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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之回文體
■詞之回文體,有一句者,有通闋者,有一調回作兩調者,雖極巧思,終鮮美制。魏 善伯祥曰:詩之有回文,猶梅之有臘梅,種類不入品格。伯子文集詩猶然已,而況詞 乎。
○汲古閣遺事
■元之顧阿瑛,明之毛子晉,皆身當陽九,斥其資財,招賓客,置書畫彝鼎。然子晉 校刊典籍,尤為有功藝林,則甚矣二君之善為謀也。風鶴方警,保無多藏厚亡之患, 即封殖終其身,亦不過庸庸一富翁耳。安能輕世肆志,而復擅美名哉。吳梅村有壽子 晉〈木蘭花慢〉云: 尚湖高隱處,較漆筒,定遺經。正伏勝加餐,揚雄強飯,七略縱橫。 爭傳殺青奇字,更五千、余偈叩南能。夜雨蒲團佛火,春風菌閣書聲。 臥荒江投老遺民。兵後海田耕。喜柳塢堂開,月泉詩就,貰酒行吟。 高談九州風雅,問開元以後屬何人。百歲顛毛斑白,千年翰墨丹青。 其推挹可謂至矣。子晉子斧季扆亦嗜古有父風。曾讀其跋趙孟奎分類唐歌詩云:趙氏 分類唐歌詩,乃鄉前輩藏本,售於先君。先君見背後,先達為余言,此書世間已無第 二本。予急歸撿之,按照目錄僅存十一。傳聞武進唐孝廉孔明宇昭有之,托王石谷翬 往問,無有也。先是托王子良善長訪於金壇,子良述於子荊之言曰:唐氏舊有其書, 須價百金。因思於與唐姻婭也,果能得之,鳩工付梓,不過傾家之半,遂可公之天下 ,盍再訪之。內兄嚴拱侯垣曰:此韻事,亦勝事也,吾當往。次日即行,道經丹陽, 宿旅店樓中。中夜聞戶樞聲,雞初嗚,鄰壁大呼失金。諸商旅皆起,將啟行,戶皆扃 鐍,不得去。天明,伍伯來,追宿店者二十三人,拱侯居首,為與失金者比屋也。匍 匐見縣令,命各出囊金召失金者驗之,布金滿堂下,多者數百,最少者拱侯也。及驗 畢,皆非,遂出。拱侯曰:可以行矣。曰:未也。令不能決,當質之於神。舁神像坐 廣庭,庭中駕熾炭,上置巨鍋,傾桐油於中,火炎炎從油上出。向拱侯曰,請浴。拱 侯歎曰:毛斧季書癖,害人一至於此乎。趙孟奎之唐詩有無不可知,令予死於沸油, 何也。一老人曰:若無恐,苟盜金,必糜爛,不然,無傷也。試以手探之,痛不甚劇 ,遂醮抽塗體,果無損。遂以次二十二人,盡無恙。拱侯曰:人謀鬼謀,鑊湯爐炭盡 嘗之,今可行矣。又一人亦去。其二十一人者方與旅店哄,及事白,盜金者店家也。 拱侯抵金壇,促於子荊寓書唐孔明。答曰:無之。競不得書以歸。予趨迎問唐歌詩, 拱侯曰:焉得歌,不哭幸矣。予驚叩之,備述前事,既悵怏又跼蹐焉。吳騫拜經樓詩 話前輩求書之篤如此,其難復如此,心力俱殫,不獨事韻即文亦妙也。又相傳子晉有 一孫,性嗜茗飲。購得洞庭山碧蘿春,虞山玉蟹泉水,獨患無美薪,因顧四唐人集板 而歎曰,以此作薪煮茶,其味當倍佳也。遂按日劈燒之。榮陽悔道人汲古閣刻板存亡 考此皆可入嘉話錄者,連類書之,為談汲古閣遺事者考焉。至所刊詞苑英華,宋六十 家詞等書,雖校讎時有錯誤,然其嘉惠倚聲家之恩大矣。
