高潔,久嬰疾病,可使郡縣輿致京師加以聖恩,賜其醫藥,若遂瘳除,必有益於政。
乃詔郡縣醫藥,又以二千石祿養病,歲以為常,加賜帛百匹
子喬以父疾篤,辭不敢受,詔不許
太康六年卒,時年八十四,不言三十六載,終於所寢之車。
子喬
喬字伯孫
二歲時,祖馨臨終,撫首曰:「恨不見汝成人
」因以所用硯與之。
五歲祖母以告便執硯涕泣
九歲請學,在同輩之中,言無媟辭。
弱冠受業樂安蔣國明。
濟陰劉公榮知人之鑒,見,深相器重
友人劉彥有聲譽,嘗謂人曰:「范伯孫體應純和理思周密,吾每欲錯其一事而終不能。
光祿大夫李銓嘗論楊雄才學優於劉向以為一代之書,正群籍之篇,使當之,故非所長,遂著《劉楊優劣論》,文多不載。
好學不倦
父粲陽狂不言二弟並棄學業絕人事,侍疾家庭,至粲沒,足不出邑里
司隸校尉劉毅抗論朝廷曰:「使范武威若不篤,是為伯夷叔齊復存於今
如其信篤,益是聖主所宜哀矜
其子久侍父疾,名德著茂,不加敘用,深為朝廷遺賢之譏也。
元康中詔求廉讓沖退覆道寒素者,不計資,以參選敘。
尚書郎王琨乃薦曰:「稟德真粹立操高潔儒學精深含章內奧,安貧樂道棲志窮巷簞瓢詠業,長而彌堅,誠當今之寒素,著厲俗清彥
」時張華司徒天下所舉凡十七人,于特發優論。
吏部郎郗隆思求海內幽遁之士,供養衡門至於白首於是樂安
辭疾不拜
凡一舉孝廉八薦公府再舉清白異行,又舉寒素一無所就。
公元298年
初,邑人臘夕盜斫其樹,人有告者,陽不聞,邑人愧而歸之。
往喻曰:「卿節日取柴,欲與父母相歡娛耳,何以愧為!
」其通物善導,皆此類也。
外黃高頵歎曰:「諸士大夫未有不及私者,而范伯孫恂恂率道名諱未嘗經于官曹,士之貴異於今而見。
大道廢而有仁義,信矣!
」其行身不穢,為物所嘆服如此
元康八年卒,年七十八。

魯勝

魯勝字叔時代郡人也。
少有才操,為佐著作郎。
元康初遷建
到官,著《正天論》云:「以冬至之後立晷測影准度日月星。
臣案日月裁徑百里,無千里;星十里,不百里
」遂表上求下群卿士考論
「若臣言合理當得先代之失,而正天地之紀。
如無據驗,甘即刑戮,以彰虛妄之罪。
」事遂不報
歲日望氣,知將來多故,便稱疾去官
中書令張華遣子勸其更仕,再徵博士,舉中書郎,皆不就
著述為世所稱,遭亂遺失,惟注《墨辯》,存其敘曰:
名者所以同異,明是非道義之門,政化準繩也。
孔子曰:「必也正名,名不正則不成
墨子著書,作《辯經》以立名本,惠施公孫龍祖述其學,以正別名顯於世
孟子墨子,其辯言正辭則與墨同。
荀卿莊周等皆非毀名家,而不能易其論也。
名必有形察形莫如別色,故有堅白之辯。
名必有分明分明莫如有無故有無序之辯。
是有不是,可有不可,是名兩可
同而有異,異而有同,是之謂辯同異
至同無不同,至異無不異,是謂辯同辯異。
同異生是非,是非吉凶,取辯於一物而原極天下之汙隆,名之至也。
鄧析秦時名家者,世有篇籍,率頗難知,後學莫復傳習於今五百餘歲,遂亡絕,《墨辯》有上下《經》,《經》各有《說》,凡四篇與其書眾篇連第,故獨存。
今引說就經,各附其章,疑者闕之。
又采諸眾雜集為《刑》《名》二篇,略解指歸,以俟君子
其或興微繼絕者,亦有樂乎此也!

董養

董養字仲道陳留浚儀人也。
泰始初,到洛下不幹祿求榮。
及楊後廢遊太學升堂歎曰:「建斯堂也,將何為乎?
每覽國家赦書謀反大逆皆赦,至於祖父母父母不赦者,以為王法所不容也。
奈何公卿處議文飾禮典以至此乎!
天人之理既滅,大亂作矣。
」因著《無化論》以非之。
永嘉中洛城東北廣里中地陷,有二鵝出焉,其蒼者飛去,白者不能飛。
聞歎曰:「昔周時盟會狄泉,即此地也。
今有二鵝,蒼者胡象,白者國家之象,其可盡言乎!
顧謂謝鯤阮孚曰:「《易》稱知機神乎,君等可深藏矣。
」乃與妻荷擔,莫知所終。

霍原

霍原字休明燕國廣陽人也。
少有志力叔父坐法當死,入獄訟之,楚毒備加,終免叔父
年十八,觀太學行禮,因留習之。
貴游子弟聞而重之,欲與相見,以其名微,不欲晝往,乃夜共造焉。
父友同郡劉岱將舉之,未果病篤臨終,敕其子沈曰:「霍原慕道清虛,方成奇器,汝後必薦之。
」後歸鄉里。
高陽許猛素服其名,會為幽州刺史,將詣之,主簿當車諫不可出界歎恨而止。
山居積年門徒百數燕王月致羊酒
劉沈為國大中正元康中,進二品司徒不過上表理之。
詔下司徒參論中書監張華令陳准奏上品詔可
元康末王褒等俱以賢良徵,累下州郡,以禮發遣,皆不到
王浚稱制謀僭,使人問之,原不答,心銜之。
又有遼東囚徒三百餘人,依山為賊,意欲主事,亦未行。
時有謠曰:「天子何許
近在豆田中。
以豆為霍,收斬之,懸其首。
諸生悲哭,夜竊屍共埋殯之。
遠近駭愕莫不冤痛之。

