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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竹枝詞跋》云:〔古樂府有『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但以 抑怨之音,和為數疊,惜其聲今不傳。予自荊州上峽入黔中,備嘗山川險阻,因作 二疊,傳與巴娘,令以《竹枝》歌之。〕蓋每首後二句,疊一遍也。又云:〔或各 用四句入《陽關》、《小秦王》,亦可歌也。〕此則每句用疊也。按《苕溪漁隱叢 話》:〔唐初歌詞所存者,止《瑞鷓鴣》、《小秦王》二曲,是七言詩。《瑞鷓鴣 》猶依字易歌,若《小秦王》必須雜以虛聲,乃可歌也。〕查他山云:〔《小秦王 》一名《古陽關》,蓋《小秦王》與《陽關》音節相埒耳。〕 ○後三首託太白,大約此皆《竹枝》中極著意者矣。當與劉夢得之作抄寫一編,而 以楊鐵崖之屬繼之。
■〔露花倒影柳三變,桂子飄香張九成〕,〔山抹微雲秦學士,露花倒影柳屯田〕 ,阮亭自謂其〔月映清淮何水部,雲飛隴首柳吳興〕勝於前句。至若山谷云:〔閉 門覓句陳無己,對客揮毫秦少游。〕而後人有句云:〔揮豪對客曹能始,閉閣焚香 尹子求。〕此不謂之襲舊乎?
■阮亭所舉宋賢絕句可繼唐賢者幾數十首,然何以不舉山谷《廣陵早春》之作云: 〔春風十里珠簾捲,彷彿三生杜牧之。紅藥梢頭初繭栗,揚州風物鬢成絲。〕
■山谷於五古,亦用巧織,如古律然,特其氣骨高耳。
■談理至宋人而精,說部至宋人而富,詩則至宋而益加細密,蓋刻抉入裡,實非唐 人所能囿也。而其總萃處,則黃文節為之提挈,非僅江西派以之為祖,實乃南渡以 後,筆虛筆實,俱從此導引而出。善夫劉後村之言曰:〔國初詩人如潘閬、魏野, 規規晚唐格調;楊、劉則又專為昆體;蘇、梅二子,稍變以平澹豪俊,而和之者尚 寡;至六一、坡公,巋然為大家,學者宗焉。然二公亦各極其天才筆力之所至,非 必鍛煉勤苦而成也。豫章稍後出,會粹百家句律之長,究極歷代體制之變,蒐討古 書,穿穴異聞,作為古律,自成一家,雖隻字半句不輕出,遂為本朝詩家宗祖。〕 按此論不特深切豫章,抑且深切宋賢三昧。不然而山谷自為江西派之祖,何得謂宋 人皆祖之?且宋詩之大家無過東坡,而轉祧蘇祖黃者,正以蘇之大處,不當以南北 宋風會論之,舍元佑諸賢外,宋人蓋莫能望其肩背,其何處而祖之乎?呂居仁作《 江西宗派圖》,其時若陳後山、徐師川、韓子蒼輩,未必皆以為銓定之公也。而山 谷之高之大,亦豈僅與厭原一刻爭勝毫釐!蓋繼往開來,源遠流長,所自任者,非 一時一地事矣。論者不察,而于《宋詩鈔》品之曰〔宋詩宗祖,是殆必將全宋之詩 境與後村立言之旨,一一研勘也。觀其所鈔,則又不然,專以平直豪放者為宋詩, 則山谷又何以為之宗祖?蓋所鈔全集與其品山谷之言,初無照應,非知言之選也。 〕