○小山詞社
■雍正乾隆間,詞學奉樊榭為赤幟,家白石而戶梅溪矣。惟王小山太守時翔及其侄漢 舒秀才策獨倡溫、李、晏、秦之學,其時和之者,顧玉停行人陳垿、毛鶴汀博士健、 徐冏懷秀才庾,又有素威輅、穎山嵩、存素愫三秀才,皆王門一姓之俊。笙磬同音, 塤篪迭奏,欲語羞雷同,誠所謂豪傑之士矣。太倉自吳祭酒而後,風雅於茲再盛。小 山有香濤、紺寒、青綃、初禪等集。其自跋云:詞至南宋始稱極工,誠屬創見。然篤 而論之,細麗密切,無如南宋。而格高韻遠,以少勝多,北宋諸君,往往高拔南宋之 上。餘年十五,愛歐陽、晏、秦之作,摹其艷制,得二百餘首。年來與里中舉詞社, 強效南宋不能工也。余最喜其〈蘇幕遮〉云: 不須留,儂去罷。才轉身來,又作愁人話。腸斷春風楊柳下。 落日看看,早月兒來也。 兩眉低,雙袖把,直恁情多,怎忍輕拋捨。一笑重回離恨卸。 並坐紅窗,且再過今夜。 又如 一時歡緒。一生愁緒。要相逢,不相逢,那人何處。 若說待來生,已被今生誤。且分付斷魂歸去。〈惜黃花〉 〔章句酸才,琵琶小伎,抹殺奇男俠女。〕〈齊天樂〉 〔西風簾下自然涼。況是怯秋人起獨眠床。〕〈南柯子〉 〔黃花自瘦無人處。〕〈蝶戀花〉皆可誦者,其自期許為不誣矣。
■漢舒著香雪詞,比之小山,更覺勝場。小山短調較工,漢舒長篇亦美,即小山亦盛 推之,謂逸塵而奔,幾欲駕兩宋諸名家而出其上也。其秋夜對酒放歌填〈梅花引〉云 : 傾一斗。開笑口。天邊月逆行雲走。左離騷。右蟹螯。狂吟獨嘯,亦足以自豪。 銅芝淚凍燈花死。掛壁寶刀光射水。拍頭顱,捋髭鬚。龍泉太阿,惟汝最知吾。 披繡袷。揮紈箑。卿自用卿法。聲如鐘。氣如虹。 豈甘鬱鬱,長作可憐蟲。人能著翅馬能嚙。來犯北風去密雪。 上危岡。草荒荒。試拓弓弦,霹靂倒黃獐。 又云: 馬赤兔。人呂布。世間余子何堪數。菊花秋。酒新篘。身無俗骨,餔歠亦風流。 銀河浪闊公無渡。服藥輕身真大誤。李青蓮。王子安。才鬼聰明,畢竟勝頑仙。 西園市。列金紫。齷齪誰甘爾。調清平。琴廣陵。 千秋月旦,知己在旗亭。仙人掌下真州道。柳七還邀紅粉弔。 發酒悲。亦奚為。月下風前,且自去填詞。 原注:柳七葬真州城西仙人掌。獨開生面,是詞場青兕手段也。
■漢舒所遇曰平原君,有〔落花小院夕陽黃〕之句,漢舒時時對人吟之。平原君亡後 ,漢舒填詞哀挽累數十闋,而〈虞美人〉二首,即借此句填入,所謂〔誰傳七字向殘 箋。賺我夢中、吟了十多年〕也。又有焚舊寄吳門詩文感賦〈滿江紅〉云: 不是所情,忍埋沒、文章光價。算海內,斯人一去,知音者寡。 費我十年鸚鵡賦,誤他半世鴛鴦社。問這般,相累是誰歟,微名也。 嗟乎,我未成名卿未嫁,可知同是不才人。紅扮多情,青衫有淚,宜乎漢舒難以遣此 。 其年為諸生時,曾為某學使所忌,必欲置之劣等,借端訓飭以辱之,先期出遊方免 。