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汉隐居诗话-宋-魏泰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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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804年
正文 第 x 頁
神宗皇帝天縱聖智,旁工文章。
其於詩,雖穆王黃竹漢武秋風之詞,皆莫可擬其彷彿也。
秦國大長公主薨,帝賜挽詩三首曰:“海闊三山路,香輪不歸
深空翡翠佩冷珠璣
明月歌扇,殘霓散舞衣
都門送車返,宿草自春菲。
”“曉發西城道。
靈車望更遙。
春風魯館明月秦簫
塵入羅幃暗。
香隨玉篆消。
芳魂飛北渚,那復一為招。
”“慶自天源發,恩從國愛申。
歌鐘雖在館,桃李不成春。
水折空環沁。
樓高已隔秦。
區區會稽市,無復獻珠人。
”噫,豈特帝王,蓋古今詞人無此作也。
按此條冷齋夜話述之。

李光弼郭子儀,入其軍,號令不更旌旗改色
及其亡也,杜甫哀之曰:“三軍晦光彩,烈士稠疊
前人杜甫句為“詩史”,蓋謂是也,非叙塵迹故實而已

古樂府中,木蘭詩焦仲卿詩》皆有高致
蓋世木蘭詩曹子建作,似矣。
其中云“可汗問所欲”,漢、魏時,夷狄未有可汗”之名,不知果誰之詞也。
杜牧之木蘭廟》詩云:“彎弓征戰男兒,夢裏曾驚學畫眉
幾度思歸把酒拂雲堆上祝明妃
”殊有美思也。

劉攽詩話杜子美詩云:“蕭條六合內,人少豺虎多。
少人慎勿投,多虎信所過。
飢有易子食,獸猶畏虞羅
言亂世人甚于豺虎也。
予觀老杜潭州詩》云“岸花送客檣燕語留人”,與前篇同意
喪亂之際,人無樂善喜士之心,至于一將一迎,曾不岸花檣燕也。
詩主優柔感諷不在豪放而致怒張也。
老杜最善評詩,觀其愛李白深矣,至稱則曰:“李侯佳句往往陰鏗
”又曰:“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
斯言也。
而觀陰鏗鮑照之詩,則知予所謂優柔不在豪放者為不虛也。

黑點,謂之班竹,非也。
湘中班竹生時,每點上有苔錢封之甚固。
土人浸水中,用草穰洗去苔錢,則紫暈斕班可愛,此真班竹也。
韓愈曰“剥苔弔班林,角黍沈塚是也
胡仔《漁隱叢話》云:“班竹清湘有之,鮮紫倒暈血色天生如此未嘗每點上苔錢封之。
若廣右、梧之閒,別有一種班竹極大,而班色紫黑,不甚佳,閒有苔蘚封之,非盡有也。

韓愈南溪始汎詩》,將死病中作也。
句有“足弱不能步,自宜收朝蹟
”又云:“餘年懍無幾休日已晚
張籍《哭退之詩略云:“去夏公請告,養病城南莊。
時休官罷兩月同游翔。
……移船南溪東西縱篙撑。
……公作游溪詩,詠唱慨慷
”又曰:“偶有賈秀才來茲同并
秀才,謂賈島也。
《攜文謁張籍韓愈詩曰“袖有新成詩,欲見張韓老”也。

世言韓愈白居易無往來之詩,非也。
退之樂天詩云:“曲江水滿千樹有底忙時不肯來。
”又《送靈師》詩云:“開忠二州牧詩賦時多傳。
失職把筆珠璣為誰篇。
”按集作“為君編”。
是時韋處厚開州白樂天忠州也。
《韓文考異》:“方云:魏道輔二牧韋處厚白居易也。
二公出守元和末,此詩作貞元二十年間,考其時,非也。
”近席氏刻昌黎詩,以二語注題下,竟似自注,謬甚。
趙瞰江云:“開牧,謂唐次;忠牧,李吉甫也。
”又有“放朝曾不報,半夜踏泥歸”之句。
樂天和云:“仍聞放朝夜,誤出到街頭
樂天有寄退子詩云:“近來閣老,疎我我先知
量大甜酒,才高笑小詩

元稹作李、杜優劣論,按此是工部墓誌非論也。
先杜而後李。
韓退之不以為然,詩曰:“李杜文章在,光燄萬丈長。
不知羣兒愚,何用謗傷
蚍蜉撼大木可笑不自量
”為微之發也。

