䂬溪诗话-宋-黄彻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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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第 x 頁

老杜《贈韋左丞有「朝叩富兒門,暮隨肥馬塵」,至為殘杯」、「冷炙」之語。
姜少府清觴異味即云新歡便飽姜侯德」;王倚沽酒割鮮即云古人情義晚誰似」,豈附炎老饕如是哉?
蓋託文字戲謔也。
然又不可不慮,故有褊性幽棲」、「直恥事干謁」之什,以自見其志。
亦如《示姪佐》云:「甚聞霜薤白,重惠如何
」「已應舂得細,頗覺寄來遲
」皆戲言也。
終慮癡人以夢為實,故《示從孫濟》云:「所來為宗族,亦不為盤飱
小人利口實,薄俗難可論。
」正如淵明乞食篇云:「飢來驅我去,不知竟何之。
行行至斯里,叩門言辭
」其卑污乃爾不肯五斗折腰,殆無異矣!


世俗太白賜牀調羹為榮,力士脫靴為勇。
愚觀唐宗渠渠,豈真樂道下賢哉?
其意急得豔詞媟語以悅婦人耳!
論撰,亦不過為玉樓」、「金殿」、「鴛鴦」、「翡翠」等語,社稷蒼生何賴
就使滑稽傲世,然東方生不忘納諫,況黃屋既為之屈乎?
說者以謀謨密,歷考全集愛國憂民之心如子美語,一何鮮也!
力士閨闥腐庸惟恐不當人主意;挾主勢驅之,何所不可脫靴乃其職也。
退之為「蚍蜉撼大樹」之喻,遂使後學吞聲
余竊謂:如論其文章豪逸真一偉人;如論其心術事業可施廊廟齊名,真忝竊也。


李商隱淮西碑》云:「言訖屢頷天子頤。
」雖務奇崛人臣不當如此
乘輿軒陛,自不敢正斥,如老杜天顏有喜近臣知」,「虯須太宗」,可謂知體矣。
東坡《贈寫御容詩云:「野人不識日月角,髣髴尚憶重瞳光。
……天容玉色誰能畫,老師古寺晝閒房。
」蓋遵此法。


許汜不為陳元龍所禮,嘗與劉備稱之。
曰:「君有國士名,望有捄世意;而求田問舍,言無可採,何緣當與君語?
小人,欲卧百尺樓,卧君於地,何但上下牀之間耶!
」然介甫屢用之:「求田問舍無成」,「更覺求田問舍遲」。
《讀蜀志》曰:「無人語與劉玄德問舍求田意最高。
」又有《遊西霞菴》云:「求田山下,終欲忤陳登
豈非力欲轉此一重案歟?


岑參《送顏平原詩序云:「十二年春,有詔補尚書郎十數公為郡守
上親賦詩,觴羣公蓬萊,仍賜以繒帛,寵餞加等,故長篇述其事。
安祿山亂,明皇曰:「河北二十四郡,無一忠臣耶?
」及聞平原固守,乃曰:「朕不識真卿何如人,所為若此
前日宴賫,真文具爾


退之云:「偶然題作木居士,便有無窮求福人。
可謂切中時病
凡世趨附權勢圖身利者,豈問其人賢否,果能為國為民哉?
及其敗也,相推禍門而已
聾俗無知諂祭非鬼,無異也。


《杜集》及馬與鷹甚多,亦屢用屬對,如「老驥知道蒼鷹飢易馴。
」「老驥思千里,飢鷹待一呼
」「老馬倦知道蒼鷹著人
」「驥病思偏秣,鷹愁怕苦籠。
」「放蹄赤驥,捩翅服蒼鷹
」「老驥驤首,飢鷹愁易馴。
驄馬行》云:「吾聞良驥老始成,此馬數年人更驚。
」,又「不比馬空多肉」,「一洗萬古凡馬空」。
《楊監出畫鷹》云:「干戈暇日真骨崖嶂
為君除狡兔,會見翻韝上。
王兵馬使二角鷹》云:「安得爾輩開其羣,驅出六合梟鸞分!
《畫鷹》云:「何當凡鳥毛血平蕪
」餘尚多有之。
蓋其致遠壯心,未甘伏櫪,嫉惡剛腸,尤思排擊
《語》曰:「驥不稱其力,稱其德也。
左氏曰:「見無禮於其君者,如鷹鸇逐鳥雀也。
少陵有焉。


吳邁遠自夸蚩鄙他人,每作詩稱意語,輒擲地呼曰:「曹子建何足數哉!
袁嘏謂人曰:「我詩有生氣
」亦以用心深苦,俄爾有得,宜不勝其喜。
子美云「語不驚人不休」,貫休謂「得句先呈佛」,皆為此也。


林和靖贈人詩云:「馬從同事借,妻怕罷官貧。
」頗能狀寒廉態,抑又有意
所謂怕貧者,婦人女子耳,大丈夫不移,何隕穫之有?
子美長貧任婦愁」,亦以男子未嘗愁也。
「讓不謀妻」,以明謀及婦人則不得辭也。
又云:「浮生定分飢飽豈可逃。
歎息妻子,我何隨汝曹
樂天云:「妻孥不悅生怪問,而我醉卧陶然
退之曰:「莫為兒女態戚嗟賤貧


