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汉-班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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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十九 循吏傳 第五十九

作者 班固
漢興之初,反秦之敝,與民休息凡事簡易禁罔疏闊,而相國蕭、曹以寬厚清靜天下帥,民作「畫一」之歌。
孝惠垂拱高后女主不出房闥,而天下晏然民務稼穡衣食滋殖
至於文、景,遂移風易俗
是時循吏河南吳公、蜀守文翁之屬,皆謹身帥先,居以廉平不至於嚴,而民從化
孝武之世,外攘四夷內改法度民用彫敝,姦軌不禁
時少能以化治稱者,惟江都董仲舒內史公孫弘兒寬居官可紀。
三人儒者,通於世務明習文法,以經術潤飾吏事天子器之。
仲舒謝病去,、寬至三公
孝昭幼沖霍光秉政,承奢侈師旅之後海內虛耗因循守職無所改作
至於始元元鳳之間匈奴鄉化百姓益富,舉賢良文學,問民所疾苦於是酒榷而議鹽鐵矣。
及至孝宣,繇仄陋而登至尊,興于閭閻知民事之谡難。
霍光薨後始躬萬機厲精為治五日一聽事,自丞相已下各奉職而進。
及拜刺史守相,輒親見問,觀其所繇,退而考察所行以質其言,有名實不相應,必知其所以然
常稱曰:「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亡歎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訟理也。
與我共此者,其唯良二千石乎!
以為太守吏民之本也,數變易則不安,民知其將久不可欺罔,乃服從教化
二千石治理效,輒以璽書勉厲增秩賜金,或爵至關內侯公卿缺則選諸所表以次用之。
是故漢世良吏於是為盛,稱中興焉。
趙廣漢韓延壽尹翁歸嚴延年張敞之屬,皆稱其位,然任刑罰,或抵罪誅。
王成黃霸朱邑龔遂鄭弘召信臣等,所居民富,所去見思,生有榮號,死見奉祀,此廩廩庶幾德讓君子遺風矣。

文翁

文翁廬江舒人也。
少好學,通春秋,以郡縣吏察舉。
景帝末,為蜀郡仁愛好教化。
見蜀地辟陋有蠻夷風,文翁誘進之,乃選郡縣小吏開敏有材者張叔等十餘人親自飭厲遣詣京師受業博士,或學律令
減省少府用度,買刀布蜀物,齎計吏以遺博士
數歲,生皆成就還歸文翁以為右職,用次察舉,官有至郡守刺史者。
修起學官成都市中,招下縣子弟以為學官弟子,為除更繇,高者以補郡縣吏,次為孝弟力田
常選學官僮子,使在便坐受事
每出行縣,益從學官諸生明經飭行者與俱,使傳教令出入閨閤。
縣邑吏民見而榮之,數年,爭欲為學官弟子富人出錢以求之。
繇是大化,蜀地學京師者比齊魯焉。
至武帝時,乃令天下郡國立學校官,自文翁為之始云。
文翁終於蜀,吏民立祠堂,歲時祭祀不絕
至今巴蜀文雅文翁之化也。

王成

公元前67年
王成不知何郡人也。
膠東相,治甚有聲
宣帝最先褒之,地節三年下詔曰:「蓋聞有功不賞,有罪不誅,雖唐虞不能以化天下
膠東相成勞來不怠流民占八萬餘口,治有異等之效。
其賜關內侯,秩中二千石
未及徵用,會病卒官。
詔使丞相御史郡國上計長吏守丞政令得失,或對言膠東相成偽自增加,以蒙顯賞是後俗吏多為虛名云。

