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調 第 x 頁
■人之臧否,不在形骸;詩之工拙,不專聲調。捉刀人鬚眉不及崔琰,不害其為英 雄。若侏儒自惡其短,而高冠巍屐重裘,飾為魁梧也,不大可笑乎!且作詩宜有氣 格,不宜有氣質。宋人誤以氣質為氣格,遂以生硬為高,鄙俚為樸。始于數名家作 俑,至末流益甚。如王庭圭《送胡澹庵謫新州》〔癡兒不了公家事,男子要為天下 奇〕,立意亦佳,但上句口角浮薄,下句有悻悻之狀。又如俞秀老〔夜深童子喚不 醒,猛虎一聲山月高〕,此豈佳事,而謂可與〔爐煙消盡寒燈晦〕,〔童子開門雪 滿松〕,〔日午獨覺無餘聲,山童隔竹敲茶臼〕並驅也。至所謂折句法,尤可憎。 如胡考〔鸚鵡杯且酌清濁,麒麟閣懶畫丹青。〕,正所謂折腰之步,令人嘔噦。黃 白山評:〔宋詩原不必置之齒類,如譏村婦之醜,笑貧家之儉,卻是又何足道!折 腰句法,本出唐人,如『斑竹岡連山雨暗,枇杷門向楚天秋。』,『木奴花映桐廬 縣,青雀舟隨白鷺濤』,何嘗可厭。惟宋人學步,遂入惡道耳。〕至如楊次公〔八 十丈虹晴臥影,一千頃玉碧無瑕〕,僧顯萬〔河搖星斗三更後,月掛梧桐一丈高〕 ,摹擬處總落粗俗。又黃白石《詠雪》〔願縮天人散花手,放渠奔走趁晨炊〕,語 既酸鄙,狀尤扭捏。即劉過《送王簡卿》〔放開筆下閒風月,收拾胸中舊甲兵〕, 亦非雅談也。 ○宋人力貶綺靡,意欲澹雅,不覺竟入酸陋。如戴敏才〔引些渠水添池滿,移個柴 門傍竹開〕,二虛字惡甚。其子復古〔一心似水惟平好,萬事如棋不著高〕,高菊 澗〔主人一笑先呼酒,勸客三杯更當茶〕,王夢弼〔三年受用惟栽竹,一日工夫半 為梅〕,方翥《寄友》〔胸中襞積千般事,到得相逢一語無〕,程東夫〔荒村三月 不肉味,並與瓜茄倚閣休〕,當時自以為入情切事,不知皆村兒之語,徒供後人捧 腹耳。 ○宋詩之惡,生硬鄙俚兩途盡之。更有二種,〔山如仁者壽,水似聖之清〕,太學 究氣;〔浮雲一任閒舒捲,萬古青山只麼清〕,太禪和氣,皆淩夷風雅者也。
■吳體詩子美時或作之,其音節和平溫麗者,不徒八九而已。如孔子侃侃之容,亦 只朝與下大夫言時,遇上大夫則已誾誾,私覿則愉愉,燕居又申申夭夭矣,豈終日 行行乎!東坡曰:〔今人學杜甫詩,得其粗俗而已。〕誠然誠然。黃白山評:〔此 語豈非為山谷而發?〕
■宋人好用成語入四六,後並用之于詩,故多硬戇。如丁黼《送錢尉》詩〔不能刺 刺對婢子,已是昂昂真丈夫〕,所謂食生不化者也。
■范石湖營壽藏作詩曰〔縱有千年鐵門限,終須一個土饅頭〕,真欲笑殺。黃白山 評:〔唐人有張打油一派,尸祝至今,凡胸無書卷而性喜吟詠者皆宗之。〕
■宋人亦往往有佳思,苦以拙句敗之。如王鎬〔澄江明月一竿絲〕,未免意清語重 ,上句〔凍雪寒梅雙屐蠟〕,字字壘砌,豈複成語?雖然,無平不陂,物情顛倒, 安知此種不仍為病顙駒,所冀雲霧不常迷,百世下終難逃明眼人鑒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