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酒园诗话-清-贺裳宋人议论拘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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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817年
宋人議論拘執 第 x 頁
宋人作詩極多蠢拙,至論詩則過于苛細,然正供識者一噱耳。
嚴維柳塘春水 漫,花塢夕陽遲〕,此偶寫目前之景,如風人榛苓桃棘之義,實則不止隰 ,不止于苓園,亦不止桃棘也。
劉貢父曰:〔『夕陽遲』則系『花』,『春水漫 』不須』。
〕漁隱又曰:〔此論非是
夕陽遲』乃系于『塢』,初不系『花 』。
以此言之,則『春水漫』不必柳塘』,『夕陽遲』豈獨花塢』哉!
不知 此酬劉長卿之作,偶爾寄興夕陽春水,非詠夕陽春水也。
夕陽春水雖則無限花柳映之,豈不更為增妍
云野山塢有何味耶?
黃白山評:〔或又評此聯以 為『遲』、『漫』意合掌者,不知『漫』本水氾濫之貌,若與『遲』意合掌乃是 『慢』字。
字義不辨,輕評古詩孟浪可笑
〕又皮光業行人折柳和春絮,飛燕 銜泥帶落花
〕。
裴光約曰:〔二句偏枯不為工,當有絮,泥或無花。
不知泥 中不全落花,帶落花者亦間有之。
此是詩家點染法。
劉中叟桃花曰: 桃花雨過碎紅飛,半逐溪流半染泥。
何處飛來雙燕子,一時銜在畫樑西。
周邦彥小詞新筍看成堂下落花都上燕巢泥。
秦觀杏花零落燕泥香〕。
詞人數用之,必欲執無者以概有者,下幾于搖手不得毋乃沾滯乎!
又如〔袖 中諫朝天去,頭上花枝燕歸〕,以〔諫草〕對〔花枝〕,雖亦近纖,乃曰:〔 進諫必以章疏無用槁之理!
〕安知章疏不已上達,而留稿袖中
吹毛太甚也!
黃白山評:〔此二語果有病,蓋既著『朝天』字,則自宜指章疏言,以『留槁袖中代為解釋,愈形其陋矣。
歐陽公評賈島曰:〔『鬢邊雖有絲,不堪寒衣
』 ,就令堪織,能得幾何
〕余以此諧謔,聊快其談鋒耳,不應活句死看。
黃白山 評:〔此語想路殊陋劣可厭

■凡摹擬最忌入俗。
姚合容山邑荒僻官況蕭條,曰〔馬隨山鹿放,雞雜野禽棲 〕,真刻畫而不傷雅。
至〔縣古槐根出〕猶可;下云〔官清馬骨高〕,〔官清〕字 太著痕跡,〔馬骨高〕尤入俗諢。
梅聖俞乃言勝前二語,真是顛倒

汝南晨雞喔喔鳴,城頭鼓角和平
路旁老人憶舊事,想與感泣涕零
老人收泣前致辭官軍入城人不知
忽驚元和十二載,重見天寶承平時。
前二句言兵不血刃凶渠就縛之易,末見蔡人慶倖之意。
高文典冊不及柳州《 雅》,徑淨流動過之夢得自負亦不謬。
隱居詩話乃云:〔起結兩聯,不知何說
何異盲者照鏡耶?
大抵宋人評劉詩多可笑者,如《傷愚溪詩: 溪水悠悠自來草堂無主燕飛回。
隔簾惟見中庭草,一樹山榴依舊開。

草聖數行留壞壁,木奴千樹鄰家
惟見里門通德榜,殘陽寂寞樵車
摹寫荒涼之概,真覺言與泗俱。
詩眼乃譏其〔于子厚了無益,殆折楊黃華之雄,易售于流俗
〕此詩自因僧言零陵來,言愚溪曩時,而述所聞寄恨耳,非頌非誅,非志非狀,將必欲盛揚子厚之美而後為有益乎?
山谷廬山 ,與群僧圍爐,偶舉〔一方明月可中庭〕之句,一僧遽云:〔何不曰『一方月滿 中庭
』〕此僧真可與此二家鼎足也。

小杜赤壁詩,古今膾炙,漁隱獨稱好異
許彥周痛詆之,謂〔孫氏霸 業,繫此一戰社稷存亡生靈塗炭,都不問,只恐捉了二喬可見措大大識好惡
余意詩人之言,何拘泥至此若必執此相責,則汨羅之沉,其繫心宗國何若
宋玉招魂,略不之及,但言飲食宮室玩好音樂至于長髮曼鬋〕,〔蛾 眉曼睩〕,幾乎喻之以淫也,將使《風》《騷》道絕矣!
詳味詩旨,牧之實有不 滿公瑾之意。
自負知兵,好作大言,每借題自寫胸懷
尺量寸度,豈所以閱神 駿于牝牡驪黃之外
黃白山評:〔唐人妙處正在隨拈一事諸事包括其中
如許意,必要將『社稷存亡』等字面真真寫出,然後贊其議論純正
具此詩解, 無怪宋詩遠隔唐人一塵耳!
〕 ○〔公道世間白髮貴人頭上不曾饒〕,〔年年檢點人間事,惟有春風世情〕 ,此最粗直之句,而宋人稱之。
華清宮二篇赤壁詩,最有意味,則又敲 扑不已可謂薰蕕不辨

