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式-唐-释皎然全一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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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勢
高手述作,如登荊、巫,覿三湘、鄢、之盛,縈回盤礡,千變萬態
文體開闔作用之勢。
極天高峙,崒焉不群,氣勝勢飛,合杳相屬奇勢在工。
或修江耿耿萬里無波,欻出高深重複之狀。
奇勢雅發。
古今逸格,皆造其極矣。

作用
作者措意,雖有聲律不妨作用
壺公瓢中自有天地日月時時拋鍼擲線,似斷而復續,此為詩中之仙。
拘忌之徒,非可企及矣。

四聲
樂章宮商五音之說,不聞四聲
近自周顒劉繪流出,宮商暢于詩體輕重低昂之節,韻合情高,此未損文格
沈休文酷裁八病,碎用四聲,故風雅殆盡
後之才子天機不高,為沈生弊法所媚,懵然隨流,溺而不返

有四
氣高而不怒,怒則失於風流;力勁而不露,露則傷於斤斧;情多而不暗,暗則蹶於拙鈍才贍而不疏,疏則損於筋脈

有四
氣象氤氳,由深于體勢意度盤礡,由深於作用;用律不滯,由深于聲對;用事不直,由深於義類

詩有二要
要力全而不苦澀,要氣足而不怒張

詩有二廢
雖欲廢巧尚直,而思致不得置;雖欲廢詞尚意,而典麗不得遺。

有四
雖期道情,而離深僻;雖用經史,而離書生;雖尚高逸,而離迂遠;雖欲飛動,而離輕浮

詩有六迷
虛誕而為高骨;以緩漫而為沖澹;以錯用意而獨善;以詭怪而為新奇;以爛熟而為穩約;以氣少力弱為容易。

詩有六至
至險而不僻;至奇而不差;至麗而自然;至苦而無跡;至近而意遠;至放而不迂。

詩有七德德,一作得
識理二高古;三典麗;四風流五精神;六質幹七體裁。

詩有五格
不用第一作用第二;其有不用事而措意不高者,黜入第二格
用事第三其中亦有不用事而格稍下,貶居第三。
有事無事第四;此于第三格中稍下故入第四。
有事無事,情格俱下第五
情格俱下,有事無事可知也。

李少卿古詩十九首
西漢之初,王澤未竭,詩教在焉。
仲尼刪詩三百篇,初傳卜商
後之學者,以師道相高,故有齊、魯四家之目。
五言周時已見濫觴,及乎成篇,則始于李陵蘇武二子
天與其性,發言自高未有作用
十九首精義炳,婉而成章,始見作用之功。
東漢文體
又如「冉冉孤生」、「青青河畔草」,傅毅蔡邕所作。
以此而論,為漢明矣。

鄴中
鄴中七子、王最高。
劉楨辭氣,偏正得其中不拘對屬偶或有之,語與興驅,勢逐情起,不由作意氣格自高,與十九首其流一也。

文章宗旨
康樂公早歲能文,性穎神澈。
及通內典心地更精,故所作詩,發皆造極
得非空王之道助邪?
文章天下公器,安敢私焉?
曩者嘗與諸公康樂為文,直于情性,尚于作用不顧詞彩,而風流自然
清景當中天地秋色,詩之量也;慶一作卿。
雲從風,舒卷萬狀,詩之變也。
不然何以得其格高,其氣正,其體貞,其貌古,其詞深,其才婉,其德宏,其調逸,其聲諧哉?
至如述祖德〉一章,〈擬鄴中八首,〈經廬陵王墓〉、〈臨池上樓〉,識度高明,蓋詩中之日月也,安可攀援哉!
惠休所評「謝詩如芙蓉出水」,斯言頗近矣!
故能上躡《風》《騷》,下超魏、晉。
建安製作,其椎輪乎?

用事
詩人皆以徵古為用事不必盡然也。
今且六義之中,略論比興。
取象曰比,取義曰興。
義即象下之意。
禽魚草木人物名數萬象中義類同者,盡入比興,〈關雎〉即其義也。
陶公以「孤雪」比「貧士」;鮑照以「直」比「朱絲」,以「清」比「玉壺」。
時久呼比為用事,呼用事為比
陸機齊謳行〉:「鄙哉牛山歎未及至人情。
爽鳩苟已徂,吾子安得停?
」此規諫之忠,是用事非比也。
康樂公〈還舊園作〉:「偶與張、邴合,久欲東山
」此敘志之忠,是比,非用事也。
詳味可知

語似用事義非用事
二門始有之,而弱手不能知也。
康樂公「彭、薛纔一作裁。
知恥貢公遺榮
或可優貪競,豈足稱達生
」此申商三賢,雖許其退身不免遺議
康樂欲借此成我詩,非用事也。
如〈古詩〉:「仙人王子喬,難可與等期
曹植〈贈白馬王彪〉:「虛無列仙松子久吾欺。
」又〈古詩〉:「師涓久不奏,誰能宣我心?
上句仙道不可偕,次句讓一作誚。
之無效。
下句略似指人,如魏武呼「杜康」為酒。
作者存其毛粉,不欲委曲傷乎天真並非用事也。

取境
不假修飾,任其醜朴。
風韻正,天真全,即名上等
予曰不然無鹽闕容而有德曷若文王太姒有容有德乎?
又云:不要苦思苦思則喪自然之質。
此亦不然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取境之時,須至難、至險,始見奇句。
成篇之後,觀其氣貌有似等閒,不思而得,此高手也。
有時靜神王,佳句縱橫若不可遏,宛若神助
不然,蓋由先積精思,因神王而得乎?