郭琦

郭琦字公偉太原晉陽人也。
方直,有雅量博學,善五行,作《天文志》、《五行傳》,注《穀梁》、《京氏易》百卷
鄉人王遊等皆就學。
武帝欲以佐著作郎,問族人尚書郭彰
素疾,答云:「不識」。
帝曰:「若如卿言,烏丸家兒能事卿,即堪為郎矣。
」遂決意用之。
趙王倫篡位,又欲用曰:「我已為武帝吏,不容復為今世吏。
終身處於家。

伍朝

伍朝字世明武陵漢壽人也。
少有雅操,閒居樂道不修世事
好學,以博士徵,不就
刺史劉弘零陵太守主者以非選例不聽
尚書郎胡濟奏曰:「臣以為當今喪亂之餘運,承百王遺弊進趨者乘國故僥倖,守道者懷蘊櫝以終身,故令敦褒之化虧退讓風薄
遊心物外不屑時務守靜衡門志道日新年過耳順而所尚無虧,誠江南奇才丘園逸老也。
不加飾進,何以勸善
白衣為郡,前漢有舊宜聽光顯,以獎風尚
奏可,而不就終於家。

魯褒

魯褒字元道南陽人也。
好學多聞,以貧素自立
元康之後綱紀大壞傷時貪鄙,乃隱姓名,而著《錢神論》以刺之。
其略曰:
錢之為體,有乾坤之象,內則其方,外則其圓。
其積如山,其流如川。
動靜有時行藏有節市井便易不患耗折
難折象壽不匱象道,故能長久,為世神寶
之如兄,字曰孔方,失之則貧弱得之富昌
無翼而飛無足而走,解嚴毅之顏,開難發之口。
錢多者處前,錢少者居後。
前者為君長,在後為臣僕。
君長豐衍而有餘,臣僕窮竭不足
《詩》云:「哿矣富人,哀此煢獨。」
錢之為言泉也,無遠不往,無幽不至
京邑衣冠疲勞講肄厭聞清談,對之睡寐見我家兄莫不驚視
錢之所祐,吉無不利,何必讀書然後富貴
呂公欣悅於空版,漢祖克之於贏二,文君布裳而被錦繡相如乘高蓋而解犢鼻,官尊名顯,皆錢所致
空版至虛而況有實;贏二雖少,以致親密
由此論之,謂為神物
無德而尊,無勢而熱,排金門而入紫闥
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貴可使賤,生可使殺。
是故忿爭非錢不勝幽滯非錢不拔怨仇非錢不解令問非錢不發。
洛中硃衣當途之士,愛我家兄,皆我已已。
執我之手,抱我終始不計優劣不論年紀賓客輻輳,門常如市。
諺曰:「錢無耳,可使鬼。
凡今之人,惟錢而已
故曰軍無財,士不來;軍無賞,士不往。
仕無中人不如歸田。
雖有中人,而無家兄,不異無翼而欲飛,無足而欲行。
疾時共傳其文。
不仕,莫知其所終。

氾騰

氾騰字無忌敦煌人也。
舉孝廉,除郎中
天下兵亂去官還家
太守張閟造之,閉門不見禮遺一無所受。
歎曰:「生於亂世,貴而能貧,乃可以免
」散家財五十萬,以施宗族柴門灌園琴書自適
張軌徵之為府司馬曰:「門一杜,其可開乎!
固辭
兩月餘而卒。

任旭

任旭字次龍臨海章安人也。
父訪,吳南海太守
幼孤弱,兒童時勤於學。
及長,立操清修,不染流俗鄉曲推而愛之
郡將蔣秀嘉其名,請為功曹
居官貪穢,每不奉法正色苦諫
秀既不納,謝去,閉門講習養志而已
久之,秀坐事被收狼狽營送,秀慨然歎曰:「任功曹真人也。
吾違其讜言以至於此,復何言哉!
尋察孝廉,除郎中州郡仍舉為郡中正固辭歸家
永康初惠帝博求清節俊異之士,太守仇馥薦清貞潔素學識通博,詔下州郡以禮發遣
朝廷多故志尚隱遁辭疾不行
天下大亂陳敏作逆江東名豪並見羈縶,惟賀循守死不回
卒不能屈
公元322年
元帝初鎮江東,聞其名,召為參軍手書,欲使必到,固辭以疾。
後帝進位鎮東大將軍,復召之;及為左丞相,辟為祭酒,並不就
中興建,公車徵,會遭母憂
于時司空王導立學校,選天下明經之士,會稽虞喜俱以隱學被召
事未行,會有王敦之難,尋而帝崩,事遂寢。
明帝即位,又徵拜給事中稱疾篤,經年不到尚書稽留除名僕射荀崧以為不可
太寧末明帝復下備禮,始下而帝崩。
咸和二年卒,太守馮懷上疏謂宜贈九列蘇峻作亂,事竟不行。
子琚,位至大宗正終於家。

