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碧三卷 起顺治二年乙酉止顺治四年丁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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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碧卷三
                   
丹溪生彭导泗磬泉编述
   ──起乙酉、止丁亥

  乙酉顺治二年(时贼窃据全蜀)春正月,举人刘道贞以兵复邛,不克,贼灭其家。初,道贞败贼于小关山,贼还据邛,至是,道贞谋恢复,命子暌度以兵来争,贼搜获道贞妻王氏,环刀械颈,令招其子。王氏大骂不从,贼分其尸,投之城外。举家百口俱死。暌度亦以战殁(暌度妻冯氏,有诗名,诗见邛志)
  时,贼胁绵州诸生叶大宾牧邛。大宾佯受之,密通绅士军民相时举事。始以计绐贼将曰:蒲江要害,闻有警须调兵往,贼信之,分其众千馀去。翌日,又曰:大邑隶邛,系将军责,恐有变,亦宜调兵往,反分其众千馀去。贼众既分,大宾矫令杀贼,帅溃,其卒三千保护州民万馀,夺西门而去。
  三月,故明诸臣起兵攻叙州,取之。初,阁部巴县王应熊,奉永明王命,总督川湖云贵军务,耑办川寇。时,诸郡惟遵义为王祥所守未破,应熊入居之,缟素誓师,开幕府,传檄讨贼,而总督宜宾樊一蘅适至,命诸郡旧将会师大举,起甘良臣为总统,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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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天锡、屠龙,合参将杨展,游击马应试,余朝宗所携溃卒,得三万人。是年三月,攻叙州,斩贼数千级,走伪都督张化龙,复其城。冯双礼来争,又败之。孙可望来援,相持一月,一蘅粮尽,退屯古蔺州,展退屯江津,贼乃截朱化龙于羊子岭。化龙率番兵冲击之,贼惊溃遁去。是时,副将曾英,参政刘鳞长及部将于大海、李占春、张天相等,方破贼于重庆,属兵十馀万来,奉一蘅节制。
  李研斋长祥记云:献忠陷成都,蜀残甲并草泽间诸忠勇,合兵中江、射洪间,约十馀万,阻山壁水,整饬甲冑。献忠忌之。时,阁部王应熊驻师遵义,去中江、射洪千馀里,呼应不及。王又慎惜名器,蜀之来言情与请劄付者,多不遂意,军中旧官称官,他惟称义士,无以临众,忽传山中有王,内江王也,使人视之,容貌顾盼,英雄异常,军中大喜,思得王监国,不受阁部节制,共往迎王。王至,欢呼相贺。因请视事。王不得已,任之,遂于军中设官职,定尊卑,安养百姓,训励士马,十馀万众,无不帖然者。军中亦为王建行宫,选后妃,备宫女,募内侍。又拔战士充卸营,亡何,贼至,出师与战,大败,数战数败,军中摇动。王乃自将兵出战,大捷,贼益兵来,王又出战,又大捷。生擒数百人,降千馀人。王皆编入御营中。一日,献忠自以大队至,对垒未合战,御营兵噪,各营惊乱。献自外攻击,御营从内杀出,十馀万兵,斩艾奔窜尽矣。内江王,盖贼也,献使之来,伪为王,以破坏我师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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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州知州王国臣,以州降贼。国臣,西安人,初通闯将马爌继,又归献忠。先与下南道胡寅不睦,将执以与贼,寅逃入土司高克礼家,而土司杨姓者,与高世仇,互相攻杀,杨之乔又欲因乱弑兄,之明降贼,遂执胡寅,并家口数十人,送献忠杀之。
  天全六番招讨使杨之明、成都进士朱俸尹、川北举人郑延爵,起兵拒贼,败绩,俱死之。之明等合谋起兵,与贼战于雅州飞仙关,兵,俱擒,为贼剐于会城南门外。延爵逃至总冈山,收兵再战,没于阵。
  黎州宣慰司马京及弟亭,起兵讨贼。初,贼以蜀人易制,惟黎雅间土司难于骤服,用降人为招诱,铸金印赍之,易其章。马京者,汉将马岱后也,年十六,得印,掷之地,誓众不服。时,伪游击苗姓率众赴黎雅任,京密令通把调集番众与亭攻之,擒伪弁七十馀人,于演武厅申明大义,斩首祭旗,起兵讨贼。