李肇國史補》載:“韓愈華山窮極幽險心悸目眩不能下,發狂號哭投書家人別。
華陰百計取之,方能下。
沈顏《聱書》以為妄載,豈有賢者輕命如此
余觀退之《答張徹詩云:“洛邑休告華山窮絕陘。
倚巖睨海浪,引袖拂天星
……磴蘚澾拳跼,梯飈伶俜
悔狂已咋指垂戒鐫銘
”則知記為信然,而沈顏為妄辨也。

韓退之李花詩云:“夜領張徹盧仝乘雲共至玉皇家。
長姬香御四羅列,縞裙練帨無等差。
”及《贈盧仝詩云:“買羊沽酒謝不敏,偶逢明月桃李
即此時也。

李固處士盜虛聲。
韓愈雖與石洪溫造李渤游,而多侮薄之,所謂水北山人得名聲,去年作幕下士
水南山人今又往。
鞍馬僕從閭里
少室山索價高,兩以諫官不起
彼皆刺口時事,按集作“論世事”。
有力未免驅使
”夫為處士,乃刺口時事希聲名,願驅使又要高價以至僕御以夸閭里,此何等人也?
侮薄之甚矣!
《送石洪詩曰:“長把種樹書人言避世士。
騎將軍馬自號報恩子
……去去事方急,酒行可以起。
”此尤可笑也。

班固云:“春秋五傳,謂左丘明公羊高穀梁赤鄒氏、夾氏也。
”又云:“鄒氏無書,夾氏未有書。
”而韓愈《贈盧仝詩云:“春秋五傳束高閣,獨抱遺經終始
不知二傳何等書也?
《韓文考異》本云:“春秋三傳束高閣
朱子云:“三”方作“五”,或作“左”,非。

元稹自謂知老杜矣,其論曰:“上該曹、劉,下薄沈、
”至韓愈則曰:“引手拔鯨牙,舉瓢酌天漿
”夫至于天漿,幽至于拔鯨牙,其思頤深遠如何,而詎止于曹、劉、沈、宋之間耶?

孟郊蹇澀窮僻琢削不假,真苦吟而成。
觀其句法格力可見矣。
其自謂“夜吟不休苦吟神鬼愁。
如何不自閒,心與身為讎。
”而退之薦其詩云:“榮華天秀捷疾響報
”何也?

韋絢劉禹錫之言為嘉話錄》,載劉希夷詩云:“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希夷之舅宋之問愛此句,欲奪之,希夷不與
之問怒,以土囊壓殺希夷
世謂之問末節眨死,乃劉生之報也。
吾觀之問集中,儘有好處,而希夷之句,殊無可採,不知何至壓殺而奪之,真枉死也。

詩者述事寄情,事貴詳,情貴隱,及乎感會于心,則情見于詞,此所以入人深也。
如將盛氣直述,更無餘味,則感人也淺,烏能使其不知手舞足蹈,又況厚人倫,美教化動天地,感鬼神乎?
落矣,其黃而隕”,“瞻烏爰止,于誰之屋?
”其言止于烏與爾,以緣事以審情,則不知涕之無從也。
“採薜荔江中,搴芙蓉木末”,“沅有芷兮澧有,思公子未敢言”,“我所思兮桂林,欲往從之湘水深”之類,皆得詩人之意。
至于魏、晉、南北朝樂府,雖未極淳,而亦能隱意思,有足吟味之者
唐人亦多為樂府,若張籍王建元稹白居易以此得名
其述情叙怨,委曲周詳,言盡意盡,更無餘味。
及其末也,或是詼諧,便使人發笑,此曾不足以宣諷。
愬之情況,欲使聞者感動自戒乎?
甚者譎怪,或俚俗所謂惡詩也,亦何足道哉

池州齊山石壁,有刺史杜牧處士張祜題名,其旁又刊一聯云:“天下起兵董卓長沙子弟最先來。
”與題名一手書也。
此句乃呂溫詩,全篇云:“恩驅義感即風雷,誰道南方武才云云