故集中有悵悵詞云: 腰彩唇朱,渾妝就、腐儒花靨。堪噴飯,騷腸賦骨、也來帖括。 兒輩不關詩酒事,乃公偶墮文章劫。看他年,百隊罽如霞、夔州獵。 余每讀此詞,輒為失笑。因思國初儻非鴻博一舉,則已未榜中諸老,如其年、電發、 大可、志伊以及二大布衣,皆槁項牖下以終耳。國家何以收人文化成之治哉。則甚矣 七百字之足令英雄短氣也。漢舒應試金陵,曾填〈金縷曲〉云: 落日金波瀉。晚風高、飄蕭敗葉,偏隨病馬。買得濁醪謀一醉,醉裡據鞍悲詫。 目斷處、亂雲平野。身在泥塗渾不覺,尚掀眉、自許騷壇霸。誰信是,非狂者。 漫言婢價輸奴價。怕而今、蛾眉燕頜,總沉茅舍。 我有廣寒修月斧,搆盡凌雲台榭。只依樣、葫蘆難畫。 今夜孤村荒店裡,囑哀蛩、莫絮傷心話。青衫淚,正盈把。 又有 〔灰微香力死,幔薄花魂凍。〕〈千秋歲〉 〔傷薄命,憐孤韻,這般窮。生把東風背了受西風。〕 〈 烏夜啼 〉玫瑰秋來忽發數花感詠 〔雨停得意鵓鳩聲。只恐殘陽,難作幾時明。〕〈虞美人〉晚春 〔煙柳萬絲愁織。膩得一帶紗窗,欲明無力。〕〈芭蕉雨〉春雨 筆響秋聲,紙鋪怨氣,想其倒繃嬰兒,蓋不勝美人遲暮之悲。然而今之知漢舒者,則 不在於工制藝能取富貴矣。善乎韓文懿公菼之言曰:吾雖貴為尚書,曾不如秀水朱十 以七品官歸田,得多讀數千卷書。嗟乎,此固非佳人莫能解也。
■小山詞社諸君,亦多揣摩南宋,然得髓者殊未見也。若存素〈浣溪沙〉云: 水遠波平點白鷗。峭帆高掛泛歸舟。暮天蕭淡夕陽愁。 雲際鐘聲紅葉寺,煙邊漁唱白蘋洲。耐看山色是深秋。 鶴汀〈眼兒媚〉云: 柳條輕軟杏花鮮。見了便情牽。送鬮微笑,背燈私語,別是巫山。 瓊枝想像春還在,題破浣花箋。昨宵醉後,今朝夢裡,明日愁邊。 素威〈浣溪沙〉云: 漠漠輕陰暝玉樓。鳳簫聲斷畫屏幽。竹窗蕉雨思悠悠。 多病近來疏酒盞,峭寒終日下簾鉤。最難將息是深秋。 則猶是小山家法矣。大抵今之揣摩南宋,只求清雅而已,故專以委夷妥帖為上乘。而 不知南宋之所以勝人者,清矣而尤貴乎真,真則有至情,雅矣而尤貴乎醇,醇則耐尋 味。若徒字句修潔,聲韻圓轉,而置立意於不講,則亦姜、史之皮毛,周、張之枝葉 已。雖不纖靡,亦且浮膩,雖不叫囂,亦且薄弱。僕於倚聲,孱學耳,何敢〈望梅〉 溪、玉田藩籬,然詞客有靈,聞斯言或當首肯也。
■閩中呼父曰郎罷,呼子曰囝,見於唐顧況詩。冏懷〈台城路〉詠薯云: 夕陽村掩蜑戶。幾家充野飯、香裊千縷。拾橡同炊,然糠慢煮。阿囝一燈歡聚。 賦景既真,措辭亦雅。冏懷曾客三山,故通吾鄉稱謂。冏懷又言,閩人以薯釀酒頗佳 。然此酒俗呼蕃薯燒,螫口刺鼻,實不耐飲。故周櫟園歷舉閩酒,而不登此品。至薯 則村邑恃以為命,功與五穀等。閩小紀中記之甚詳,好事者又輯為金薯傳習錄。冏懷 更有〈鷓鴣天〉詞,以〔淒惶嶺〕對〔黯淡灘〕,與文信國〔惶恐灘頭,零丁洋裡〕 之句同工矣。
○詞宜雅趣
■詞宜雅矣,而尤貴得趣。雅而不趣,是古樂府。趣而不雅,是南北曲。李唐、五代 多雅趣並擅之作。雅如美人之貌,趣是美人之態。有貌無態,如皋不笑,終覺寡情。 有態無貌,東施效顰,亦將卻步。
