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三家注-汉-司马迁

史记卷一百二十六滑稽列传第六十六

作者: 司马迁

索隐按:滑,乱也;稽,同也。言辨捷之人言非若是,说是若非,言能乱异同也。

孔子曰:「六艺于治一也。□正义言六艺之文虽异,礼节乐和,导民立政,天下平定,其归一揆。至于谈言微中,亦以解其纷乱,故治一也。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神化,春秋以义。」太史公曰:天道恢恢,岂不大哉!谈言微中,亦可以解纷。

淳于髡○索隐苦魂反。者,齐之赘婿○索隐女之夫也,比于子,如人疣赘,是馀剩之物也。也。长不满七尺,滑稽多辩,数使诸侯,未尝屈辱。齐威王之时喜隐,○索隐上许既反。喜,好也。喜隐谓好隐语。好为淫乐长夜之饮,沈湎不治,委政卿大夫。百官荒乱,诸侯并侵,国且危亡,在于旦暮,左右莫敢谏。淳于髡说之以隐曰:「国中有大鸟,止王之庭,三年不蜚又不鸣,不知此鸟何也?」王曰:「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于是乃朝诸县令长七十二人,赏一人,诛一人,奋兵而出。诸侯振惊,皆还齐侵地。威行三十六年。语在田完世家中。

威王八年,楚大发兵加齐。齐王使淳于髡之赵请救兵,赍金百斤,车马十驷。淳于髡仰天大笑,冠缨索绝。○索隐案:索训尽,言冠缨尽绝也。孔衍春秋后语亦作「冠缨尽绝」也。王曰:「先生少之乎?」髡曰:「何敢!」王曰:「笑岂有说乎?」髡曰:「今者臣从东方来,见道傍有禳田者,○索隐案:谓为田求福禳。操一豚蹄,酒一盂,祝曰:『瓯窭满篝,◇集解徐广曰:「篝,笼也。」○索隐案:瓯窭犹杯楼也。窭音如娄,古字少耳。言丰年收掇易,可满篝笼耳。正义窭音楼。篝音沟,笼也。瓯楼谓高地狭小之区,得满篝笼也。污邪满车,◇集解司马彪曰:「污邪,下地田也。」○索隐按:司马彪云「污邪,下地田」。即下田之中有薪,可满车。□正义污音乌。五谷蕃熟,穰穰满家。』臣见其所持者狭而所欲者奢,故笑之。」于是齐威王乃益赍黄金千溢,白璧十双,车马百驷。髡辞而行,至赵。赵王与之精兵十万,革车千乘。楚闻之,夜引兵而去。

威王大说,置酒后宫,召髡赐之酒。问曰:「先生能饮几何而醉?」对曰:「臣饮一斗亦醉,一石亦醉。」威王曰:「先生饮一斗而醉,恶能饮一石哉!其说可得闻乎?」髡曰:「赐酒大王之前,执法在傍,御史在后,髡恐惧俯伏而饮,不过一斗径醉矣。若亲有严客,髡帣韝鞠鯱,◇集解徐广曰:「帣,收衣鮹也。鮹,袂也。韝,臂捍也,音沟。鞠,曲也。鯱音其纪反,又与『跽』同,谓小诡也。」索隐帣音卷,纪免反,谓收袖也。韝音沟,臂捍也。鞠,曲躬也。鯱音其纪反,与「跽」同音,谓小跪。待酒于前,时赐馀沥,奉觞上寿,数起,饮不过二斗径醉矣。若朋友交游,久不相见,卒然相睹,欢然道故,私情相语,饮可五六斗径醉矣。若乃州闾之会,男女杂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壶,相引为曹,握手无罚,目眙不禁,◇集解徐广曰:「眙,吐甑反,直视貌。」○索隐眙音与「瞪」同,谓直视也,丑甑反,又音丑二反。前有堕珥,后有遗簪,髡窃乐此,饮可八斗而醉二参。○索隐案:上云「五六斗径醉矣」,则此为乐亦甚,饮可八斗而未径醉,故云「窃乐」。二参,言十有二参醉也。日暮酒阑,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错,杯盘狼藉,堂上烛灭,主人留髡而送客,◇集解徐广曰:「一本云『留髡坐,起送客』。」罗襦襟解,微闻芗泽,当此之时,髡心最欢,能饮一石。故曰酒极则乱,乐极则悲;万事尽然,言不可极,极之而衰。」以讽谏焉。齐王曰:「善。」乃罢长夜之饮,以髡为诸侯主客。□正义今鸿胪卿也。宗室置酒,髡尝在侧。