  马京、马亭及土千户李华宇、指挥丁应选、富庄七姓与贼战于龙观川,大破之,斩其伪帅方总兵。京兄弟起兵,令白通使及白寰翠招致富庄七姓子弟头人姜、黄、奈、李、蔡、包、张等土千户。李华宇者,年八十矣,亦率众至,京即以七姓畀之。而海棠堡指挥使丁应选、宁越守备杨起泰,以观察胡恒之檄,引兵入援,闻恒死,遂与京兄弟合,得兵万馀,至雅州观川对岸,与贼大战,杀数千人,阵擒伪帅方总兵,斩之。贼败归,京遂恢复黎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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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贼大杀伪从官。初,孙可望自汉中还,时伪官连名状迓之于郊,可望不敢隐,陈之,献怒其沿故朝陋习,按名棒杀二百人。忽一日,杀从官三百,或言其太甚。献曰:文官怕没人做耶?因朝会拜伏,呼獒数十下殿,獒嗅者,引出斩之,名曰天杀。又创为生剥人法。若皮未去而先绝者,刑者抵死。伪兵书龚完敬,以道不治,用前法刲剔,实以衣冠,以徇于市。一祭酒某,以生辰受诸生礼,仅值千钱,其诛法一如完敬。召诸生集而观之。伪礼书江鼎镇,以郊天祝版不敬,杖之百,閤门自经死。右相严锡命,家在绵州,献过其地,见宅第壮丽,即命斩之。
  贼大杀绅士,贼各州邑安置伪官,查检乡绅学校,诡云选举,用军令严催上道,不至者孥戮,并坐比邻。既集,令之由东门入,西门出,尽斩之。
  贼集诸生,出新制黄旗,纵横各一丈,令书满幅大帅字,画欲如斗,又一笔挥成,能者免死。夹江生员王志道缚草为笔,以大缸贮墨,沈濡三日,提出直书,不爽毫发。献熟视曰:尔有才如此,他日图我者必尔也。立用祭旗(志道,字念泰,夹江学生,工书,死时,年二十七,余外曾祖也)
  贼诡称试士,于贡院前,左右设长绳,离地四尺,按名序立,凡身过绳者悉驱至西门外青羊宫杀之,前后近万人。笔砚委积如山。时惟二士年幼,不及绳,留作书记,一忘其名,一嘉定欧养直也(后贼奔川北,挟之以行,凤凰山之败,脱身归,流寓丹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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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余叔祖连姻,所作纪乱一书,载献事颇详,今无存矣)。又诡试武生。时,禁民间畜马,武生之至者,命集教场,出厩马最狞劣者千馀,驱之使骑,甫乘,合营大噪,发巨、振金鼓,马奔人堕,践踏成泥,贼抚掌大笑。
    一云:贼称帝成都,以出兵数败,攘袂瞑目,思咀嚼蜀人,会朝天关获诸生颜天汉等通书,自成大怒,因杀士于青羊宫。
    或云:献儿时随父贩枣至内江,以驴系绅坊,粪溺污石柱,绅仆骂之,鞭献父,喝令以手掬付他所。时,献在旁,怒目不敢争,临去誓云:我复来时,尽杀尔等,方泄我恨。
    或云:献忠败于郧阳,窜伏深山,饥窘,闻某寺僧饶钱谷,劫之,时有诸生数十在寺肄业,皆避去,而寺僧擅拳勇者百馀人,相与谋曰:我等出敌,彼败终不忘情,不如嫁祸他人也。遂著诸生巾禦贼。贼大败,死者颇众,以是积怨士子,迁戮于蜀。
  蜀民共起杀伪守牧令判等官。贼所破郡邑,置守牧令判等官,缉捕百姓。时四方兵大起,民之荼毒未尽者,斩木揭竿,纠集杀贼。一时伪官或刺于庭,或生畀之火,或投之水,几于殆尽。
  秋七月,贼屠成、龙二属州邑。初,贼自为圣谕,大言云:天以万物与人,人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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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与天,鬼神明明,自思自量。命右相严锡命作注解发明之,刻诸石。至是,与伪相汪兆麟,谋遣马元利、张能奇等分剿成、龙所属州邑,并长吏诛之。兵到处,有烟火者,将吏必斩。其偏裨不忍行刑,多自经于道路。有一县人,先期闻之,向酒家索醉听死。酒家一日累千金,初大喜,继又大恸,皆叉手委股以就割剥,无一人得或免者。