黃霸

黃霸字次公淮陽陽夏人也,以豪桀役使雲陵
少學律令,喜為吏,武帝末以待詔入錢賞官,補侍郎謁者,坐同產有罪劾免。
復入沈黎郡,補左馮翊二百石卒史
馮翊入財為官,不署右職,使領郡錢穀計。
簿書正,以廉稱,察補河東均輸長,復察廉河南太守丞。
為人明察內敏,又習文法,然溫良有讓,足知,善御眾
為丞,處議當於法,合人心太守甚任之,吏民愛敬焉。
公元前87年
武帝末,用法深。
昭帝立,幼,大將軍霍光秉政大臣爭權上官桀等與燕王作亂既誅之,遂遵武帝法度,以刑罰痛繩群下繇是俗吏嚴酷以為能,而獨用寬和為名。
公元前74年
宣帝即位,在民間時知百姓苦吏急也,聞持法平,召以為廷尉正,數決疑獄,庭中稱平。
丞相長史,坐公卿大議廷中長信少府夏侯勝非議詔書大不敬阿從舉劾,皆下廷尉繫獄當死。
因從尚書獄中,再隃冬,積三歲乃出,語在傳。
出,復為諫大夫,令左馮翊宋畸舉賢良
口薦於上,上擢揚州刺史
三歲宣帝下詔曰:「制詔御史:其以賢良高第揚州刺史霸潁川太守,秩比二千石居官車蓋,特高一丈別駕主簿車,緹油屏泥軾前,以章有德。」
時上垂意於治,數下恩澤詔書,吏不奉宣
太守選擇良吏分部宣布詔令,令民咸知上意
使郵亭鄉官畜雞豚,以贍鰥寡貧窮者,然後條教,置父老師帥伍長班行之於民間,勸以為善防姦之意,及務耕桑節用殖財種樹畜養,去食穀馬。
米鹽靡密,初若煩碎,然精力推行之。
吏民見者,語次尋繹,問它陰伏,以相參考。
嘗欲有所司察,擇長年廉吏遣行屬令周密
吏出,不敢郵亭,食於道旁烏攫其肉。
民有欲詣府口言事者適見之,與語道此。
後日吏還謁迎勞之,曰:「甚苦!
食於道旁乃為烏所盜肉
」吏大驚,以具知其起居,所問豪氂不敢有所隱。
鰥寡孤獨有死無以葬者,鄉部書言,具為區處,某所大木可以為棺,某亭豬子可以祭,吏往皆如言。
識事聰明如此吏民不知所出,咸稱神明
姦人去入它郡,盜賊日少
力行教化而後誅罰,務在成就全安長吏
許丞老,病聾,督郵白欲逐之,曰:「許丞廉吏,雖老,尚能拜起送迎,正頗重聽何傷
且善助之,毋失賢者意。
或問其故,曰:「數易長吏送故迎新之費及姦吏緣絕簿書盜財物,公私費耗甚多,皆當出於民,所易新吏又未必賢,或不如其故,徒相益為亂
治道,去其泰甚者耳。」
公元前59年
外寬內明吏民心,戶口歲增,治為天下第一
徵守京兆尹,秩二千石
坐發民治馳道不先以聞,又發騎士北軍馬不適士,劾乏軍興,連貶秩
有詔歸潁川太守官,以八百石居治如其前。
八年,郡中愈治。
是時鳳皇神爵數集郡國潁川尤多
天子治行長者下詔稱揚曰:「穎川太守宣布詔令百姓鄉化孝子弟弟貞婦順孫日以眾多田者讓畔道不拾遺養視鰥寡贍助貧窮,獄或八年重罪囚,吏民鄉于教化,興於行誼可謂賢人君子矣。
書不云乎
股肱良哉!
』其賜爵關內侯黃金百斤,秩中二千石
」而潁川孝弟有行義民三老力田,皆以差賜爵及帛。
後數月,徵太子太傅,遷御史大夫
公元前55年
五鳳三年,代丙吉丞相封建成侯食邑六百戶
長於治民,及為丞相總綱紀號令,風采不及丙、魏、于定國功名損於治郡
京兆尹張敞鶡雀飛集丞相府以為神雀,議欲以聞。
曰:「竊見丞相請與中二千石博士雜問郡國上計長吏守丞,為民興利除害大化條其對,有耕者讓畔男女異路,道不拾遺,及舉孝子弟弟貞婦者為一輩,先上殿,舉而不知人數次之不為條教在後叩頭謝。
丞相雖口不言,而心欲其為之也。
長吏守丞對時,臣舍有鶡雀飛止丞相府屋上丞相以下見者數百人
邊吏多知鶡雀者,問之,皆陽不知
丞相圖議上奏曰:『臣問上計長吏守丞興化條,皇天下神雀。
後知從臣舍來,乃止。
郡國竊笑丞相仁厚有知略,微信奇怪也。
汲黯淮陽守,辭去之官,謂大行李息曰:『御史大夫張湯懷詐阿意,以傾朝廷,公不早白,與俱受戮矣。
,終不敢言
誅敗,上聞語,乃抵罪而秩諸侯相,取其思竭忠也。
非敢毀丞相也,誠恐群臣莫白,而長吏守丞丞相指,歸舍法令,各為私教,務相增加澆淳散樸並行偽貌有名亡實傾搖解怠甚者為妖。
假令京師先行讓畔異路,道不拾遺其實亡益廉貪貞淫之行,而以偽先天下,固未可也;即諸侯先行之,偽聲軼於京師非細事也。
漢家承敝通變,造起律令,所以勸善禁姦條貫詳備不可復加。
宜令貴臣明飭長吏守丞歸告二千石,舉三老孝弟力田孝廉廉吏務得其人,郡事皆以義法撿式毋得擅為條教;敢挾詐偽以奸名譽者,必先受戮,以正明好惡
天子嘉納言,召上計吏,使侍中臨飭如指意
霸甚慚。
樂陵侯史高以外舊恩侍中貴重,霸薦太尉
天子使尚書召問霸:「太尉官罷久矣丞相兼之所以偃武興文也。
國家不虞邊境有事左右之臣皆將率也。
宣明教化通達幽隱,使獄無冤刑,邑無盜賊,君之職也。
將相之官,朕之任焉。
侍中樂陵侯高帷幄近臣,朕之所自親,君何越職而舉之?
尚書令丞相對,霸免冠謝罪,數日乃決。
自是不敢復有所請。
然自漢興,言治民吏,以霸為首
公元前51年
丞相五歲甘露三年薨,諡曰定侯
霸死後,樂陵侯高竟為大司馬
子思侯賞嗣,為關都尉
薨,子忠侯輔嗣,至衛尉九卿
薨,子忠嗣侯,訖王莽乃絕。
子孫為吏二千石五六人
始霸少為陽夏游徼與善相人者共載出,見一婦人,相者言「此婦人富貴不然相書不可用也。
」霸推問之,乃其鄉里巫家女也。
霸即取為妻,與之終身
丞相後徙杜陵