歐陽文忠公詩話,稱周朴之詩曰“風煖鳥聲碎,日高花影重”,以為佳句
此乃杜荀鶴之句,非也。

梅堯臣朝集院鄰居詩云:“壁隙燈光籬根井口
徐鉉亦有《喜李少保卜鄰云:“井泉分地脈,砧杵秋聲
”此句尤閒遠也。

熙寧庚戌冬王荊公安石參知政事拜相
是日官僚造門奔賀者相屬于路。
公以未謝,皆不見之,獨與余坐于西廡之小閤。
荊公語次,忽顰蹙久之,取筆書窗曰:“霜筠一作“”。
雪竹鐘山寺投老歸歟寄此生
放筆揖余而入。
元豐己未,按《漁隱叢話》作“癸亥”。
公已謝事,為會靈觀使,居金陵白下門外
余謁公,公欣然邀余同遊鍾山,憩法雲寺偶坐僧房
是時,雖無霜雪,而虛窗皆如詩中之景。
余因述昔日題窗,并誦此詩,公撫然曰:“有是乎?
頷首微笑而已

沈括存中呂惠卿吉父、王存正仲、李常公擇治平中,同在館中談詩。
存中曰:“韓退之詩乃押韻文爾,雖健美富贍,而格不近詩。
吉父曰:“詩正當如是,我謂詩人未有退之者。
”正仲是存中公擇吉甫四人交相詰難,久而不決
公擇正色謂正仲曰:“君子羣而不黨公何存中也?
”正仲勃然曰:“我所如是,顧豈黨邪?
以我偶同存中,遂謂之黨,然則君非吉父之黨乎?
一坐大笑
予每評時,多與存中合。
按此條亦見冷齋夜話

頃年嘗與王荊公評詩,予謂:“凡為詩,當使之而不窮,咀之而長。
至於永叔之詩,才力敏邁,句亦清健,“清健”一作“雄健”,一作“新美”。
但恨其少餘味
荊公曰:“不然,如『行人仰頭飛鳥驚』之句,亦可謂有味矣。
”然余至今思之,不見此句之佳,亦竟莫原荊公之意。
信乎,所見之殊,不可強同也。

鼎、澧道中甘泉寺過客酌泉瀹茗
天禧末寇萊公準南遷題名寺壁
天聖初丁晉公南遷,又題名而行。
其後范諷湖南安撫,感二相連斥,遂作詩曰:“平仲酌泉頓轡謂之禮佛南行
層巒下瞰炎荒路,轉使高僧寵榮

王斻金陵昇元寺僧房,見壁閒繪一金丈夫,上題一絕云:“陣前金琕無愧
鼓下蠻奴死合羞。
三尺吳縑暗塵土,凛然蒼鶻橫秋
能辨,卷畫歸示其父。
王安國平甫曰:“此劉仁瞻像,袁陟詩也。
洪州人一本云:“袁世弼詩也。
世弼汝州人
”慶曆初登進士第,官至太常博士,壽不滿四十,少有文學古詩尤佳,惜乎早死文章流落
此詩在未為佳句,然亦俊拔可喜
“琕”實音“蠙”,誤呼也。

唐人馬嵬之事者多矣。
世所稱者,劉禹錫曰:“官軍誅佞倖,天子妖姬
臣伏門屏貴人牽帝衣。
低回美目風日為無輝。
白居易曰:“六軍不發爭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
”此乃歌詠祿山能使官軍皆叛,逼迫明皇明皇不得已而誅楊妃也。
噫!
豈特不曉文章體裁,而造語惷拙,抑已失臣下事君之禮矣
老杜則不然,其北征詩曰:“憶昨狼狽初,事與古先別。
一本云:“惟昔艱難初,事與前世別。
”……不聞商衰,中自誅
”乃見明皇、商之敗,畏天悔過,賜妃子死,官軍何預焉?
苕溪漁隱曰:“予觀冷齋夜話所論與此相同,但隱居詩話魏泰道輔所撰,道輔於覺範為前輩,必覺範述其說耳。
老杜、商誅褒、妲,褒姒周幽王后也,疑『字為誤,當云『商周可也
《唐闕史鄭畋馬嵬詩》命意似矣,而詞句凡下,比說無狀不足道也。
詩云;“終是聖明天子事,景陽宮井何人

孟浩然翰苑王維,適明皇駕至,浩然倉黃伏匿不敢隱而奏知。
明皇曰:“吾聞此人久矣
”召使進使業,浩然誦:“北闕上書南山敝廬
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
明皇曰:“我未嘗棄卿,卿自不求仕,何誣之甚也?
”因命放歸襄陽
世傳如此,而摭言諸書載之尤詳。
浩然布衣闌入宮禁,又犯行在所,而止於放歸明皇寬假之亦至矣,烏在以一“棄”字而議罪乎?