  伪抚南刘文秀屠邛州。文秀复至邛,取遗民万馀家,悉屠之。又杀僧道千人。于是行尽剿法,立搜山、望烟等头目,踪迹高山大谷有匿崖洞者,举火薰之。邛、蒲二百里荡为血肉之场矣。
  刘文秀入丹棱,屠之。贼陷丹棱,踞其署,驱城中民于西门外济桥杀之,尸与桥平,水为之壅。又遣兵搜乡,以长绳联络男妇,每数十为一群,贼前后各一人,跨刀执杖,拥至江陵庙歼焉。遂北门山为教场,操兵三月而去。
  先大父五吾公,讳万昆,时谋拒贼,伪持牛酒侦贼营,门军止焉,缚见酋,以计免,且绐贼旗持归,聚壮勇守险阨,贼入乡者辄杀之。一日,有打粮贼三百人突至,设伏擒获,诛之于三溪口。贼不敢近,一乡获全。
  贼入洪雅。邑人祝之茂妻杨氏、之至妻妾二陈氏、之恒妻宿氏、之郊妻王氏、少女祝氏,皆庠生祝篯之媳与女也。避乱山中,为贼所劫,六氏拜别父母,俱投水死。
  邑人余飞率众破贼于花溪。花溪去县四十里,背枕飞仙关,前面青衣水,极为险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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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至,飞誓众拒之,预伏壮勇数百人于山谷,而以羸弱者诱贼。贼逐入隘中,伏发,急不得出。飞奋勇截杀,斩获二千人,贼大沮丧,沿江遁。
  贼攻南安镇,千总周鼎昌大破之,奔还成都。贼由青衣江下夹江,攻南安镇,邑人周鼎昌以千总奉阁部王应熊檄来保乡里,竖木为城,率众拒守,贼攻不下,因作浮桥为长围计。鼎昌令善泅者潜泳水中,而腰镰以断桥络,贼将卒沈水中,馀贼反奔南岸,鼎昌蹙攻之,贼大败北,其所掳掠,丧亡几尽,奔还成都不复至。
  贼除成都居民。初,贼陷成都,大杀三日,以孙可望谏少止。因列兵为甬道,简阅其民,壮男少妇,选入营中,民间父子夫妇皆失散,无复聚者。已而遣兵四出,胁令归诚,所在郡邑,建官分理,征输苛暴,残杀日滋。民心愤畏,合谋拒贼,逐杀伪官。献遂诈言于众曰:有天书夜坠庭中,命我剿绝蜀人,违者罪不细,因联百姓十人为一缚,驱至中园尽杀之(中园,先主昔日练兵处也)
  冬十有二月,贼杀医僧匠役。太医院有旧制铜人,贼以楮幕其关窍,召诸医至,考验针砭,内有一穴,差者立死,一时业医者皆尽。
  太慈寺僧近千人,初因藏一宗室,阖寺俱斩。至是,并拘会城内外寺院僧道戮之。
  初蜀,织工甲天下,特设织锦坊,供御用,而蜀始封。献王好学,招致天下名刻书佣,集成都,故蜀多巧匠。至此尽于贼手,无一存者。或曰:孙可望独留锦工十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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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随奔云南,今通海缎,其遗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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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丙戌顺治三年(是岁十二月,献忠伏诛)。春正月初五日,贼将狄三品等屠眉州。先是,乙酉十月,贼遣伪帅狄三品等驱眉。是年正月初五日,忽下令驱城中人集道姑巷原田坝上,至则以兵围之数重,凡五千馀人,悉杀之。
  时,贼入川南,先期传令云:除城尽剿,民不悟,以为入城可免也。扶老挈幼,求避城中,故贼至得聚而杀之。而城中居人,或知其故,预有兔脱者。
  眉民陈登皞,倡义破贼于醴泉河,又破之于东馆,贼遁。登皞,眉州里民,混字铁脚板,愤贼酷,裂衣为旗,招集四乡遗民,得数千,树栅醴泉河上,贼攻之,登皞率众,白棓锄耰,一战杀贼三百。贼惧,从间道潜移东馆。登皞复遣壮士持酒米鸡豚迎于道。贼纳之营中,夜半,袭贼营,壮士从中鼓噪杀出,贼大骇竞奔,复斩首数百级。贼远遁。登皞自是以铁胜名营,倡义者悉归之。二年中无一骑敢犯境者。后为嘉定向成功所杀。成功亦当时起兵拒贼人也。
