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语阳秋-宋-葛立方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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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13年
卷八 第 x 頁
蘇武李陵武帝時同為侍中金蘭之義素篤。
拘於匈奴明年始降,雖 逆順之勢殊,悲歡之情異,然朋友之誼,此心常炯炯也。
海上使降之言 ,非不切至,而武之所以者,不過明吾忠義之心而已,而未嘗一語之叛 。
若告衛律則不然,盡詞詬詈,歸之於不忠不臣之科,而此節義臨之,幾使 惡死,此亦可以見於厚也。
後武得歸,置酒曰:〔今足下還歸揚名匈奴功顯漢室,雖古竹帛所載,丹青所畫,何以子卿
〕故李太白蘇武 詩》云:〔渴飲月窟冰,饑餐天上雪。
東還沙塞遠,北愴河梁別
泣把李陵衣, 相看淚成血
〕蓋亦是意爾。

張祜《觀狄梁公傳詩》云: 失運盧陵厄,乘時武后尊。
五丁造化一柱乾坤
山谷有〔鯨波橫流砥柱虎口舌國宗臣〕之句,可謂善論仁傑者。
余謂仁傑不 畏武后羅織之獄,三族之夷,強犯逆鱗,敢以廬陵王為請者,非特資忠義,亦 以先武后之心故也。
張易之昌宗,後之嬖臣也,欲歸廬陵事大體重,非 二嬖之言,後孰信之。
吉頊能以危言二嬖陳易弔為賀之計,故二嬖敢從容以 請,而後遂定
於是仁傑之諫得行
卒之遣徐彥伯廬陵王房州者,由仁傑 之言也。
史援呂溫之言,稱之曰:〔取日虞淵,洗光咸池,潛授五龍,夾之以 飛。
嗚呼仁傑其忠且賢哉!
仁傑傳,始後欲立武三思
李昭德傳》乃 云:洛陽王慶之請以武承嗣皇太子昭德力爭
今攷三思本傳,不載為皇太 子之說。
承嗣傳云:〔洛州人請立承嗣皇太子岑長倩格輔元爭不從。
不及昭德豈有抵梧邪?

漢元帝時恭、石顯用事京房劉向皆深嫉之,嘗上書力詆。
薰蕕冰炭不能共處,理之必然也。
淮陽王為己助,代王作求朝奏章;向令外親上 疏,謂小人在朝以致地動;雖嫉惡心切,然於忠實亦少貶矣。
使二子輸忠 於漢,當明目張膽論至再三可也何暇為身謀而假之他人哉!
荊公詩云: 京房劉向稱忠詔獄當年跡自窮。
畢竟論心不妨迷國相同
後之論人物者,倘取其心而略其跡,則善矣。

東漢李固直鯁亮,志在許國不為身謀
爭立清河,遂忤梁冀以致身首異 處。
當時有提鈇上章,乞收屍,如汝南郭亮者;有星行守衛屍喪,如陳 留楊羌者;亦可見獲罪矣。
唐李華嘗觀黨錮傳》,撫卷而悲之,且作詩 曰: 古墳襄城野,斜徑橫秋陂。
不禁樵採孑遺
嗚呼,生不能保其身,死又不能保其藏骨之地,天之不相善人何至是邪!
聖 俞詩云: 漢家黨人,誰與李、杜死。
死者范滂,其母為之喜。
喜死名愈彰,生榮犬豕
史臣胡廣趙戒糞土,而馬融犬豕哉!

司馬遷遊江、淮、汶、泗之境,紬金匱石室之書而作史記
上下千年,殆 如目睹可謂孤拔
初遭李陵之禍,不肯引決而甘腐刑者,實欲效離騷呂覽說難之書,以攄憤悱。
荊公詩云:〔嗟子刀鋸間,悠然止而食。
成書後世憤悱自釋
〕觀史記評贊,於范睢蔡澤則曰:〔二子不相 厄,烏能激乎?
〕於季布則曰:〔彼自負才,故受辱不羞
〕於虞卿則曰:〔 虞卿窮愁則不著書自見
〕於伍員則曰:〔隱忍就功名〕。
至於貨殖遊俠二傳,則以〔家貧不能自贖左右親戚不為一言〕而寄意焉。
荊公釋憤悱之言,非虛發也。

