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酒堂诗话-清-周容全一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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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610年
全一册 第 x 頁
家嚴常語容曰:「文公詩經諸韻,似亦有不必拘者。
如『六月食鬱及薁,七月及菽』,『菽』『薁』也。
八月剝棗十月穫稻』,『』與『』,轉韻矣,何必強『』為『走』,強『』為『徒苟反』也。
為此春酒以介眉壽』,『酒』『壽』,又轉矣。
又〈鹿鳴〉詩,何必『鳴』、『苹』、『笙』入七陽乎?
一章兩韻,經中多有。

又曰:「《雅》《頌》稱什,猶軍法十人為什也。
即是唐人律字之祖,律者亦猶軍之有律也。

嘗坐牧齋先生昭慶寺寓,適有客詩卷謁者先生一展,輒掩置几側,不復視
已而此客辭去先生顧謂容曰:「凡於人詩,不必於詩也,於目知之。
頃見目中有梅花〉詩,且三十首,故不必復視耳。
」隨出其〈梅花〉詩讀之,皆兔園冊語,相視大笑
又曰:「使當此前一讀,其輕謾不能自禁,常更甚於掩置耳。

又嘗謂容曰:「古人詩無字不體體物移易不可,初視殊不覺也,及為妄改者形出始見。
古詩云:『枕郎左邊,隨郎轉側
』二語為李于鱗取去,改『左』為『右』,豈非點金成鐵
」容聞之,不禁失笑
不特先生讀書體貼,亦以見先生接引後學之懷,坦易可親如此

杜牧之詠〈赤壁〉詩云:「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二喬」,今古傳誦
少時大人指示曰:「此牧之設詞也,死案活翻
」及容稍知作詩,復指示曰:「如此詩必不可學,恐入輕薄耳。
何苦以先閨閣,簸弄筆墨
」又云:「李建勳宮詞〉:『卻羨落花不管御溝得到人間
』此之謂不識廉恥
于鱗選詩甚嚴,而取此何也?
慎之!

次寅問予曰:「李青蓮畢竟何處人?
予曰:「予不能必其何處,但能斷其必非蜀人
」問何以徵之?
曰:「使青蓮蜀人,必不詠〈蜀道難〉矣。

唐玄宗青蓮飛燕新妝」詩而能不怒,見襄陽不才明主棄」句而怒之,此所以為命也夫

少陵云:「風吹蒼江樹,雨灑石壁來。
晦庵曰:「杜詩誤字,如『風吹蒼江樹』,『樹』字無意思,當作『去』字無疑
」故至今刻本皆作「去」字,不知「去」字正無意思也。
「樹」字始令人想入圖畫所謂山雨欲來風滿樓」也。
後閱申鳧盟《說杜》,亦以為「樹」字,然曰「『風』如何吹得『江』去」,則非也。
「來」字亦不黏「石壁」,若云「江」不能「去」,則「壁」亦不能「來」,不反晦翁大笑哉?
又曰:「『來』對『去』亦板俗」,亦謬。
去來」、「多少」、「遠近」諸字,但視用之何如耳。

少陵佳人〉詩云:「自云良家子零落草木
」又曰:「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數語近於鬼詩。
崔國輔〈怨詞〉云:「妾有羅衣裳,秦王在時作。
為舞春風多,秋來不堪著。
」則竟似颯然陰風矣。
唐人不特長吉善鬼語也。

有見予〈村居〉詩者,撫掌曰:「酷似司空圖修史亭〉詩。
予曰:「〈修史亭〉詩若何
」客曰:「『誰料平生臂鷹手,挑燈自送佛前錢』,豈不似君『平生射虎何在,獨倚柴門插秧』乎?
予曰:「予詩似與否未可知,然『前錢』二字宜商。
」客曰:「然則至今遺恨潺潺』,『離宮晚樹蒼蒼』,俱失商耶?
予曰:「此又當別論耳。

少陵李光弼詩云「內省未入朝」,正是就彼一生形心事,兩字說盡,可謂刻畫
申鳧盟云:「光弼一生失著,以『內省二字混過」,誤矣。

天闕象緯逼,雲臥衣裳冷」,「闕」字或作「闊」,或作「閱」,或作「闚」,四字之中,畢竟「闕」字近理,正不必以不稱「臥」字為嫌
牧齋先生引〈東都記〉為證,是矣。
一日鮑明遠升天行〉云「從師遠嶽結友仙靈
五圖金記九籥丹經
夙餐委松宿雲臥天行
冠霞登綵閣,解玉椒庭云云
因想少陵用「雲臥」本此,安知「天闕」非「天行」耶?
況題是〈龍門奉先寺〉,與明遠詩意相近耶!