■宋人精詣,全在刻抉入裡,而皆從各自讀書學古中來,所以不蹈襲唐人也。然此 外亦更無留與後人再刻抉者,以故元人祇剩得一段豐致而已,明人則直從格調為之 。然而元人之豐致,非復唐人之豐致也;明人之格調,依然唐人之格調也。孰是孰 非,自有能辨之者,又不消痛貶何、李始見真際矣。
■漁洋先生所講神韻,則合豐致、格調為一而渾化之。此道至於先生,謂之集大成 可也。
■漁洋先生則超明人而入唐者也,竹垞先生則由元人而入宋而入唐者也。然則二先 生之路,今當奚從?曰吾敢議其甲乙耶?然而由竹垞之路為穩實耳。
■吳孟舉之鈔宋詩,若用其本領以鈔邵堯夫、陳白沙、莊定山諸公之詩,或可成一 片段耳。
■山谷詩,譬如榕樹自根生出千枝萬幹,又自枝幹上倒生出根來。若敖器之之論, 只言其神味耳。
■〔不貪夜識金銀氣〕,〔手自與金銀〕,是真事,故不礙。然阮亭尚以〔手自與 金銀〕為病。至後山云〔莫辭行樂費金銀〕,則不可矣。
■後山贈魯直云:〔陳詩傳筆意,願立弟子行。〕又云:〔人言我語勝黃語,扶堅 夜燎齊朝光。〕此其所以敘入紫微宗派之圖也。任天社云:〔讀後山詩,似參曹洞 禪,不犯正位,切忌死語,非冥搜旁引,莫窺其用意深處。〕因為作注。而敖器之 亦謂〔後山如九皋獨唳,深林孤芳,沖寂自研,不求賞識〕。昔漁洋先生嘗疑天社 之語未盡然,而謂〔後山終落鈍根,視蘇、黃遠矣〕。按《詩林廣記》云:〔後山 之詩,近於枯淡。〕愚觀宋詩之枯淡者,惟梅聖俞可以當之,若後山則益無可回味 處,豈得以枯淡為辭耶?若黃詩之深之大,又豈後山所可比肩者!蓋元佑諸賢,皆 才氣橫溢,而一時獨有此一種,見者遂以為高不可攀耳。
■後山極意仿杜,固不得杜之精華,然與吞剝者終屬有間。即以中間有生用杜句者 ,亦不似元遺山之矯變,亦不似李空同之整齊,蓋此等處尚有樸拙之氣存焉。求之 杜詩,如〔吾宗老孫子〕一篇,是其巔頂已。
■後山所作《溫公挽詞三首》,真有杜意,而吳不鈔。
■唐詩妙境在虛處,宋詩妙境在實處。初唐之高者,如陳射洪、張曲江,皆開啟盛 唐者也。中、晚之高者,如韋蘇州、柳柳州、韓文公、白香山、杜樊川,皆接武盛 唐、變化盛唐者也。是有唐之作者,總歸盛唐。而盛唐諸公,全在境象超詣,所以 司空表聖《二十四品》及嚴儀卿以禪喻詩之說,誠為後人讀唐詩之准的。若夫宋詩 ,則遲更二三百年,天地之精英,風月之態度,山川之氣象,物類之神致,俱已為 唐賢占盡,即有能者,不過次第翻新,無中生有,而其精詣,則固別有在者。宋人 之學,全在研理日精,觀書日富,因而論事日密。如熙寧、元佑一切用人行政,往 往有史傳所不及載,而于諸公贈答議論之章,略見其概。至如茶馬、鹽法、河渠、 市貨,一一皆可推析。南渡而後,如武林之遺事,汴土之舊聞,故老名臣之言行、 學術,師承之緒論、淵源,莫不借詩以資老據。而其言之是非得失,與其聲之貞淫 正變,亦從可互按馬。今論者不察,而或以鋪寫實境者為唐詩,吟詠性靈、掉弄虛 機者為宋詩。所以吳孟舉之《宋詩鈔》,舍其知人論世、闡幽表微之處,略不加省 ,而惟是早起晚坐、風花雪月、懷人對景之作,陳陳相因。如是以為讀宋賢之詩, 宋賢之精神其有存焉者乎?