郭文

郭文字文舉河內軹人也。
愛山水,尚嘉遁
年三十,每游山林,彌旬忘反
父母終,服畢,不娶,辭家名山,歷華陰之崖,以觀石室石函
洛陽陷,乃步擔吳興余杭大辟山中窮谷無人之地,倚木於樹,苫覆其上而居焉,亦無壁障
猛獸為暴,入屋害人,而獨宿十餘年,卒無患害。
恆著鹿裘葛巾,不飲酒食肉,區種菽麥,采竹葉木實,貿鹽以自供
人或酬下價者,亦即與之。
後人不復賤酬
食有餘穀,輒恤窮匱
人有臻遺,取其粗者,示不逆而已
猛獸殺大麀鹿庵側,文以語人,人取賣之,分錢
曰:「我若須此,自當賣之。
所以相語,正以不須故也。
」聞者皆嗟歎之。
嘗有猛獸張口視其口中有橫骨,乃以手探去之,猛獸明旦致一鹿於其室前。
獵者時往寄宿夜為擔水而無倦色
余杭顧颺與葛洪共造之,而攜與俱歸。
颺以文山行或須皮衣,贈以韋袴一具不納,辭歸山中
追遣使者置衣室中而去,亦無言,韋衣乃至爛於戶內,竟不服用
王導聞其名,遣人迎之,不肯船車荷擔徒行
既至置之西園園中果木成林,又有鳥獸麋鹿,因以居焉。
於是朝士共觀之,頹然踑踞傍若無人
溫嶠嘗問曰:「人皆有六親相娛先生棄之何樂?
曰:「本行學道不謂遭世亂,欲歸無路,是以來也。
」又問曰:「饑而思食,壯而思室,自然之性,先生獨無情乎?
曰:「情由憶生,不憶故無情
」又問曰:「先生獨處窮山,若疾病遭命,則為烏鳥所食,顧不酷乎?
曰:「藏埋者亦為螻蟻所食,復何異乎!
」又問曰:「猛獸害人,人之所畏,而先生不畏邪?
曰:「人無害獸之心,則獸亦不害人
」又問曰:「苟世不寧,身不得安
將用先生濟時若何
曰:「山草之人,安能佐世!
嘗眾客共集,絲竹並奏,試使呼之
瞪眸不轉跨躡華堂如行林野
于時坐者咸有鉤深味遠之言,常稱不達來語。
天機鏗宏,莫有窺其門者
溫嶠嘗稱曰:「文有賢人之性,而無賢人之才,柳下、梁踦之亞乎!
永昌中,大疫病亦殆。
王導遺藥,曰:「命在天,不在藥也。
夭壽長短,時也。」
公元332年
七年未嘗出入
一旦忽求還山不聽
逃歸臨安結廬舍於山中
臨安萬寵迎置縣中
蘇峻反,破余杭,而臨安獨全,人皆異之,以為知機
自後復語,但舉手指麾,以宣其意。
病甚,求還山,欲枕石安屍,不令殯葬,寵不聽
不食二十餘日,亦不瘦。
寵問曰:「先生復可得幾日?
三舉手,果以十五日終。
寵葬之于所居之處而祭哭之,葛洪庾闡為作傳,讚頌其美云。

龔壯

龔壯字子瑋巴西人也。
潔己自守,與鄉人譙秀齊名
父叔為李特所害,積年除喪力弱不能復仇
李壽漢中,與李期有嫌,孫也,欲假以報,乃說曰:「節下若能並有西土,稱籓于晉,人必樂從
且舍小就大,以危易安莫大之策也。
然之,遂率眾,果克之。
猶襲偽號,欲官之,不仕賂遺一無所取。
會天久雨百姓饑墊,上書歸順,允天心應人望,永為國籓,福流子孫
省書內愧秘而不宣
遣使又諫之,又不納。
百行之本莫大忠孝,即假私仇以雪,又欲使其歸朝,以明臣節
不從遂稱聾,又云手制物終身不復成都,惟研考經典,譚思文章,至李勢時卒。
初,每歎中夏經學,而巴蜀鄙陋,兼遭李氏之難,無復學徒,乃著《邁德論》,文多不載。

孟陋

孟陋字少孤武昌人也。
司空宗之曾孫也。
兄嘉,桓溫征西長史
少而貞立清操絕倫布衣蔬食,以文籍自娛
不及世事未曾交遊時或弋釣孤興獨往,雖家人不知其所之也。
喪母,毀瘠殆於滅性,不飲酒食肉十有餘年。
親族迭謂之曰:「少孤
無父母?
有父母!
聖人制禮,令賢者俯就不肖企及
若使毀性無嗣更為不孝也。
感此言,然後從吉
由是著海內
簡文帝輔政,命為參軍稱疾不起
桓溫躬往造焉。
或謂曰:「孟陋高行,學為儒宗,宜引在府,以和鼎味。
歎曰:「會稽王尚不能屈,非敢擬議也。
聞之曰:「桓公正當以我不往故耳。
億兆之人,無官者十居其九,豈皆高士哉!
疾病不堪相王之命,非敢為高也。
由是名稱益重。
博學多通長於三禮》。
注《論語》,行於世。
卒以壽終

韓績

韓績字興齊廣陵人也。
其先避亂,居於吳之嘉興
父建,仕大鴻臚
少好文學,以潛退為操,布衣蔬食,不交當世,由是東土宗敬焉。
司徒王導聞其名,辟以為掾,不就
咸康末會稽內史孔愉上疏薦之,詔以安車束帛徵之。
尚書令諸葛恢奏績名望猶輕,未宜備禮,於是召拜博士
老病不起,卒於家。
于時高密劉鮞字長魚城陽邴郁字弘文,並有高名
不慕俗,長而希古篤學厲行化流邦邑
,魏徵士原之曾孫少有原風,敕身謹潔,口不妄說,耳不妄聽端拱恂恂舉動有禮
咸康中成帝博求異行之士,被公薦舉於是翟湯等例,以博士徵之。
辭以疾,使者京師自陳年老不拜
各以壽終

