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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堂文集卷一
论 说
说八卦
易为六经之一。自周以来,用为卜筮之书,又为哲理之籍。异说纷纭,遂多附会。顾此为易之末流,而非易之本义也。易之所演者为八卦。八卦之兴,起于上古。系辞曰:『古者庖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八卦者:曰,曰,曰,曰,曰,曰,曰,曰。是为中国最古之文字。当是时,人智初开,事物未繁,故以八卦表之;如之天,之为地,之为雷,之为木,之为水,之为火,之为山,之为泽。此皆大自然之物,而与人类最关系者,故以八卦表之,而为一种之符号。神农氏出,人智渐开,事物渐繁,八卦之数不足应用,乃演为六十四卦;如加之为,加之为。此则合体成文,而为滋乳之字也。书契既兴,人文日进,指事会意,略有发明,而社会之用八卦者犹多。文王乃以今文译之;如曰乾,曰坤,曰震,曰巽,曰坎,曰离,曰艮,曰兑。又为系辞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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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义。此如汉儒说经以今文而写古文也。孔子赞易,复为作传。是则中国最古之文字学。何以言之?孔子固自言之。系辞曰:『易有圣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辞,以动者尚其变,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所谓以言者尚其辞,非文字学之功用乎?又曰:『夫易当名辨物,正言断辞,则备矣。其称名也小,其取类也大。其旨远,其辞文,其言曲而中,其事肆而隐』。所谓当名辨物、正言断辞,非说明文字学之范围乎?然则八卦为古代之文字,而易为古代之文字学,彰彰明矣。试将孔子说卦读之,自足以见其指事、会意、转注、假借之精义。
乾为天,为圜,为君,为父,为玉,为金,为寒,为冰,为大赤,为良马,为老马,为瘠马,为驳马,为木果。
坤为地,为母,为布,为釜,为吝啬,为均,为子母牛,为大舆,为文,为众,为柄;其于地也为墨。
震为雷,为龙,为玄黄,为,为大涂,为长子,为决躁,为苍筤竹,为萑苇;其于马也为善鸣,为馵足,为作足,为的颡;其于稼也为反生;其究为健,为蕃鲜。
巽为木,为风,为长女,为绳直,为工,为白,为长,为高,为进退,为不果,为臭;其于人也为寡发,为广颡,为多白眼,为近利市三倍;其究为躁卦。
坎为水,为沟渎,为隐伏,为矫輮,为弓轮;其于人也为加忧,为心病,为耳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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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血卦,为赤;其于马也为美脊,为亟心,为下首,为薄蹄,为曳;其于舆也为多生月,为通,为月,为盗;其于木也为坚多心。
离为火,为日,为电,为中女,为甲冑,为兵戈;其于人也为大腹,为乾卦,为,为蟹,为蠃,为蚌,为龟;其于木也为科上槁。
艮为山,为径路,为小石,为门阙,为果蓏,为阍寺,为指,为狗,为鼠,为黔喙之属;其于木也为坚多节。
兑为泽,为少女,为巫,为口舌,为毁折,为附决;其于地也为刚卤,为妾,为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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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河图
易曰:『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后儒不察,以为帝王受命之符,而天特降之瑞。连横曰:否,否。是盖上世遗物而适以时出也。
人文之启,肇于石器,递为铜器,又递为铁器,进化之迹,可以类推。中国有史,断自炎黄。炎黄以前,历世悠远。管子曰:『古之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有二家,而夷吾记其十二』。然则大庭、赫胥之世必有文字,特为洪水所灭尔。夫洪水之祸非始尧时,女娲、共工之世皆有水害,特至尧而治尔。河图、洛书者,必古帝王之典章,或为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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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之图,或为教民之书,刻之贞珉,以垂不朽,中经难,没入水中,久之乃出,非果有龙马之瑞也。夫河、洛皆中州之水,而古帝建宅之都也,故出于此。是以周鼎现于汾阴,秦璧遗于华麓。一孔之士,附和其事以谄时主,而史官遂有符瑞之志。何其谬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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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坟羊
史记孔子世家:季桓子穿井,得土缶,中若羊。问仲尼,云得狗。仲尼曰:以丘所闻,土之怪坟羊。嗟乎!孔子不语怪,而此诚怪矣!何以言之?此羊为生物邪?为死物邪?若生者,何以能在土缶之中,复在穿井之下?若死者,则当为化石。然以羊之大,缶之小,生时何以能入?此诚不得其理矣。
以余思之,孔子固曰坟羊,则当为坟中之土羊,而为陶器以前之物也。太古之时,牧羊为畜。羊之性驯,与人相处,故人爱之,范土为羊,以为玩好,或为宗教仪物,死而殉葬,藏之土缶,如后代之用明器。孔子知之,故曰坟羊。而记者欲矜圣人之多识,遂以土之怪加之,又借木之怪,水之怪以为附会,而本真失矣。
我辈读书稽古,当具特识,方不为古人所欺。使此坟羊而发见于今日,以考古学、地质学、人类学、民俗学而研求之,必大有所得,复何至语怪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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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在宥
自由之说,于今为烈。西译之士以为解放,义反束缚。夫曰思想自由、言论自由、出版自由,则诚不为束缚,然犹未达于至善之域也。连横曰:吾读在宥一篇,而叹庄子之善言自由也。
夫在宥之与自由,其音既近,其义较精。何也?在宥者,天则也;自由者,人为也。故曰:『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也』。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之也者,恐天下之迁其德也。天下不淫其性,不迁其德,有治天下者哉?
乌乎!当周之季,异说起,擢德塞性,跂蹻仁义,坚持刑法,簧鼓兵争,以爚乱天下;而南华乃独揭在宥,普告众生,以大慈大悲之心,具无为无名之道。庄子诚中国之自由神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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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子弃姓说
墨子为中国之圣人,而孟子独以无父斥之,此固孟子之过言,不足以损墨子之人格,且足以显墨子之精神。何以言之?墨子固言兼爱也。墨子之言曰:『圣人以治天下为事者也,必知乱之所自起。起不相爱。子自爱不爱父,故亏父以自利。弟自爱不爱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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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亏兄以自利。臣自爱不爱君,故亏君以自利。此所谓乱也。虽父之不慈子,兄之不慈弟,君之不慈臣,此亦天下之所谓乱也』。墨子之所谓父子、兄弟、君臣之道,非儒者之道乎?为儒者之道,而孟子斥之以无父,何也?曰:墨子固行兼爱也。行兼爱故弃姓。夫人之所以自私者,以其有己也。以其有祖宗子孙也。若弃姓,则视人之祖宗如己之祖宗,视人之子孙如己之子孙,是无私也,是天下之公也。为天下之公,而孟子斥之以无父,何也?曰:墨子弃姓。弃姓则与儒者之道异。成周之制,宗法大明,诸侯建国,大夫赐氏,男女辨姓,别亲疏,明贵贱。姓氏之防,无相渎也。而墨子弃之,此孟子之所以斥为无父也。且墨子学于史角者也。史角为周之太史,有名无姓,则周史之在故籍者,若史任、史佚、史籀、史鱼、史墨,亦皆有名无姓。何以言之?史者,天下之公器,故先弃其私而后可辨是非,以为当世法。墨子诵百国之春秋,通天人之际,明治乱之原,其行卓绝,其学精微,其道坚苦,悍然为墨者之宗,且欲夺儒者之席,故孟子斥之。斥之而墨子兼爱之精义愈足以发扬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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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为学派说
墨子既弃姓矣,何以谓墨?曰:墨为学派之号,而非姓氏之称也。何以言之?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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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自言之。小取篇曰:墨者有以此而非之,无也故焉。又曰:墨者有以此而非之,无也故焉。此两墨者,则学派之号,而非姓氏之称也。顾非独墨子言之,而孟子亦言之。孟子为抨击墨子之人,而曰墨者夷之,又曰墨者之治丧也。所谓墨者,则学派之号,而非姓氏之称也。
且非独孟子言之,庄子、荀子、韩非子、吕氏春秋亦言之。是四者,皆战国之通人以评论学术者也。庄子之言曰:使后世之墨者多以裘褐为衣,以跂蹻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谓墨。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苦获、己齿、邓陵子之属,俱诵墨经,而倍谲不同,相谓别墨。所谓后世之墨、南方之墨,所谓别墨,皆学派之号,而非姓氏之称也。