■徐俯師川詩亦清逸,在龜父、無逸之上。
■韓子蒼詩,平勻中自有神味,目之曰江西派,宜其不樂。《遊赤壁》七律,直到 杜、蘇分際。
■李商老彭之詩,後村謂其拘狹少變化,良然。
■晁具茨詩高逸,漁洋極賞之,然邊幅究不能闊大。至《送一上人還滁》一詩,則 無咎不能為也。漁洋所心賞當在此,而吳鈔乃獨不取之,蓋以為涉禪耳。
■劉後村謂具茨詩惟放翁可以繼之,然具茨五言詩殊非陸務觀所能彷彿。
■刑惇夫居實才氣橫逸,其《明妃引》乃十四歲作,而奄有元佑諸公之氣勢。東坡 、山谷皆深惜之。此宋時之李長吉也。
■小斜川詩自注:〔吳開府遊隆中為諸葛孔明賦詩,有『翻覆看俱好』之句,為世 稱誦。〕此句可抵一篇孔明傳論,而簡質婉妙。蘇詩《哭刁景純》有〔反覆看愈好 〕之句,又《留別叔通元弼坦夫》一首內亦有之。
■米詩亦入《宋詩鈔》。其實米固有英靈氣,而自別一路人,其精力不專聚於詩也 。其平生精力,大抵全在書畫,所與往還,則薛道祖、劉巨濟也。
■〔春光吳地減,山色上林深〕,此江公望民表題艮嶽句。劉後村跋云:〔比之鄧 肅《花石綱詩》,彼刻露而此含蓄矣。〕然《椪櫚集》中《花石詩》,氣格亦自遠 大,不減少陵。
■葉石林詩,深厚清雋,不失元佑諸賢矩矱。證以《避暑錄話》,平生出處瀟然, 集中點次景物亦如之。然方虛谷《瀛奎律髓》有〔黨蔡尊舒、陰抑蘇、黃〕之論, 甚矣知人論世之不易也!
■王明清記李邯鄲孫亨仲言:〔家有梅聖俞詩善本。世所傳,多為歐陽公去其尤者 ,忌能名之壓己也。〕明清辨其非實。梅之能名,本不足以壓歐陽;而邯鄲此說, 以小人誣君子,其謬妄固不必言。然亦實因都官全集警策處差少,所以致來誣者之 口。若蘇詩,則人雖欲為此誣言,其可得乎?
■漁洋先生舉〔扁舟洞庭去,落日松江宿〕,謂愚山驚為蘇州、文房之作,聞是聖 俞,乃爽然自失。然予謂梅詩若以一句兩句高出眾流,尚不止此,如〔淮南木葉驚 ,淮上使君行〕,〔春洲生荻芽,春岸飛楊花〕,〔南國易悲秋,西風起高樹〕, 〔雨腳收不盡,斜陽半古城〕之類,何嘗非廣德以前人語?但通篇氣到力到者,不 可多得,此其所以不及歐、蘇諸大家耳。鄙意正非薄視梅詩,須知甫變昆體,其力 量已不可當,初不必求全責備也。
■《墨莊漫錄》稱:〔唐子西詩多新意,不沿襲前人語,當時有小東坡之目。同生 眉山,同貶惠州。然格力雖新,而肌理粗疏,遜于蘇、黃遠矣。〕吳鈔乃謂〔後出 固勝〕,亦矯枉過正之言也。
■〔養生主〕、〔齊物論〕,並子西在惠所作酒名。其詩有〔滿引小杯齊物論〕之 句,然新而帶傖氣矣。此數東坡〔詩尋醫〕、〔酒入務〕更當何如?
■汪彥章藻已有《漫興》絕句,此誤故不始於楊廉夫也。
■汪浮溪詩,深厚麗密,非南渡諸人可及。
■《詩人玉屑》云:〔陸放翁詩本於茶山,茶山本于韓子蒼,三家句律,大概相同 ,至放翁則如豪矣。〕然茶山詩較放翁渾成自然,固不可及。
■拗律如杜公〔城尖逕仄〕一種,曆落蒼茫,然亦自有天然鬥筍處,非如七古專以 三平為正調也。曾文清幾《遊張公洞》一首,第二句及四六八句皆以三平煞尾,此 昔所未見也,得毋執而不知變耶?
