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論 第 x 頁
本詩(謂三百篇也) 詩三百篇,皆入樂者也。漢魏以來,有徒詩,有樂府,而詩與樂分矣。唐之詩人,變 五七言為長短句,制新律而繫之詞,蓋將合徒詩、樂府而為之,以上窺國子絃歌之教 。謂之為詞,則與廿五代興者也。
源流正變 詞興於唐,李白肇基,溫岐受命。五代纘緒,韋莊為首。溫韋既立,正聲於是乎在矣 。天水將興,江南國蹙,心危音苦,變調斯作,文章世運,其勢則然。宋詞既昌,唐 音斯暢。二晏濟美,六一專家。爰逮崇寧,大晟立府,製作之事,用集美成。此猶治 道之隆於成康,禮樂之備於公日,監殷監夏,無間然矣。東坡獨崇氣格,箴規柳秦, 詞體之尊,自東坡始。南渡而後,稼軒崛起,斜陽煙柳,與故國月明相望於二百年中 ,詞之流蠻,至此止矣。湖山歌舞,遂忘中原,名士新亭,不無涕淚,性情所寄,慷 慨為多。然達事變,懷舊俗,大晟餘韻,未盡亡也。天祚斯文,鍾美君特。水樓賦筆 ,年少承平,使北宋之緒,微而復振。尹煥謂前有清真,後有夢窗,信乎其知言矣。
稼軒由北開南,夢窗由南追北,善乎周氏之能言也。南宋諸家,鮮不為稼軒牢籠者, 龍洲、後村、白石皆師法稼軒者也。二劉篤守師門,白石別開家法。白石立而詞之國 土蹙矣。至玉田演為清空,奉白石為祧廟。畫江畫淮,號令所及,使人遂忘中原,微 夢窗誰與言恢復乎。
周止庵曰:〔近人頗知北宋之妙,然終不免有姜張二字,橫互胸中。豈知姜張在南宋 亦非巨擘乎。論詞之人,叔夏晚出,既與碧山同時,又瑟夢窗別派,是以過尊白石、 但主清空。後人不能細研詞中淺深曲折之故,群聚而和之,並為一談,亦固其所也。 〕
洵按:自元以來,若伊仁近、張仲舉,皆宗姜張者。以至於清竹垞、樊榭極力推演, 而周吳之緒幾絕矣。竹垞至謂夢窗亦宗白石,尤言之無理者。
師周吳 周止庵立周辛吳王四家,善矣。惟師說雖具,而統系未明。疑於傳授家法,或未洽也 。吾意則以周吳為師,餘子為友,使周吳有定尊,然後餘子可取益。於師有未達,則 博求之友。於友有未安,則還質之師。如此,則系統明,而源流分合之故,亦從可識 矣。周氏之言曰:〔清真,集大成者也。稼軒斂雄心,抗高調,變溫婉,成悲涼。碧 山切理饜心,言近指遠,聲容調度,一一可循。夢窗奇思壯采,騰天潛淵,返南宋之 清泚,為北宋之穠摯,是為四家,領袖一代。所謂師說具者也。〕又曰:〔問塗碧山 ,歷夢窗、稼軒,以還清真之渾化。〕所謂統系未明者也。
周氏自言受法於董晉卿,而晉卿則師其舅張皋文。又曰:〔已而造詣日以異,論說亦 互相短長。晉卿初好玉田,余曰:『玉田意盡於言,不足好。』余不喜清真,而晉卿 推其沉著拗怒,比之少陵。牴牾者一年,晉卿益厭玉田,而余遂篤好清真。〕又曰: 〔因欲次第古人之作,辨其是非,與二張董氏,各存岸略。〕張氏輯詞選,周氏撰詞 辨,於是兩家並立,皆宗美成。而皋文不取夢窗,周氏謂其為碧山門徑所限。周氏知 不由夢窗不足不窺美成,而必曰問塗碧山者,以其蹊徑顯然,較夢窗為易入耳。非若 皋文欲由碧山直造成成也。吾年三十,始學為詞。讀周氏四家詞選,即欲從事於美成 。乃求之於美成,而美成不可見也。求之於稼軒,而美成不可見也。求之於碧山,而 美成不可見也。於是專求之於夢窗,然後得之。因知學詞者,由夢窗以窺美成,猶學 詩者由義山以窺少陵,皆塗轍之至正者也。今吾立周吳為師,退辛王為友,雖若與周 氏小有異同,而實本周氏之意,淵源所自,不敢誣也。
志學 有志然後有學,學所以成志也。學者誠以三百廿五為志,則溫柔敦厚其教也,芬芳悱 惻其懷也。人心既正,學術自明,豈復有放而不返者哉。若夫研窮事物以積理,博采 文藻以積詞,深通漢魏六朝文筆以知離合順逆之法,入而出之,神而明之。海水洞汨 ,山林杳冥,援琴而歌,將移我情,其於斯道,庶有洽乎。
嚴律 凡事嚴則密,寬則疏,詞亦然。以嚴自律,則常精思。以寬自恕,則多懈弛。懈弛則 性靈昧矣。彼以聲律為束縛者,非也。或又謂宮商絕學,但主文章,豈知音節不古, 則文章必不能古乎。〔無韻之文尚爾,何況於詞。〕凝思靜氣,神與古會,自然一字 不肯輕下。莊敬日強,通於進德,小道云首哉。
貴拙 唐五代令詞,極有拙致,北宋猶近之。南渡以後,雖極名雋,氣而質不逮矣。昔朱復 古善彈琴,言琴須帶拙聲,若太巧,即與箏阮何異。此意願與聲家參之。
貴養 詞莫難於氣息,氣息有雅俗,有厚薄,全視其人平日所養,至下筆時則殊,不自知也 。
貴留 詞筆莫妙於留,蓋能留則不盡而有餘味。離合順逆,皆可隨意指揮,而沉深渾厚,皆 由此得。雖以稼軒之縱橫,而不流於悍疾,則能留故也。
以留求夢窗 以澀求夢窗,不如以留求夢窗。見為澀者,以用事下語處求之。見為留者,以命意運 筆中得之也。以澀求夢窗,即免於晦,亦不過極意研煉麗密止矣,是學夢窗,適得草 窗。以留求夢窗,則窮高極深,一步一境。沈伯時謂夢窗深得清真之妙,蓋於此得之 。
由大幾化 清真格調天成,離合順逆,自然中度。夢窗神力獨運,飛沉起伏,實處皆空。夢窗可 謂大,清真則幾於化矣。由大而幾化,故當由吳以希周。
內美 飛卿嚴妝,夢窗亦嚴妝。惟其國色,所以為美。若不觀其倩盻之質,而徒眩其珠翠, 則飛卿且譏,何止夢窗。〔玉田所謂碎拆不成片段者,眩其珠翠耳。〕
襟度 清真不肯附和祥瑞,夢窗不肯攀援藩邸,襟度既同,自然玄契。詩云:〔惟其有之, 是以似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