荀子之言曰:故墨术诚行,则天下尚俭而弥贫,非攻而日争,劳苦顿萃而愈无功,愀然忧戚,非乐而日不和。所谓墨术,则学派之号,而非姓氏之称也。
韩非子曰:世之显学,儒、墨也。儒之所至,孔丘也。墨之所至,墨翟也。自墨子之死也,有相里氏之墨,有相夫氏之墨,有邓陵氏之墨。故孔、墨之后,儒分为八,墨杂为三。所谓相里氏之墨、相夫氏之墨、邓陵氏之墨,皆学派之号,而非姓氏之称也。
吕氏春秋曰:孟胜为墨者钜子,善荆之阳城君,令守于国。荆王薨,群臣攻吴起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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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所,阳城君与焉,荆罪之。阳城君走,荆收其国。孟胜曰:受人之国而力不能禁,不能死,不可。弟子徐弱谏曰:死而有益阳城君,死之可也;无益也,而绝墨者于世,不可。孟胜曰:不然。吾于阳城君,非师则友也。非友则臣也。不死,自今以来,求严师必不于墨者矣,求贤友必不于墨者矣,求良臣必不于墨者矣;死之,所以行墨者之义而继其业者也。又曰:腹黄享为墨者钜子,其子杀人。秦惠王曰:先生之年老矣,非有它子,寡人已令吏弗诛矣。腹黄享对曰:墨者之法,杀人者死,伤人者刑,此所以禁杀伤人也。王虽令吏弗诛,腹黄享不可不行墨子之道。所谓墨者钜子,则为一家宗师,而党徒遍秦、楚,且欲以所守之义、所立之法行之天下,以昌其教,则是所谓墨者,学派之号,而非姓氏之称也。
然则墨子何以称墨?庄子天下篇曰:不侈于后世,不靡于万物,不晖于数度,以绳墨自矫,而备世之急。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墨翟、禽滑釐闻其风而说之。墨子之称墨,则以绳墨自矫而备世之急者也。
七国之时,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战争力役,民不聊生。而儒者章甫缝掖,从容中礼,空谈仁义,无所裨益。墨子非之,故其称道曰:昔者禹之湮洪水、决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山三百,支川三千,小者无数,禹亲自操耜而九杂天下之川,腓无胈,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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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毛,沐甚雨,栉甚风,置万国。禹,大圣也,而形劳天下也如此。使后世之墨者多以裘褐为衣,以跂蹻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谓墨。夫墨子抱救世之志,涵仁赴义,屏斥礼文,裘褐为衣,跂蹻为服,日夜不休,劳苦为极,则墨子衣服之用墨可知矣。吕氏春秋贵因篇曰:墨子见荆王,锦衣吹笙,因也。夫墨子尚俭,何以锦衣?墨子非乐,何以吹笙?盖欲见荆王而说之以大道,故因于一时耳。是则墨子平日衣服之用墨可知矣。且墨子尊天明鬼,蔚为教宗,比如异域佛教比丘之缁衣,景教修士之黑服,抱朴守真,剋苦励志;使人忧,使人悲,固以墨为尚也。贵义篇曰:子墨子北之齐,遇日者。日者曰:帝以今日杀黑龙于北方,而先生之色黑,不可以北。子墨子不听,遂北至淄水,不遂而返焉。是则墨子之称墨,不惟衣服之墨,而容貌亦墨焉。墨子,圣人也,救世为急,仆仆风尘,将使后世之墨者必自苦,以腓无胈、胫无毛相进而已矣。是故庄周论之曰;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将求之不得也,虽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余之论墨,审其意志考其衣服察其容貌,则墨为学派而非姓氏也彰彰明矣。然则墨子之弃姓为实行兼忧故,实行兼爱则以捐天下之私利、求人类之幸福,宜其为一世之宗,历二千二百馀年而道将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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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雅岁阳月阳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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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雅为中国最古之辞典,相传周公所作,或保民以教国子;其书具在,学者宝之。史称大挠作甲子以纪岁时。大挠为黄帝之臣。甲子之用,至今不替。而尔雅有岁阳、月阳之名。谓太岁在甲曰阏逢,在乙曰旌蒙。又曰正月为陬,二月为如。郭璞以来,无有注者。窃以岁阳、月阳之名,当为外来之语。成周之时,文化广被,四裔交通,故设象鞮以译其言。若以音调而论,则又当为楚语。何也?岁阳、月阳之名,诗书三传不载,而离骚用之,是必楚之方言也。楚为南方大国,僻在荆蛮,声名文物,不同华夏;故孟子有齐语、楚语之分。离骚为楚国文学之代表,而多用方言;如荃之为君、羌之为爰、些之为兮,则其异也。左传载楚人谓虎曰于菟,乳曰谷。使非左氏之言,则斗谷、于菟之名,至今亦不能解。且以言调而论,中土名辞多用一字,间有二字,未有用三字者。故此必为外来之语,尤为外来之楚语。以见周代交通之广,而南北两大民族之接触,融和滋长,遂生璀璨陆离之文学,亦可喜也。兹将岁阳、月阳列后,以考其异。
岁阳
甲 阏逢 乙 旃蒙 丙 柔兆 丁 强圉 戊 著雍 己 屠维 庚 上章 辛
重光 壬 玄黓 癸 昭阳
岁名
寅 摄提格 卯 单阏 辰 执徐 己 大荒落 午 敦牂 未 协洽 申 涒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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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 作噩 戌 阉茂 亥 大渊献 子 困敦 丑 赤奋若
月阳
甲 毕 乙 橘 丙 脩 丁 圉 戊 厉 己 则 庚 窒 辛 塞
壬 终 癸 极
月名
正 陬 二 如 三 寎 四 余 五 六 且 七 相 八 壮
九 玄 十 阳 十一 辜 十二 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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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玉器时代考
人文之始,肇于石器,递为铜器,复递为铁器;进化之迹,可以类推。余谓中华民族之进化,石器、铜器之间尚有玉器,可称玉器时代。则中华民族之建宅诸夏,亦当在此时代。
夫中华民族原居西方,在昆崙之北。昆崙者,产玉之名山也。故尔雅曰:『西北之美者,有昆崙之璆琳琅玕』。是中华民族既居产玉之地,磨砻雕琢,以为信瑞。东迁以来,犹沿其习,世守故物,珍为宏宝。易系传曰:『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河图洛书者,古之玉器,中遭洪水流入河洛,至是而出,非果有龙马之瑞也。书尧典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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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辑五瑞』,注:『公侯伯子男所执以为信瑞也』。周礼大宗伯以玉作六瑞,以等邦国,王执镇圭,公执桓圭,侯执信圭,伯执躬圭,子执谷璧,男执蒲璧。又曰:『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是古者朝觐、祭祀,厥用维玉。至周犹然。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有二代,瘗玉告功。至汉犹然。然则中国之用玉也久矣,而为用亦宏。是故军旅之器、丧葬之器、观察之器、符玺之器、饮宴之器、服饰之器,靡不用玉,贵为国宝。至今犹然。故欲研究中国太古文明,当就玉器而考之。盖自东迁之际,已非石器之人。而中国之有石器,必为三苗、淮夷、莱夷之遗,而不可以例华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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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那考一
甲午以后,日本人之称中国,辄言「支那」。华人闻者以为轻蔑。顾「支那」二字出于佛典,或作「支那」,或作「指难」,皆梵语也,音有缓急。华严翻为「汉地」,而婆沙论中译有二义:一者「指那」,此言文物国;一者「指难」,此言边鄙。大唐西域记译「摩诃支那」为「大汉国」,则以中西交通始于汉时,犹汉书之称「罗马」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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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也。「支那」二字又作「震旦」。唐书西域传:贞观十五年,太宗降玺书慰问天竺国王尸罗逸多。王问国人曰:自古曾有摩诃震旦使人至我国乎?皆曰:未有。乃膜拜而受诏书。「震旦」或作「真丹」,或作「旃丹」。「摩诃」梵语,译言「大」。或曰「震旦」为日出之义,以中国在其东方。「摩诃震旦」犹言「大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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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那考二
吾前撰佛教东来考,以为中、印交通远在西周以前,盖当释尊之时。华严经中已有「真旦」之名,「真旦」即「震旦」,或作「支那」,此言文物之邦。是「真旦」之名久传天竺,非由「秦」字而转音也。