鄭公竦評老杜初月詩“微升紫塞外,已隱暮雲端”,以為意主肅宗
此鄭公善評詩也。
吾觀退之煌煌東方星,奈此眾客醉”,其順宗時作乎?
東方”,謂憲宗在儲也。

杜牧用故事,仍于事中復使事,若“虞卿雙璧截肪鮮”是也
亦有趁韻撰造事實者,若“珊瑚高齊,作婢舂黃穈”是也
李詢珊瑚,其母令衣青衣而舂,初無“黃穈”字。
晚晴賦》云:“忽引舟于青灣,覩八九之紅芰。
樊川集》云:“復引舟于深灣,忽八九之紅芰。
”姹然如婦,嫣然如女。
”芰,菱也,乃指為荷花
其為阿房宮賦云:“長橋卧波,未雩何龍?
龍見而雩,故用龍以比橋,殊不知龍者,龍星也。
春秋書“龍鬭于鄭之時門”。
退之詩云:“庚午憩時門,臨泉鬭龍
”韓自河陽還汴,但道經時門,豈復覩當日之鬭龍耶?
春秋書“鬭龍云云,似宜別為一則

劉禹錫詩:“賈生王佐才衛綰車戲
同遇漢文時,何人居重位?
賈生文帝時流落不偶而死,是也
衛綰車戲文帝為郎爾,及景帝立,稍見親用,久之,為御史大夫封建陵侯景帝末年始拜丞相
文帝時,實未嘗居重位也。

人豈不自知耶?
自愛文章,乃更大繆,何也?
劉禹錫固有好處,及其自稱《平淮西詩》云“城中喔喔晨雞鳴,城頭鼓角和平”,為盡李愬之美;又云“始知元和十四載四海重見昇平年”,為盡憲宗之美。
不知此兩聯為何等語也?
賈島云:“獨行潭底影,數息樹邊身。
”其自注云;“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泪流,知音如不賞,歸卧故山
不知二句有何難道至於三年始成,而一吟淚下也?
楊衡自愛其句云“一一鶴聲上天”,此尤可笑也。

韋應物古詩律詩李德裕武元衡律詩古詩五字句又勝七字
張籍王建詩格相似李益古律相稱,然皆非應物之比也。

杜甫善評詩,其稱薛稷云:“驅車越陝郊,北顧臨大河”,美矣
又稱李邕六公篇》,恨不見之。
皇甫湜《題浯溪頌》云:“次山有文章,可惋只在碎。
”亦善評文者。
白居易不善評詩,其稱徐凝瀑布詩》云:“千古長如白練飛,一條界破青山色”;又稱劉禹錫雪裏高山頭白早,海中仙果子生遲”,“沉舟側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此皆常語也。
禹錫自有可稱之句甚多,顧不能知之爾。
按“皇甫湜云云,至“亦善評文者”二十三字,元本自為一條,今據《漁隱叢話》入此則。

黃庭堅作詩得名,好用南朝人語,專求古人未使之事,又一二奇字《漁隱叢話》無“事”字、“又”字。
綴葺而成詩,自以為工,其實所見之僻也。
《漁隱叢話》“僻”作“狹”。
故句雖新奇,而氣乏渾厚
吾嘗作詩題其編後,略云:“端求古人遺,琢抉手不停
方其拾璣羽,往往鵬鯨
《漁隱叢話》“抉”作“削”,“拾”作“得”。
蓋謂是也

石延年長韻律詩敍事其他大好處,籌筆驛銅雀臺留侯詩為一集之冠。
五言小詩,如“海雲含雨重,江樹帶蟬疏”,“平蕪遠更綠,斜陽寒無輝”者,幾矣。
白居易亦善作長敍事詩,但格制不高,局於淺切,又不能風操,雖百篇之意,只如一篇,故使人讀而易厭也。