其后百馀年,楚有优孟。

优孟,○索隐案:优者,倡优也。孟,字也。其优旃亦同,旃其字耳。优孟在楚,旃在秦者也。故楚之乐人也。长八尺,多辩,常以谈笑讽谏。楚庄王之时,有所爱马,衣以文绣,置之华屋之下,席以露床,啖以枣脯。马病肥死,使群臣丧之,欲以棺椁大夫礼葬之。左右争之,以为不可。王下令曰:「有敢以马谏者,罪至死。」优孟闻之,入殿门。仰天大哭。王惊而问其故。优孟曰:「马者王之所爱也,以楚国堂堂之大,何求不得,而以大夫礼葬之,薄,请以人君礼葬之。」王曰:「何如?」对曰:「臣请以彫玉为棺,文梓为椁,楩枫豫章为题凑,◇集解苏林曰:「以木累棺外,木头皆内向,故曰题凑。」□正义便,频绵反。发甲卒为穿圹,老弱负土,齐赵陪位于前,韩魏翼卫其后,◇集解楚庄王时,未有赵、韩、魏三国。○索隐案:此辨说者之词,后人所增饰之矣。庙食太牢,奉以万户之邑。诸侯闻之,皆知大王贱人而贵马也。」王曰:「寡人之过一至此乎!为之柰何?」优孟曰:「请为大王六畜葬之。以垄灶为椁,○索隐按:皇览亦说此事,以「垄灶」为「砻突」也。铜历为棺,○索隐按:历即釜鬲也。赍以姜枣,○索隐按:古者食肉用姜枣,礼内则云「实枣于其腹中,屑桂与姜,以洒诸其上而食之」是也。荐以木兰,祭以粮稻,衣以火光,葬之于人腹肠。」○索隐皇览云:「火送之箸端,葬之肠中。」于是王乃使以马属太官,无令天下久闻也。

楚相孙叔敖知其贤人也,善待之。病且死,属其子曰:「我死,汝必贫困。若往见优孟,言我孙叔敖之子也。」居数年,其子穷困负薪,逢优孟,与言曰:「我,孙叔敖子也。父且死时,属我贫困往见优孟。」优孟曰:「若无远有所之。」○索隐案:谓优孟语孙叔敖之子曰「汝无远有所之,适他境,恐王后求汝不得」者也。即为孙叔敖衣冠,抵掌谈语。◇集解战国策曰:「苏秦说赵王华屋之下,抵掌而言。」张载曰:「谈说之容则也。」岁馀,像孙叔敖,楚王及左右不能别也。庄王置酒,优孟前为寿。庄王大惊,以为孙叔敖复生也,欲以为相。优孟曰:「请归与妇计之,三日而为相。」庄王许之。三日后,优孟复来。王曰:「妇言谓何?」孟曰:「妇言慎无为,楚相不足为也。如孙叔敖之为楚相,尽忠为廉以治楚,楚王得以霸。今死,其子无立锥之地,贫困负薪以自饮食。必如孙叔敖,不如自杀。」因歌曰:「山居耕田苦,难以得食。起而为吏,身贪鄙者馀财,不顾耻辱。身死家室富,又恐受赇枉法,为奸触大罪,身死而家灭。贪吏安可为也!念为廉吏,奉法守职,竟死不敢为非。廉吏安可为也!楚相孙叔敖持廉至死,方今妻子穷困负薪而食,不足为也!」于是庄王谢优孟,乃召孙叔敖子,封之寝丘◇集解徐广曰:「在固始。」□正义今光州固始县,本寝丘邑也。吕氏春秋云:「楚孙叔敖有功于国,疾将死,戒其子曰:『王数欲封我,我辞不受。我死,必封汝。汝无受利地,荆楚间有寝丘者,其为地不利,而前有妒谷,后有戾丘,其名恶,可长有也。』其子从之。楚功臣封二世而收,唯寝丘不夺也。」四百户,以奉其祀。后十世不绝。此知可以言时矣。