苏曼殊,奇僧也,湛深国学,曾居印度习梵文。其答玛德利马溯处士书云:尝闻天竺遗老之言曰:粤昔民间耕种,惟恃血指。后见中夏人将来犁耜之属,民咸骇叹,始知效法。从此命中夏人曰「支那」,华言巧黠也。是名亦见摩诃婆罗多族大战经。按摩诃婆罗多族大战经为长篇叙事诗,作于震旦商时,此土向无译本,唯华严经偶述其名。是在商时,天竺已言「支那」,且见其人而用其器。则吾谓中、印交通远在西周以前,当非凿空。因举曼殊之言以实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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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东来考
台湾佛教,传自中国,而中国始于汉明之世。史称明帝曾感金人入梦,以问群臣,通人傅毅奏曰:『臣闻西方有圣人,其名为佛』。乃遣中郎将蔡愔、博士王遵等十八人如西域求佛教。至月支国,遇迦叶摩腾、竺法兰二师,得佛像梵经,载以白马,永平十年至洛阳。帝大喜,建白马寺居之。是为汉地佛寺之始。腾、兰奉敕共译四十二章经,是为汉地佛经之始。
夫佛教东来,非始汉明,诸书所载,约有数说。第一,秦始皇时,沙门室利防等十八人赍佛经来化,帝以其异俗,囚之,夜有金人破户而出。第二汉元狩中,霍去病伐匈奴,过焉支山,得休屠王祭天金人以归,帝置之甘泉宫。第三,武帝穿昆明池,见有灰,问东方朔。朔曰:『请询之胡僧』。对曰:『劫灰』。第四,刘向校书天禄阁,往往见有佛经。又考自古得仙者百四十六人,其中七十四人已见佛经。第五,汉哀帝之寿元年,博士景宪等使月支国,口受浮屠经。此外尚有可徵。是佛教东来已在东汉之前。唯明帝建寺、译经,又绘佛像于西阳城及显节陵上,以示百姓,故以为始尔。
余阅日人著书,谓日本祀药师如来,系由徐福传入。此书偶忘其名,而为近时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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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引。夫徐福为秦时博士,始皇命之求仙,因至日本。是秦时已有药师如来,则佛教东来,当在春秋之季。故或以列子「西方化人」一语为指释迦牟尼。
考释迦降诞之说,传述不一。摩腾对汉明帝,谓生周昭王二十四年甲寅,卒周穆王五十二年壬申。周书异记,亦谓周昭王二十四年甲寅四月八日有光来照殿前,王问太史苏由。对曰:『西方当有大圣人生,后一千年,教流此土』。然昭王在位十九年,无甲寅。或以为桓王乙丑,或以为庄王甲午。异说纷纭,莫衷一是。唐贞观三年,敕刑部尚书刘德威等与沙门法琳详覈年代,乃定为昭王丙寅出世,穆王壬申示寂。然则摩腾所谓二十四年甲寅者,当为十四年丙寅,而传写之尔。列子为鲁穆公时人,距佛成道约四百年。于时健驮罗国王迦腻色迦深信佛法,专崇弘布,或于其时佛教已入震旦,而列子曾闻之欤?列子之学,虽绍老子,而虚无之论,每同佛经。且其书好言西方,如黄帝之梦华胥,穆王之游昆崙,实有其事,非寓言也。盖当释迦之时,震旦贸易已至天竺。于何徵之?徵之楞严经。经云:『若诸比丘不服东方丝绵绢布』。所谓「东方」,当指震旦。何以故?震旦为蚕桑之国,广被众生,至今尚盛。故当西周之际,东西贾人已相往来,固不俟张骞凿空而始知有身毒也。
夫我民族原居华胥,为今帕米尔之地。黄帝入处中土,戡定群苗,肇造大国,故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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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华为族号。唐尧之时,洪水泛滥,其途稍塞。然至周穆,犹驾八骏之车,登昆崙之上,见西王毋,赋诗酬酢,周知东西交通,非自汉始,佛教之来,亦已辽远。列子载孔子曰:『西方之人有圣者焉,不治而不乱,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夫周之西方,实维犬戎。犬戎非礼义之国,安有圣人?其时天竺佛教方兴,声名文物,光被四海,故列子闻而称之,且引孔子之言赞之,然则佛教之来已在孔子之上。列子书曰:『穆王时,西极之国有化人来,入水火,反山川,千变万化,不可穷极,穆王敬之若神,临终南之上,筑通天之台,其高千仞』,天人感通传以化人为文殊菩萨。穆王之第二子于沁水北山石窟造迦叶佛像。王又于鼓山迦叶佛旧寺重建竹林寺,请五百罗汉居之。而文殊泥洹经谓佛灭度后,文殊至雪山为五百仙人说法。雪山即葱岭,蜿蜒东走,而至终南。然则列子之言,證以刘向所说,其事验矣。秦政焚书,佛经亦亡,而震旦有塔,则载于阿育王传。震旦者,中国也,或作真旦,或作支那,此言文物之邦。华严经菩萨住处品云:『真旦国土有菩萨住处,名那罗延山,过去诸佛常于中住』。是释迦之时,心王菩萨已知震旦,则东西交通且远在西周以前,惜乎史书不载,遂茫昧而难稽耳。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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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科学考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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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佞今夜所欲言者,为东西科学之考證。
夫世界有两大文明:一曰东洋文明,一曰西洋文明。近时人士,或以东洋文明为精神的,西洋文明为物质的;鄙意不然,精神之外亦有物质,物质之外亦有精神。不过东洋较重精神而轻物质,西洋则较重物质而轻精神。此固社会历史之趋势,有不期然而然者。东洋学说以孔子为宗,而孔子以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主义,不言物质。老子之无为,庄子之自然,墨子之节俭,对于物质且排斥之。而西洋为个人主义,是以罗梭之自由,边沁之功利,康德之幸福,斯宾塞之优胜劣败,多趋重物质。此其所以异也。夫西洋物质之发达,至今盛矣。所以者何?则以科学之进步,而致用益大。夫东洋非无科学。吾以中国旧籍所载者摘其一二以供研究,亦可为今日之考證欤。
中国科学之最早发明者,莫如天文。自大挠作甲子后,而羲和以定四时。尧典曰:『在璿玑玉衡,以齐七政』。孔注:『在,察也。玑正天文之器。玑为转运,衡为横箫。玑径八尺,圆周二尺五寸而强。衡长八尺,孔径一寸。下端望之,以占星辰吉凶之象。七政者,日月星辰也』。夫尧典为四千年前之书,是四千年前之人已能以仪器而测天象。及汉张衡更作浑天仪,以象天体,而天文之学以著。地球与金、火、水、木、土、天王、海王为太阳系之八大行星。以我辈眼光观之,则太阳实大。然太阳光线射至地面,仅逾七分;而他星光线,或须数时,或须数日,或须数年,或须数十百年。距地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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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其至也愈久。盖太阳虽大,尚为他星之系星,而他星又为他星之系星,森罗万象,以至无穷,而最巨者为北辰。论语曰: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诚哉北辰之巨,而我辈遂不见旋转尔。淮南子曰:『日中有踆乌』。注者不知,以「乌」为「鸟」,遂以「金乌」、「玉兔」为形容日月之辞;谬说相承,闻之可笑。夫乌,黑色也。日中有乌,谓日中有黑点也。夫日中何以有黑点?近代西洋学者覃精考究,立说纷纭。英人侯失勒乃断之曰:『太阳全体神态,非人间一切诸电诸火所可方拟;一也。金气腾上,化为光轮,苞举全体,赫照耀;二也。日球中衡左右,若地员之赤道温带,常有大力斡旋,以成羊角飓母之属;三也。当回旋处中心成虚,压力外拶,质点外吸,以其轻虚,热度骤减,气质凝冱,遂能隔光;四也。以此四理,黑点情形庶几论定。然当二千年前,尚无望远镜,而淮南子已能言之,岂非奇异!
地员之说,倡于法人歌白尼。及哥伦布发见美洲,其说益信。然大戴礼载曾子曰:『如诚天圆而地方,则是四角之不掩也』。周髀算经注:『地旁沱四隤,形如覆槃』。岂非地员之说乎?书考灵曜曰:『地恒动不止,而人不知』。春秋之命苞曰:『地右转以迎天』。阿图括地象曰:『地右动起于毕』。岂非地员而动之说乎?素问曰:『地在天之中,大气举之』。易乾凿度曰:『地日行一度,风轮扶之』。岂非大地之中有空气,大地之外有以太乎?庄子引惠施曰:『吾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也』。夫燕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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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为北极,越之南为南极,两极为地之中轴,即地之中央也。史记孟荀列传载邹衍曰:『中国名曰赤县神州。内自有九州,禹之序九州是也,不得为州数。中国外如赤县神州者九,乃所谓九州也。于是有裨海环之,人民禽兽莫能相通;通者如一区中者乃为一州,如此者九,乃有大瀛海环之』。当时以为怪诞。以今日大地交通而观之,亚洲之外有欧洲,有斐洲,有美洲,有澳洲,而中国者不过亚洲之一部尔。邹衍又谓九州之外有八綖,八綖之外有八纮,八纮之外有八絯。是则世界之外复有世界,吾人所居特其小尔。
旧约创世纪谓上帝创造天地万物及人,耶稣教徒莫不信之。近百数十年来,达尔文创为进化之论,谓人类由猿而生。今日斐洲之猿,尚有与野番相似者。其说一出,风靡学界,而神权失其依据。然庄子引列子曰:『久竹生青宁,青宁生程,程生马,马生人』。夫人猿同祖,系统较近,马之生人,尚须经过若干之阶级。则以达尔文寻其痕迹,考其递变,故为精细之言,而列子仅举大略,究之皆为进化之论也。
挽近科学之最进步者莫如电光力化。秦汉之书颇有言之。关尹子曰:『石击石生光,雷电缘气而生,可以为之』。此非电学之论乎?墨子曰:『临鉴立影,二光夹一光。足被下光,故成影于上。首被上光,故成影于下。鉴近中则所鉴大,远光则所鉴小』,此非光学之理乎?又曰:『均发均县,轻重而发绝,不均也均,其绝也莫绝』。此非力学之原乎?又曰:『同重体,合类异,二体不合不类』。亢仓子曰:『蜕地谓之水,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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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谓之气』。淮南子曰:『鍊土生木,鍊木生火,鍊火生云,鍊云生水反土』。至于烧汞成丹之法,点石成金之术,方士言之尤详。此非化学之用乎?