  三月,参将扬展恢复川南。初,贼取嘉定,置伪官守之。展起师,潜身入犍为,擒杀伪令,州人闻,争开门迎展,伪太守逃去,展遂取嘉定。献遣刘文秀、狄三品来攻,为展所败,退回成都。展遂合游击马应试,尽复嘉、眉、邛、雅诸州邑。于时,故总兵贾联登及中军杨维栋取资、简,侯天锡、高明佐取泸州,李占春、于大海守涪陵,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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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城邑奉调者,洪、雅则曹勋及监军范文光,松、茂则监军佥事詹天颜,夔、万则谭宏、谭谊,樊一蘅移驻纳豁,居中调度,与督师应熊会泸州,檄诸路刻期并进,献始畏惧。
  贼杀所获妇女小儿。贼以妇女累人心。悉令杀之。有孕者剖腹,以验男女;又取小儿每数百为一群,围以火城,贯以矛戟,视其奔走呼号以为乐。
  贼分道搜杀四路遗民:贼以遗民逐杀伪官,而四方兵渐日益迫,忿然曰:川人尚未尽耶?自我得之,自我灭之,不留毫未贻他人也。于是,令伪帅孙可望等四将军,分道出屠,穷乡僻壤,深崖峻谷,无不搜及,得男手足二百双者,授把总;女倍之。官以次进阶。可望等或日杀四五县不等,童稚手足不计,止计壮男女手足,寅出酉还,比赏格,有踰十倍者,奖以为能。有一卒日杀数百人,立擢至都督。嗣后贼营公侯伯甚多,皆屠川民积功所致也。正月出,五月回,上功疏,可望一起杀男女若干万,文秀一路杀男女若干万,定国一路杀男女若干万,能奇一路杀男女若干万。献忠自领者,名为御营老府,其数自计之,人不得而知也。又有振武、南厂、七星、治平、虎贲、虎威、中厂、八卦、三奇、隆兴、金戈、天讨、神策、三才、太平、志正、龙韬、虎略、决胜、宣威、果勇等营,分屠川南川北,而王尚礼在成都复收近城未尽之民,填之江中。蜀民于此,真无孑遗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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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贼检杀卫军及各营新兵。献贼复检各卫军及各营新兵年十五岁以上者杀之。各起会计所杀卫军七十五万有奇,兵二十三万六千有奇,家口三十二万。自成都北威凤山起,至南门。桐子园,绵亘七十馀里,尸积若乔岳然。
  贼攻川南诸州县,俱大败而回,泄怒士卒,以妇女财物累众军心,不肯致死,移营之日,有金银必弃,有妇女必杀,其留屯久者,或已成夫妻,有子女,军行发令,辄大恸,毁中园一浮图,穴其下,置崩之,兵之压而死者万人。又伐木造船数千,由山路曳入水,或数十里,或百里,稍怠而休者立死。若阖营犯法,装大舰沈之江中。于是,左右亲信各生畏心矣。南门营、中大营兵惧诛,开门散走,差豹韬等四营追及于大仪,三千馀人尽坑之。
  献忠欲北行入陕,恶其党太多。曰:吾初起草泽,从者五百人,所至无敌。今日益多,前年出汉中,为贺珍所败,非为将者习富贵不用命,即为兵者有所贪恋怀二心。吾欲止留发难时旧人,即家口多者亦汰之,则人人自轻便,所向无前。汪兆麟怂臾之曰:恐兵知而先噪奈何?不若先立法责之,各将军都督等多置逻者,以伺察营伍有偶语者及微过,俱置之法,并连坐。如此,则杀之有名,无觉者矣。密议已定,诸营尚未知,犹习故态,角射酗酒,纵博嬉笑,怒骂如平时。逻者至,辄收治,自诬服,并及其家。是日所杀即十万馀人。于是,人人惴慑,无敢出一言者。逻者无所得,每于夜静踰垣穴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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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伏霤下及床笫帏幕间窃听,但有笑语,即跃出收系,并其家屠之。