■王履道安中,宣和七年《睿謨殿應制百韻》詩,鋪敘而已,未見作家之致;且有 音節不諧處。其《題老杜畫像》一首云:〔聲名乾坤破,生事歲月促。〕二句頗有 杜意。
■孫仲益五歲屬對,為東坡所賞。其詩思筆亦自清峻,但多生剝前人字句,則亦不 能開拓無前也。
■孫仲益詩云:〔解啼孤月如雞口,堪笑窮郊作許悲。〕此雖一時漫與之言,然亦 見孟詩之苦太過也。
■苕溪漁隱所舉其尊人汝明舜陟,號三山老人。《泛歙溪五首》,謂句法深得老杜 意味。然中間如〔舟疑天上坐〕,則亦孫仲益《鴻慶集》之類也。豈後人則不可, 而前人轉可乎?但其氣味究竟與何、李不同,所以後人不復議之。
■簡齋《葆真宮避暑》詩,一時推為擅場,人皆傳寫。然〔清池不受暑〕,〔夜半 嘯煙艇〕,起結亦本杜句也。中間固自脫然。簡齋自言曰:〔詩至老杜極矣,蘇、 黃復振之,而正統不墜。東坡賦才大,故解縱繩墨之外,而用之不窮。山谷措意深 ,故遊詠玩味之餘,而索之益遠。要必識蘇、黃之所不為,然後可以涉老杜之涯涘 。〕
■簡齋以《墨梅》詩擢置館閣,然唯〔意足不求顏色似,前身相馬九方皋〕句有生 韻,餘亦不盡佳也。〔京洛緇塵〕尚有神致,〔陳玄〕則傖氣矣。
■〔平生老赤腳,每見生怒嗔〕,〔張子霜後鷹,眉骨非凡曹〕,〔覺來跡便掃〕 ,〔韓公真躁人,顧用擾懷抱〕,〔乾雲進酒杯〕,〔片雲無思極〕,〔我知丈人 真〕,〔清池不受暑〕,〔惜無陶謝手〕,〔日動春浮木〕。以上諸句,《簡齋集 》中似此類者尚多,不可一一枚述。大約彷彿後山之學杜,而氣韻又不逮。蓋同一 未得杜神,而後山尚有朴氣,簡齋則不免有傖氣矣。若以此為杜嗣,則不若直舉李 空同之堂堂旗鼓,明目張膽,上接指麾,何必瞞人哉!
■後村舉簡齋〔登臨吳蜀橫分地,徙倚湖山欲暮時〕,此其《岳陽樓》句也。又〔 樓頭客子杪秋後,日落君山元氣中〕二語,亦不愧學杜。
■胡邦衡謫新州,王盧溪獨作詩送行,盧溪以此得名。其詩亦多剝襲杜句,想爾時 諸賢所得如此,尚不及後來李、何輩之雄力耶?
■王荊公題惠崇畫,屢用〔道人三昧力〕之語。初以為只摹寫其畫筆之精耳,及見 王盧溪題崇畫詩自注云:〔往年見趙德之說惠崇嘗自言:『我畫中年後有悟入處, 豈非慧力中所得之圓熟故耶?』今觀此短軸,定非少年時筆也。〕此可取以證荊公 之詩,雖贊畫之語,亦有所據而云也。
■朱新仲翌〔此時老子興不淺,旦日將軍幸早臨〕,〔何以報之青玉案,我姑酌彼 黃金罍〕,固是成語,然〔黃金〕尚露墨痕。若其《題顏魯公畫像》云:〔千五百 年如烈日,二十四州惟一人。朝衣視坎趨前死,羽服行山即此身。〕則自出手眼, 實為奇特。
■曹松隱勳《乾道聖德頌》,自謂擬《元和》之作,然平平無佳處。
■知稼翁黃公度《悲秋》詩最有名,然只是形,不是神耳。其《題嵩台》詩云:〔 四山如畫古端州,州在西江欲盡頭。〕二語切肇慶,確不可易。
■王瞻叔之望《中興頌》一詩,亦非高作,而其論頗有理。至云〔次山之文可也簡 〕,亦平允之論也。次山詩亦然。
■劉屏山《汴京紀事》諸作,精妙非常。此與鄧椪櫚《花石綱詩》,皆有關一代事 蹟,非僅嘲評花月之作也。宋人七絕,自以此種為精詣。阮亭先生所舉四十首,蓋 借作印證,欲學者超入唐人耳。
■《梁溪集》詩亦平雅,其《遊張公洞》五古長篇,雖不及香山,尚較皮、陸有實 際。竹垞云:〔尤延之、范致能為楊廷秀所服膺,而不入其流派。〕