算学之精,莫如周髀。测地量天,具有程式。欧洲谈几何者称为东来旧法。而笔算相传,肇自宰予,历代相承,畴人杰出,以视西人,未可多让。
灵枢、素问为中国医学之祖,其理精微,可参造化。而李时珍本草纲目,尤为西洋学者所称许。若夫易筋之术,洗脑之方,祝由之科,伤寒之论,各有特长,非可轻弃。惜乎后人学之不专,传之不实,遂致冒昧从事,为世所讥。然以东西医学较之,尚未可断其轩轾也。
制造之术,古称方伎,开物成务,利济群生,惟不为奇巧之器。路史载黄帝与蚩尤战,蚩尤作雾,黄帝乃造指南针。周书谓成王时,越裳氏贡白雉,迷失道,周公作指南车送之归。是二千馀年前或五千年已知磁石之用,后人乃仿其法以制罗盘而利航海,传之西洋,而五洲之远,因之而通,则磁石之功也。
土圭测影,铜漏传更,岂非时表之权舆乎?朝野愈载称则天如意中,海州进一匠,造十二辰车,回还正南,则午门开,马头人出,四方回转,不爽毫釐。元史谓顺帝所造宫漏,有玉女捧时刻筹,时至则浮水上,左右二金甲神,一悬钟,一悬钲;夜则神人按更而击。是则今之时钟,而奇巧尤胜西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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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志载诸葛亮伐魏,以木牛流马运粮。诸葛氏集详言其法。后人遂多仿制。异僧传载唐时有一僧骑木驴,能登山行远。以视今之自转车、自动车为何如也?
宋史载杨么在洞庭湖作火轮船,以轮激水,游行自在。而明郑和使西洋,所造之舟,制尤精巧。以视今日之火轮船又何如也?
袁子才新齐谐载乾隆时,江秀才慎修,以一竹筒,中用玻璃为盖,有钥开之;开则向筒说千言,言毕则闭,传千里内,人开筒侧耳,其音宛在,如面谈也。过千里,则音渐澌散不全。名曰寄语。以视今之留声器复何如也?
飞行之术,古已言之。庄子称列子御风而行,冷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此犹想像之辞。若公输子削木为鸢,飞天三日而下;则能以机器飞行矣。杜阳杂编载飞龙卫士韩志和善雕木作鸾鹤鸦鹊之状,饮啄悲鸣,与真无异。以关捩置于腹内,发之则凌云奋飞,可高百尺,至一二百步外方始却下。顾此为木禽尔。拾遗记谓秦始皇时,奇肱氏乘飞车而朝;此则飞机之制也。汉书王莽传称:『或言能飞,一日千里。莽试之。取大鸟翮为两翼,头与身皆著毛,通引环纽,飞数百步』。是飞行之术、飞行之器,古已有之,特失传尔。
火药为中国发明,其用已久。元世祖时,法兰西人从军,始习其法,传之欧洲。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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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草堂笔记载大将军年赓尧征青海,有人献火器,以机转之,能连发十三次。年以其伤人酷烈,不用。今之十三响铳,而二百年前已能制之,使其采用,训师讲武,已足称雄,何至为人鱼肉哉?
古者读书之士,书必自写。削竹为简,长尺二寸。其后改用缣素。然质贵费重,寒畯难求。及汉蔡伦造纸,书籍赖之,而读书者犹须自写。至唐,乃创印刷之术。宋代又为聚珍之版。书籍流传,以是而广。西洋人士以印刷与火药、罗盘谓为东来三大文明,非虚语也。
以上所举,仅其大略。若就旧籍而详考之,恐非一朝一夕之所能尽。然此亦足以见中国之非无科学也。
夫中国科学何以日衰?西洋何以日盛?此则有大原因。其一:中国人性能创造,而不能继续,且不喜改良。譬如建一寺庙,费款数十万,轮奂之美,震耀一时。乃落成以后,置之不顾,日渐剥蚀,日渐损毁,终至倾颓破坏。俟有力者乃重建之。其二:中国学术以孔子为宗,而孔子以天下为本。山泽之儒,庠序之士,多谈性理,重文章,遂相率而趋于无用。以为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而程氏且以玩物丧志戒之。此其所以衰也。西洋则不然,一人创之,则众人效之,一人不成,则众人成之,互相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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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相竞争,互相批评,互相尊重,以期达于至善至美之域。乃复政府保之,学会嘉之,群众信之,而科学之进步,遂足誇耀于世界。
唯我台湾当此新旧递嬗之时,东西文明汇合若一,我台人当大其眼孔,劳其心思,凭其毅力,求其学问,采彼之长,补我之短,以发皇固有之科学,或且凌过西人,则不佞之所期望也。至于精神、物质两方面,如车两轮,不可偏废,愿与座上诸君各起而振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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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版考
易曰: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书契,是为文字之始。夫文字之能传布者,必有传布之具,而后能行久远。上古无纸,不能如今日之便利。故虞夏文字现已不存,其存者唯在鼎彝。而传布之具,为皮为木,尚未能明。自后世发见者,则有殷墟之龟甲,汲冢之竹简,秦汉之间,乃用缣素,价昂费重,求取不易。及蔡伦造纸,而用始弘。然读书须自抄写,得之甚艰,宝之綦笃。
隋开皇中,雕撰遗经,是为锓版之始,而文字传布乃速。唐代因之。至宋大备。故宋版之书,今为希贵。然宋版非尽佳本也。叶梦得石林燕语谓天下印书以杭州为上,蜀本次之,福建最下,所谓福建者,则麻沙本也。麻沙,地名,属建阳县,产榕树,质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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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刻,多错讹,故为下。夫锓版印书,以事传布,厥功伟矣。然每印一书,必雕一版,费大工夫,收藏笨重,不便移徙。南宋之人,复为聚珍之版,则活版也。其版有泥字、瓦字、锡字、铜字、木字。清代武英殿刻书,则用聚珍,故武英殿之版最佳。
顾宋人不独能创聚珍也,又能缩大为小。至正杂记载贾似道得珷玞石枕,欲刻兰亭序,而患其小。一镌工以灯影缩定武本刻之,宛如原本,缺损皆全。是知缩版之法,固已久矣。闽杂记谓闽省碑版而推侯官潘氏,能缩径三、四尺字为三、四分。尝缩颜平原多宝塔为袖珍本。又云:杭州运使河下冯氏,不独能缩大为小,且能拓小为大。以字就灯照,乃以白纸取影,双钩而后镌之。是知影刻之法,中国固已有矣。
海通以来,欧洲输入印书机器,用铅制字,则今之活版也。夫活版之术固非欧人发明,而由中国传授也。元初,欧人从军来此,遂取印版与火药、罗经而归,称为东来三大文明。夫无火药则不足以整军开矿,无罗经则不足以航海略地,而无印版则思想闭塞,学术停滞,不能人人读书。故欧洲今日之文明,其受福于此者不少。昧者不察,乃以印版之术为欧人所发明,是亦不揣其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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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来水考
自来水之设,始于罗马都城,约在西历纪元前三百十有二年。时城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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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繁庶,污物充积,井水玷败,疾病丛生,乃求他处之水,凿隧架桥,接以瓦管,流至城中。用者利之。其后各国仿行,众沾其惠。然抽水之法尚未善。至一千七百六十一年,英伦始用蒸气,瓦管亦改铁,而自来水始美备。顾余读东坡惠州全集,则中国宋时已有自来水,非传自西人也。
邓守安者,罗浮道士也。广州城濒海水苦咸。城北有蒲涧泉,味清洌,然去城远,人家不能得。守安尝语东坡:广州城人饮咸苦水,春夏疾疫时,所损多矣。蒲涧有滴水岩,水所从来高,可引入城,盖二十里以下尔。若于岩下作大石槽,比五管大竹,续处以麻缠沫涂之,随地高下,直入城中,又为大石槽以受之。乃以五管分引,散流城中,为小石槽,以便汲者。不过用大竹万馀竿,及二十里间用葵茆盖,大约费数百千可成。时东坡贬宁远军节度副使,安置惠州,王敏仲镇抚广州。东坡以守安言告之。仲敏用其法引水入城,城人咸赖。是则中国之自来水也,唯较今日之水道精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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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声器考