  贼大杀伪都督总兵等官。伪总兵温自让,延川人,不忍无辜戮其下,弃妻子,夜率所部百馀遁去。献自引骁骑追之,自让走脱,所部兵俱自杀。他如伪右军都督米脂张君用、八卦营洝州王明、振武营麻城洪正隆、隆兴营泾阳郭允、三奇营凤阳宋官、永定营合肥郭尚义、三才营山东娄文、干城营六安汪万象、援剿营宝鸡彭心见、决胜营周尚贤、定远营张成中、厂营万县杜兴文、英勇营黄岗张其在、天威营开封王见明、龙韬营麻城商元及志义、天讨、金戈、神策、虎威、虎贲、豹韬、虎略等营总兵失其名,俱以搜括无功坐徇庇诛杀,或剥皮死,并其家口部落尽斩于河。
  贼嗜杀,出天性,偶夜静无事,忽云此时无可杀者,遂令杀其妻及爱妾数十人,惟一子亦杀之,令素严,无敢争者。晨兴,召诸妻妾左右以告,则又怒其不言。举左右奴隶数百人,悉杀之。尝怒目视一童子辟易,病二日死,其残虐如此。又禁不得私藏金银,有至一两者家坐诛,十两者生剥其皮。人或沈井中,或窖幽室,被获亦按连坐法;告捕者即以其家妻妾马匹给之。于是,豪奴悍婢,争讼其主焉。
  贼天性特与人殊,恒醉柔而醒暴。一日不流血满前,其心不乐。尝厌苦朝会,掷所御冠,举足蹈其中,索侍者帽,著之乃快。
  杀人之令,有以语犯死者,有以事犯死者,有令健卒罗织而按户以死者,有言事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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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夜行街巷听人阴谈白垩识其门而收之以死者,一小儿闻人俚语曰:张家长、李家短,具陈之献。献笑曰:此我家胜自成之兆也。遽命释焉。
  杀人之名,割手足谓之匏奴,分夹脊谓之边地,鎗其背于空中谓之雪鳅,以火城围炙小儿谓之贯剧,抽善走之筋、斮妇人之足、碎人肝以饲马、张人皮以悬市。
  又剥皮者,从头至尻,一缕裂之,张于前,如鸟展翅,率踰日始绝,有即毙者,行刑之人坐死。
  贼尽堕州邑城。遣伪将分堕之。
  按磔牛犬。时令取犬牛尽磔之,毋为后人遗种。
  参将杨展大破贼于江口,焚其舟,贼奔还。献闻展兵势甚盛,大惧,率兵十数万,装金宝数千艘,顺流东下,与展决战。且欲乘势走楚,变姓名,作巨商也。展闻逆于彭山之江口,纵火大战,烧沈其舟,贼奔北,士卒辎重丧亡几尽。复走还成都。展取所遗金宝,以益军储,自是富强甲诸将(至今居民时于江底获大鞘,其金银镌有各州邑名号)
  王祥、曾英以兵趋成都。王祥,綦江人,勇悍著闻,为九围子隘官,守遵义,贼不敢窥。至是,与曾英进兵讨贼,贼益畏蜀将,遂决意行矣。
  贼毁藩府,走川北。献自江口败还,势不振,又闻王祥、曾英近资简,决走川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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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所馀蜀府金银铸鉼,及瑶宝等物,用法移锦江,锢其流,穿穴数仞实之,因尽杀凿工,下土石掩盖,然后决堤放流,使后来者不得发。名曰锢金。又尽毁宫殿,堕砌堙井,焚市肆而逃。时府殿下有盘龙石柱二,名擎天柱,贼行,取纱罗等物杂裹数十层,以油浸之。三日后举火,烈焰冲天,竟一昼夜而柱枯折。
  杨展追贼于汉州,不及,封遗骨而还。展闻贼遁,急引兵追之,至汉州,贼已去远,因尽收暴莽骸骨丛葬焉。识其碣曰:余奉命讨贼,提师过此,怜尔白骨之惨,用加黄壤之封。
  冬十有二月,王师西征,追贼于凤凰山,击之,献忠伏诛。贼保宁守将刘进忠部下多蜀人,献至恶之,谋坑其众,漏言于阍者,进忠大恐。献忠又下伪诏用秦人鄙语骂进忠,进忠忿怒,时我朝肃王方奉命西征至汉中,进忠赴师迎降。王问献所在。曰:在南充、西充交界金山铺,去此千馀里,驰五昼夜可及。王命导师疾行,至西充之凤凰山,会大雾,王潜勒军登山,贼谍者知之以告。献素骄,又以进忠守朝天关,不虞大兵之至也。斩谍者以徇。曰:此群徭求食耳。敌兵岂能越朝天关耶?少顷,又告,又斩之。三报,亦斩。王诇得之,挥铁骑促贼营。时方辰食,献衣飞蟒,半臂,含饭,率牙将数十人,仓皇出视。进忠指善射者章京雅布兰射之,一矢中其喉,拔矢视之,曰:果然大兵也。逃伏积薪下,我兵寻得,曳出缚之,王乃拔佩刀仰而祝天曰:献忠罪恶滔天,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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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姓,子受天子命奉行天诛,谨敢为百姓复仇。祝讫,亲加刃于献,磔杀之。尸之辕门,士女往斫之,骨肉糜烂殆尽。献临诛,犹怒目视其部下之降者。四养子兵溃东走。一说献忠被射时,拔箭在手,向阵大言曰:咱生在燕子岭,死在凤凰山,伏而毙。