譙秀

譙秀字元彥巴西人也。
祖周,以儒學著稱顯明蜀朝。
少而靜默,不交於世,知天下將亂,預絕人事,雖內外宗親不與相見
郡察孝廉,州舉秀才,皆不就
李雄略有巴西叔父驤、驤子壽皆慕名,具束帛安車徵之,皆不應
常冠皮弁弊衣躬耕山藪
龔壯嘆服焉。
桓溫滅蜀,上疏薦之,朝廷年在篤老兼道遠,故不徵,遣使所在四時存問
尋而范賁、蕭敬相繼作亂避難宕渠鄉里宗族依憑之者百數
年出八十,眾人欲代之負擔曰:「各有老弱當先營護
氣力猶足自堪,豈以垂朽之年累諸君也!
」年九十餘卒。

翟湯

翟湯字道深尋陽人
篤行純素仁讓廉潔不屑世事,耕而後食,人有饋贈,雖釜庾一無所受。
永嘉末寇害相繼,聞名德,皆不敢犯,鄉人賴之。
司徒王導辟,不就,隱于縣南山
始安太守干寶通家,遣船餉之,敕吏云:「翟公廉讓,卿致書訖,便委船還。
無人反致,乃貨易絹物,因寄還
以為惠,而更煩之,益愧歎焉。
咸康中征西大將軍庾亮上疏薦之,成帝徵為國子博士不起
建元初,安西將軍庾翼北征石季龍大發僮客以充戎役,敕有司特蠲所調。
悉推僕使委之鄉吏,吏奉旨一無所受,依所調限,放免其僕,使令編戶百姓
康帝復以散騎常侍固辭老疾不至
年七十三,卒於家。
子莊字祖休
以孝著名,遵之操,不交人物,耕而後食,語不及俗,惟以弋釣為事
及長,不復獵。
或問:「漁獵同是害生之事,而先生止去其一,何哉
」莊曰:「獵自我,釣自物,未能頓盡,故先節其甚者
且夫貪餌吞鉤,豈我哉!
時人以為知言
晚節不復釣,端居篳門歠菽飲水
州府禮命,及公車徵,並不就
年五十六,卒。
子矯,亦有高操,屢辭辟命
子法賜,孝武帝散騎郎徵,亦不至
世有隱行云。

郭翻

郭翻字長翔武昌人也。
伯父訥,廣州刺史
父察,安城太守
少有志操,辭州郡辟及賢良之舉。
家於臨川,不交世事,惟以漁釣射獵為娛。
居貧無業,欲墾荒田,先立表題,經年無主然後乃作。
將熟,有認之者,悉推與之。
縣令聞而詰之,以不受
嘗以車獵,去家百餘里,道中病人,以車送之,徒步而歸。
漁獵所得,或從買者,便與之而不取直,亦不告姓名
由是士庶咸敬貴焉。
翟湯俱為庾亮所薦,公車博士徵,不就
咸康末,乘小船暫歸武昌省墳墓,安西將軍庾翼以帝舅之重,躬往欲強起之。
曰:「人性各有所短,焉可強逼
又以其船小狹,欲引就大船
曰:「使君不以鄙賤辱臨之,此固野人之舟也。
俯屈入其船中終日而去。
嘗墜刀于水,路人有為取者,因與之。
路人不取固辭曰:「爾向不取,我豈能得!
路人曰:「我若取此將為天地鬼神所責矣。
知其終不受,復沈刀于水。
路人悵焉,乃復沈沒取之。
於是不逆其意,乃以十倍刀價與之。
其廉不受惠,皆此類也。
卒於家。

辛謐

辛謐字叔重隴西狄道人也。
父怡,幽州刺史世稱冠族
少有志尚博學屬文,工草隸書,為時楷法
恬靜,不妄交遊
召拜太子舍人諸王文學,累徵不起
永嘉末,以散騎常侍慰撫關中
洛陽將敗,故應之。
長安陷沒劉聰太中大夫固辭不受
又曆石勒季龍之世,並不應辟命
雖處喪亂之中,頹然高邁,視榮利蔑如也。
冉閔僭號,復備禮徵為太常書曰:「昔許由辭堯,以天下讓之,全其清高之節。
伯夷去國子推逃賞,皆顯史牒,傳之無窮。
此往而不反者也。
賢人君子雖居廟堂之上,無異山林之中,斯窮理盡性之妙,豈有之者邪!
是故不嬰於禍難者,非為避之,但冥心至趣而與吉會耳。
聞物極則變,冬夏是也;致高則危,累棋是也
君王功以成矣,而久處之,非所以顧萬全危亡之禍也。
宜因茲大捷歸身本朝,必有許由伯夷之廉,享松喬之壽,永為世輔豈不美哉
」因不食而卒。