晚近科学昌明,人智竞进,制器象物,巧夺天工。而运用之广,收效之宏,厥有三事:曰留声器,曰无线电,曰活动影戏;是皆裨益人群,非若杀人科学之以争雄黩武为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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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留声器之制,创于美爱尔逊,迄今未四十年。其始仅为徵歌度曲之具,而今则家庭用之,学校用之,演坛用之,议会用之,以助社会之教育。其为物岂细故哉!夫声无形也,而能留之,又能传之,可谓功参造化矣。然留声器之制,非创自美人,而作于中国人也;且非创诸近代,而作于二百年前也。于何徵之?徵之袁简斋太史之新齐谐。简斋,乾隆时人,其书有「寄语」一则,寄语则留声也。
新齐谐之言曰:『婺源江江秀才,号慎修,名永,能制奇器。取猪尿胞置黄豆,以气吹满,而缚其口。豆浮正中,益信地如鸡子黄之说。家中耕田,悉用木牛。行城外,骑一木驴,不食不鸣,人以为妖。笑曰:此武侯成法,不过中用机关尔,非妖也。置一竹筒,中用玻璃为盖,有钥开之。开则向筒说千言,言毕即闭。传千里内,人开筒侧耳,其音宛在,如面谈也。过千里则音渐澌散不全矣』。慎修所制则留声器,惜不能传其法以示后人,而后人复不能阐心研求,以成奇器,遂使神秘之钥,乃为爱尔逊所握,能不可叹!然亦足见中国之非无奇才也。
按慎修先生清初大儒,卒于乾隆二十七年,年八十有二,著书十数种,而于音学、历学尤多发明。其传世者,有律吕阐微十一卷、古韵标准六卷、推步法解五卷、历学补论、中西合法拟草各一卷,皆足发皇学术。而制器效用,特其馀事,是又瓦特、歌白尼合而为一者。使其寄语早传,则中国科学已足骄人,又何至反惊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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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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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旦考释
前以艺旦考释徵求答案,阅今月馀,未接惠稿。我台多鸿博之士,岂以此为游戏之文而不肯为欤?抑以为考释之题而踟蹰下笔欤?鄙人学殖疏陋,试就所知而言,以为台语之资料。
按说文:艺,穜也。诗楚茨:我艺黍稷,引申为才艺。所谓艺旦,谓其有弹唱之艺也。旦字虽见于元曲,顾此尚非语源。晋书乐志曰:但歌四曲。自汉世无弦节,作伎最先唱,一人唱,三人和。是但歌不被管弦,凡能但歌者,即谓之但。淮南子说林训:使但吹竽。注:但,古不知吹,人以徒歌,故云。不知吹,此则旦之本义也。元人创造戏剧,弃人留旦,与生相偶,则所谓戏旦也。章太炎新方言:今传奇有云旦者,起自元曲,则所谓作伎最先唱者,本是但字,直称其人为但,犹云使但吹竽矣。古语流传,讫元犹在,相承至今。夫旦本歌伎之名,台湾以称妓女,而加之艺,风雅典赡,有非他处所能及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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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王迁澎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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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季续闻载鲁王栖金门七年。讯后来诸人云,至己亥秋受永历手敕仍命监国。成功迁之澎湖岛,窘逼日甚。辛丑,成功因兵败后陡然悔悟,复迎归金门。连横曰:此诚莫须有事也。澎湖为台湾之附庸。天启二年,荷人据澎湖。四年,复据台湾,筑垒驻兵,以张海权。己亥为永历十三年,二岛尚为荷人所有。延平何能迁鲁王于其地?则迁之,而荷人岂肯受之?受之,又岂肯归之?此势之所必无也。方是时,延平大举北伐,长围南京,光复之军,云合雾起,又何暇迁鲁王于澎湖哉?则迁鲁王,而鲁王之旧臣如张尚书煌言、徐中丞孚远,俱在延平军中,宁无一言?此又理之所必无也。
夫以延平忠贞之节,眷怀故国,志切中兴。北伐之举,震惊宇内,清人惎之,故肆为蜚语,欲以灰志士之心。而鲁臣自舟山溃后,分散四方,久不与海上相往来;一闻其事,信以为真。此书为汪光复所撰,则鲁之旧臣而薙发降清者。但恐易世之后,据为史实,论者遂不能无疑于延平;而延平之大节固无可毁也。余知其谬,故特辩之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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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江图书馆议
不佞寄居稻江,于今五载。自晨及夕,所见所闻,无非车马之声,商贾之语,市肆纷纭,甚嚣尘上,未有以慰其精神者也。顾不佞,以索食之故,橐笔佣耕,不得不居于此。幸而退食之暇,闭户读书,稍资宁静。然购书匪易,岁靡千金,尚不足用,则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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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求之图书馆。夫图书馆设在城中,距离较远,又费时间。且当炎阳酷热之时,风雨晦明之际,往来不便。想亦稻江人士之所同感也。
夫稻江为台北枢要之地,商务殷盛,冠于全台,行旅出入,通于邻国,而环顾市中,乃无公园,无会堂,无俱乐部,无图书馆,则一阅报所而亦无之,文化低微,甚于村鄙,岂非稻人士之耻乎?且稻江既无公园、会堂、俱乐部,则稻人士欲为消遣计,唯有相率而入于酒楼、歌馆,买笑寻欢,以浪费金钱,其害有不可言者。夫无公园、会堂、俱乐部之害已如斯,而无图书馆以涵养德性,增长智识,则其害更有不忍言者。此不佞之所以屡筹设立也。
曩者,大稻埕区裁废之时,尚存公款万馀金。不佞曾以设立图书馆之议,商之林区长。其一,役场宏壮,地位适宜,可免新建。其二,馀款充裕,拨为基本,可免捐题,且可为废区之纪念,而留区长之去思。计无有善于此者。而林区长不以为意,竟以役场借之市役所,公款充之同风会,而图书馆之设立,遂无有再议之者,可胜叹哉!
夫稻江为台北枢要之地,住民六、七万,纳税数十万,凡有义务,宁落人后。而环顾市中,竟无一文化之建设。吾不知稻人士其何以默默而息耶?比年以来,文化日进,各郡各街,莫不竞设图书馆。即至山陬海澨,亦有巡回文库。乃以堂皇冠冕之大稻埕,并一巡回文库而亦无之,岂非可怪?吾意稻人士而能速自设立,以应时势,其事固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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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则当请总督府图书馆择一适宜之地,而开分室,以慰稻人士之望,亦无不可行也。鸣呼!民彝耗斁,思想混淆,熙往攘来,言不及义,自非鼓励读书,不足以救其弊,而图书馆则以涵养德性而增长智识者也,可缓哉?可缓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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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跋
台湾通史序
台湾固无史也。荷人启之,郑氏作之,清代营之,开物成务,以立我丕基,至于今三百有馀年矣。而旧志误谬,文采不彰,其所记载,仅隶有清一朝,荷人、郑氏之事阙而弗录,竟以岛夷、海寇视之。乌乎!此非旧史氏之罪欤?且府志重修于乾隆二十九年,台、凤、彰、淡诸志虽有续修,局促一隅,无关全局,而书又已旧。苟欲以二、三陈编而知台湾大势,是犹以管窥天,以蠡测海,其被囿也亦巨矣。
夫台湾固海上之荒岛尔,荜路蓝缕以启山林,至于今是赖。顾自海通以来,西力东渐,运会之趋,莫可阻遏。于是而有英人之役、有美船之役、有法军之役,外交兵祸,相逼而来,而旧志不及载也。草泽群雄,后先倔起,朱、林以下,辄启兵戎,喋血山河,藉言恢复,而旧志亦不备载也。续以建省之议,开山抚番,析疆增吏,正经界,筹军防,兴土宜,励教育,纲举目张,百事俱作,而台湾气象一新矣。夫史者,民族之精神,而人群之龟鉴也。代之盛衰,俗之文野,政之得失,物之盈虚,均于是乎在。故凡文化之国,未有不重其史者也。古人有言:『国可灭而史不可灭』。是以郢书、燕说犹存其名,晋乘、楚杌语多可采。然则台湾无史,岂非台人之痛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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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修史固难,修台之史更难,以今日而修之尤难。何也?断简残编,蒐罗匪易,郭公夏五,疑信相参,则徵文难;老成凋谢,莫可咨询,巷议街谭,事多不实,则考献难。重以改隶之际,兵马倥,档案俱失,私家收拾,半付祝融,则欲取金匮石室之书,以成风雨名山之业,而有所不可。然及今为之,尚非甚难。若再经十年、二十年而后修之,则真有难为者。是台湾三百年来之史,将无以昭示后人,又岂非今日我辈之罪乎?