  献在成都,忽谓今入厄运,三年中莫可支吾,独有遁世埋名入深山苦修数载可免耳。过此,仍横行天下。欲入武当为道士,不果,伏诛,时年四十一。
    初,成都东门外沿江十里,有锁江桥,桥畔有回澜塔,万历中布政使余一龙所建。献登其上,见内城宫殿,语从官云:桥是弓,塔是箭,弯弓正射承天殿,遽命毁之,就其地修筑将台,穿空取砖,至四丈馀,得一古碑,上有篆文云:修塔余一龙,拆塔张献忠。岁逢甲乙丙,此地血流红。妖运终川北,毒气播川东。吹箫不用竹,一箭贯当胸。炎兴元年诸葛孔明记。至肃王督师攻献于西充射杀之,乃知吹箫不用竹,盖肃字也。
    献初破武昌,有大志,不甚残杀,改府曰天授,江夏县为上江县。铸西王之宝。尝题诗黄鹤楼,令其下和之。以周文江为兵部尚书,张其尊为前军都督,李时荣为巡抚,谢凤洲为守道,萧彦为巡道,陈六驭为学道,给伪敕印,各予赏赐有差。开科取七十八人,补二十一州县,诈收人心,未若入蜀之酷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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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甲申十一月初十,贼忽驱人至成都东门外洪顺桥杀之,举刃时迅雷奋击者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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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怒指天曰:尔放我下界杀人,今乃以雷吓我耶?用三还击之。是日死骸激水,桥为之折(或曰:即今九眼桥,献所复修者)
    献败时,有侄某潜身削发,隐于灌县之三十六峰,号疤和尚。世定后,时时出游,各伯楚锡公珩遇之,问贼曩事云:献忠初起,原图脱祸,无意杀人,至湖广率同辈五六,夜盗武当山大庙金顶觜上,见王灵官持鞭喝云:快去,备非上帝放汝收生,定打杀汝。因此自负为奉天杀人云(献侄面有火药烧痕,故号疤和尚,问其名,终不答。康熙四十年,其人尚在)
    或云杀诸生时,每人给一元宝金顶于首,东入西出,斩一生,取一宝回,笑曰:从卖头孕杀尔,还是我的。
    贼每屠一方,标记所杀人数储竹围中,人头几大堆,人手掌几大堆,人耳鼻几大堆,所过处皆有记。
    贼遇病弱者,多割鼻斫手;斫手之令,男左女右,若误伸者,两手俱斫。好小儿幼女,弃道旁,衬马足,或掷之空中,以刃迎之。
    贼酷好朋友,遇相知,彻夜欢饮不懈,及去,厚赠之,而预遣人伏中途,斩其首,归纳椟中,载之以随。军中独饮不乐,令人启椟曰:请好友来取头,遍列席间,持盏酌劝,款洽若对生人者。名为聚首欢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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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贼斮妇女小足,叠累成峰,与爱妾酣饮其下,忽仰视云,更得一足,合尖方好。妾举足剧曰:此何如?献云:使得,立命斫之。
    一云:贼偶沾疟疾,对天曰:疾愈,富贡朝天蜡烛二盘。众不解也。比疾起,令斫妇女小足,堆积两峰,将焚之,必欲以最窄者置于上,遍斩无当意者,忽见己之妾足最窄,遂斫之,溉以油燃之,其臭达天,献为乐。