■朱子《齋居感興二十首》,于陳伯玉採其菁華,剪其枝葉,更無論阮嗣宗矣。作 詩必從正道,立定根基,方可印證千條萬派耳。
■袁機仲《通鑒紀事本末》,徽國文公讀之,有詩云:〔要將報答陛下聖,矯首北 闕還潸然。屬辭比事有深意,憑愚護短驚群仙。〕讀此,足見機仲此書意識遠矣。
■朱子《北山紀行十二章》,並注觀之,可抵一篇《遊廬山記》。
■〔舊學商量加邃密,新知培養轉深沉〕,朱子《次陸子靜韻》詩也。朱子詩自以 此種為正脈,曾從道中流露也。而吳鈔轉不之及。
■周益公自謂〔人以老杜相期〕,惟童敏德謂〔不合學東坡〕,殆非知詩者矣。吳 鈔亦謂〔其由白傅而溯浣花。〕今看其詩,未能免於傖俚,已入楊誠齋法門矣。惟 《高宗挽詞》差佳,吳所不取。
■少室山房《詩藪》及方萬里跋並云〔尤、楊、范、陸〕,或又稱〔蕭、楊、范、 陸〕,為南宋四大家。見漁洋《香祖筆記》。誠齋答堯章詩,又云〔尤蕭范陸四詩 翁〕。竹垞獨以此為四家,云尤公之作,流傳者寡;蕭特僅見其數首。後之論者, 遂易之曰尤、楊、范、陸。
■白石學詩於千岩,同時有黃岩老亦號白石,亦學於千岩,時稱〔雙白石〕云。千 岩學於曾幾吉甫。
■阮亭云:〔范石湖之視陸放翁,何啻天壤!〕蓋平熟之中,不能免俗也。
■石湖於桑麻洲渚,一一有情,而其神不遠。其佳處,則白石所稱〔溫潤〕二字盡 之。
■《巫山圖》一篇,辨後世媟語之誣,而語不工。且云〔玉色頩顏元不嫁〕,此更 傖父面目矣。其後入蜀,又作《巫山高》一篇,亦不佳。
■石湖善作風景語,於《竹枝》頗宜。
■范、陸皆趨熟,而范尤平迤,故間以零雜景事綴之,然究未為高格也。
■竹垞云:〔正者極於杜,奇者極於韓,此躋夫三峰者也。宋之作者,不過學唐人 而變之耳,非能軼出唐人之上。若楊廷秀、鄭德源之流,鄙俚以為文,詼笑嬉褻以 為尚,斯為不善變矣。〕又曰:〔今之言詩者,每厭棄唐音,轉入宋之流派,高者 師法蘇、黃,下乃效及楊廷秀之體,叫囂以為奇,俚鄙以為正。譬之於樂,其變而 不成方者與!〕又曰:〔自明萬曆以來,公安袁無學兄弟,矯嘉靖七子之弊,意主 香山、眉山,降而楊、陸,其辭與志,未有大害也。竟陵鍾氏、譚氏,從而甚之。 〕阮亭亦有〔楊、范佻巧取媚〕之論。
■秦檜賣奸誤國,當時目為金人奸細。而楊誠齋以栘中儗之,獨不畏下筆之不倫耶 ?篇末用杜語,亦帶傖父氣。
■誠齋過楚州淮陰侯廟二詩,《桯史》謂壁間無繼者。此篇屬辭比事,可謂極工, 然亦不過禰到元人分際。
■誠齋《讀罪己詔詩》極佳,此元從真際髮露也。若但取其嬉肆之作,則失之矣。
■誠齋之詩,巧處即其俚處。
■《讀唐人及半山詩》云:〔半山便遣能參透,猶有唐人是一關。〕此與嚴滄浪論 半山之語相合,豈滄浪用此耶!然誠齋之參透半山,殊似隔壁聽耳,又不知所謂唐 人一關在何處也。
■寫景事有筆酣時,此則楊、范、陸三家之所同也。
■誠齋之詩,上規白傅,正自大遠;下視子畏,卻可平衡。
■吳孟舉之鈔宋詩,於大蘇則欲汰其富縟,於半山則病其議論,而以楊誠齋為太白 ,以陳後山、簡齋為少陵,以林君復之屬為韋、柳。後來頹波日甚,至如祝枝山、 唐伯虎之放肆,陳白沙、莊定山之流易,以及袁公安、鍾伯敬之佻薄,皆此一家之 言浸淫灌注,而莫可復返,所謂率天下而禍仁義者。吳獨何心,乃習焉不察哉?