横不敏,昭告神明,发誓述作,兢兢业业,莫敢自遑。遂以十稔之间,撰成台湾通史,为纪四、志二十四、传六十,凡八十有八篇,表图附焉。起自隋代,终于割让,纵横上下,钜细靡遗,而台湾文献于是乎在。
洪维我祖宗渡大海,入荒陬,以拓殖斯土,为子孙万年之业者,其功伟矣。追怀先德;眷顾前途,若涉深渊,弥自儆惕。乌乎念哉!凡我多士及我友朋,惟仁惟孝,义勇奉公,以发扬种性,此则不佞之帜也。婆娑之洋,美丽之岛,我先王先民之景命,实式凭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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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诗乘序
台湾通史既刊之后,乃集古今之诗,刺其有系台湾者编而次之,名曰「诗乘」。子舆有言,王者之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是诗则史也,史则诗也。余撰此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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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本斯意。
夫台湾固无史也,又无诗也。台为海上荒土,我先民入而拓之,以长育子姓,艰难缔造之功多,而歌舞优游之事少;我台湾之无诗者,时也,亦势也。明社既屋,汉族流离,瞻顾神州,黯然无色,而我延平郡王以一成一旅,志切中兴,我先民之奔走疏附者渐忠厉义,共麾天戈,同仇敌忾之心坚,而扢雅扬风之意薄;我台湾之无诗者,时也,亦势也。清人奄有,文学渐兴,士趣科名,家传制艺,二、三俊秀始以诗鸣,游宦寓公亦多吟咏,重以舆图易色,民气飘摇,侘傺不平,悲歌慷慨,发扬蹈厉,凌轹前人;台湾之诗今日之盛者,时也,亦势也。
然而余之所戚者则无史。无史之痛,余已言之。十稔以来,孜孜矻矻,以事通史,又以馀暇而成诗乘。则余亦可稍自慰矣。然而经营惨澹之中,尚有璀璨陆离之望。是诗是史,可兴可群。读此编者,其亦有感于变风变雅之会也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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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陆诗草序
连横久居东海,郁郁不乐,既病且殆,思欲远游大陆,以舒其抑塞愤懑之气。当是时,中华民国初建,悲歌慷慨之士云合雾起,而余亦戾止沪渎,与当世豪杰名士美人相晋接,抵掌谭天下事,纵笔为文,以讥当时得失,意气轩昂,不复有癃惫之态。既乃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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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渡河,入燕都,出大境门,至于阴山之麓,载南而东渡黄海,历辽沈,观觉罗氏之故墟,而吊日俄之战迹,若有感于东亚兴亡之局焉。索居鸡林,徘徊塞上,自夏徂冬,复入京邑。将读书东观,以为名山绝业之计,而老母在堂,少妇在室,驰书促归,弃之而返。至家,朋辈问讯,辄索诗观。发箧视之,计得一百二十有八首,是皆征途逆旅之作,其言不驯,编而次之,名曰「大陆诗草」,所以纪此游之经历也。
嗟乎!余固不能诗,亦且不忍以诗自囿。顾念此行,穷数万里路,为时几三载,所闻所见,徵信徵疑,有他人所不能言而言者,所不敢言而亦言者。孤芳自抱,独寐寤歌,亦以自写其志而已。杀青既竟,述其梗概,将以俟后之瞽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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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南诗草自序一
甲寅冬,归自北京,居宁南,重之报务。越五年,移寓稻江,校印台湾通史。笔墨馀间,颇事吟咏。因蕞十载之诗,都为一卷,名曰宁南诗草,志故土也。
余尝见古今诗人,大都侘傺无聊,凄凉身世,一不得志,则悲愤填膺,穷愁抑郁,自残其身,至于短折。余甚哀之。顾余则不然。祸患之来,静以镇之;横逆之施,柔以报之。而眷怀家国,凭吊河山,虽多回肠荡气之辞,不作道困言贫之语。故十年中未尝有忧,未尝有病。岂天之独厚于余,盖余之能全于天也。孟子曰:天之将降大任于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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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余非圣贤,勉励斯语,以为他日进德之资,且为此生作诗之旨。宁南之草,犹其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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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南诗草自序二
甲寅冬,余归自北京,仍居宁南。宁南者,郑氏东都之一隅也。自吾始祖卜居于是,迨余已七世矣。乙未之后,余家被毁,而余亦飘泊四方,不复有故里钓游之乐。今更远隔重洋,遁迹明圣,山色湖光,徘徊几席;而落日荒涛,时萦梦寐,登高南望,不知涕泪之何从矣!
客中无事,爰取箧中诗稿编之,起甲寅冬,讫丙寅之夏,凡二百数十首,名曰「宁南诗草」,志故土也。
嗟乎!宁南虽小,固我延平郡王缔造之区也。王气销沉,英风未泯,鲲身鹿耳间,其有晞发狂歌与余相和答者乎?则余之诗可以兴矣。
丙寅仲秋,台南连横序于西湖之玛瑙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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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语考释序一
连横曰:余台湾人也,能操台湾之语而不能书台湾语之字,且不能明台语之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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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自愧!夫台湾之语,传自漳、泉,而漳、泉之语,传自中国,其源既远,其流又长,张皇幽渺,坠绪微茫,岂真南蛮鴃舌之音而不可以调宫商也哉?余以治事之暇,细为研求,乃知台湾之语,高尚优雅,有非庸俗之所能知;且有出于周、秦之际,又非今日儒者之所能明,余深自喜。
试举其例:「泔」也,「潘」也,名自礼记;台之妇孺能言之,而中国之士夫不能言。夫中国之雅言,旧称官话,乃不曰「泔」而曰「饭汤」,不曰「潘」而曰「浙米水」;若以台湾语较之,岂非章甫之与褐衣、白璧之与燕石也哉!又台语谓谷道曰「尻川」,言之甚鄙,而名甚古。「尻」字出于楚辞,「川」字载于山海经;此又岂俗儒之所能晓乎?至于累字之名,尤多典雅:「糊口」之于左传,「搰力」之于南华,「拗蛮」之于周礼,「停困」之于汉书,其载于六艺、九流,徵之故书、雅记,指不胜屈。然则台语之源远流长,宁不足以自誇乎?
余既寻其头绪,欲为整理,而事有难者,何也?台湾之语既出自中国,而有为中国今日所无者,苟非研求文字学、音韵学、方言学,则不得以得其真。何以言之?台语谓家曰「兜」;兜,围也,引申为聚。谓予曰「护」;护,保也,引申为助。「訬」,訬扰也,而号狂人。「出」,出入也,而以论价。非明六书之转注、假借,则不能知其义。其难一也。台语谓鸭雄为「鸭形」。诗无羊篇,雄于陵反,与蒸、竞、崩同韵。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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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篇,雄与陵、惩同韵。复如查甫之呼「查晡」,大家之呼「大姑」,非明古韵之转变,则不能读其音。其难二也。台语谓无曰「毛」,出于河朔;谓戏曰「遥」,出于沅水;谓拿曰「扐」,出于关中。非明方言之传播,则不能指其字。其难三也。然而余台湾人也,虽知其难而未敢以为难。早夜以思,饮食以思,寤寐以思,偶有所得,辄记于楮;一月之间,举名五百,而余之心乃自慰矣。
嗟夫!余又何敢自慰也。余惧夫台湾之语日就消灭,民族精神因之萎靡,则余之责乃娄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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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语考释序二
余既整理台语,复惧其日就消灭,悠然以思,惕然以儆,怆然以言。乌乎!余闻之先哲矣,灭人之国,必先去其史;隳人之枋、败人之纲纪,必先去其史;绝人之材、湮塞人之教,必先去其史。余又闻之旧史氏矣,三苗之猾夏,獯鬻之凭陵,五胡之俶扰,辽、金、西夏之割据,爱亲觉罗氏之盛衰,其祀忽亡,其言自绝;其不绝者仅存百一于故籍之中,以供后人之考索。乌乎!吾思之,吾重思之,吾能不惧其消灭哉!
今之学童,七岁受书,天真未漓,唔初诵,而乡校已禁其台语矣。今之青年,负笈东上,期求学问,十载勤劳而归来,已忘其台语矣。今之搢绅上士,乃至里胥小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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遨游官府,附势趋权,趾高气扬,自命时彦,而交际之间,已不屑复语台语矣。颜推之氏有言:『今时子弟,但能操鲜卑语、弹琵琶以事贵人,无忧富贵』。噫!何其言之婉而戚也!
余以僇民,躬逢此阨,既见台语之日就消灭,不得不起而整理,一以保存,一谋发达,遂成台语考释,亦稍以尽厥职矣。曩者余惧文献之亡,撰述台湾通史,今复刻此书,虽不足以资贡献,苟从此而整理之、演绎之、发扬之,民族精神赖以不坠,则此书也,其犹玉山之一云、甲溪之一水也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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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稗乘序
一番雨过,蕉又成阴。残暑未消,秋心已澹。素琴在御,尊酒不浮。左雍图书,抗情文史。每思古人,实多作者。尼父反鲁,笔削春秋。左邱失明,厥有国语。屈原被放,乃赋离骚。文信失权,世传吕览。凡夫诗人所咏,烈士所嗟,思妇所怀,征夫所寄,莫不感托遐深,芬芳悱恻,片言剩语,用诏后人,允矣君子,金玉是式矣。
横海隅之士也,投身五浊独抱孤芳。以砚为田,因书是穫。自维著述,追抚前尘。爰摭旧闻,网罗遗佚。吮毫伸纸,积月成编。徵信徵疑,尽关台事。命名稗乘,窃附九流。夫虞初为志,足辅诗书;小说所陈,亦资观感。然而蒙叟削简,十九寓言;齐赘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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缨,二三隐语。鹪鹩偃鼠之喻,豚蹄盂酒之讥,触绪引伸,凭空结撰,纵横以来,其风靡矣。
台湾为南服之国。岛是田横,人呼苍葛。顾文运虽开,而书缺有间。是以稗海之游,东槎之录,瀛壖之咏,赤崁之谈,事类凿空,语多浮荡,君子耻焉。横既撰台湾通史,又以其馀力著述此书。揽古之心,悠然远矣。诗曰:维桑与梓,必恭敬之,况若人者,亦狂亦侠,可泣可歌,每卒一篇,投笔起舞。荆妻瀹名,润我刚肠,稚子进烟,助余幽思。杀青既竟,以馈邦人。世有知心,定当展读。
丙辰七月既望,自序于剑花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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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诗荟发刊序
台湾诗学,于今为盛。文运之延,赖此一线。而眷顾前途,且欣且戚,何也?