其后二百馀年,秦有优旃。

优旃者,秦倡侏儒也。善为笑言,然合于大道,秦始皇时,置酒而天雨,陛楯者皆沾寒。优旃见而哀之,谓之曰:「汝欲休乎?」陛楯者皆曰:「幸甚。」优旃曰:「我即呼汝,汝疾应曰诺。」居有顷,殿上上寿呼万岁。优旃临槛正义御览反。大呼曰:「陛楯郎!」郎曰:「诺。」优旃曰:「汝虽长,何益,幸雨立。我虽短也,幸休居。」于是始皇使陛楯者得半相代。

始皇尝议欲大苑囿,东至函谷关,西至雍、陈仓。□正义今岐州雍县及陈仓县也。优旃曰:「善。多纵禽兽于其中,寇从东方来,令麋鹿触之足矣。」始皇以故辍止。

二世立,又欲漆其城。优旃曰:「善。主上虽无言,臣固将请之。漆城虽于百姓愁费,然佳哉!漆城荡荡,寇来不能上。即欲就之,易为漆耳,顾难为荫室。」于是二世笑之,以其故止。居无何,二世杀死,优旃归汉,数年而卒。

太史公曰:淳于髡仰天大笑,齐威王横行。优孟摇头而歌,负薪者以封。优旃临槛疾呼,陛楯得以半更。岂不亦伟哉!褚先生曰:臣幸得以经术为郎,而好读外家传语。○索隐按:东方朔亦多博观外家之语,则外家非正经,即史传櫜说之书也。窃不逊让,复作故事滑稽○索隐楚词云:「将突梯滑稽,如脂如韦。」崔浩云:「滑音骨。滑稽,流酒器也。转注吐酒,终日不已。言出口成章,词不穷竭,若滑稽之吐酒。故杨雄酒赋云『鸱夷滑稽,腹大如壶,尽日盛酒,人复藉沽』是也。」又姚察云:「滑稽犹俳谐也。滑读如字,稽音计也。言谐语滑利,其知计疾出,故云滑稽。」之语六章,编之于左。可以览观扬意,以示后世好事者读之,以游心骇耳,以附益上方太史公之三章。

武帝时有所幸倡郭舍人者,发言陈辞虽不合大道,然令人主和说。武帝少时,东武侯母○索隐案:东武,县名;侯,乳母姓。常养帝,□正义高祖功臣表云东武侯郭家,高祖六年封。子他,孝景六年弃市,国除。盖他母常养武帝。帝壮时,号之曰「大乳母」。率一月再朝。朝奏入,有诏使幸臣马游卿以帛五十匹赐乳母,又奉饮Я飧养乳母。乳母上书曰:「某所有公田,原得假倩之。」帝曰:「乳母欲得之乎?」以赐乳母。乳母所言,未尝不听。有诏得令乳母乘车行驰道中。当此之时,公卿大臣皆敬重乳母。乳母家子孙奴从者横暴长安中,当道掣顿人车马,夺人衣服。闻于中,不忍致之法。有司请徙乳母家室,处之于边。奏可。乳母当入至前,面见辞。乳母先见郭舍人,为下泣。舍人曰:「即入见辞去,疾步数还顾。」乳母如其言,谢去,疾步数还顾。郭舍人疾言骂之曰:「咄!老女子!何不疾行!陛下已壮矣,宁尚须汝乳而活邪?尚何还顾!」于是人主怜焉悲之,乃下诏止无徙乳母,罚谪谮之者。○索隐罚适谮之者。谓武帝罚谪谮乳母之人也。