家舊有唐詩鼓吹一冊,俱七言近體,意主綺靡,而魔詩俗調,十居其七,不知定之誰氏
首幅有「元贊善大夫郝天挺注」一行余笑固應此時之書。
然上有高曾圖記不忍廢也。
戊午客燕,見牧齋先生《有學集》中有鼓吹一序,證為元遺山選次,以比之王荊公百家選》
荊公百家選》可觀,惜未見也。
若〈鼓吹〉之猥鄙何以當先生意如是,恐不足以服嚴氏、高氏之心。
先生往矣,安能九原面質之?

馮惟訥《詩紀》曰:「古今詩人詩名世者,或只一句,或只一聯,或只一篇,夫豈在多哉?
」但「空梁燕泥」與「庭草無人」,以煬帝之而傳;「楓落吳江」,則可謂一語傳耳。
若「池塘春草」以夢,故非以此康樂也。
太白少陵將從何處拈出耶?

薛道衡空梁落燕泥」,竟至殺身
永叔云:「未為絕響何至君臣相仇
予曰:「此原非絕響直是道衡詩讖耳。
庭草無人隨意綠』,亦猶是也。

丁酉夏,別楊猶龍歸,後先生書來,附以詩,結云:「聽到江猿第幾聲?
」予為之悽然
不以為怪。
癸卯夏夜不寐吟諷此句,疑唐人曾有之。
乃檢唐集,見李司馬〈送劉侍郎絕句云:「幾人同入謝宣城未及酬恩死生
惟有夜猿知客恨,嶧陽溪第三聲
不覺大怪
至秋而聞先生歿矣。
死生之隔,竟成詩讖,豈李司馬詩先為吾二人作案耶?
痛哉!

有客鄜州來,云:「州北有杜川,為少陵故居石壁上鐫『長天夜散千山月,遠水遙收萬里雲』之句,為少陵逸句
予曰:「此必非少陵句也。
」客問:「何也?
予曰:「首句淺,次既『遠水』矣,又『遙收』,曾少陵有是?

唐詩綠浪東西南北水,紅欄三百九十橋」,又「春城三百九十橋夾岸朱樓柳條」,又「煩君一日殷勤意,示我十年感遇時」。
郁云:「『十』音當為『諶』也。
陳郁不知何處人,何其北人耶?
北人入聲,以入為平者,豈止一「十」字哉

樂府「歡作沉水香,儂作博山爐」二語,分明道人點化說得好色冰冷
香在爐中豈不可畏,偏託女子中道出,令人不覺古樂府之妙如此

見有拈施肩吾閨情詩曰「三更風作夢刀萬轉愁成繫腸線」,以為警絕
予笑曰:「似此稱詩,何異泛海賈胡業風吹入羅剎鬼國耶?
即有指南引歸,亦祇泊得島夷界上

岳忠武詩詞極佳,蓋緣性情過人故也。
然人但傳其〈送北伐〉并「潭水」、「松風」之句與〈滿江紅〉調耳,所遺必多。
癸卯春,於張子漸家見忠武真蹟用筆有法
書〈過滁山作〉,結云:「好水好山未足馬蹄催趁月明歸。
署名一字
詩旨含蓄無限,惜忘前二句。
子漸古人七年矣。
嗚呼

虞山《列朝》詩,或刻或濫,可議者十之三;作歷朝傳,隨意寫生,可誦者十之七。
余嘗於晉中,將列傳稍為刪節手錄一過,信非近代人所辦。
世之挾其弱姿淺調而欲撼之者,固可笑,乃有步其體例成書者,祇見其俚鄙耳。