老杜自稱許,有乃祖之風,上書明皇云:〔臣之述作沈鬱頓挫揚雄枚皋企及也。
壯遊詩》則自比於崔、、班、揚,又云:〔氣劘壘,目矩 曹劉牆。
《贈韋左丞則曰:〔賦料揚雄敵,詩看子建親。
詩雄於世, 自比諸人,誠未為過。
至切比稷與契則過矣。
史稱論天下大事,高而不切, 豈自比而然耶?
至云〔上感九廟焚,下憫萬民瘡,斯時伏青蒲廷爭守御床 〕,其忠藎亦可嘉矣

文選王粲公讌詩》,注云:此侍曹操宴也。
未為天子,故云公讌耳。
建安十八年春,受魏公九錫之命,公知眾情未順,終其身不敢稱尊
詩 已有〔願我賢主人,與天巍巍〕之語,則豈復有心於漢耶!
嘗說劉表之子 琮曰:〔曹公人傑也,將軍捲甲倒戈以歸曹公長享福祚萬全之策也。
厥後 為軍祭酒,則以腹心委之矣。

陸希聲隱居宜興陽山,今金沙寺,其故宅也。
自著《君陽山記》,敘其景物亭 館如輞川尚可得其彷彿
初,僧辯光從希聲筆法,繼以善書得幸昭宗
希 聲祈使援己,以詩寄之云: 筆下龍蛇似有神,天池雷雨逡巡
寄言昔日不龜手,應念江湖洴澼人。
得召隱操不足觀也。
嘗著易傳十卷
觀其自序以謂:夢在大河之陽 ,有三人偃臥東首,上伏羲,中文王,下孔子,以《易》道畀余,遂悟八卦小成 之位,質以象數有如苻契。
且云:今年四十有七,已及聖人之年於是《易 傳》以授門人崔徹、王贊之徒,復自為注。
今觀其書無可取者,而怪誕如此,其 人亦可知。
避難死於道路,蓋不能終君陽之居也。

荊公商鞅詩》云:〔今人未可商鞅商鞅能令政必行。
〕余竊疑焉。
孔子論 為君難,有曰:〔如其善而莫予違也,不亦善乎?
不善不而莫予違也,不幾乎 一言喪邦乎?
蓋人生殺之權,志在使人無違於我,其何所不至哉!
商鞅 助秦為虐,而乃稱其使政必行何邪?
後又有謝安詩》云: 謝公才業超群,誤長清談助世紛
秦晉區區亡國可能王衍商君
則知前篇有激而云也。
杜子美云: 舜舉十六相,身尊道何高。
秦時商鞅法令牛毛
則知所去取矣。

謝靈運永嘉臨川,作山水詩甚多往往佳句
然其人浮躁不羈,亦何足道哉
方景平天踐祚靈運扇搖異同非毀執政矣。
文帝召為秘書監,自以名 輩應參時政,而王曇首王華名位逾之,意既不平,多稱疾不朝,則無君之心 已見於此時矣。
後以遊放無度,為有司所糾,朝廷遣使收之,而靈運有〔韓亡子 房奮,秦帝魯連恥〕之詠,竟不免東市之戮。
白樂天乃謂 謝公廓落,與世不相遇
壯志不用,須有所洩處。
洩為山水詩逸韻奇趣
何也?
武帝文帝兩朝遇之甚厚,內而卿監,外而二千石,亦不為不逢矣,豈可謂 與世不相遇乎?
少須之,安知不至黃散,而褊躁至是,惜哉!
其作《登石門詩》 云: 心契九秋幹,目翫三春荑。
居常待終處順故安排。
不知墟之洩,能處順乎,五年之禍,能待終邪?
亦可謂心語相違矣。

揚雄之跡,曲諂新室,議之者眾矣,此置而不論
之心如何哉?
法言之 書,似未明乎大道之指也。
王荊公深許之,何邪?
詩云:〔寥寥鄒魯後,於此 獨先覺。
〕又云:〔儒者陵夷此道窮,千秋止有一楊雄
〕又云:〔道真沉溺九 流渾,獨泝頹波討得源。
〕又云:〔子雲平生人莫知,知者獨稱其辭。
〕今尊 子雲皆是,得子雲心亦無幾,是以聖人也。
東坡艱深之辭,文淺易 之說,與公矛盾矣。

宋彭城王義康檀道濟之功,會文帝疾動,乃矯詔廷尉誅之。
時人歌云:〔 可憐《白浮鳩》枉殺江州
當時人痛之蓋如此
奈何王綱下移,主威莫立 ,洎魏軍至瓜步,帝方登石頭以思之,又何補哉!
劉夢得嘗過其墓而悲之曰:〔 萬里長城壞,荒雲野
秣陵多士女,猶唱《白浮鳩》
〕蓋傷痛之深,雖歷 三百年而猶不泯也。