武帝时,齐人有东方生名朔,○索隐案:仲长统云迁为滑稽传,序优旃事,不称东方朔,非也。朔之行事,岂直旃、孟之比哉。而桓谭亦以迁为是,又非也。□正义汉书云:「平原厌次人也。」舆地志云:「厌次,宜是富平县之乡聚名也。」括地云:「富平故城在仓州阳信县东南四十里,汉县也。」以好古传书,爱经术,多所博观外家之语。朔初入长安,至公车上书,□正义百官表云卫尉属官有公车司马。汉仪注云:「公车司马掌殿司马门,夜徼宫,天下上事及阙下,凡所徵召皆总领之。秩六百石。」凡用三千奏牍。公车令两人共持举其书,仅然能胜之。人主从上方读之,止,辄乙其处,读之二月乃尽。诏拜以为郎,常在侧侍中。数召至前谈语,人主未尝不说也。时诏赐之食于前。饭已,尽怀其馀肉持去,衣尽污。数赐缣帛,檐揭而去。徒用所赐钱帛,取少妇于长安中好女。率取妇一岁所者即弃去,更取妇。所赐钱财尽索之于女子。人主左右诸郎半呼之「狂人」。人主闻之,曰:「令朔在事无为是行者,若等安能及之哉!」朔任其子为郎,又为侍谒者,常持节出使。朔行殿中,郎谓之曰:「人皆以先生为狂。」朔曰:「如朔等,所谓避世于朝廷间者也。古之人,乃避世于深山中。」时坐席中,酒酣,据地歌曰:「陆沈于俗,○索隐司马彪云:「谓无水而沈也。」避世金马门。宫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庐之下。」金马门者,宦署门也,门傍有铜马,故谓之曰「金马门」。

时会聚宫下博士诸先生与论议,共难之○索隐与议论,共难之。案:方朔设词对之,即下文是答对之难也。曰:「苏秦、张仪一当万乘之主,而都卿相之位,泽及后世。今子大夫修先王之术,慕圣人之义,讽诵诗书百家之言,不可胜数。著于竹帛,自以为海内无双,即可谓博闻辩智矣。然悉力尽忠以事圣帝,旷日持久,积数十年,官不过侍郎,位不过执戟,意者尚有遗行邪?其故何也?」东方生曰:「是固非子所能备也。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岂可同哉!夫张仪、苏秦之时,周室大坏,诸侯不朝,力政争权,相禽以兵,并为十二国,未有雌雄,得士者彊,失士者亡,故说听行通,身处尊位,泽及后世,子孙长荣。今非然也。圣帝在上,德流天下,诸侯宾服,威振四夷,连四海之外以为席,安于覆盂,天下平均,合为一家,动发举事,犹如运之掌中。贤与不肖,何以异哉?方今以天下之大,士民之众,竭精驰说,并进辐凑者,不可胜数。悉力慕义,困于衣食,或失门户。使张仪、苏秦与仆并生于今之世,曾不能得掌故,安敢望常侍侍郎乎!传曰:『天下无害菑,虽有圣人,无所施其才;上下和同,虽有贤者,无所立功。』故曰时异则事异。虽然,安可以不务修身乎?诗曰:『鼓钟于宫,声闻于外。鹤鸣九皋,声闻于天。』。苟能修身,何患不荣!太公躬行仁义七十二年,逢文王,得行其说,封于齐,七百岁而不绝。此士之所以日夜孜孜,修学行道,不敢止也。今世之处士,时虽不用,崛然独立,块然独处,上观许由,下察接舆,策同范蠡,忠合子胥,天下和平,与义相扶,寡偶少徒,固其常也。子何疑于余哉!」于是诸先生默然无以应也。