台湾固海上荒土,我先民入而拓之,手耒耟,腰刀鎗,以与生番、猛兽相争逐,用能宏大其族。艰难缔造之功,亦良苦矣。我先民非不能以诗鸣也。夫开创则尚武,守成则右文。昔周之兴,陈师牧野,一戎衣而大定。及成康继祚,棫朴作人,制礼作乐,为后王范。雅颂之声,诗人美焉。台湾当郑氏之时,草昧初启,万众偕来。而我延平郡王以故国沦亡之痛,一成一旅,志切中兴,我先民之奔走疏附者,渐忠励义,共麾天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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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挽虞渊之落日。我先民固不忍以诗鸣,且无暇以诗鸣也。三百年来,士坠其德,农捐其畴,沧桑劫火之馀,始以吟咏之乐,消其抑塞磊落之气。一倡百和,南北竞起,吟社之设。数且七十。台湾诗学之盛,为开创以来所未有。此不佞之所以欣也。
然而今日之台湾,非复旧时景象也。西力东渐,大地沟通,运会之趋,莫可阻遏。重以科学昌明,奇才辈出,争雄竞智,迭相抗衡。当此风雨晦明之际,闻鸡而舞,著鞭而先,固大丈夫之志也。且彝伦攸斁,汉学式微,教育未咸,民听犹薄,傍徨歧路,昧其指归,差之毫釐,谬以千里。此又士大夫之耻也。夫以新旧递嬗之世,群策群力,犹虞未逮,莘莘学子,而仅以诗人自命,歌舞湖山,润色升平,此复不佞之所为戚也。
夫以台湾山川之奇秀,波涛之漰湃,飞潜动植之变化,固天然之诗境也。涵之、润之、收之、蓄之、张皇之、鼓吹之、发之胸中,驱之腕底,小之为扢雅扬风之篇,大之为道德经纶之具,内之为正心修身之学,外之为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我诗人之本领,固足以卓立天地也。不佞,骚坛之一卒也,追怀先德,念我友朋,爰有诗荟之刊。不佞犹不敢以诗自囿,然而琴书之暇,耕稼之馀,手此一编,互相勉励,台湾文运之衰颓,藉是而起,此则不佞之帜也。孔子曰:『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尤愿与我同人共承斯语,日进无疆,发挥蹈厉,以扬台湾诗界之天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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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宁三子诗录序
台湾为海上荒服,我延平郡王入而拓之,以保存正朔。一时忠义之士,奉冠裳而渡鹿耳者,盖七百馀人。而史文零落,硕德无闻,余甚憾之。曩撰台湾通史,极力搜罗,始得沈、卢、辜、王诸公之行事,载之列传,而文彩不彰。是岂心史之编,长埋眢井;西台之什,竟付荒波也哉?
自是以来,浏览旧志,旁及遗书,乃得沈斯庵太仆之诗六十有九首。越数年,又得张苍水尚书之奇零草。又数年,复得徐闇公中丞之钓璜堂诗集。刺其在台及系郑氏军事者四、五十首,合而刻之,名曰东宁三子诗录。而余心乃稍慰矣。
夫三子皆忠义之士也。躬遭国恤,飘泊海隅,冒难持危,赍志以没。缅怀大节,超迈时伦。振民族之精神,扬芬芳于异代,又岂仅以诗传哉!然而三子之诗,固足以启台人之观感也。台为延平故土,复经诸君子之栖迟,礼乐衣冠,文章经济,张皇幽渺,可泣可歌。台人士之眷怀国光者,当以三子为指归,而后不坠其绪。诗曰: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型;有以哉!有以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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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海纪要序
余居承天,延平郡王之东都也。缅怀忠义,冀鼓英风,凭吊山河,溉然陨泪。洎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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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旁及志乘,而记载延平,辞多诬蔑,余甚恨之!弱冠以来,发誓述作,遂成台湾通史三十六卷,尊延平于本纪,称曰建国,所以存正朔于沧溟,振天声于大汉也。笔削之间,搜求故籍,其载延平者,则有黄宗羲氏之赐姓始末、郑亦邹氏之郑成功传、江日升氏之台湾外记,鹭门梦氏之海上见闻录,皆实录也。今乃复得闽海纪要,读之狂喜,以为汉族不湮,此书其必显矣。书为泉南夏元斌先生撰,而陈铁香太史所藏者。起隆武元年,讫永历三十七年,凡郑氏三世之事,编年系月,巨细靡遗,而尊宗延平,义如纲目,是正史也。且足补吾通史之缺。因缮副本,付之梓人。而延平之精忠大义,东都之缔造经管,谋臣猛将、耆旧名流之功勋,文采炳炳琅琅,并传天壤,岂非一大快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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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祖诗集序
澎湖处绝海之中,三十六岛风涛喷薄,奇木不生,礁石怒立,舟触辄破。故其山童,其土瘠,其产啬,其民劳,其俗朴,耕原猎海,以养以生,尚恐不给,又何暇从事文学哉?然自施肩吾卜居以来,中土文明随之以入,鬼市水见于题咏,犹是荒昧之乡也。元明置吏,忽弛忽张,政令不行,教化未启。其巢处而出入者,非桀骜之游民,则跳梁之海寇,固犹是瓯脱之地也。延平肇造,纬武经文。降及有清,涵濡摩厉,鄙僿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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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开,弦诵之声以出。士之读诗书而掇科第者,代有其人,而蔡香祖先生遂以是起,可谓一乡之秀矣。
先生讳廷兰,双头乡人。少好学,深自刻励。年十三,举博士弟子员。后成进士,出为陕江令。澎之科第自兹始。
初,先生秋试遭风,至越南,越人礼之,著越南纪略、炎荒纪程二书,至今尚有存者,而诗则未睹。丁已春,余以报中辑台湾诗乘,欲葆一代文献,旁搜远引,遍索名山。其邑人陈子瑾堂竟录先生之诗邮示,长短凡百十有五篇。余阅之喜,为选一、二。虽其诗不足以入古贤之室,而亦一时之作也。
夫澎湖为海中绝塞,楼墩火,蛟啸鳌鸣,其民习于战斗,而先生独以文显,为乡人士所景仰,天之降才,固不以地而限,特患人之不自奋尔。虽然,澎湖为台之附庸,瞬息可至,而余尚未往。渔村蟹舍中,岂无二、三奇士足与话桑田者?则余将索之矣。一叶扁舟,横渡黑水,吊渔岛之沈城,访隋家之古垒,天风鼓浪,扣舷而歌,以与潜龙相和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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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庵遗草序
诗有可传,有不传。传之在我,而不传在人。而厚庵乃不能自传其诗,亦可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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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庵殁二年,其尊大人属林子为辑其诗,将以示诸世。乌乎!厚庵之诗不得传于子,而反传于父,则厚庵之不阅,尤可哀矣!然是区区者,得林子而表章之,以垂诸不朽,厚庵有知,亦当起舞于地下也。
厚庵,醇谨人,性孝友,一致其力于实用之学,故为诗绝少,诗亦不甚求工。然而沧桑乱离之感,骚坛酬唱之什,即事言情,兴观群怨,是区区者又可以稍窥厚庵之梗概矣。
丁未冬,余游大墩,见厚庵于逆旅,握手若平生。既余南归,而厚庵亦隐,未尝以书信通往来。而林子顾盛称其行谊文章,可以振末俗之流弊。乌乎!世风浇薄,大雅沦亡,后生小子以道义无足轻重,竞逐于繁华淫靡之场,辄以其诗自鸣得意,是固厚庵之所耻也。父子慈孝之性,朋友死生之谊,人伦之大,王化之原,固不藉诗以传;而编次厚庵之诗,则并父子之性、朋友之谊而扬丽于简端,是又余之乐为序也。
厚庵,台中人,姓吕氏。林氏字痴仙,厚庵之笃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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鳌峰诗草序
大肚之山,自南而北,蜿蜒二十里,至于鳌峰之麓,土番处之,射飞逐肉,以武相角,阅今二百年前,而始为我族攘焉。我族既居其地,辟田庐,成都聚,以长育子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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犷悍之气渐革,礼让之俗以兴,士之读诗书而掇科第者踵相接,而陈茂才基六尤其出也。基六素工诗,不作矜躁语。间为医,如其诗,亦不为攻剽之术。岂非有德之士也欤?
始余居大墩,基六素至台中,复同隶栎社,声相应、气相投也。及余客稻江,基六适然戾止,相见甚欢,出所为鳌峰诗草相示,且请序。余受而读之。已而叹曰:鳌峰固榛莽之地,历年多而有我族,我族之中而有能诗如基六者,又岂非山川之秀也欤?然而我族不文久矣。汉学式微,纲纪坠地。趋时之士,竞逐浮华。其有稍习唐宋人语者,便翘然以诗自豪。种性昏庸,吾心滋戚。基六其能以诗医之也否?投之以敦厚之药,导之以平和之剂,饮之以华实之汤,养之以浩然之气。诗教之,庶几有艾。而不然者,鳌峰之麓有石器焉,是维原人之迹,吾恐台湾之诗,亦将委诸榛莽之墟,而使后人反笑我辈不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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栎社同人集序
栎社既设之二十载,树碑菜园,又集同人之诗而刊之,将以示诸后。嗟乎!栎为无用之材也,诗亦无用,而眷眷于此者何也?文运之盛衰,人物之消长,朋簪之聚散,道义之隆污,均于是在。何可以其无用也而弃之?
先是戊戌之岁,林子痴仙始倡是社,和者十数人。越七载,余居大墩,邀入社。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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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无用之材也,又无用诗,幸而得从诸君子后以扶持风雅,则余何敢以不材也而自弃?
海桑以后,士之不得志于时者,竞逃于诗,以写其侘傺无聊之感,一倡百和,南北并起,其奔走而疏附者,社以十数。而我栎社屹立其间,左萦右拂,蜚声骚坛。文运之存,赖此一线。人物之蔚,炳于一时。诗虽无用,而亦有用之日。莘莘学子,又何可以其不材也而共弃?