蘇舜欽以詩得名學書飄逸,然其詩以奔放豪健為主
梅堯臣亦善詩,雖乏高致,而平淡有工,世謂之蘇、其實與蘇相反也。
舜欽嘗自歎曰:“平生作詩被人比梅堯臣寫字被人比周越,良可笑也。
周越尚書郎,在天聖景祐閒以書得名輕俗近古無足取也。

元豐癸亥春,予謁王荊公鍾山
從容問公:“比作詩否?
”公曰:“久不作矣,蓋賦詠之言亦近口業
近日不能忍,亦時有之。
予曰:“近詩自何始,可得聞乎?
”公笑而口占一絕云:“南圃東岡二月時,物華撩我有新詩
含風鴨綠鱗鱗起,弄日鵝黃裊裊垂。
”真佳句也。

蘇丞相頌嘗云:“館中見王平甫題壁,有『宮殿影搖河漢外,江湖夢斷鼓鐘邊』,使人吟想不已
平甫尤工用事,而復對偶親切
京師有病中答予秋日詩》曰:“忽吟佳客消暑,一作“驅暑”。
遠勝前人愈風
”又曰:“北海知天諭牛馬東方傲俗龍蛇
王繹學士葬以九月平甫挽詞云:“九月清霜陶令千年白日滕公
”時挽詞甚多無出此句。

章丞相惇自少喜修養服氣辟穀飄然,有仙風道骨
東府桐竹,戲作詩云:“種竹龍至,栽桐待鳳來
他年遼海,經此一徘徊

寇萊公七月十四日生,魏野詩云:“何時上相明日中元
李文定公迪八月十五日生,杜默中秋月》詩以獻,僅數百言,皆以月況文定
其中句有:“蟾輝吐光萬種,我公蟠屈心胸
根株撼不折,我公得此為清節
孤輪碾空周復圓,我公得此為機權
光燭物無洪細,我公得此為經濟
《漁隱叢話》云:“餘光燭物施洪恩,我公得此為經綸
終篇大率如此
造語麤淺,然亦豪爽也。
少以歌行自負石介三豪詩》謂之“歌豪”,以配石曼卿歐陽永叔
晚節縱酒落魄文章狂鄙
熙寧末,以特奏名同出身一命臨江軍新淦縣尉,年近七十卒。

楊億劉筠作詩務積故實,而語意輕淺
一時慕之,號“西崑體”,識者病之。
歐陽文忠公云:“大年詩有『峭帆橫渡官橋疊鼓驚飛海岸鷗』,此何害為佳句
”予見劉子儀詩句有“雨勢宮城闊,秋聲禁樹多”,亦不可誣也。

詩惡蹈襲古人之意,亦有襲而愈工若出於己者。
蓋思之愈精,則造語愈深也。
章疏云:“福不盈身,禍將溢世。
韓愈則曰:“歡華不滿眼咎責兩儀
李華《弔古戰場文》:“其存其沒,家莫聞知
或有言,將信將疑
《漁隱叢話》作“蓋將信疑”。
娟娟心目夢寐見之。
陳陶則云:“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
”蓋工於前也

王禹偁橄欖詩云:“南方果實橄欖稱珍奇。
北人將就酒,食之先顰眉
皮核苦且澀,歷口復棄遺
良久回味,始覺甘如飴
”蓋六句回味
歐陽文忠公曰:“甘苦相入,初爭久方知
《漁隱叢話》“爭”作“憎”。
快健也,勝前句多矣。
末句據《漁隱叢話》補入。

豈獨言志往往終身之事。
范仲淹小官時,《詠十四夜月詩云:“天意將圓夜,人心待滿時。
已知千里共,猶訝一分虧。
希文久負人望世期以為相,而止于參知政事
王荊公殿中丞羣牧判官時,作郢州白雪樓詩,略云:“折楊黃華笑者多,陽春白雪和者少。
知音四海無幾人,況復區區郢中小。
千載相傳始欲慕,一時獨唱誰得曉?
古心以此冥冥俚耳至今擾擾
荊公大儒也,孟子一人而已
萬世之下,聞其風宜企慕之。
及作相更新天下之務,而一時沮毀之者蠭起,皆合“白雪”之句也。
《漁隱叢話》無“荊公大儒也”至“企慕之”數語。