劉驎之

劉驎之字子驥南陽人光祿大夫耽之族也。
驎之尚質素,虛退寡欲不修儀操,人莫之知。
好遊山澤,志存遁逸
采藥衡山深入忘反,見有一澗水,水南二石囷,一囷閉,一囷開,水深廣不得過
欲還,失道,遇伐弓人,問徑,僅得還家
或說囷中皆仙靈方藥雜物驎之欲更尋索,終不復知處也。
車騎將軍桓沖聞其名,請為長史驎之固辭不受
嘗到其家,驎之樹條使者致命驎之曰:「使君枉駕光臨,宜先詣家君
聞大愧,於是乃造其父。
父命驎之然後方還,拂短褐言話
父使驎之於內自持濁酒蔬菜供賓,人代驎之斟酌,父辭曰:「若使從者,非野人之意也。
慨然,至昏乃退。
驎之冠冕之族,信儀著於群小,凡廝伍之家婚娶葬送無不躬自造焉。
居於陽岐在官道之側,人物來往莫不投之。
驎之躬自供給士君子頗以勞累,更憚過焉。
凡人致贈一無所受。
驎之家百餘里,有一孤姥,病將死,歎息謂人曰:「誰當埋我,惟有劉長史耳!
何由令知。
驎之先聞其有患,故往侯之,值其命終,乃身為營棺殯送之。
仁愛隱惻若此
卒以壽終

索襲

索襲字偉祖敦煌人也。
虛靖好學不應州郡之命,舉孝廉賢良方正,皆以疾辭。
游思陰陽之術,著天文地理十餘篇,多所啟發
不與當世交通,或獨語獨笑,或長歎涕泣,或請問不言
張茂時敦煌太守陰澹奇而造焉,經日忘反,出而歎曰:「索先生碩德名儒真可以諮大義
欲行鄉射之禮,請三老,曰:「今四表輯寧將行鄉射之禮,先生年耆望重道冠一時養老之義,實系儒賢
既樹梧桐,而希鸞鳳降翼;器謝曹公,而冀蓋公枉駕,誠非所謂也。
夫子至聖,有召赴焉;孟軻大德,無聘不至,蓋欲弘闡大猷,敷明道化故也。
今之相屈,遵道崇教,非有爵位意者或可然乎!
」會病卒,時年七十九。
素服會葬,贈賤二萬。
曰:「世人所有餘者,富貴也;目之所好者,五色也;耳之所玩者,五音也。
先生眾人之所收,收眾人之所棄,味無味慌惚之際,兼重玄眾妙之內。
宅不彌畝而志忽九州,形居塵俗棲心天外,雖黔婁高遠莊生不願,蔑以過也。
」乃諡曰玄居先生

楊軻

楊軻天水人也。
少好《易》,長而不娶,學業精微養徒數百,常食飲水衣褐縕袍,人不堪其憂,而悠然自得疏賓異客音旨未曾交也。
受業門徒,非入室弟子,莫昨親言。
欲所論授,須旁無雜人,授入室弟子,令遞相宣授
劉曜僭號徵拜太常固辭不起亦敬而不逼遂隱隴山
後為石勒所擒,秦人東徙長安
石季龍嗣偽位。
玄纁束帛安車徵之,以疾辭。
迫之,乃發。
既見季龍不拜,與語,不言,命舍之於永昌乙第
有司倨傲請從大不敬論,季龍不從下書所尚。
永昌季龍每有饋餼,輒口授弟子,使為表謝,其文甚美,覽者歎有深致
季龍欲觀其真趣,乃密令美女夜以動之蕭然不顧
使人將其弟子盡行,遣魁壯羯士衣甲持刀,臨之以兵,並竊其所賜衣服而去,視而不信了無懼色
常臥土床,覆以布被,倮寢其中,下無茵褥
潁川荀鋪,好奇之士也,造而談經瞑目不答。
鋪發被露其形,大笑之。
神體頹然,無驚怒之狀。
于時以為焦先之徒,未有能量深淺也。
上疏鄉思,求還,季龍送以安車蒲輪,蠲十戶供之。
自歸秦州,仍教授不絕
其後秦人西奔涼州弟子以牛負之,為戍軍追擒,並為所害。

公孫鳳

公孫鳳字子鸞上穀人也。
隱于昌黎九城山谷冬衣單布,寢處士床,則並食於器,停令臭敗然後食之。
彈琴吟詠陶然自得,人咸異之,莫能測也。
慕容暐安車徵至,及見不言不拜衣食舉動如在九城
賓客造請,鮮得與言。
年病卒。

公孫永

公孫永字子陽襄平人也。
少而好學恬虛,隱于平郭南山,不娶妻妾,非身所墾植則不衣食之,吟詠岩間欣然自得年餘九十,操尚不虧
公孫鳳俱被容暐徵至,及見暐,不拜王公以下造之,皆不與言,雖經隆冬盛暑端然自若
一歲餘,詐狂,暐送之平郭
苻堅又將備禮徵之,難其年耆路遠,乃遣使者致問。
未至而亡,堅深悼之,諡曰崇虛先生

張忠

張忠字巨和中山人也。
永嘉之亂,隱于泰山
恬靜寡欲清虛服氣餐芝餌石,修導養之法。
縕袍帶索端拱若屍。
琴書之適不修經典勸教以至虛無為宗。
其居依崇岩幽谷,鑿地為窟室
弟子亦以窟居,去六十餘步,五日一朝
其教以形不以言,弟子受業觀形而退。
道壇於窟上,每旦朝拜之。
食用瓦器,鑿石為釜。
左右居人饋之衣食一無所受。
好事少年或問水旱之祥,曰:「天不言四時行焉,萬物生焉,陰陽之事非窮山野叟所能知之。
」其遣諸外物,皆此類也。
年在期頤,而視聽無爽。
苻堅遣使徵之。
使者至,沐浴而起,謂弟子曰:「吾餘年無幾不可以逆時主之意。
」浴訖就車
及至長安賜以冠衣,辭曰:「年朽發落不堪衣冠,請以野服入覲
」從之。
及見,謂之曰:「先生考磐山林研精道素獨善之美有餘,兼濟之功未也。
故遠屈先生,將任齊尚父
曰:「昔因喪亂避地泰山,與鳥獸為侶,以全朝夕之命。
之世,思一奉聖顏
年衰志謝,不堪展效尚父之況,非敢竊擬。
山棲之性,情存岩岫乞還餘齒,歸死岱宗
安車送之。
行達華山
歎曰:「我東嶽道士,沒于西嶽,命也,奈何
行五十里,及關而死。
使者馳驛白之,黃門郎華持節策吊,祀乙太牢褒賜命服諡曰安道先生