未曾滄溟集》戊午夏,客順德,登清風樓,見其作郡時所題四律中,各有「萬里」字。
無心耶?
故為之耶?
成名而有所無不可耶?
名之為害如此

文莊嘗云:「眼前景致口頭語便是詩家絕妙詞。
」此言是矣,然元、何以輕而俗邪?
此中兩參,乃得三昧耳。

慈水姚亦方嘗問予曰:「唐詩畢竟何人入手
予曰:「莫問從何人,且先問從何體。
」亦方瞠目曰:「體從五言古,又煩言邪!
予曰:「非也。
須從絕句始。
」亦方沈吟次,予曰:「唐詩中最得風人遺意者,惟絕句耳。
意近而遠,詞淡而濃,節短而情長。
從此悟入無論李、杜、王、孟,即蘇、李、陶、謝皆是矣。
」亦方為之快然

甯戚飯牛歌〉,鬆快刺耳,已啟唐人風調。
友人曰:「安知非後世擬作
余笑曰:「然則當時未必甯戚其人。

歐陽文忠新茶〉詩,有云:「年窮臘欲動,蟄雷未起龍蛇
夜聞擊鼓滿山谷,千人呼聲喊呀
萬木寒癡不醒唯有樹先萌芽
要知宋時有催之法。
山茶最遲,安得萬木萌芽乎?
又有〈和嘗〉詩云:「溪山擊鼓雷驚

少陵望嶽〉詩,考年譜謂是十五歲時作。
余讀詩意良然,如王氏子弟聞郤 公求婿,未忘「矜」字。
龍門奉先寺〉,亦未能坦東床腹也。

李義山云:「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傷風雅極矣,何以人盡誦之?
至又云:「兔寒蟾桂花,此夜嫦娥斷腸
」差覺蘊藉,似亦悔其初作而為此

司馬札宮怨〉云:「年年花落無人見,空逐春泉出御溝。
」人說與李建勳「 卻羨落花不管御溝得到人間」之句相似
予謂不然
司馬詩較蘊藉不礙大雅

俞次寅一日語余曰:「謝客詩篇頗多何以獨得惠連入夢之句!
」余曰;「可知此君苦心在求自然

長信不必不怨然如王諲所云:「飛燕倚身輕,爭人巧笑名。
生君棄妾意,增妾怨君情。
」則幾於罵街婦矣,莫以盛唐隨人佞譽

襄陽〈歸南山〉詩,全章淺率不待吟諷不特誦之帝前,見野人唐突,只就詩論詩,殊違雅致無足錄也。
後人翻緣勿遇之故,不忍遺棄,亦襄陽不幸中之幸矣。

黃鶴樓〉詩,評讚無過太白虛聲耳。
獨喜譚友夏「寬然有餘」四字不特盡崔詩之境,且可推之以悟詩道
學問博大性情深厚,則蓄縮羞赧,如牧豎咶席見諸將矣。

有舉僧詩警句曰:「笠重吳天雪,鞋香楚地花。
牧齋先生笑曰:「次句似贈妓詩。
」客為鬨堂
余思先生雖是謔言,然「鞋香」二字可笑,謔也而寓教也。

「詩有別材非關書也;詩有別趣非關理也。
」此嚴滄浪之言,無不奉為心印
不知是言誤後人不淺,請看盛唐大家,有一字不本於學者否?
一言不深於理者否?
嚴說流弊,遂至竟陵

早朝四詩賈舍人自是率爾之作,故起結圓亮而次聯強湊。
少陵殊亦見窘。
世皆謂王、岑二詩宮商齊響。
唐人重收韻,岑較王結更覺自然滿暢。
且岑是句句和早朝,王、杜未免扯及未朝罷朝時矣。

陳胤倩詩,主風神而次氣骨,主婉暢而次宏壯,嘗指摘少陵詩,目為枵句,如「乾坤」、「萬里」諸語。
余笑曰:「君奈何又有『乾坤一布鞋』之句耶?
相與大笑
憶此在己亥春慈仁寺雪松下,今成疇昔矣,錄及為之潸然

唐武宗怒一宮嬪柳學士賦詩釋之。
詩曰:「不忿前時誤主恩,以甘寂寞守長門
今朝卻得君王顧,重入椒房拭淚痕。
」余少謂公權此詩殊太淺薄,豈急就御前,〈清平已不免耶?
捉筆擬云:「宮花乍爾背春陰旭日迴光豔轉深。
自是君恩濃似海,不教詞賦黃金
家君見之笑曰:「寒士酸態

王子安滕王閣〉詩,俯仰自在筆力所到,五十六字中有千萬言之勢。
而其為序,不特囿於習氣,且東補西湊餖飣可醜。
從來詩文同道,即謂少陵不及詩,然斑駮自見古意
子安姿稟是□,遂覺詩文判然耶!