○嘉興三李
■唐虞皆名其臣,至周則文侯稱字矣。孔門皆名其弟子,至孟氏則樂正、公孫稱子矣 。論者以為世變使然。至詩文稱人名,古者不嫌,劉諶、李白,且直書先聖,如西狩 泣孔丘,狂歌笑孔丘,是也。今則有議其非者,此後人之謹飭也。然少陵曰:〔南尋 禹穴見李白。〕青蓮曰:〔飯顆山頭逢杜甫。〕直呼朋好名姓,今人亦不敢復爾,則 是質樸不及古風。顧黃公贈尤西堂詩曰:〔今朝卻喜見尤侗。〕讀者駭然,習俗之移 人甚矣。李武曾良年貂裘換酒和朱十云:〔若天意定憐才子。潘耒查容無恙在,伴竹 垞老去同煙水。楚江柳,又青矣。〕潘字次耕,吳江人。查字韜荒,海寧人。耒、容 皆名也。武曾其猶行古之道歟。武曾與兄繩遠,弟符,稱嘉興三李。繩遠字斯曾,不 為詞。
■武曾曰:〔南宋詞人如夢窗之密,玉田之疏,必兼之乃工。〕曹貞吉秋錦山房詞序 近王小山亦謂〔夢窗之奇麗而不免於晦,草窗之淡逸而或近於平。〕王穎山別花人語 序此言乃學南宋者之金針也。惟疏故平,惟密故晦,至今日則一味求妥而不講警策, 又能疏而不能密,能平而不能晦,匪獨無奇麗,亦不足言淡逸矣。武曾詞工於著景, 如〔一帶寒沙,貰酒旗,輕掛在晚煙疏樹。〕〈解連環〉 〔背嶺人家,雲碎著簷如絮。〕〈綺羅香〉 〔未識君時,曾經此渡,門外幾楓殘照。〕喜遷鶯寄題鮑聲來草亭真有畫意矣。武曾 原名虞,字兆潢,見李集。鶴徵錄、詞綜謂字符曾,誤也。迦陵序六家詞曰:〔僕也 紅牙顧誤,雅自托於伶官。繡幔填詞,長見呵於禪客。銅官玉女,邑居不百里而遙。 小令長謠,卷帙實千篇以外。儻僅專言浙右,諸公固是無雙。如其旁及江東,作者何 妨有七。〕隱有大將旗鼓,八面受敵之意。余謂竹垞超倫絕群,以匹迦陵,洵無愧色 ,余子皆當斂衽。然而李氏武曾、分虎符,耒邊詞,蛙壹沈氏融谷曒日,拓西精舍集 ,覃九岸登,黑蝶齋詞,機雲競爽,咸籍並稱。竹垞先登,蘅圃龔翔麟紅藕莊詞後勁 ,浙西風雅,允冠一時。就中而分虎尤勝。〈祝英台近〉之十首燒香詞,不亞於載酒 集十二首洞仙歌。如云: 換衣冠、勻粉黛。兩槳畫船載。眾裡關心,芳草渡頭待。 珠宮片刻同行,彀儂魂斷,況對佛、並肩齊拜。 石闌外、掩卻方曲,回身不分見伊再。替折花枝,流盼未曾怪。 只愁津鼓催歸,彩絲須結,網住這西施長在。 又云: 鵲聲乾,鶯語囀。紅雨灑千片。不坐鈿轅,不障合歡扇。 分明要使人看,如何歸舫,把雲母橫窗遮遍。 碧河棧。輸與掠水絲禽,鷁首慣偷眼。懊惱吳儂,桑櫓疾於箭。 借他角觝春哥,鳧車相傍,又引露女銀嬌面。