石垣

石垣字洪孫,自雲北海劇人
居無定所,不娶妻妾,不營產業,食不求美,衣必粗弊
或有遺其衣服,受而施人
人有喪葬,輒杖策吊之。
無遠近,時有寒暑,必在其中;或同日共時,咸皆見焉。
又能暗中取物,如晝無差。
姚萇之亂,莫知所終。

宋纖

宋纖字令艾敦煌效穀人也。
少有遠操沈靖不與世交隱居酒泉南山
明究經緯弟子受業三千餘人
不應州郡辟命,惟與陰顒、齊好友善。
張祚時太守楊宣畫其象於閣上出入視之,作頌曰:「為枕何石?
為瀨何流?
身不可見,名不可求
酒泉太守馬岌高尚之士也,具威儀鳴鐃鼓,造焉。
高樓重閣,距而不見
歎曰:「名可聞而身不可見,德可仰而形不可睹,吾而今而後先生人中之龍也。
」銘詩於石壁曰:「丹崖百丈青壁萬尋
奇木蓊鬱,蔚若鄧林
人如玉,維國之琛。
室邇人遐,實勞我心。」
注《論語》,及為詩頌萬言
年八十,篤學不倦
張祚後遣使者張興備禮徵為太子友,逼喻甚切,喟然歎曰:「德非莊生,才非幹木何取稽停明命
」遂隨興姑臧
遣其太子太和執友禮造之,稱疾不見贈遺一皆不受
尋遷太子太傅
頃之上疏曰:「臣受生方外,心慕太古
不喜存,死不悲沒。
素有遺屬,屬諸知識,在山投山,臨水投水,處澤露形,在人親土。
聲聞書疏,勿告我家。
當命終,乞如素願
」遂不食而卒,時年八十二,諡曰玄虛先生

郭荷

郭荷字承休略陽人也。
世祖整,安順之世,公府八辟公車五徵,皆不就
自整及,世以經學致位
明究群籍,特善史書
不應州郡之命。
張祚使者安車束帛徵為博士祭酒使者迫而致之。
及至,署太子友。
上疏乞還許之,遣以安車蒲輪送還張掖東山。
年八十四卒,諡曰玄德先生

郭瑀

郭瑀字元瑜敦煌人也。
少有超俗之操,東遊張掖師事郭荷,盡傳其業。
精通經義,雅辯談論多才藝,善屬文
卒,以為父生之,師成之,君爵之,而五服之制,師不服重,蓋聖人謙也,遂服斬衰廬墓三年
禮畢,隱於臨松薤穀,鑿石窟而居,服柏實輕身,作《春秋墨說》、《孝經錯緯》,弟子著錄千餘人
張天賜遣使者孟公明持節,以浦輪玄纁備禮徵之,遺書曰:「先生潛光九皋懷真獨遠,心與至境冥符,志與四時消息豈知蒼生倒懸四海待拯者乎!
孤忝承時運負荷大業,思與賢明同贊帝道
傳說龍翔殷朝尚父鷹揚周室孔聖不停軌,墨子駕不俟旦,皆以黔首之禍不可以不救,君不獨立,道由人弘故也。
況今九服分為狄場,二都盡為戎穴,天子僻陋江東名教淪于左衽創毒之甚,開避未聞。
先生濟世之才坐觀不救,其于仁智,孤竊惑焉。
故遣使者虛左授綏鶴企先生乃眷下國
公明至山,翔鴻以示之曰:「此鳥也,安可籠哉!
」遂深逃絕跡。
公明拘其門人歎曰:「吾逃祿,非避罪也,豈得隱居行義,害及門人!
」乃出而就徵
及至姑臧,值天賜母卒,括發入吊,三踴而出,還于南山
天錫滅,苻堅又以安車定禮儀,會父喪而止,太守辛章遣書三百人受業焉。
及苻氏之末,略陽王起兵酒泉,以應張大豫遣使
歎曰:「臨河救溺不卜命之短長;脈病三年不豫絕其餐饋;魯連在趙,義不結舌,況人將左衽不救之!
」乃與敦煌索嘏起兵五千,運三萬石,東應王穆。
穆以太府左長史軍師將軍
雖居元佐,而口詠,冀功成世定,追伯成之蹤。
穆惑於讒間西伐索嘏,諫曰:「昔漢定天下然後功臣
事業未建而誅之,立見麋鹿游於此庭矣。
」穆不從
城大哭,舉手謝城曰:「吾不復見汝矣!
」還而引被覆面,不與人言不食七日,與疾而歸,旦夕祈死
夜夢乘青上天,至屋而止,寤而歎曰:「龍飛在天,今止於屋。
屋之為字,屍下至也。
龍飛至屍,吾其死也。
古之君子不卒內寢,況吾正士乎!
」遂還酒泉南山赤崖閣,飲氣而卒。