晏元獻殊樞密使一日雪中退朝客次二客,乃永叔學士陸經
元獻喜曰:“雪中詩人見過不可不飲酒也。
”因置酒共賞,即席賦詩
是時西師未解,永叔句有:“主人與國同休戚,“同”一作“共”。
不惟喜樂豐登
須憐鐵甲透骨,四十餘萬屯邊兵
元獻怏然不悅
後嘗語人曰:“裴度也曾賓客韓愈也會做文章,但言『園林勝事鍾鼓樂清時』,却不恁地作鬧
”按潘子真詩話云:“永叔頗聞晏因《賦雪》詩有語。
其後歐守青社,晏亦出鎮宛邱,歐乃作啟,叙平生出處以致謝悃
其畧曰:『伏念曩者相公始掌貢事,脩以進士被選掄,及當鈞衡,又以諫官而蒙獎擢
出門不為不舊,受恩不為不深
』晏得書,即於書尾作數語,授掌記謄本答之,甚滅裂
坐客怪而問焉,晏徐曰:『作答知舉一門生書也。
』意終不平。
云云
考之侯鯖錄》,因歐公此詩,明日蔡襄遂言其事,晏坐罷相固宜有“作鬧”之語,並如子真所云也。

前輩多用故事,其引用比擬對偶親切,亦甚有可觀者。
楊察謫守信州,及其去也,送行至境上者十有二人
隱父於餞筵作詩以謝,皆用“十二”故事
其詩曰:“十二天辰數,今宵席客盈。
位如星占野,人若月分卿。
極醉巫峯倒,聯吟嶰琯清。
他年舜牧協力蒼生
用故事亦恰好
一無六字

慶曆中李淑翰林學士,知鄭州
奉祠柴陵,作詩三絕,其恭帝詩最涉嫌忌,曰:“弄楯牽車晚鼓催,不知門外倒戈回。
荒墳斷壟三尺,猶認房陵半仗來。
”既為仇家陳述古抉其事以聞,褫一職

至和中,阮逸王宮記室
王能詩,一本云:“為王宮教授
有宗能詩
”多與唱和
有句曰:“易立泰山石,難枯上林
有言其事者,朝廷方治之。
他事,因廢斥之。
一本云:“會復以請求受賄事,因廢斥之。

溫成皇后初薨,會立進詩帖子
是時永叔同在翰林院,以其虛閣,故不進。
俄而有旨,令進溫成閣帖子。
永叔未能成,口占一首云:“昔聞海上仙山煙鎖樓臺日月閒。
花下玉容長不老,只應春色勝人閒。
永叔深歎其敏麗
按此條亦見冷齋夜話
又按《曲洧舊聞云:“歐公與王禹玉范忠文同在禁林故事春帖子,自皇后貴妃以下諸閤皆有。
是時溫成薨未久,詞臣闕而不進。
仁宗近侍曰:『詞臣觀望溫成獨無有。
』色甚不懌
諸公聞之惶駭忠文倉卒作,不成
歐公徐云:『某有一首,但寫進本時偶忘之耳。
』乃取小紅箋自錄其詩云:『忽聞海上仙山煙鎖樓臺日月閒。
花下玉容長不老,只應春色勝人間。
』既進,上大喜。
拊歐公背曰:『君文章真是含香丸子
』”此說與道輔所記小異因附于此

大臣少時脩謹,然亦性通侻有數小詞傳于世,可見矣。
慶曆中簽書滑州節度判官行縣,至韋城,飲于縣家,復以邑倡自隨
逮曉,畏人知,以金釵贈倡,期緘口,亦終不能祕也。
嘉祐中大臣館職奉使契丹,歸語同舍吳奎曰:“世言雨逢甲子連陰,信有之。
昨夜契丹長垣往來無不沾濕
長文戲曰:“『長垣甲子』,可對『韋縣贈庚申』也。
大臣終無悔恨

下澤滻水處多蚊蚋泰州西溪尤甚
黃昏如烟霧晦合,聲如殷雷
無貧富,皆以紗絹、蒲疏、蕉葛為廚罩,老幼不能露坐,至以泥塗牛馬不爾傷害
范希文嘗以大理寺丞泰州西溪鹽務,為蚊蚋所苦,有詩曰:“飽去櫻桃重,飢來柳絮輕。
但知離此去,不要前程

張鑄健吏也,性亦滑稽
河北轉運使,以事謫知信州
是時,以屯田員外郎葛源新得提舉銀銅坑冶信州在所提舉
欲為發舉狀,移牒歷任脚色狀
不平作詩寄之曰:“銀銅坑冶是新差,職任催綱勝一階
使下供脚色,下官蹤跡轉沉埋。
慚色