有以九言見示者,余曰:「詩至七言極矣,梁〉原已等之諧談俗語;〈黃庭經語語歌行矣,喜書之而未嘗為之,豈當時亦鄙其體為道醮章之類而不足學歟?
七言且然,況九言哉!

盛唐萬楚五日觀妓〉詩云:「西施漫道春紗碧玉今時麗華
眉黛奪將萱草色,紅裙妒殺石榴花
新歌一曲令人豔,醉舞雙眸斂鬢斜。
誰到五絲續命
卻叫今日死君家。
」此詩無不視為拱璧,何也?
「奪將」、「妒殺」,後人多少俗調;末竟似弋陽場上曲矣。
人俗甚多不勝枚舉獨舉此者,以諸家贊羨者也。

不信比來常下淚,開箱驗取石榴裙」,此必非武后詩,好事者醜而擬之。
武后何許人,乃肯擬〈楊白花〉耶?
況較之〈楊白花〉又俚鄙甚。
友人曰:「君欲作梁公耶?
奚煩為之湔洗

嘉州東亭李司馬〉詩,前輩謂「到來函谷愁中月,歸去磻溪夢裏山」二句,以入中晚。
余謂此二句非中晚也。
其下「簾前春色應須惜,世上浮名好是閒。
西望鄉關腸欲斷,對君衫袖淚痕斑」四句,竟人門戶。

少時有詠古律二十首,其詠〈相如起句云:「楚璞歸趙,無城亦可秦。
家君見之笑曰:「議論可喜
他日能不錄此詩,則進矣。
」容至辛卯始悟曰,正嫌議論入詩耳。
遂盡焚之。

長吉原本《風》《騷》留心漢、魏,其視唐人諸調,幾欲夷然不屑,使天副之年,進求章法,將與明遠玄暉爭席矣。
余錄其佳者,於〈感諷〉「合浦」、〈題趙生壁〉、〈京城絕句全章外,如「不知船上月,誰棹滿溪雲」。
長卿茂陵綠草石井
彈琴文君春風鬢影」。
江頭樝樹香,岸上蝴蝶飛」。
沙頭敲石火,燒魚船」。
「今夕歲華落,令人平生
心事波濤中坐時時驚。
朔客白馬,劍弝懸蘭纓
俊建如生猱,肯拾蓬中螢」。
長安夜半風前幾人老」。
天遠星光沒」。
夜遙燈燄短,熟睡小屏深」。
蟲響燈光薄,宵寒藥氣濃」。
蜂語妝鏡」。
燕語簾鉤」。
人生有窮拙,日暮飲酒」。
「逢霜作樸樕得氣春柳
」「手持白鸞尾,夜掃南山雲」。
京國爛熳夜夢歸家少」。
心事填空雲」。
襄王武帝各自青春」。
夢中相聚笑,覺見半月」。
風吹沙作雲,一時度遼水。
白水如練甲絲雙串斷。
行行苦辛,城月猶殘半」。
「塞長連白空。
遙見旗紅」。
風吹枯蓬起,城中瘦馬」。
「為有傾人色,翻成足愁苦」。
何物傷心馬首鳴金環。
野色無主空曠間」。
胡角北風薊門白于水。
天含青海道城頭千里」。
「帳北天應盡」。
乘船鏡中入」。
無人草渚鴛鴦暖」。
起句云:「星盡四方高」,又「月落大隄上」,又「九月大野」。
結云「來長安車軿軿,中有梁冀舊宅石崇故園」等句,初無鬼氣何遜古人
歌詩長調古今常所贊誦者,余不道也。
善乎須溪之言曰:「落筆細讀方知作者用心
杜牧之直取二三歌詩而止,未知長吉者也。
謂其理不及《騷》,非也,亦未必《騷》也。
更欲僕《騷》,亦非也。
」溪須真知長吉哉!
《騷》安可得僕耶?
至謂其自成一家,則謬矣。
長吉乃未成家者也,非自成家者也。

高軒過〉注云:「七歲詞章韓愈皇甫湜未信,過其家,使賦詩援筆輒就,目曰〈高軒過〉。
」然詩云:「龐眉書客感秋蓬,誰知草生華風」,豈七歲兒語耶!
意者二公聞其七歲時已能詞章,是追言之,非賦高軒詩也。

余最恨言詩者拈人單詞隻句,然於長吉不得不爾。

不審章而論句,遂趨中晚。
少陵章法,又須求不可測處,否則如「丞相祠堂」與「諸葛大名」諸篇,為宋人師承,涉於議論,失詩本色。
嗟乎
既免中晚之卑,又免宋人之橫,吾於近代中,將起誰氏而與言詩乎?