祈嘉

祈嘉字孔賓酒泉人也。
清貧好學
年二十餘,夜忽窗中有聲呼曰:「祈孔賓祈孔賓
去來,隱去來
修飾人世,甚苦不可諧。
所得毛銖,所喪如山崖。
」旦而逃去,西至敦煌,依學官誦書,貧無衣食,為書都養自給,遂博通經傳精究大義
西游海渚教授門生百餘人
張重華徵為儒林祭酒
和裕教授不倦,依《孝經》作《二九神經》。
在朝卿士郡縣守令彭和正受業獨拜床下二千餘人天錫謂為先生不名之。
竟以壽終

瞿硎先生

瞿硎先生者,不得姓名,亦不知何許人也。
太和末常居宣城郡文脊山中,山有瞿硎,因以為名焉。
大司馬桓溫往造之。
既至,見先生鹿裘,坐於石室,神無忤色,僚佐數十人莫測之,乃命伏滔為之銘贊。
竟卒於山中

謝敷

謝敷字慶緒會稽人也。
澄靖寡欲,入太平山十餘年。
鎮軍郗愔召為主簿,台徵博士,皆不就
初,月犯少微少微一名處士星占者以陷士當之。
譙國戴逵美才,人或憂之。
俄而死,故會稽人士以嘲吳人云:「吳中高士,便是求死不得死。」

戴逵

戴逵字安道譙國人也。
博學,好談論,善屬文,能鼓琴,工書畫,其餘巧藝靡不畢綜。
總角時,以雞卵汁溲白瓦屑作《鄭玄碑》,又為文而自鐫之,詞麗器妙,時人莫不驚歎
不樂當世,常以琴書自娛
師事術士范宣豫章異之,以兄女妻焉。
太宰武陵王晞聞其善鼓琴,使人召之,使者破琴曰:「戴安道不為王門伶人
怒,乃更引其兄述。
聞命欣然,擁琴而往
後徙會稽剡縣
性高潔,常以禮度自處,深以放達為非道,乃著論曰:
夫親沒而采藥不反者,不仁之子也;君危而屢出近關者,苟免之臣也。
而古之人未始以彼害名教之體者何?
達其旨故也。
達其旨,故不惑其跡。
元康之人,可謂遁跡而不求其本,故有捐本徇末之弊,舍實逐聲之行,是猶美西施而學其顰眉,慕有道而折其巾角所以為慕者,非其所以為美,徒貴貌似而已矣。
夫紫之亂硃,以其似硃也。
故鄉原似中和所以亂德;放者似達,所以亂道
竹林之為放,有疾而為顰者也,元康之為放,無德折巾者也,可無察乎!
儒家尚譽者,本以興賢也,既失其本,則有色取之行。
懷情喪真,以容貌相欺,其弊必至於末偽。
道家去名者,欲以篤實也,苟失其本,又有越檢之行。
情禮俱虧,則仰詠兼忘,其弊必至於本薄。
偽薄者,非二本之失,而為弊者必托二本以自通。
夫道有常經而弊無常情,是以六經有失,王政有弊,苟乖其本,固聖賢無奈何也。
嗟夫
行道之人自非性足體備、暗蹈而當者,亦曷能不棲情古烈,擬規前修
苟迷擬之然後動,議之然後言,固當先辯其趣舍之極,求其用心之本,識其枉尺直尋之旨,采其被褐懷玉之由。
若斯,途雖殊,而其歸可觀也;跡雖亂,而其契不乖也。
不然,則流遁忘反,為風波之行,自驅以物,自誑以偽,外眩囂華內喪道實,以矜尚奪其真主,以塵垢翳其天正貽笑千載可不慎歟!
孝武帝時,以散騎常侍國子博士累徵,辭父疾不就
郡縣敦逼不已,乃逃于
吳國內史王珣別館在武丘山,逵潛詣之,與遊處積旬
會稽內史謝玄慮逵遠遁不反,乃上疏曰:「伏見譙國戴逵希心俗表,不嬰世務棲遲衡門,與琴書為友。
策命屢加,幽操不回超然絕跡,自求其志。
且年垂耳順,常抱羸疾時或失適,轉至委篤
今王命未回,將離風霜之患。
陛下既已愛而器之,亦宜使其身名並存,請絕其召命
疏奏,帝許之,復還剡。
王珣尚書僕射上疏復請徵為國子祭酒,加散騎常侍,徵之,復不至
太元二十年皇太子始出東宮太子太傳會稽王道子少傅王雅詹事王珣上疏曰:「執操貞厲含味獨遊年在耆老清風彌劭。
東宮虛德,式延事外,宜加旌命,以參僚侍。
既重幽居之操,必以難進為美,宜下所在備禮發遣
」會病卒。
長子勃,有父風。
義熙初,以散騎侍郎徵,不起,尋卒。

龔玄之

龔玄之,字道玄武陵漢壽人也。
父登,歷長沙相、散騎常侍
玄之好學潛默,安於陋巷
州舉秀才公府辟,不就
孝武帝下詔曰:「夫哲王禦世,必搜揚幽隱,故空谷縶維之詠,丘園束帛之觀。
譙國戴逵武陵龔玄之並高尚其操,依仁遊藝潔己貞鮮,學弘儒業,朕虛懷久矣
二三君子豈其戢賢於懷抱哉!
思挹雅言,虛誠諷議,可並以為散騎常侍,領國子博士指下所在備禮發遣不得循常,以稽側席之望。
郡縣敦逼苦辭疾篤不行
尋卒,時年五十八。
弟子元壽,亦有德操高尚不仕,舉秀才及州辟召並稱不就
孝武帝太學博士散騎侍郎給事中累徵,遂不起
卒於家。