朱邑

朱邑字仲卿廬江舒人也。
少時為舒桐鄉嗇夫廉平不苛,以愛利為行未嘗笞辱人,存問耆老孤寡,遇之有恩,所部吏民愛敬焉。
遷補太守卒史,舉賢良大司農丞,遷北海太守,以治行第一入為大司農
為人淳厚,篤於故舊,然性公正不可交以私。
天子器之,朝廷敬焉。
是時張敞膠東相,與書曰:「明主游心太古廣延茂士,此誠忠臣謁思之時也。
遠守劇郡,馭於繩墨匈臆約結,固亡奇也。
雖有,亦安所施?
足下清明之德,掌周稷之業,猶飢者甘糟糠穰歲粱肉
何則
有亡之勢異也。
陳平雖賢,須魏倩而後進;韓信雖奇,賴蕭公而後
故事各達其時英俊若必伊尹呂望而後薦之,則此人不因足下而進矣。
言,貢薦士大夫多得其助者。
身為列卿居處儉節祿賜以共九族鄉黨,家亡餘財。
公元前61年
神爵元年卒。
天子閔惜下詔稱揚曰:「大司農廉潔守節退食自公,亡彊外之交,束脩之餽,可謂淑人君子
遭離凶災,朕甚閔之。
賜邑黃金百斤,以奉其祭祀。」
病且死,屬其子曰:「我故為桐鄉吏,其民愛我,必葬我桐鄉
後世子孫奉嘗我,不如桐鄉民。
」及死,其子葬之桐鄉西郭外,民果然為邑起冢立祠歲時祠祭至今不絕