王介甫明妃曲〉有云:「家人萬里消息好在氈城相憶,君不見咫尺長門閉阿嬌人生失意無南北。
」又云:「漢恩自淺胡自深。
介甫少而名世,長而主,何所憤激為此言?
使當高宗之日,介甫其為秦太師乎?
靖康之禍,釀自熙寧,王、秦兩相,實遙應焉,此詩為之讖矣。

須溪指〈飲中八仙歌〉曰「古無此體」,非也。
此歌自從梁〉脫胎

少陵〈對雨〉詩曰:「不愁道路,恐失漢旌旗
」「失」字舊本是「溼」。
須溪曰:「『失』字好
友人問:「畢竟宜從何字?
」余曰:「『溼』字險,『失』字晦
友人曰:「少陵晦句固多。
」余曰:「少陵無晦句,祇是今人學問淺耳。

友人曰:「絕句一句一意正格」。
余曰:「如而言,則『春遊芳草地』,何如打起黃鶯兒』耶?

班婕妤紈扇〉詩,舊注云:「婕妤失寵故有是篇」。
余曰:「此是婕妤辭輦時作,非失寵後作也,故云:『常恐秋節至。
』『常恐』二字有見機意,無固寵意。
若既失寵後作,又何云『常恐』乎?

郭代公以〈寶劍篇〉發跡至今若有生氣,讀之一粗豪之調耳。
然對英主正是沈細不得英雄事業中人,非可以風雅正則論也。

有人問曰:「絕句如何鍊意
予曰:「意在句中。
」友不悟
予笑曰:「崔惠童詩『今日殘花昨日』,若是昨日開花今日殘』,便削然無意矣。

鵝湖山梁肥,豚柵雞栖對掩扉。
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得醉人歸。
友人指為絕唱
予曰:「自是絕句佳景
然『肥』字落韻,終非盛唐本色,此又不特絕句然也。

閬仙所傳寥寥何以為當推重
客舍并州一絕結構筋力固應值得金鑄耳。

張文潛愛誦〈玉華宮〉,擬作〈離黃州〉詩向客津津誦之。
其詩曰:「扁舟孤城揮手謝送者。
山回地勢卷,天豁江面瀉。
中流赤壁石腳水下
昏昏煙霧嶺,歷歷漁樵舍。
居夷三載鄰里通假借。
別之豈無情,老淚一灑
篙工鳴鼓,輕櫓于馬。
聊為過江宿,寂寂樊山夜。
」予不知是詩視〈玉華若何,祇就「舍」、「夜」、「借」三韻,竟可假借否?
文潛豈今之傖父與?
乃欲拗折韻腳也。

傖父謂余曰:「南人詩□好,亦生得地方便宜耳。
如『姑蘇城寒山寺』,有何心力,競指為絕唱
若效之云『通州城外金龍廟』,便揶揄之矣。
」余為之大笑
然亦可以悟詩中一境

友人曰:「詩能窮人信然乎?
」曰:「予固聞詩能窮人,但祇見詩能通人耳。
取士以詩,豈曰窮人
江上青』,尤表表者;□『日暮漢宮』,特傳御批除官千古豔之。
孟郊諸人,□原應爾,安得概以咎詩哉!
友人曰:「詩窮人,亦謂人於詩道一分,輒於世俗人情退幾許,故窮也。
」余曰:「《詩》三百篇,最於世俗世情留心關切夫子奈何以之教人
所謂興觀群怨者,通之謂也。
世之不詩以窮者多矣,將誰咎哉?

舟過梅墟,錢象元留飲
予噉蟹甚暢,戲舉筆題詩曰:「華筵能及蟹,酒興十分
染醋忘雙箸,橫螯響一腮。
肥知天晦月,寒擬腹鳴雷。
備多在,秋深再來
時醉矣,次晨驚笑無異打油
然於噉蟹情狀,可云描盡,附此博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