老杜《畏人》有云「門徑榛草無心馬蹄」,又「直須上番看成,客至從嗔不出迎」。
遺物離人矣,《答嚴八》乃云:「只須開荒徑,拄杖穿花馬嘶
」又有「草萊無徑欲教鋤」。
亦如「厭就成都卜」,而云「憑將百錢卜漂泊君平」。
自知者觀之,則為遊戲篇章,得大自在俗士拘泥,則前後不相應也。
東坡谷林堂云:「古今正自同,歲月何必書。
遊香積山》又云:「尋幽不繼書版歲月

十一
蕭思話先于曲阿起宅有閒曠之致。
子惠基嘗謂所親曰:「須婚嫁畢當歸老舊廬。
」故元次山《招陶別駕云:「無惑畢婚嫁,竟為俗務牽。
退之云:「如今便可爾,何用畢婚嫁

十二
嘗恨王子猷作「此君」語,輕以難名告人,遂使庸夫俗子妄意其間酤坊茗肆,適以污累之。
謫仙云:「但得醉中趣,勿為醒者傳。
」此理信然。
和靖《招靈皎》云:「百千幽勝無人見,說向吾師是洩機
東坡云:「此味只憂兒輩覺,逢人休道北窗涼
」「人生此樂須天賦,莫遣兒曹取次知。
」使子猷知此,必鉗其喙也。

十三
和靖士大夫詩,未嘗不及遷擢,與舉子詩,未嘗不言登第,視此為何隨緣應接不為苟難亢絕如此
老杜云:「本無軒冕意,不是當時
」「鍾鼎山林天性濁醪麤飯任吾年。
道義重而不輕王公者也。
阮孝緒南平王致書要之不赴,曰:「非志驕富貴,但性畏廟堂
使麏麚可驂何異驥騄

十四
靈澈有「相逢道休官去,林下何曾一人」,世傳口實
凡語有及抽簪,即以此譏之。
余謂矯飾罔人,固不足論,若出于至誠時對知己一吐心胸,何害?
嘗觀昌黎《送盤谷云:「行抽手版丞相不待彈劾歸農
《贈侯喜云:「便當提攜妻與子,南入箕潁無還時。
」「如今便當去,咄咄無自癡。
」「如今更誰恨,可便灞滻
」此類凡數十,豈苟以飾口哉?
剛勁之操不少屈,所素守定故也。

十五
昔人五馬事,多因遊遨出處方用之,如老杜《王閬州餞蕭遂州云:「二天開寵餞,五馬生光
」其賓主去住分矣。
《送李梓州:「五馬何時到」,《贈嚴武:「五馬舊曾諳小徑」,《送賈閣老汝州:「人生五馬貴」;太白:「五馬留連」;岑參:「門外不須五馬」;戎昱:「五馬幾時魏闕」;子厚:「五馬征騑」;樂天:「五馬無由酒家」;坡:「鼓吹未容五馬」;介甫:「尚得使君五馬」。
近人太守安居閒閤,例稱五馬,此理恐未安也

十六
王夷甫蔡景節並號口不言錢二子皆因弊矯之過者。
以其妻貪惏黷貨,至藉俠士李陽以懼之。
臨海,其婢納女巫之賂,為百姓登聞鼓,其絕口有由然。
子美張籍皆云:「呼兒散寫乞錢書」,太白:「顏公三十萬,盡赴酒家錢」,岑參:「閒時耐相訪,正有牀頭錢」,小杜:「清貧欠一杯錢」,坡:「滿江風不論錢」,谷:「青山好去坐無錢」,曾不諸公之高也。

十七
或問鄭綮:「相國近有詩否?
」答云:「詩思灞橋風雪中、驢子上,此處那得之!
北夢瑣言載:雖有詩名本無廊廟之望,及登庸中外驚駭
太原兵至渭北天子震恐,渴于攘却請于文宣王諡號中加一「哲」字。
不究時病,率此類。
愚謂此人止可置之風雪中,令作詩也。

十八
明宗蜀中舊臣賦蜀主降巨唐詩,王偕等皆譏荒淫,獨中丞牛希濟曰:「唐主再懸新日月,蜀王難保舊山川。
明宗曰:「希濟不謗君親忠孝也。
」賜綵百段。
余謂希濟但能兩解之辭而已
江革云:不能殺身報主得死為幸,誓不為執筆
可以臣子之節。

十九
韋蘇州《贈李儋云:「身多疾病田里,邑有流亡媿俸錢
《郡中燕集》云:「自慚居處崇,未覩斯民康。
」余謂有官君子,當切切作此語。
彼有一意供租,專事土木,而視民如讎者,得無媿此詩乎!

二十
漁樵閒話》載:唐末有宜春王轂,以歌詩擅名,嘗作玉樹曲》,畧云:「璧月夜,瓊樓春,蓮舌泠泠詞調新。
當時狎客豐祿直諫犯顏一人
歌未闋,晉王劍上黏腥血
君臣猶在醉鄉中,一面已無陳日月
」此調大播人口
未第時,嘗於市廛中見有同人被無賴毆擊前捄之,揚聲曰:「莫無禮
便是解道君臣猶在醉鄉中,一面已無陳日月』。
亡賴者聞之,慚謝而退。
蓋譏當時士大夫掩蔽人善,殆此小人不若
余謂漁樵特假以自喻耳。
亡賴所以悔過從善,頓平凶暴之氣者,非重其才也,非重其名也,蓋重其言有補於治亂安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