馬少游常哀兄援多大志,曰:〔士生一世,但取衣食裁足,乘下澤車,御款段馬 ,鄉里善人,斯可矣。
求贏餘,但自苦爾。
〕故援在浪泊西里當下上霧毒氣薰蒸仰視飛鳶跕跕水中之時,輒思其言,以謂念少游語,何可得也
武陵五溪蠻作亂,劉尚軍沒,而援貪進不止方且據鞍矍鑠被甲請行,遂底 壺頭之困。
劉夢得《經伏波神祠詩》,有〔一以功名累,翻思馬少游〕之句,可 謂名言矣。
壺頭武陵當是夢得司馬經歷
篇首言〔濛濛篁竹下,有路 上壺頭

西伯將出獵,卜之曰:〔所獲非龍非螭,非虎非羆,所獲霸王之輔。
於是果遇 太公於渭之陽,載與俱歸。
司馬遷之說也。
文王磻溪,見呂尚釣,釣得玉璜 ,刻曰:〔姬受命,呂佐檢,德合於今昌來提。
〕此尚書大傳之說也。
太公 釣於滋泉,文王得而王。
呂不韋之說也。
呂望年七十,釣於渭渚,初下得鮒, 次得鯉刳腹得書,書文曰:〔呂望封於齊。
〕此劉向之說也。
太公居東 海之濱,聞文王作,興曰:〔盍歸乎來
〕由文王至於孔子,五百有餘歲,若太 公望則見而知之,此孟子之說也。
數說者,皆言天產英輔興周,蓋非碌碌佐 命者之可擬也。
司馬遷乃摭或者之論,謂西伯羑里散宜生閎夭呂尚美女奇物,獻於而贖西伯
西伯既脫,三人陰謀修德以傾商政。
此豈所以太公哉!
歐陽詹云:〔論兵去商虐,講德興周道。
屠沽未遇時,何異斯川老。
〕 余比赴官宜春,於壽昌道中,見壁間題一詩云: 漁翁何事從戎變化神奇抵掌中。
莫道直鉤無所取,渭川一釣得三公
以為傾商政,一以為三公,皆非知聖賢者。

淄青李師道,倚蔡為重,稱兵不軌
洎蔡平,師道乃始震悸
憲宗命削其官, 詔諸軍進討於是節度之兵興矣。
劉夢得嘗為天齊行》二篇,以快李師道 之死
師道猖獗狂悖反噬其主,人怨神怒豈能覆載之中乎?
夢得云: 〔牙門大將劉生夜半射落欃槍星。
〕又云:〔泰山沉寇六十年,旅祭不饗 愁煙
今逢聖君封禪神使陰兵助戰
〕夫劉悟本軍之將也,方為師道陽穀以當魏將,乃倒戈以攻其主。
泰山本土之神也,宜福其地,而乃陰兵助 敵。
人怨神怒可知矣。
將叛其君,神叛其主,豈非以此始者以此終乎!
天之所 報速矣。

唐明皇時陳希烈左相李林甫右相高適各有詩上之,以陳為吉甫子房 ,以李為傅說蕭何,其比擬不倫如是
陳詩云: 天地莊生馬,江湖范蠡
逍遙堪自樂,浩蕩無憂
無意於依陳。
上李相詩云: 莫以才難用,終期善易聽。
未為門下客,徒謝少微星
有意於干李。
希烈傳,林甫顓朝,以希烈柔易,乃薦之共政,則權在林甫不在希烈,故不依陳而干李也。

觀漁父告屈原之語曰:〔聖人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
〕又云:〔眾人皆 濁,何不淈其泥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釃。
〕此與孔子和而不 同之言何異
使屈原能聽安時處順,寘得喪度外,安知不在聖賢之域!
而仕不得志狷急褊躁,甘葬江魚之腹,知命者肯如是乎!
班固露才揚己忿懟沉江。
劉勰謂依彭咸遺則者,狷狹之志也。
揚雄謂遇不遇命也,何必沉身 哉!
孟郊云:〔三黜慍色,即非賢哲模
〕孫邰云:〔道廢固命也,何事葬江 魚。
〕皆貶之也。
張文潛以謂 楚國茫茫盡醉人,獨醒唯有靈均
哺糟更使同流俗,漁父由來不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