昨夜陰山賊風帳中驚起紫髯翁。
平明不待全師出,連把金鞭鐵驄
不知何人之詩,頗為邊人傳誦
張師雄者,居洛中,好以甘言悅人晚年尤甚目為蜜翁翁”。
會官于塞上一夕,傳胡騎犯邊師雄蒼皇振恐,衣皮裘兩重,伏于土穴中,神如癡矣。
人呼土窟”為“土空”,遽為無名子改前詩以嘲之曰:“昨夜陰山賊吼風,帳中驚起翁翁
平明不待全師出,連著皮裘入土空。
張亢嘗謂:“密翁翁無可對者。
一日有姪不率教詰責,欲杖之。
倚醉大言曰:“安能杖我,爾但堂伯伯
笑曰:“『糖伯伯可對『密翁翁』也。
”釋而不問
張亢一段《漁隱叢話》不錄

永叔詩話載:“陶穀詩云:『尖簷帽子卑凡廝,短袎靴兒末厥兵。
』不曉『末厥』之義,又嘗問王洙,亦不曉。
”予頃在真定大閱,有一卒五方旗,少不正大校恚曰:“你可末豁如此!
”予遽召問之,大校笑曰:“北人粗疏也。
”豈“厥”之音“豁”乎?
亦莫知孰是。

楚州官妓王英英,善筆札,學顏魯公體,蔡襄復教以筆法晚年作大字甚佳。
梅聖俞贈之詩云:“山陽女子大字書,不學常流梳洗
親傳筆法中郎孫,妙作蠶頭魯公體。
”“妙作”一本作“終畫”。
英英貌甚陋,固云“不事梳洗”。
一云:“故有不事梳洗』之句。
中郎孫,君謨也。

呂士隆宣州,好以事笞官妓,妓皆欲逃去而未得也。
杭州有一妓到宣,其色藝可取士隆喜之,留之使不去
一日,郡妓復犯小過士隆又欲笞之,妓泣愬曰:“某不敢辭罪,但恐杭妓不能安也
士隆愍而舍之。
梅聖俞因作《莫打鴨》一篇曰:“莫打鴨,打鴨驚鴛鴦
鴛鴦新向池中落,不比孤洲老禿鶬。
禿鶬尚欲遠飛去,何況鴛鴦翼長
”蓋謂此也。

苗振熙寧初明州致仕,自明州一堂極華壯,載以歸。
或言:“鄆州置田亦多機數而得。
是時王逵亦居鄆,作詩嘲之曰:“伯起雄豪世莫偕,官高祿重富于財。
田從汶上天生出,堂自明州地架來。
十隻畫船破浪兩行紅粉傳杯
自憐憔悴東鄰叟,草舍茅簷真可咍。
伯起字。
東鄰自謂。
是時王荊公秉政,聞此詩,遽遣王子韶為浙路察訪,於明州廉得其實,遂起大獄竟至削奪

近世婦人多能詩,往往有臻古人者。
王荊公家最眾。
張奎長安縣荊公之妹也,佳句最為多。
著者草草杯盤語笑昏昏燈火平生
吳安持蓬萊縣荊公之女也。
有句曰:“西風不入小窗紗,秋意應憐我憶家。
極目江山千萬恨,依前和淚看黃花
”劉天保妻,平甫女也。
句有:“不緣燕子穿簾幙春去春來那得知。
”一作“春去秋來”。
荊公妻吳國夫人,亦能文,嘗有小詞約諸親遊西池句云:“待得明年把酒攜手那知無雨又無風
”皆脫麗可喜也。

老杜云:“美名不及佳句如何
”蓋詩欲氣格完邃,終篇如一,然造句之法亦貴峻不凡也。

永叔詩話謝伯景之句,如“園林換葉初熟”,不若庭草無人隨意綠”也;“池館無人燕學飛”,不若空梁落燕泥”也。
伯景句意凡近,似所謂西崑體”,而王胄薛道衡峻潔可喜也。

白樂天海圖詩》《漁隱叢話》海圖屏風詩》
略曰:“或者不量力,謂茲鼇可求
贔屭牽不動,綸絕沉其鈎。
一鼇頓頷,諸鼇齊掉頭
……噴風激飛廉鼓波陽侯
……遂使百川心,一作“遂使江漢水”。
朝宗意亦休。
”吾讀此詩,感劉隗李訓、薛文通等事,為之太息