宋人不喜孟詩。
滄浪曰:〔孟郊詩刻苦,讀之使人不歡。
〕又曰:〔憔悴 枯槁,其氣局促不伸,退之之如此,何耶?
青箱雜記曰:〔白樂天無事 日月長,不羈天地闊』,此達者之詞也。
孟東野出門即有礙,誰謂天地寬』,此 褊狹者之詞也。
〕蘇潁濱亦指此為〔唐人工于為詩,陋于聞道〕。
東坡亦有《讀孟 詩》曰: 夜讀孟郊詩,細字牛毛
寒燈昏花佳處一遭
孤芳荒穢苦語詩騷
水清石鑿鑿,湍激不受篙。
初如食小魚所得不償勞。
又似煮蟛●,竟日嚼空螯。
要當僧清未足當韓豪。
人生如朝露日夜火煎膏。
何苦兩耳,聽此寒蟲號?
不如且置之,飲我玉卮醪。
愚意東野實亦訴窮歎屈之詞太多,讀其集頻呻吟之聲,使人不歡。
但天地, 《雅》亦有之,〔終窶且貧〕,邶風先有此歎。
且尤不可樂天比擬樂天二 十八而中春官逾年中書拔萃未幾又以賢良方正對策高等,由畿尉翰林拾遺,遷左贊善,始一貶江州耳。
然猶官五品月俸四五萬,寒有衣,饑有食,施 及家人
才數年,復以州守入為尚書郎知制誥,除中書舍人
屢典名郡,東南山水 之區,恣其遨遊
又入為秘書監太子賓客分司東都刑部侍郎,領河南尹,改少 傅,以尚書終。
其于遇合可謂榮矣。
東野窮餓不得安養其親,五十始得一第,才 尉溧陽,又困于禿令。
此其身世何如,而與白較。
旁觀者但聞嬉笑,而遂責向隅 者耶?
二蘇年少成名,雖有謫遷之悲,未歷饑寒之厄,宜有不知痛癢之言。
韓詩氣魄勝之,而深厚不及故有〔吾願身為雲,東野變為龍。
四方上下逐東 野,雖有離別無由逢。
〕之句。
此老自云:〔若世無孔子不當弟子之列。
〕豈 輕于自貶者!
黃白山評:〔詩以言志,故觀其詩而其人之襟趣可知,苟戚戚貧賤 ,則必汲汲富貴
人品如此詩品便為之不高。
雖聲金石而詞錦繡何足取哉!
東野詩,余亦不甚喜,以為『陋于聞道』,誠然
賀君曲為回護似若以其悲苦愁 歎為當然者,可知賀亦褊狹之士矣。
孟後及第作詩云: 昔日齷齪不足嗟,今朝曠蕩無涯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遍長安花。
才獲一第,便爾志滿意得,如此尤為小器
嘗作送窮文二鳥賦》,其 逼窄狹隘之胸,正與東野相似安得不引為同調
至于賈雖工為詠物之言,僅律 詩有佳句《風》《騷》樂府之體,實未之備。
列女操》:〔波瀾不起 ,妾心井中水
薄命妾》:〔青山蘼蕪淚葉長不乾。
塘下行》: 徒將白羽扇,調妾木蘭花
不是城頭樹,那棲來去雅?
去婦篇》: 君心匣中鏡,一破不復全。
妾心中絲,雖斷猶牽連
情深致婉,妙有諷 諭。
至若文應、道月:〔不踐有命草,但飲無聲泉〕,〔尋常晝日行,不使身影 斜〕,賈雖經為僧,未能如此形容也。
又如《贈鄭魴曰: 天地胸臆籲嗟風雷
文章得其微,物象由我裁。
宋玉逞大句,李白狂才
苟非聖賢心,孰與造化該?
勉矣鄭夫子驪珠今始胎。
《送豆蘆策歸別墅曰: 短松鶴不巢,高日雲始棲。
君今瀟湘去,意與雲鶴齊。
力買奇險地,手開淺溪
身披薜荔衣,山陟莓苔梯。
一卷冰雪文,避俗常自攜。
自述則有〔此外有餘暇,鋤荒出幽
〕此公胸中眼底大是不可方物,烏得 舉其饑寒失聲之語而訾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