■誠齋之《竹枝》,較石湖更俚矣。
■誠齋《寄題儋耳東坡故居》詩云:〔古來賢聖皆如此,身後功名屬阿誰?〕此套 用蘇詩〔古來重九皆如此,別後西湖付與誰〕也,可謂點金成鐵。
■誠齋屢用轆轤進退格,實是可厭。至云:〔尤蕭范陸四詩翁,此後誰當第一功? 新拜南湖為上將,更牽白石作先鋒。〕叫囂傖俚之聲,令人掩耳不欲聞。
■石湖、誠齋皆非高格,獨以同時筆墨皆極酣恣,故遂得抗顏與放翁並稱。而誠齋 較之石湖,更有敢作敢為之色,頤指氣使,似乎無不如意,所以其名尤重。其實石 湖雖只平淺,尚有近雅之處,不過體不高、神不遠耳。若誠齋以輕儇佻巧之音,作 劍拔弩張之態,閱至十首以外,輒令人厭不欲觀,此真詩家之魔障,而吾鈔鈔之獨 多。〔自有肺腸,俾民卒狂〕,孟子所謂〔放淫息邪〕,少陵所謂〔別裁偽體〕, 其指斯乎!
■吳竹洲《送錢虞仲兄弟》云:〔窮愁懶漫吾猶故,文采雍容子甚都。〕句下自注 云〔借用〕。然〔車騎雍容子甚都〕,用相如事,已見蘇詩,不知何以注云〔借用 〕也。
■宋人七律,精微無過王半山,至於東坡,則更作得出耳。阮亭嘗言東坡七律不可 學,此專以盛唐格律言之,其實非通論也。
■樓大防之詩,密於考證,蓋其夙學如此。至於氣格,則終自單窘,未能自樹一幟 。
■後村稱王義豐詩〔高處逼陵陽、茶山〕。今觀其詩,清切有味,遠出誠齋、石湖 之上,而世不甚稱之。即以近體中《姑蘇龍塘》云:〔浮玉北堂三萬頃,扁舟西子 二千年。〕此豈南渡諸公所能耶?其他如〔山在斷霞明處碧,水從白鳥去邊流〕, 〔倚松茅屋斜開逕,近水人家半賣魚〕,亦皆佳句。竹垞嘗摘《劍南》七律語作比 體者,至三四十聯。然亦不僅七律為然,放翁每遇摹寫正面,常用此以舒其筆勢, 五古尤多。蓋才力到正面最難出神彩耳,讀此方知蘇之大也。
■放翁《謁昭烈惠陵及諸葛祠》詩:〔論高常近迂,才大本難用。〕竟是全用蘇句 ,但有顛倒,以下句作上句耳。
■七古末句放平,初無一定之式,只看上面下來如何耳,又看通體如何。
■放翁《荊州歌》七古,儼然《竹枝》。
■放翁詩〔我得茶山一轉語,文章切忌參死句〕二語,自道其得力處也。
■放翁五言古詩,平揖石湖,下啟遺山。
■直用杜句,陸每有之,然與遺山之超脫不同。
■楊、范、陸極酣肆處,正是從平熟中出耳,天固不欲使南渡復為東都也。
■雖以陸公有杜之心事,有蘇之才分,而驅使得來,亦不離平熟之逕。氣運使然, 豪傑亦無如何耳!