蘇子美進奏紙,因秋賽會同舍,各醵金以飲。
洪州李定欲預此會,禱堯臣以干,舜欽不從
大怒,遂暴其席上之事于言路一時俊寀皆坐斥逐
聖俞《客至詩》曰:“有客十人至,共食一鼎珍。
一客得食覆鼎眾賓
”謂也。

國初官舟數少,非達官不可得
太宗時,朱嚴第三人及第,稅舟赴任至。
王禹偁送詩曰“賃舟東下歷陽湖,榜眼科名釋褐初”是也
天禧末,李迪宰相衡州副使,至儀真
是時鄭載發運使,假張駝子客舟貶所,尤可怪也。

陸起,性滑稽,宰吉州廬陵劇邑訴訟尤多
既才短,率五鼓視事猶不能辦
自作一絕廳壁云:“驅雞政府本來無,剛被人呼大夫
及至五更侵早算來却是被雞驅。

杭州天下之佳郡,衣冠之所樂處
故退之云“東吳游宦鄉”是也入幕尤多佳士
慶曆中,方楷守杭,會三幕客,皆年近七十,其閒又有經生,于郡政無所補,眾所鄙笑,而方亦惡之。
無名子嘲之曰:“綠水紅蓮客,青衫白髮精。
過廳一事咳嗽兩三聲。

葛稚川神仙傳》王方平麻姑蔡經家,方平曰:“不見已有五百年矣。
”擘麟脯行酒
蔡經竊視麻姑手如鳥爪心念曰:“背痒時正可爬背。
”方在念,而方平已知,責曰:“麻姑神人
汝何忽謂其手可爬背?
于是背。
皇祐中江西一事正類此。
李覯《題麻姑壇記》以嘲之曰:“五百年來別恨多,東征重得見青蛾
擘麟方擬窮歡樂不奈閒人背痒何。

永叔詩話本朝詩僧九人,時號“九僧詩”。
其閒惠崇尤多佳句,有百句圖》刊石長安,甚有可喜者。
嘉祐熙寧閒,吳僧文瑩能詩,其詞句飄逸,尤長古風,其可喜不可概舉
渚宮集》兩卷鄭獬為之序,行於世,可見也。

楊文公談苑》本朝武人多能詩,若曹翰句有“曾經國難穿金甲不為家貧賣寶刀
”劉吉父詩云:“一箭中鵠五湖歸釣魚。
大年稱其豪。
近世張師正進士及第,換武為遙郡防禦使,亦能詩
昇平詞》云:“舊將封侯盡,降王賜姓歸
”又有“蝸角功名不與澗松材幹甘休
”“分鹿是非委夢落花貴賤不由人
”他句皆類此

武士方圭作惡詩,極有可笑者,有旁見集》行於世,多為士大夫口實
慶曆初,宋丞相庠守揚州,會經過赴會至于席上談詩,嘲哳可厭
宋公厭之,因顧望野外有牛繫樹下,牛拽樹將折,宋公坐客胡恢曰:“青牛恃力狂挨樹。
已曉公意應聲對曰:“怪鳥避人
”公大笑慚怒

馬遵責守宣州,及其去也,郡僚軍民爭欲駐留,至以鐵鏁絕江
餞筵倚醉令官妓剥榧實而食,眷眷若留連狀
又以所乘驄馬梅聖俞家,郡人皆不疑其去也。
使人絕鏁解舟,以水沃櫓牙,使之不鳴。
逮曉,舟去遠矣。
聖俞詩云:“三更下陵陽峯扁舟江上無蹤
叉牙鐵鏁橫絕,濕櫓不驚潭底龍。
斷腸吳姬指如,欲剥玉榧何從
短翎水鴨不遠,那經細雨山重重。
却顧舊埒病驄馬塵沙歷盡龍鍾
”蓋謂是也

王摩詰閉門著書多歲月,種松皆作老龍鱗。
一本作“皆老作龍鱗”,尤佳。
陳應鸞原按:此條底本原無,此據說郛宛委山堂本)、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奇晉齋叢書本、學海類編本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