    贼杀人时,有峨眉张姓者,为贼杀于南关外,颈裂而喉未殊,伏积尸中,夜定后,见有呵道来者,威仪赫奕,俨如王公,既至,令吏持册按名点尸,每一呼死者,提头起立点毕去。张讶其无名,起询从者云,府都城隍也,张随苏沿堰渠伏行数十里,天明逸去。至康熙六十年尚存,颈上刀痕宛然,人呼为张斫颈。子孙甚众,亦有登庠者,每向人言献时事。
    或云:贼欲屠保宁,府属禅僧破山为民请命,贼令持犬豕肉以进。曰:和尚啖此者从汝。破山曰:老僧为百万生灵,忍惜如来一戒乎?遂尝数脔,贼因免之。
    贼所过处,公廨、民居、园林、亭馆、寺观、楼阁,悉为瓦砾,所存者惟文昌、关帝二祠。盖关帝,秦人所尊,而文昌则彼推尊为太祖高皇帝者也。故重修七曲山大庙,又建关帝祠于东,皆极钜丽。
    或云:献过梓潼,梦文昌帝君儆之,欲致祭,令士人为文献,不解,辄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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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士被祸甚众,后屡易皆不属意。献大声曰:咱自做,咱念尔辈书之。其文曰:咱老子姓张,尔也姓张,累甚吓咱老子,咱与尔联了宗罢。尚享。今川人常以为笑。
    又云:献初过梓潼,夜梦人以宗弟红柬来谒,诫以勿杀邑民。晨起,询人曰:此文昌帝君也。神姓张。献云:咱一家兄弟人,何忍杀之,梓潼得全。
    罗江县南落凤坡,有汉龙凤二公祠祀武侯、庞士元。献将张可望燬之,夜梦士元为厉,惧而新之,壮丽倍往日。
    初,张献忠破荆州,召惠府乐户十数行酒,内琼枝者,色艺出群,献命之名曰:我虽贱,岂肯以歌侑酒贼觞,毅然弗从,以刃挟之。曰:汝技止此耳,我不畏死,奈我何哉!献忠脔之,喂犬。
    同时,有曼仙者,献忠亦召至,极逞技能,刻意逢迎,献忠大悦,宠倖无比。献忠每夜将寝,必豪饮,曼仙侍,置毒于酒,满斟酒以奉。献忠妮之,以手挽其颈曰:汝先饮此。却之不得,立饮而毙。献忠始觉,碎裂其尸。
    夹江有伪令王某者,进新荔枝于贼,剖其中,渍之以盐。献大怒,令近侍王珂就县署斩之,既遣,左右曰:彼乡人也,不识好恶,罪不至死。献遽云:你说的是,即传旨去。其旨为奉天承运皇帝的曰:王珂你回来,饶了夹江那个龟知县罢(伪诏,资阳有人藏之,今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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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献忠有号曰敬轩,在房谷受招时自取也(见于破郧阳日方岳宗之呼)
    有云:百姓剖献尸,见其心黑如墨,或传其心扁而无肝。
    献埋尸处丛草如棘,误触之,轧成大痈。又常有黑虎守坟,噬人,人皆远之。
    叙州有人避贼,逃入深山,草衣木食既久,与麋鹿无异,后见官兵,以为贼复至也,惊走上山,行步如飞,追者莫及,其身皆有毛云。
    邛蒲、丹棱间,当贼过时,有数人逃入深箐中,夜出,见一黑大人跨山而下,至死人丛拾其头,两手抉裂吸髓而去。明起视之,无遗脑矣。盖夜叉之属也。
    寄园寄所寄云:献忠开科取士,会试进士得一百二十人,状元张大受,华阳县人,年未三十,身长七尺,颇善弓马,群臣谄献忠,咸进表疏称贺。谓皇上龙飞,首科得天下奇才为鼎元,此实天降大贤助陛下,不日四海一统,即此可卜也。献忠大悦,召大受,其人果仪表丰伟,气象轩昂,兼之年齿少壮,服饰华美,献忠一见大悦,左右见献忠欣悦,又从旁交口称誉,以为奇士,古今所未有。献喜不胜,赏赐金币刀马至十馀种。次日,大受入朝谢恩,面见献忠,左右文武复从旁誉其聪明学问及诗文画一切技艺。献忠愈喜,召入宫,赐宴,诸臣陪宴,欢乐竟日,临散,以席间金银器皿尽赐之。次早,大受复入朝谢恩,叩首毕,诸臣复再拜曰:陛下龙飞之始,天赐贤人,辅佐圣明,此国运昌明,万年丕休之象,陛下当图其像,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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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使知我国得人,如此奇异,则敌可不战而服矣。献忠大悦,遂召画工,图其形像。又大宴群臣,尽欢。群臣席间又极口称誉,献忠复赏赐美女十人,甲第一区,家丁二十人。次日,献忠坐朝,文武两班方集,鸿胪寺上奏,新状元午门外谢圣恩毕,将入朝面谢圣恩。献忠忽嚬蹙曰:这驴养的,咱老子爱得他紧,但一见他,心上就爱得过不的,咱老子有些怕看见他,你们快些与我收拾了,不可叫他再来见咱老子。凡流贼以杀人为打发,如尽杀其众,则谓之收拾也。诸臣承命,即刻便将大受绑去杀之,并传令将大受全家及所赐美女、家丁尽数斩戮,不留人(此事蜀中少传)
