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九河渠書第七
作者:西漢 司馬遷
公元前325年
夏書曰:禹抑洪水十三年,過家不入門。〈〉陸行載車,水行載舟,泥行蹈毳,山行卽橋。〈〉以別九州,隨山浚川,任土作貢。通九道,陂九澤,〈〉度九山。〈〉然河菑衍溢,害中國也尤甚。唯是爲務。故道河自積石歷龍門,〈〉南到華陰,〈〉東下砥柱,〈〉及孟津、〈〉雒汭,至于大邳。〈〉於是禹以爲河所從來者高,水湍悍,〈〉難以行平地,數爲敗,乃厮二渠以引其河。〈〉北載之高地,過降水,〈〉至于大陸,〈〉播爲九河,〈〉同爲逆河,入于勃海〈〉九川旣疏,九澤旣灑,諸夏艾安,功施于三代。
自是之後,滎陽下引河東南爲鴻溝,〈〉以通宋、鄭、陳、蔡、曹、衞,與濟、汝、淮、泗會。于楚,西方則通渠漢水、雲夢之野,東方則通(鴻)溝江淮之閒。於吳,則通渠三江、五湖。〈〉於齊,則通菑濟之閒。於蜀,蜀守冰〈〉鑿離碓,〈〉辟沫水之害,〈〉穿二江成都之中。〈〉此渠皆可行舟,有餘則用漑𣷽,百姓饗其利。至于所過,往往引其水益用漑田疇之渠,以萬億計,然莫足數也。
西門豹引漳水漑鄴,〈〉以富魏之河內。
而韓聞秦之好興事,欲罷之,毋令東伐,〈〉乃使水工鄭國〈〉閒說秦,令鑿涇水自中山西邸瓠口爲渠,〈〉並北山東注洛〈〉三百餘里,欲以漑田。中作而覺,秦欲殺鄭國。鄭國曰:「始臣爲閒,然渠成亦秦之利也。」〈〉秦以爲然,卒使就渠。渠就,用注塡閼之水,漑澤鹵之地四萬餘頃,〈〉收皆畝一鐘。於是關中爲沃野,無凶年,秦以富彊,卒幷諸侯,因命曰鄭國渠。
漢興三十九年,孝文時河決酸棗,東潰金隄,〈〉於是東郡大興卒塞之。
其後四十有餘年,今天子元光之中,而河決於瓠子,東南注鉅野,〈〉通於淮、泗。於是天子使汲黯、鄭當時興人徒塞之,輒復壞。是時武安侯田蚡爲丞相,其奉邑食鄃。〈〉鄃居河北,河決而南則鄃無水菑,邑收多。蚡言於上曰:「江河之決皆天事,未易以人力爲彊塞,塞之未必應天。」而望氣用數者亦以爲然。於是天子久之不事復塞也。
是時鄭當時爲大農,言曰:「異時關東漕粟從渭中上,度六月而罷,而漕水道九百餘里,時有難處。引渭穿渠起長安,並南山下,至河三百餘里,徑,易漕,度可令三月罷;而渠下民田萬餘頃,又可得以漑田:此損漕省卒,而益肥關中之地,得穀。」天子以爲然,令齊人水工徐伯表,〈〉悉發卒〈〉數萬人穿漕渠,三歲而通。通,以漕,大便利。其後漕稍多,而渠下之民頗得以漑田矣。
其後河東守番係〈〉言:「漕從山東西,〈〉歲百餘萬石,更砥柱之限,敗亡甚多,而亦煩費。穿渠引汾〈〉漑皮氏、汾陰下,〈〉引河漑汾陰、蒲坂下,度可得五千頃。五千頃故盡河壖弃地,〈〉民茭牧其中耳,〈〉今漑田之,度可得穀二百萬石以上。穀從渭上,與關中無異,而砥柱之東可無復漕。」天子以爲然,發卒數萬人作渠田。數歲,河移徙,渠不利,則田者不能償種。久之,河東渠田廢,予越人,令少府以爲稍入。〈〉
其後人有上書欲通褒斜道〈〉及漕事,下御史大夫張湯。湯問其事,因言:「抵蜀從故道,〈〉故道多阪,回遠。今穿褒斜道,少阪,近四百里;而褒水通沔,斜水通渭,皆可以行船漕。漕從南陽〈〉上沔入褒,褒之絕水至斜,閒百餘里,以車轉,從斜下下渭。如此,漢中之穀可致,山東從沔無限,〈〉便於砥柱之漕。且褒斜材木竹箭之饒,擬於巴蜀。」天子以爲然,拜湯子卬爲漢中守,發數萬人作褒斜道五百餘里。道果便近,而水湍石,〈〉不可漕。
其後莊熊羆言:「臨晉〈〉民願穿洛以漑重泉〈〉以東萬餘頃故鹵地。誠得水,可令畝十石。」於是爲發卒萬餘人穿渠,自徵〈〉引洛水至商顏山下。〈〉岸善崩,〈〉乃鑿井,深者四十餘丈。往往爲井,井下相通行水。水穨以絕商顏,〈〉東至山嶺十餘里閒。井渠之生自此始。穿渠得龍骨,〈〉故名曰龍首渠。作之十餘歲,渠頗通,猶未得其饒。
公元前324年
自河決瓠子後二十餘歲,歲因以數不登,而梁楚之地尤甚。天子旣封禪巡祭山川,其明年,旱,乾封少雨。天子乃使汲仁、郭昌發卒數萬人塞瓠子決。於是天子已用事萬里沙,〈〉則還自臨決河,沈白馬玉璧于河,令羣臣從官自將軍已下皆負薪窴決河。是時東郡燒草,以故薪柴少,而下淇園之竹〈〉以爲楗。〈〉
天子旣臨河決,悼功之不成,乃作歌曰:「瓠子決兮將柰何?晧晧旰旰兮閭殫爲河!〈〉殫爲河兮地不得寧,功無已時兮吾山平。〈〉吾山平兮鉅野溢,〈〉魚沸鬱兮柏冬日。〈〉延道弛兮離常流,〈〉蛟龍騁兮方遠遊。歸舊川兮神哉沛,〈〉不封禪兮安知外!爲我謂河伯兮何不仁,泛濫不止兮愁吾人?齧桑浮兮淮、泗滿,〈〉久不反兮水維緩。」一曰:「河湯湯兮激潺湲,北渡污兮浚流難。搴長茭兮沈美玉,〈〉河伯許兮薪不屬。〈〉薪不屬兮衞人罪,燒蕭條兮噫乎何以禦水!穨林竹兮楗石菑,〈〉宣房塞兮萬福來。」於是卒塞瓠子,築宮其上,名曰宣房宮。而道河北行二渠,復禹舊迹,而梁、楚之地復寧,無水災。
自是之後,用事者爭言水利。朔方、西河、河西、酒泉皆引河及川谷以漑田;而關中輔渠、靈軹〈〉引堵水;〈〉汝南、九江引淮;東海引鉅定;〈〉泰山下引汶水:皆穿渠爲漑田,各萬餘頃。佗小渠披山通道者,不可勝言。然其著者在宣房。
太史公曰:余南登廬山,觀禹疏九江,遂至于會稽太湟,〈〉上姑蘇,望五湖;東闚洛汭、大邳,迎河,行淮、泗、濟、漯洛渠;西瞻蜀之岷山及離碓;北自龍門至于朔方。曰:甚哉,水之爲利害也!余從負薪塞宣房,悲瓠子之詩而作河渠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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