建章宫□正义在长安县西北二十里故城中。后閤重栎○索隐上逐龙反,下音历。重栎,栏楯之下有重栏处也。中有物出焉,其状似麋。以闻,武帝往临视之。问左右群臣习事通经术者,莫能知。诏东方朔视之。朔曰:「臣知之,原赐美酒粱饭大飧臣,臣乃言。」诏曰:「可。」已又曰:「某所有公田鱼池蒲苇数顷,陛下以赐臣,臣朔乃言。」诏曰:「可。」于是朔乃肯言,曰:「所谓驺牙索隐驺音邹。按:方朔以意自立名而偶中也。以有九牙齐等,故谓之驺牙,犹驺骑然也。者也。远方当来归义,而驺牙先见。其齿前后若一,齐等无牙,故谓之驺牙。」其后一岁所,匈奴混邪王果将十万众来降汉。乃复赐东方生钱财甚多。

至老,朔且死时,谏曰:「诗云『营营青蝇,止于蕃。恺悌君子,无信谗言。谗言罔极,交乱四国』。原陛下远巧佞,退谗言。」帝曰:「今顾东方朔多善言?」怪之。居无几何,朔果病死。传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此之谓也。

武帝时,大将军卫青者,卫后兄也,◇集解徐广曰:「卫青传曰子夫之弟也。」封为长平侯。从军击匈奴,至余吾水上而还,斩首捕虏,有功来归,诏赐金千斤。将军出宫门,齐人东郭先生以方士待诏公车,当道遮卫将军车,拜谒曰:「原白事。」◇集解徐广曰:「卫青传云宁乘说青而拜为东海都尉。」将军止车前,东郭先生旁车言曰:「王夫人新得幸于上,家贫。今将军得金千斤,诚以其半赐王夫人之亲,人主闻之必喜。此所谓奇策便计也。」卫将军谢之曰:「先生幸告之以便计,请奉教。」于是卫将军乃以五百金为王夫人之亲寿。王夫人以闻武帝。帝曰:「大将军不知为此。」问之安所受计策,对曰:「受之待诏者东郭先生。」诏召东郭先生,拜以为郡都尉。东郭先生久待诏公车,贫困饥寒,衣敝,履不完。行雪中,履有上无下,足尽践地。道中人笑之,东郭先生应之曰:「谁能履行雪中,令人视之,其上履也,其履下处乃似人足者乎?」及其拜为二千石,佩青緺◇集解徐广曰:「音瓜,一音螺,青绶。」出宫门,行谢主人。故所以同官待诏者,等比祖道于都门外。荣华道路,立名当世。◇集解徐广曰:「东郭先生也。」此所谓衣褐怀宝者也。○索隐此指东郭先生也,言其身衣褐而怀宝玉。当其贫困时,人莫省视;至其贵也,乃争附之。谚曰:「相马失之瘦,相士失之贫。」其此之谓邪?

王夫人病甚,人主至自往问之曰:「子当为王,欲安所置之?」对曰:「原居洛阳。」人主曰:「不可。洛阳有武库、敖仓,当关口,天下咽喉。自先帝以来,传不为置王。然关东国莫大于齐,可以为齐王。」王夫人以手击头,呼「幸甚」。王夫人死,号曰「齐王太后薨」。