■詞從南宋入手,時多浮漫,分虎先學北宋,故無此病。吳子律賞其帆影詞 忽遮紅日江樓暗,只認是涼雲飛度。待翠蛾簾底憑看,已過幾重煙浦。 謂為入神之筆。予謂不若〔荻渚楓灣,宛轉隨人,消盡斜陽今古。〕其寄●為深遠也 。分虎又效朱希真〈漁父詞〉填釣船笛十一首。如云: 少日是漁郎,老去便成漁叟。煙篛有時不戴,采江花簪首。 又云: 不去築魚梁,也不魚叉攜個。風裡一絲轉颺,便無魚也可。 又云: 生長在吳根,不與吳儂相識。只有粉絲飛到,聽沙頭吹笛。 言近旨遠,非徒賦漁家傲者。舊傳埋貓可以引竹。分虎云:〔參差漸過牆四角,記銜 蟬埋處。〕又嘉興以筍損音同,蠶時忌聞此語。秋錦云:〔正採桑時候,除了蠶娘、 更無人諱。〕此可為運俗入雅之法。善文者,竹頭木屑無棄材也。其調皆尾犯,皆詠 筍。又蟹與柿子同食,令人病痧。覃九〈桂枝香〉詠蟹云:〔霜林柿葉分紅顆,鎮妨 伊未沾冰齒。〕
■覃九詞勝於其叔。〈江城子〉云: 隋堤繫纜水平沙。板橋斜。那人家。記得門前,一樹有枇杷。 喚起當壚同對酒,紅燭護,綠窗紗。 津帆容易隔峰霞。秣陵花。白門鴉。錦瑟淒涼,一度感年華。 三十六鱗渾不見,惟有夢,到天涯。 其〈菩薩蠻〉詠梅集調名云:〔疏影一痕沙。行香滿路花。〕又云:〔飛雪滿群山。 個儂愁倚闌。〕粘合既工,並饒遠韻。〈卜算子〉云:〔一片亂山秋,不管離魂破。 〕破字亦奇。融谷泊銅陵感懷及喜孝山來金陵二闋〈百字令〉最佳,其餘淺淡不耐人 思。醉落魄云:〔雙鬢絲絲,莫對鏡前覺。〕覺字下得有味,所謂傷心事,莫恁太分 明也。六家詞刻於蘅圃。蘅圃交竹垞最早,為倚聲最先,而所得比諸家較淺,綿麗不 及竹垞,淡遠不及武曾。〈粉蝶兒〉本意云:〔趁好風兒一雙兩雙,得意揀花枝,夜 來濃睡。〕〈珍珠令〉詠珥云:〔偶墜香泥飛燕啄。便銜去書床那角。那角。被一曲 相思,鉤人心著。〕如此好句,不數見也。蘅圃填好女兒用古閨秀名,如小小、蟲蟲 、輕輕、七七等類,而調下自注用雙聲小名,以疊字為雙聲,不知其何所據。錢竹汀 大昕嘗言:〔周南于嗟麟兮,與章首麟之趾相應,以兩麟字為韻。大雅文王曰咨,咨 女殷商,咨咨亦韻。〕十駕齋養新錄又詞家有一字韻體,然則疊字或可謂疊韻乎。
○宋人尚艷詞
■乾隆中,裕陵嘗命儒臣取三百篇譜之,著以四上六五諸音,列以琴瑟笙簫之器,於 是皆可奏之樂部。儻准此法而推之,詞審其陰陽平仄,劑其過不及,安見不有清真、 耆卿其人,使大晟復盛,而井水重歌哉。馮定遠班亦言:嘉靖中善胡琴者,猶能彈宋 詞,至於今,則元人北曲亦不知矣。然則予謂非詞不可歌,歌詞無其人,殆非武斷者 。定遠又述先輩之言曰:曲子以聲為主,其辭不離本色。場上之曲與科介相應,優兒 敷粉墨而歌,欲得俚童野老,哭抃不禁,斯為能事。若三人不解,則工而無所施矣。 套數之體,當使西園公子、南國佳人,坐綺筵而聽之。苟雜以鄙詞,恐辱我像板鸞簫 也。小令務在調笑陶寫,施於斜行小字,嘌唱曼聲,但得俊語相參,收拾出眾,便為 佳手。此論極佳,細參之並可悟詞曲之分,不但於曲中能辨體裁也。若定遠之自論詞 ,則又似未得門者。定遠曰:長短句肇於唐季,脂粉輕薄,端人雛士蓋所不尚。又曰 :魯公作相,有曲子相公之言,一時以為恥。坡公謂秦太虛乃學柳七作曲子,秦愕然 以為不至是,是艷詞非宋人所尚也。其說俱詳鈍吟文稿。