陶淡

陶淡字處靜太尉侃之孫也。
,以無行被廢。
幼孤,好導養之術,謂仙道可祈。
年十五六,便服絕穀,不婚娶
家累千金僮客百數終日端拱曾不營問。
頗好讀《易》善卜筮
長沙臨湘山中結廬居之,養一白鹿以自偶。
親故有候之者,輒移渡澗水莫得近之。
州舉秀才聞,遂轉逃羅縣山中終身不返,莫知所終。

陶潛

陶潛字元亮大司馬侃之曾孫也。
祖茂武昌太守
少懷高尚博學屬文穎脫不羈任真自得,為鄉鄰之所貴。
嘗著《五柳先生傳》以自況曰:「先生不知何許人不詳姓字,宅邊有五柳樹,因以為號焉。
閒靜少言,不慕榮利
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欣然忘食
嗜酒,而家貧不能恆得。
親舊其如此,或置酒招之,造飲必盡,期在必醉。
既醉而退,曾不吝情
環堵蕭然,不蔽風日短褐穿結簞瓢屢空晏如也。
常著文章自娛,頗示己志,忘懷得失以此自終。
」其自序如此時人謂之實錄
公元406年
以親老家貧,起為州祭酒不堪吏職少日自解歸。
州召主簿不就躬耕自資,遂抱羸疾
復為鎮軍建威參軍,謂親朋曰:「聊欲弦歌以為三徑之資可乎?
執事者聞之,以為彭澤令
在縣,公田悉令種秫穀,曰:「令吾常醉於酒足矣。
妻子固請種粳。
乃使一頃五十畝種秫,五十畝種粳。
素簡貴,不私上官
郡遣督郵至縣,吏白應束帶見之,歎曰:「吾不能為五斗米折腰拳拳鄉里小人邪!
義熙二年解印去縣,乃賦《歸去來》。
其辭曰: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
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獨悲
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
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
遙遙輕颺風飄飄而吹衣,問征夫以前路,恨晨光希微
乃瞻衡宇,載欣載奔。
僮僕來迎,稚子侯門
三徑就荒,猶存
攜幼入室有酒盈樽。
引壺觚以自酌,眄庭柯怡顏,倚南窗寄傲,審容膝易安
日涉成趣,門雖設而常關;策扶老流憩,時翹首遐觀
無心出岫鳥倦飛而知還;景翳翳其將入,撫孤盤桓
歸去來兮,請息交以絕遊,世與我而相遺,復駕言兮焉求!
悅親戚之情話,樂琴書消憂
農人告餘以春暮,將有事西疇
或命巾車,或棹孤舟,既窈窕尋壑,亦崎嶇而經丘。
欣欣向榮,泉涓涓而始流,善萬物得時,感吾生行休
已矣乎!
寓形宇內幾時,曷不委心任去留胡為遑遑何之
富貴非吾願帝鄉不可期
懷良晨以孤往,或植杖而芸秄,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流賦詩;聊乘化歸盡樂夫天命復奚疑!
頃之,徵著作郎不就
既絕州郡覲謁,其鄉親張野周旋人齡、寵遵或有要之,或要之共至酒坐,雖不識主人,亦欣然無忤酣醉便反。
未嘗有所造詣所之唯至田舍廬山遊觀而已
刺史王弘元熙中臨州,甚欽遲之,後自造焉。
稱疾不見既而語人云:「我性不狎世,因疾守閑,幸非潔志慕聲豈敢王公紆軫為榮邪!
夫謬以不賢,此劉公幹所以招謗君子,其罪不細也。
令人候之,密知當往廬山,乃遣其故人龐通之等齎酒,先於半道要之
潛既遇酒,便引酌野亭欣然忘進。
乃出與相見,遂歡宴窮日
潛無履,左右為之造履。
左右履度,潛便於坐申腳令度焉。
要之還州,問其所乘,答云:「素有腳疾,向乘藍輿,亦足自反
」乃令一門生二兒共轝之至州,而言笑賞適不覺其有羨于華軒也。
後欲見,輒于林澤間候之。
至於酒米乏絕,亦時相贍。
親朋好事,或載酒而往,潛亦無所辭焉。
一醉,則大適融然
不營生業家務悉委之兒僕。
未嘗有喜慍之色,惟遇酒則飲,時或無酒,亦雅詠不輟
嘗言夏月虛閑,高臥北窗之下,清風颯至,自謂羲皇上人
不解音,而畜素琴一張弦徽不具,每朋酒之會,則撫而和之,曰:「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聲!
」以宋元嘉中卒,時年六十三,所有文集並行於世。

史評

史臣曰:君子行殊途,顯晦之謂也。
出則允釐庶政,以道濟時;處則振拔囂埃,以卑自牧
詳求厥義,其來夐矣。
公和之居窟室,裳唯編草,誡叔夜凝神鑒;威輦之處叢祠,衣無全帛,對子荊而陳貞則:並滅景而弗追,禽、尚平之流亞。
夏統遠邇稱其孝友宗党高其諒直,歌《小海》之曲。
伍胥猶存;固貞石之心,則公閭尤愧,時幸洛濱之觀,信乎茲言。
宋纖懷遠操,清規映拔,楊宣頌其畫象馬岌歎其人龍玄虛之號,實期為美。
餘之數子,或移病去官,或著論矯俗,或箕踞對時人,或弋釣棲衡泌,含和隱璞,乘道匿輝,不屈其志,激清風于來葉者矣。
贊曰:厚秩招累,修名順欲
確乎群士超然絕俗
養粹岩阿銷聲林曲。
激貪止競,永垂高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