昔者,齐王使淳于髡献鹄于楚。○索隐案:韩诗外传齐使人献鹄于楚,不言髡。又说苑云魏文侯使舍人无择献鸿于齐,皆略同而事异,殆相涉乱也。出邑门,道飞其鹄,徒揭空笼,造诈成辞,往见楚王曰:「齐王使臣来献鹄,过于水上,不忍鹄之渴,出而饮之,去我飞亡。吾欲刺腹绞颈而死。恐人之议吾王以鸟兽之故令士自伤杀也。鹄,毛物,多相类者,吾欲买而代之,是不信而欺吾王也。欲赴佗国奔亡,痛吾两主使不通。故来服过,叩头受罪大王。」楚王曰:「善,齐王有信士若此哉!」厚赐之,财倍鹄在也。

武帝时,徵北海太守○索隐汉书宣帝徵渤海太守龚遂,非武帝时,此褚先生记谬耳。诣行在所。有文学卒史王先生者,自请与太守俱,「吾有益于君」,君许之。诸府掾功曹白云:「王先生嗜酒,多言少实,恐不可与俱。」太守曰:「先生意欲行,不可逆。」遂与俱。行至宫下,待诏宫府门。王先生徒怀钱沽酒,与卫卒仆射饮,日醉,不视其太守。太守入跪拜。王先生谓户郎曰:「幸为我呼吾君至门内遥语。」户郎为呼太守。太守来,望见王先生。王先生曰:「天子即问君何以治北海□正义今青州。令无盗贼,君对曰何哉?」对曰:「选择贤材,各任之以其能,赏异等,罚不肖。」王先生曰:「对如是,是自誉自伐功,不可也。原君对言,非臣之力,尽陛下神灵威武所变化也。」太守曰:「诺。」召入,至于殿下,有诏问之曰:「何于治北海,令盗贼不起?」叩头对言:「非臣之力,尽陛下神灵威武之所变化也。」武帝大笑,曰:「于呼!安得长者之语而称之!安所受之?」对曰:「受之文学卒史。」帝曰:「今安在?」对曰:「在宫府门外。」有诏召拜王先生为水衡丞,以北海太守为水衡都尉。传曰:「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君子相送以言,小人相送以财。」

魏文侯时,西门豹为邺令。□正义今相州县也。豹往到邺,会长老,问之民所疾苦。长老曰:「苦为河伯娶妇,□正义河伯,华阴潼乡人,姓冯氏,名夷。浴于河中而溺死,遂为河伯也。以故贫。」豹问其故,对曰:「邺三老、廷掾常岁赋敛百姓,收取其钱得数百万,用其二三十万为河伯娶妇,与祝巫共分其馀钱持归。当其时,巫行视小家女好者,云是当为河伯妇,即娉取。洗沐之,为治新缯绮縠衣,间居斋戒;为治斋宫河上,张缇绛帷,□正义缇,他礼反。顾野王云:「黄赤色也。又音啼,厚缯也。」女居其中。为具牛酒饭食,十馀日。共粉饰之,如嫁女床席,令女居其上,浮之河中。始浮,行数十里乃没。其人家有好女者,恐大巫祝为河伯取之,以故多持女远逃亡。以故城中益空无人,又困贫,所从来久远矣。民人俗语曰『即不为河伯娶妇,水来漂没,溺其人民』云。」西门豹曰:「至为河伯娶妇时,原三老、□正义亭三老。巫祝、父老送女河上,幸来告语之,吾亦往送女。」皆曰:「诺。」