龔遂

龔遂字少卿山陽南平陽人也。
明經為官,至昌邑郎中令,事王賀
動作不正為人忠厚剛毅大節,內諫爭於王,外責傅相引經義,陳禍福至於涕泣蹇蹇亡已
面刺王過,王至掩耳起走,曰「郎中令善媿人。
」及國中畏憚焉。
王嘗久與騶奴宰人游戲飲食賞賜亡度,入見王,涕泣膝行,左右侍御出涕
王曰:「郎中令何為哭?
曰:「臣痛社稷危也!
願賜清閒竭愚
」王辟左右曰:「大王膠西王所以無道亡乎?
曰:「不知也。
」曰:「臣聞膠西王諛臣侯得,王所為儗於也,得以也。
王說其諂諛,嘗與寑處,唯得所言,以至於是。
大王親近群小漸漬邪惡所習,存亡之機,不可不慎也。
臣請選郎通經有行義者與王起居,坐則誦詩書,立則習禮容,宜有益
王許之。
遂乃郎中張安等十人侍王。
居數日,王皆去逐安等。
久之宮中有妖怪,王以問遂以為大憂宮室將空,語在昌邑王傳。
昭帝崩,亡子昌邑王賀嗣立官屬皆徵入。
王相安樂長樂衛尉安樂流涕謂曰:「王立為天子日益驕溢,諫之不復聽,今哀痛未盡,日與近臣飲食作樂,鬥虎豹,召皮軒,車九流驅馳東西所為誖道。
古制寬,大臣隱退,今去不得陽狂恐知,身死為世戮,奈何
君,陛下故相,宜極諫爭。
」王即位二十七日,卒以淫亂廢。
昌邑群臣坐陷王於惡不道皆誅死者二百餘人,唯中尉王陽以數諫爭得減死,髡為城旦
公元前74年
宣帝即位久之渤海左右歲飢盜賊並起二千石不能禽制
上選能治者,丞相史舉可用,上以為渤海太守
年七十餘,召見形貌短小宣帝望見,不副所聞,心內輕焉,謂曰:「渤海廢亂,朕甚憂之。
君欲何以息其盜賊,以稱朕意?
對曰:「海瀕遐遠不霑聖化,其民困飢寒而吏不恤,故使陛下赤子盜弄陛下之兵於潢池中耳
今欲使臣勝之邪,將安之也?
上聞對,甚說,答曰:「選用賢良,固欲安之也。
曰:「臣聞治亂民猶治亂繩,不可急也;唯緩之,然後可治。
臣願丞相御史且無拘臣以文法得一便宜從事
」上許焉,加賜黃金,贈遣乘傳
渤海界,郡聞新太守至,發兵以迎,遣還移書敕屬縣悉罷逐盜賊吏。
諸持鉏鉤田器者皆為良民,吏無得問,持兵者乃為盜賊
單車獨行至府,郡中翕然盜賊亦皆罷。
渤海又多劫略相隨,聞教令即時解散,棄其兵弩而持鉤鉏
盜賊於是悉平,民安土樂業
遂乃開倉廩假貧民選用良吏尉安牧養焉。
齊俗奢侈,好末技,不田作,乃躬率儉約勸民務農,令口種一樹榆百本筹、五十本一畦,家二母彘、五雞
民有帶持刀劍者,使賣劍買牛,賣刀買犢,曰:「何為帶牛佩犢
春夏不得不趨田畝,秋冬收斂,益蓄困實蔆芡
勞來循行,郡中皆有畜積吏民富實
獄訟止息
數年,上遣使者,議曹王生願從。
功曹以為王生素耆酒,亡節度不可使。
不忍逆,從至京師
生日飲酒,不視太守
引入宮,王生醉,從後呼,曰:「明府且止,願有所白。
還問其故,王生曰:「天子即問君何以渤海,君不可有所陳對,宜曰『皆聖主之德,非小臣之力也』。
受其言。
既至前,上果問以治狀對如王生言。
天子說其有讓,笑曰:「君安得長者之言而稱之?
因前曰:「臣非知此,乃臣議曹教戒臣也。
」上以年老不任公卿,拜為水衡都尉,議曹王生為水衡丞,以褒顯云。
水衡上林禁苑共張宮館,為宗廟取牲,官職親近,上甚重之,以官壽卒。

召信臣

召信臣字翁卿九江壽春人也。
明經甲科為郎,出補穀陽長。
舉高第,遷上蔡長。
其治視民如子所居見稱述。
超為零陵太守,病歸。
復徵諫大夫,遷南陽太守,其治如上蔡
信臣為人勤力方略,好為民興利,務在富之。
勸耕農,出入阡陌止舍鄉亭稀有安居時。
行視中水泉,開通溝瀆起水提閼凡數十處,以廣溉灌,歲歲增加,多至三萬頃。
民得其利,畜積有餘。
信臣為民作均水約束刻石立於田畔,以防分爭
禁止嫁娶送終奢靡,務出於儉約
府縣吏家子弟好游敖,不以田作為事,輒斥罷之,甚者案其不法,以視好惡
其化大行,郡中莫不耕稼力田百姓歸之,戶口增倍盜賊獄訟衰止
吏民親愛信臣號之曰召父
荊州刺史信臣百姓興利,郡以殷富,賜黃金四十斤。
河南太守治行常為第一復數增秩賜金
公元前33年
竟寧中,徵為少府,列於九卿奏請上林離遠宮館幸御者,勿復繕治共張又奏樂府黃門倡優諸戲,及宮館兵弩什器減過泰半
太官園種冬生韭菜茹,覆以屋廡晝夜然蘊火,待溫氣乃生,信臣以為此皆不時之物,有傷於人,不宜奉供養,及它非法食物,悉奏罷,省費歲數千萬。
信臣年老以官卒。
公元4年
元始四年詔書百辟卿士有益於民者,蜀郡文翁九江召父應詔書。
歲時二千石官屬行禮奉祠信臣冢,而南陽亦為立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