■放翁詩善用〔痕〕字,如〔窗痕月過西〕、〔水面痕生驗雨來〕之類,皆精煉所 不能到也。
■放翁《稽山行》五言一首,意擬《吳趨》、《燕歌》之制也。〔何以共烹煮〕, 句法猶近。
■放翁以寶章閣待制修《實錄》訖即致仕,優遊鏡湖、耶溪間,久領林泉之樂。筆 墨之清曠,與心地之淡遠,夷然相得於無言之表,固有在葉石林之上者,無論他人 之未忘世諦者也。
■自後山、簡齋抗懷師杜,所以未造其域者,氣力不均耳。降至范石湖、楊誠齋, 而平熟之逕,同輩一律,操牛耳者,則放翁也。平熟則氣力易均,故萬篇酣肆,迥 非後山、簡齋可望。而又平生心力,全注國是,不覺暗以杜公之心為心,於是乎言 中有物,又迥出誠齋、石湖上矣。然在放翁,則自作放翁之詩,初非希杜作前身者 ,此豈後之空同、滄溟輩但取杜貌者,所可同日而語!
■止齋贊讀嘉邸,於李、光間過宮之事,最致勤拳,《癸丑冬》一詩,可覘其志矣 。此極有關係詩,而吳不鈔。
■陳止齋詩,吳鈔稱其〔得少陵一體〕。然氣力單窘,尚在後山、簡齋之下。
■王晦叔炎《雙溪集》詩,力庸格窘。
■《梅澗詩話》稱〔雪巢林憲景思詩,尤、楊二公皆許之。近世三衢鄭景龍編《宋 百家詩續選》,摘出『群花飛盡楊花飛,楊花飛盡無可飛』等句,謂其超出詩人準 繩之外〕云云。此句殆所謂〔下劣詩魔〕者,不知選者何以稱之也?
■陳唐卿造《官務命書》諸作,自白樂天《秦中吟》出,亦風人之旨,足以感人善 俗者也。
■唐卿亦有打諢處,然傖俚矣。打諢最要精雅。
■水心《永嘉橘枝詞》三首,記永嘉土風,而以永橘起義,其第一首則專詠橘也。
■薛士龍七言,以南渡俚弱之質,而效盧玉川縱橫排突之體,豈復更有風雅?而吳 鈔乃稱之。
■西山真文忠公帥潭州日,《會長沙十二縣宰》之作,可謂〔仁義之人,其言藹如 〕。
■姜白石《除夜自石湖歸苕溪》十絕句,極為誠齋所賞。然白石詩風致,勝誠齋遠 矣,誠齋顧以張功父比之耶?
■周方泉氣味頗自不俗,當在姜堯章伯仲間。
■高菊澗翥詩,亦有風致,不減白石、方泉。當時書坊陳起刻《江湖小集》,自是 南渡詩人一段結構,正何必定求如東都大篇,反致力不逮耶?