至其时,西门豹往会之河上。三老、官属、豪长者、里父老皆会,以人民往观之者三二千人。其巫,老女子也,已年七十。从弟子女十人所,皆衣缯单衣,立大巫后。西门豹曰:「呼河伯妇来,视其好丑。」即将女出帷中,来至前。豹视之,顾谓三老、巫祝、父老曰:「是女子不好,烦大巫妪为入报河伯,得更求好女,后日送之。」即使吏卒共抱大巫妪投之河中。有顷,曰:「巫妪何久也?弟子趣之!」复以弟子一人投河中。有顷,曰:「弟子何久也?复使一人趣之!」复投一弟子河中。凡投三弟子。西门豹曰:「巫妪弟子是女子也,不能白事,烦三老为入白之。」复投三老河中。西门豹簪笔磬折,□正义簪笔,谓以毛装簪头,长五寸,插在冠前,谓之为笔,言插笔备礼也。磬折,谓曲体揖之,若石磬之形曲折也。磬,一片黑石;凡十二片,树在虡上击之。其形皆中曲垂两头,言人腰侧似也。乡河立待良久。长老、吏傍观者皆惊恐。西门豹顾曰:「巫妪、三老不来还,柰之何?」欲复使廷掾与豪长者一人入趣之。皆叩头,叩头且破,额血流地,色如死灰。西门豹曰:「诺,且留待之须臾。」须臾,豹曰:「廷掾起矣。状河伯留客之久,若皆罢去归矣。」邺吏民大惊恐,从是以后,不敢复言为河伯娶妇。

西门豹即发民凿十二渠,引河水灌民田,□正义括地志云:「按:横渠首接漳水,盖西门豹、史起所凿之渠也。沟洫志云『魏文侯时,西门豹为邺令,有令名。至文侯曾孙襄王,与群臣饮,祝曰:「令吾臣皆如西门豹之为人臣也。」史起进曰:「魏氏之行田也以百亩,邺独二百亩,是田恶也。漳水在其傍,西门不知用,是不智;知而不兴,是不仁。仁智豹未之尽,何足法也!」于是史起为邺令,遂引漳水溉邺,以富魏之河内』。左思魏都赋云『西门溉其前,史起濯其后』也。」田皆溉。当其时,民治渠少烦苦,不欲也。豹曰:「民可以乐成,不可与虑始。今父老子弟虽患苦我,然百岁后期令父老子孙思我言。」至今皆得水利,民人以给足富。十二渠经绝驰道,到汉之立,而长吏以为十二渠桥绝驰道,相比近,不可。欲合渠水,且至驰道合三渠为一桥。邺民人父老不肯听长吏,以为西门君所为也,贤君之法式不可更也。长吏终听置之。故西门豹为邺令,名闻天下,泽流后世,无绝已时,几可谓非贤大夫哉!

传曰:「子产治郑,民不能欺;子贱治单父,民不忍欺;西门豹治邺,民不敢欺。」三子之才能谁最贤哉?辨治者当能别之。◇集解魏文帝问群臣:「三不欺,于君德孰优?」太尉钟繇、司徒华歆、司空王朗对曰:「臣以为君任德,则臣感义而不忍欺;君任察,则臣畏觉而不能欺;君任刑,则臣畏罪而不敢欺。任德感义,与夫导德齐礼有耻且格等趋者也。任察畏罪,与夫导政齐刑免而无耻同归者也。孔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考以斯言,论以斯义,臣等以为不忍欺不能欺,优劣之县在于权衡,非徒低卬之差,乃钧铢之觉也。且前志称『仁者安仁,智者利仁,畏罪者强仁』。校其仁者,功则无以殊;核其为仁者,则不得不异。安仁者,性善者也;利仁者,力行者也;强仁者,不得已者也。三仁相比,则安仁优矣。易称『神而化之,使民宜之』。若君化使民然也。然则安仁之化与夫强仁之化,优劣亦不得不相县绝也。然则三臣之不欺虽同,所以不欺异矣。则纯以恩义崇不欺,与以威察成不欺,既不可同概而比量,又不得错综而易处。」○索隐案:此三不欺自古传记先达共所称述,今褚先生因记西门豹而称之以成说也。循吏传记子产相郑,仁而且明,故人不能欺之也。子贱为政清净,唯弹琴,三年不下堂而化,是人见思,故不忍欺之。豹以威化御俗,故人不敢欺。其德优劣,钟、华之评寔为允当也。

索隐述赞滑稽鸱夷,如脂如韦。敏捷之变,学不失词。淳于索绝,赵国兴师。楚优拒相,寝丘获祠。伟哉方朔,三章纪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