夫詞始於太白,盛于飛卿, 何嘗不是唐季。宋人亦何嘗不尚艷詞,功業如范文正,文章如歐陽文忠,檢其集,艷 詞不少。蓋曼衍綺靡,詞之正宗,安能盡以鐵板銅琵相律。惟其艷而淫而澆而俗而穢 ,則力絕之。至耆卿亦有高處,如〔漸霜風淒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此亦何減 古人。定遠徒見元人之雜曲,明人之昆腔,即講求南北宋亦涉獵草堂污下選本,目未 睹前輩典型,故有此卮言也。亦知詞固有興觀群怨,事父事君,而與雅頌同文者乎。 吾請舉近人陸太沖以謙之言曰:其事關倫紀者甚多,如東坡〈水調歌頭〉〔瓊樓玉宇 ,高處不勝寒〕,神宗以為蘇軾終是愛君。歐陽全美〈踏莎行〉,奉使不還,朝廷錄 其節,與洪忠宣江城〈梅花引〉數闋同揆。吳毅夫〈滿江紅〉〔報國無門,濟時有策 〕,其自負何如。岳亦齋〈祝英台近〉,感慨忠憤,與辛幼安〔千古江山〕一詞相伯 仲。文信國〔〈大江東去〉〕,氣沖牛斗,無一毫委靡之色。劉須溪〈寶鼎現〉,詞 意淒婉,與麥秀歌無殊。蘭陵王送春詞,抑揚悱惻,即以為小雅楚騷可也。又如陸放 翁〈釵頭鳳〉,孝義兼摯。陳剛中〈太常引〉,有陟屺贍望,不遑將母之思。至若弟 兄華髮,別語叮嚀,則有黃元明之〈青玉案〉。薄宦東西,離歌不忍,則有黃師憲之 〈卜算子〉。中秋懷梅溪,交情宛轉,則有高竹屋之〈齊天樂〉。西山壽平父,交契 最深,則有姜白石之〈鷓鴣天〉。又或離群索居以寄懷,長歌痛哭以悼友,則有張玉 田之〈憶舊遊〉、〈瑣窗寒〉。若夫優儷情深,不特劉叔安有〈水龍吟〉,史邦卿有 〈壽樓春〉、〈夜行船〉。即婦人女子,誼篤所天,論其常,魏夫人之〈菩薩蠻〉, 紫竺之〈生查子〉,孫氏之〈憶秦娥〉,易彥祥妻之〈一翦梅〉,章文虎妻之〈臨江 仙〉,深得國風卷耳之遺。論其變,舒氏之〈點絳唇〉,鄭意娘之〈好事近〉,戴石 屏妻之〈憐薄命〉,徐君寶妻之〈滿庭芳〉,有柏舟自矢之風。凡此忠孝節義之事, 可約略舉也。或謂終不敵迷花殢酒之事居多。竊以為何文縝,盡節名臣也,而有贈妓 惠柔之作。真西山,作大學衍義人也,而有〈蝶戀花〉之詞。蓋古來忠孝節義之事, 大抵發於情,情本於性,未有無情而能自立於天地間者。此雙蓮雁丘,鳥獸草木,亦 以情而並垂不朽也。昔京山郝氏論詩曰:詩多男女之詠何也。曰:夫婦,人偷之始也 。故情慾莫甚於男女,廉恥莫大於中閨,禮義養於閨門者最深,而聲音發於男女者易 感。故凡托興男女者,和動之音,性情之始,非盡男女之事也。得此意以讀詞,則閨 房瑣屑之事,皆可作忠孝節義之事觀。又豈特偎紅倚翠,滴粉搓酥,供酒邊花下之低 唱也哉。詞林記事序是真不愧知言矣。雖然,吾竊見後世之說詩者,風雨懷人之作, 子衿憂時之篇,尚以桑中濮上疑之,則謂填詞為輕薄子,夫復何辭。而以意逆志,誰 知以風人之旨,求之長短句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