■陳起絕句,如《秋懷》、《夜過西湖》之類,皆工。
■四靈皆晚唐體,大率不出姚合、賈島之緒餘,阮亭謂〔如襪材窘于方幅〕者也。 吳鈔乃謂〔唐詩由此復行。〕徐璣之言曰:〔昔人以浮聲切響、單字雙句主巧拙, 蓋風騷之至精也。近世乃連篇累牘,汗漫而無禁,豈能名家哉!〕趙師秀亦云:〔 一篇幸止有四十字,更增一字,吾末如之何矣!〕右皆深悉甘苦之語。然亦惜其知 專一而不知變化,故能事止於琢句也。師秀所謂〔飽喫梅花數斗,使胸次玲瓏〕 者,全在工於煉句處耳。
■戴石屏《白苧歌》託寄清高,與樂府《白苧詞》之旨不同。
■石屏有《論詩十絕》,其論宋詩曰:〔本朝詩出於經。〕此人所未識,而復古獨 心知之。又謂〔胸中無千百卷書,如商賈乏貲,本不能致奇貨。〕此皆務本之言。 而其詩純任自然,則阮亭所謂〔直率〕者也。
■自唐之司空表聖、宋之敖器之,皆精於評語,為譚藝家所推,而所自作,皆未能 與所評相稱。若嚴滄浪五言數篇,稍與所談微中,《閨怨》、《懊儂》諸小詩,亦 不減唐賢風味,但惜不多見耳。
■朱繼芳《靜佳乙稿》,俞桂《漁溪稿》,皆有秀韻。杜旃《癖齋集》長句,亦有 風格。
■戴昺,石屏之從孫也。其《答妄論宋唐詩體》云:〔性情元自無今古,格調何須 辨宋唐。〕語意自是,而直率逞快者,未必不因乎此。
■後村《齊人少翁招魂歌》諸篇,得長吉韻致。
■阮亭嘗謂:〔後村詩專用宋事,畢竟欠雅。〕蓋直作故事入聯中,非如《讀崇寧 長篇》、《題系年錄》諸作,詠感時事之謂也。
■文信國《亂離六歌》,迫切悲哀,又甚於杜陵矣。
■黃希聲文雷《昭君行》一篇,序中辨從來作者沿襲之誤,甚與本事相合。按《漢 書》:〔郅支既誅,呼韓邪單于且喜有懼,上書願朝。竟甯元年,單于入朝,自言 願婿漢氏以自親。元帝以後宮良家子王嬙字昭君賜單于。〕此與讚語中所述〔孝文 妻以漢女,增厚其賂〕云云,情形迥乎不同,不得以和親事一概而論也。
■吳惟信中孚小詩極有意味,不獨吳下老儒為之下拜而已。
■何潛齋夢桂深於《易》,吳鈔謂其詩淳樸,阮亭則與王義山同評為〔酸腐庸下〕 者也。
■梁隆吉嘗以《登大茅峰》詩繫獄,蓋宋末詩人一志士也。此種當與《天地間集》 諸詩,同作知人論世之慨,不必盡以格律律之。
■牟獻之題《淵明圖序》云:〔江州刺史王茂弘諸孫,已荷朝寄,猶知有賦《歸去 來》者。於此時遣白衣擔酒遠餉,邂逅一醉,大是奇事。集中九日詩僅兩首,而王 弘所餉己酉九日,十有餘年略不見於詩。此翁志節耿亮,與秋俱高,固不暇於歲歲 皆詩。『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正當求之言句之外可也。〕此論固獻之以自 寓耳,亦翻舊生新。《居易錄》稱其《九日詩序》〔發前人所未發〕,倘指此耶?
■皋羽諸樂府,慷慨飛動,《騷》之裔也。然喧巫覡氣,故非盛世之音。
■皋羽《晞發近稿》一卷,詩五十首,皆近體,即阮亭所謂〔才盡〕者。後附《天 地間集》十餘首,即阮亭所謂〔此太寥寥,當是不完之書〕。
■南渡自四靈以下,皆摹儗姚合、賈島之流,纖薄可厭。而《谷音》中數十人,乃 慷慨頓挫,轉有阮、陳、杜少陵之遺意。此則激昂悲壯之氣節所勃發而成,非從細 膩函泳而出者也。
■天臺山人黃星甫,嘗於粵中詩社試《枕易》詩,推為第一。考官李侍郎應祈批: 〔詩題莫難於《枕易》,蓋以其不涉風雲雨露、江山花鳥,此其所以為難也。〕然 後四句,頗寓易代之感,此則文外寄託。
■元初之詩,亦宋一二遺民開之,況其詩半在入元後所作,似乎入元亦是。若另為 數卷以別於元人,其庶幾可乎。
■林同《魏孝子》詩,以〔陟屺〕望母,不比狄參軍之望雲,亦前人所未道。
■周草窗詩,肌理頗粗。
■許彥周《詩話》云:〔覺範《題李愬畫像》,當與黔安並驅。〕然其他篇,亦有 氣格近山谷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