重意詩例
兩重意已上,皆文外之旨。
若遇高手,如康樂公,覽而察之,但見情性不睹文字,蓋詣道之極也。
向使此道,尊之於儒,則冠六經之首。
貴之於道,則居眾妙之門;精之于釋,則徹空王之奧。
但恐徒揮斧斤,而無其質,故伯牙所以嘆息也。
疇昔國朝協律郎競與越僧元監集秀句二子天機素少,選又不精多採浮淺之言,以誘蒙俗
特入瞽夫偷語之便,何異賊兵而資盜糧,無益詩教矣。

跌宕格二品
越俗
其道如黃臨風,貌逸神王,杳不可羈。
郭景純遊僊詩〉:「左挹浮邱,右洪崖
鮑明遠擬行路難〉:「舉頭四顧望,但見松柏園荊棘蹲蹲
中有一鳥杜鵑,言是古蜀帝
聲音哀苦不息羽毛憔悴似人髡。
飛走樹間蟲螘,豈憶往時一作日。
天子尊。
念茲死生變化非常理,中心惻愴不能言。

駭俗
其道如楚有接輿,魯有原壤
外示驚俗之貌,內藏達人之度。
郭景純遊仙詩〉:「姮娥妙音洪崖頷其頤。
王梵志道情詩〉:「我昔未生時冥冥無所知。
天公生我生我復何為?
無衣使我寒,無食使我飢。
還你天公我,還我未生時
賀知章放達詩〉:「落花好些一醉一回顛。
盧照鄰勞作詩〉:「城狐尾獨束,山鬼參覃

淈沒格一品
淡俗
此道夏姬當壚,似蕩而貞;采吳、楚之風,然俗而正。
古歌曰:「華陰山頭百尺井,下有流泉徹骨冷。
可憐女子照影不照其餘斜領

調笑一品
戲俗
漢書云:「來,解人頤
」蓋說《詩》也。
一品非雅作,足為談笑之資矣。
李白〈上雲樂〉:「女媧黃土,摶作愚下人。
散在六合間,濛濛沙塵

對句對句
上句偶然孤發,其意未全,更資下句引之方了。
對語一句便顯,不假下句
少相敵,功夫稍殊。
試論之:夫對者,如天尊地卑君臣父子蓋天自然之數。
斤斧跡存,不合自然,則非作者之意。
詩語二句相須,如鳥有翅,若惟擅工一句,雖奇且麗,何異鴛鴦五色隻翼而飛者哉?

不同語意
不同可知矣。
此則有三同三同之中,偷語最為鈍賊
如漢定律令,厥罪必書,不應為。
酇侯務在匡佐不暇采詩
致使弱手才,公行劫掠
評質以道,片言可折,此輩無處逃刑
其次偷意,事雖可罔,情不可原。
若欲一例平反詩教設?
其次偷勢,才巧意精,若無朕跡,蓋詩人狐白裘閫域中之手。
吾示賞俊,從其漏網

偷語詩例
陳後主〈入隋侍宴應詔詩〉:「日月天德」,取傅長虞〈贈何劭王濟詩〉:「日月太清」。
上三字同下二字義同。

偷意詩例
沈佺期〈酬蘇味道詩〉:「小池殘暑退,高樹早涼歸」,取柳惲〈從武帝景陽樓詩〉:「太液滄波起,長楊高樹

偷勢詩例
王昌齡獨遊詩〉:「手攜雙鯉魚目送千里雁。
悟彼飛有適,嗟此罹憂患
」取嵇康〈送秀才入軍詩〉:「目送歸鴻,手揮五絃。
俯仰自得游心泰玄

品藻
古來詩集,多有不公,或雖公而不鑒。
則不然。
與二三作者縣衡眾製之表,覽而鑒之,庶無遺矣。
華豔百葉芙蓉菡萏照水
體裁龍行虎步,氣逸情高。
脫若思來景遏,其勢中斷,亦有如寒松病枝,風擺半折

體有一十九字
詩人之思,初發取境偏高,則一首舉體便高;取境偏逸,則一首舉體便逸。
才性作情性。
等字亦然,故各歸功一字
偏高、偏逸之例,直于詩體篇目風貌不妨
一字之下風律外彰體德內蘊,如車之有轂,眾輻歸焉。
其一十九字,括文章德體風味盡矣,如《易》之有彖辭焉。
今但注於前卷中,後卷不復備舉
比興六義,本乎情思,亦蘊乎十九字中,無復別出矣。

高、風韻切暢曰高。
逸、體格閒放曰逸。
貞、放詞正直曰貞。
忠、臨危不變曰忠。
節、持節不改曰節。
志、立志不改曰志。
氣、風情耿耿曰氣。
情、緣情不盡曰情。
思、氣多含蓄曰思。
德、詞溫而正曰德。
誡、檢束防閑曰誡。
閒、情性疏野曰閒。
達、心跡曠誕曰達。
悲、傷甚曰悲。
怨、詞理悽切曰怨。
意、立言曰意。
力、體裁勁健曰力。
靜、非如松風不動,林狖未鳴,乃謂意中之靜。
遠。
非謂淼淼望水,杳杳看山,乃謂意中之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