    蜀中古迹尽燬于贼,惟李卫公筹边楼在保县城中,贼未至,故至今犹存。
  伪平东孙可望等东走,复陷重庆,守将曾英死之。初,英起兵合州,以泾阳李占春、项城于大海为左右,二人皆英腹心旧将,以勇闻。一鼓克复重庆,而邑绅刀化神集土人助英,共结阵涂山下,水陆联进四十里。献闻之,顾刘文秀曰:杨展不足忌,重庆要害,地不可失,因遣文秀往争之。英令占春、大海逆之多功城,文秀大败而还。至是,大兵诛献,伪平东可望四将之兵溃而东下。时英守重庆,贼突至佛图关,出英不意攻之,英中矢而颠于渝河以殁。李占春、于大海收残卒二千,退入涪州。英,福建人,以偏裨著功夔门,累绩至总兵,永明王假制封平蜀侯,威名为贼所惮,起兵时欲屯田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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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师王应熊不许,有识者惜之。
  孙可望陷綦江。有四姑罗氏女,年十四,其父大道,引匿老鹳沱边,被搜,投水死。邑人翁台妻康氏,为贼所获,不辱,杀之。
  督师王应熊卒于毕节。可望等兵至,应熊力不支,遁入永宁,旋卒于毕节卫。一子阳禧,死乱兵中,竟无后。应熊,巴县人,万历四十一年进士,其行述具载明史。
  丁亥顺治四年(是岁,明孽各分据蜀)春正月,孙可望等陷遵义。初,贼据全川,惟遵义未下,为王祥所守,及献诛,可望等四伪将东走,大兵追之,以粮尽引还,贼遂陷遵义。
  樊一蘅再驻江上。我师既还,王祥等入保、顺二郡,一蘅复驻兵江上,为收蜀计。上书永明王。王以为户、兵二部尚书,加太子太傅。诸将祥等进爵有差。时,于大海据云阳,李占春据涪州,袁韬据重庆,谭诣据巫山,谭文据万县,谭宏据天字城,侯天锡据永宁,马应试据泸州,王祥据遵义,杨展据嘉定,朱化龙、曹勋等各据地自擅,而宗室朱容藩,故偏沅抚李乾德以总制至,杨乔然、江尔文以巡抚至,各署置官。于是,全川尽附永明王。
  孙可望攻永宁,知州曾异撰死之。异撰,荣昌举人,知永宁州,贼至,州人望风欲遁。时,江津进士程玉明、贡生龚懋勋在州署,谋于异撰曰:州据盘江天险,扼吭全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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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之不守,非人臣义也。异撰因激兵士竭力拒守,贼大至,城陷,閤室自焚,玉明、懋勋俱投火死。自是,黔西诸郡望风瓦解。
  孙可望入云南。可望既下贵州诸郡邑,遂直趋云南,取会城,据之(滇事别见)
  时,蜀人死于滇者,巡按罗国瓛、夏衍虞、王运开及弟运闳。
  国瓛,嘉定人,崇祯癸未进士,巡按云南。衍虞,江津举人,曲靖司李署道事。云南破,衍虞与国瓛书,约义举兵,事觉,二人俱尽室死。
  王运开,字箓,夹江人,崇祯庚午孝廉,为永昌推官。可望兵攻永昌,运开结同官协力禦守,以图外应,城陷,整衣冠,向北再拜死之。
  运闳,字亨箓,壬午举人,蜀乱,往滇避祸,且以省兄,及至永昌陷,运开死,乃口占曰:行来渐近永昌府,吾兄英灵如欲语,弟兄不作两截人,魂魄同归见父母。遂投江死,滇人至今以双忠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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