然而林子往矣,林子非弃材也,而以此自帜。追怀道义眷念朋簪,余虽无用,期与我同人共承斯志,请以此集为息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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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之诗集序
悔之既没之八年,余乃辑其遗诗,刻而传之。嗟乎!悔之岑奇人,乃仅以诗传乎哉?虽然,人类多矣,芸芸以生,昧昧以死者,胡可胜数?即幸而富贵功名,赫一世,曾几何时而骨化形销,与草木同腐者,又何足道?曾不若悔之之犹能以诗传也。
始丁未间,余居大墩,始识悔之。悔之,栎社之杰也,主持坛坫,鼓吹风骚;顾独爱余文,余以兄事之。春朝瀹茗,夜雨篝灯,言笑唱酬,为欢无极。悔之嗜酒,饮辄醉,醉则纵论当世事,或朗诵屈子离骚,以泄其抑郁不平之气。故其诗亦幽峭苍凉,芬芳悱恻,为世所重。越四年,余游禹域,行万里,三载乃归。归而伏处宁南,遂不获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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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相见。林无闷之丧,俱会詹园,悔之虽握手道故,悲欢交集,而形神蕉萃,鬓发已苍,若重有隐忧者。余窃伤之,而不虞以此而损其生也!
悔之之逝,余不能抚其棺。及葬,复不能临其穴。寸心耿耿,负疚良多!而今乃辑其诗而传之,则余悲或可稍杀。然而余之念悔之,又胡能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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钝庵诗草序
丁未辛亥之际,余居大墩,与林南强游,辄闻三水梁钝庵先生之行事,慨然而往,欲求其诗而未得也。钝庵负才器,不得志于乡里,渡海而来,为栋军掌记室。刘壮肃见其文,奇之,檄办东势角抚垦,颇欲置产于是。割台之役,率其佃兵与吴汤兴、徐骧辈转战新竹、苗栗间,事败而去。曾赋台湾诸将四十首以示南强,南强藏之久而遗失。及余寓稻江,获叶友石。友石谓钝庵北游时,携有诗稿三卷,方欲录副,忽接电报,仓皇归去,遂客死香港,诗稿尽没。因诵其破画残稿二首,则乱后再来之作也。嗟乎!钝庵以岭峤之英豪,为东宁之羁旅,怀文抱义,众多景行,而诗独不传,惜哉!余竭力搜求,计得六十有八首,次为一卷,以付梓人;而钝庵之诗乃稍存矣。夫钝庵岂仅以诗存哉?向使不遭非常之变,招徕番黎,垦田树艺,当必有所建立,何至穷愁以死?然士君子之处世,在百年而不在一日;钝庵虽逝,固有不朽者在。因刻其诗,以讯吾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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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别吟诗集序
台南连横归自三山,留滞鹭门,访林景商观察于怡园,纵谈人权新说,尤以实行男女平等为义。酒酣气壮,景商出诗稿一卷,云为榕东女士苏宝玉所著,其身世详于乃兄干宝序中。连横读竟而叹曰:中国女权不振,一至于此欤!三纲谬说,锢蔽人心;道德革命,何时出现?夫政治之原,造端夫妇;族制之化,肇立家人。婚姻之礼正,然后家齐、国治而天下平也。晚近士夫,倡言保种,推原于女学不昌,是诚然矣!是诚然矣!虽然,如宝玉者,岂非深于女学者欤?而天特厄其遇者何耶?宝玉生于寒门,明诗习礼,因父醉语,误适非天,时年犹未笄也。向使女权昌炽,人各自由,则早晚专制之异线矣。何至含苦难言,寄托于吟咏间,自写其抑郁牢骚之气?习俗移人,贤者不免,余不为宝玉责,而特罪夫创「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者之流毒至此也。同此体魄,同此灵魂,男女岂殊种哉?而扶阳抑阴者,谓女子从人者也,奴隶待,牛马畜,生死荣辱,仰息他人,莫敢一破其网牢。若曰此女诫也!此妇道也!猬猬此豸,误守讆言,彼苍苍岂任其咎哉?近者中原志女,大兴妇风,设女学、开女会、演女报者接踵而起,宝玉丁此时势,埋没于荒陬僻坏,不获与吴撷芬、张竹君、薛素琴辈把臂其间,宝玉诚不幸矣!犹幸其能以诗传也。呜呼!中原板荡,国权废失,欲求国国之平等,先求君民之平等;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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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君民之平等,先求男女之平等。洒笔书此,以告景商,并以质天下之有心人也。壬寅冬十月望日,台南连横天纵甫,书于鼓浪洞天之下。
(右文载鹭江报第六十一册。鹭江报为旬刊,西人 J.Sadler 发行,光绪二十八年壬寅创刊,始设于厦门,后移鼓浪屿。民国四十五年,余在台北旧书摊上购得一册,乃专将鹭江报各期之「诗界蒐罗集」,自四十七册至六十五册,装成一帙者。封面为第五十一册,并记出版之时日为光绪二十九年十月十一日,即西历一九0三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按是年阴历十月十一日合阳历实为十一月二十九日,知阴、阳历必有一误。以每十日出版一次计之,则发表本文之第六十一册,当在光绪三十年阴历正月中旬,阳历三月初。其时阴历年尾及新年,全国各报例皆休假,故鹭江报第六十一册出版之确实日期,但凭如此推算,无法断定也。方豪谨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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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庵诗集跋
右斯庵诗集一卷,鄞县沈光文著。
斯庵以明室遗臣,为东都逸老,零丁海上,著作等身。自荷兰以至郑氏盛衰,皆目击其事。台湾文献推为初祖。著有诗文集、台湾赋、流寓考、文开杂记。闻全谢山先生曾采入甬上耆英集,求之未得。唯续选甬上耆旧诗集有诗六首。合余所搜者计六十有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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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编于台湾诗存。
谢山既为斯庵作传,后论之曰:呜呼!公自以为不幸,不得早死,复见沧海之为桑田;而余则以为不幸中之有幸者,咸淳人物,盖天将留之以启穷徼之文明,故为强藩悍帅所不能害。且使公如蔡子英之在漠北,终依依故国,其死良足瞑目,然以子英之才,岂无述作,委弃于毡毳,亦未尝不深后人之叹息。公之岿然不死,得以其集重见于世,为台人破荒,其足稍慰虞渊之恨矣。公之后人遂居诸罗,今繁衍成族。会鄞人有游台者,余令访公集,竟得之以归,凡十卷。
呜呼!谢山之论斯庵当矣!谢山虽为清人,而眷怀胜国,景仰遗贤。忠义之士,其所著作,悉为收存而表彰之,以发扬潜德,亦天下之有心人也。
当时鄞人之居海上者,尚有张尚书煌言,陈光禄京第,均有集。雅棠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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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姓始末书后
右赐姓始末一卷,馀姚黄宗羲撰。余读竟,因书其后曰:梨洲之论,盖为鲁王世子而发也。舟山溃后,鲁王入闽,延平待以尊礼,极致诚恪。其后薨于浯州。永历十八年,王世子惟俨始偕嗣王经入台,则延平已薨二载矣。延平建国东海,养锐待时,非敢为怀安之计。昊天不吊,翌岁而徂,光复之师,赍志以没。当是时,永历远狩,存亡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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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奉正朔,便宜行事,何可再立一君,以戴二日,此则延平之忠也。宗室诸王,流离海上,莫不待以旧礼,未闻有菲薄之言。使天右黄胄,归抚神州,必奉故君之子,涣发大号,昭告祖宗,以尽臣节,又何致梨洲之疑哉?梨洲之论,盖亦一隅之见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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稗海纪游书后
右稗海纪游一卷,仁和郁永河著。永河字沧浪,快男子也。康熙三十六年春,自省来台,躬历南北,采磺北投,事毕而去。观其百折不挠之精神,诚足使人起敬。书中所载山川险阻、瘴毒披猖,以今视之,何啻霄壤。夫北投者,今日之所谓乐土也,歌舞楼台,天开不夜,山温水嫩,地号长春;而在当时几于不可一朝居,此则人治之功,而沧浪之开其始也。沧浪所著尚有番境补遗、海上纪略,惜版久失传,知者较少。至书中所论抚育土番一事,我辈今日读之,其感想又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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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社采风图考跋
右番社采风图考一卷,满洲六十七撰。六十七字居鲁,乾隆九年,以户部给事中任巡台御史。余已采其诗入台湾诗乘。此书所言番俗,饶有太古之风。因念今人号称文明,而物质相炫,才智相争,诈伪相欺,强弱相噬,抢攘昏垫,日夜不休,反不若睢盱浑噩之徒,犹有纯朴之初也。读竟为之太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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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游记书后
右释华佑台湾游记一卷,久求未得。日者林君孔昭自新竹来,携以相示。有台湾内山总序一篇、杂记一则、图十三幅,各有说语,似繇辞;是为青乌家言。顾以总序观之,尚有前山一篇。图中地名皆译番语,至今尚有袭用。而内山一图,南自琅,北至鸡笼,山川脉络,记载尤详。凡可建邑屯田之地、陆防水战之区,莫不指示其要,是又经世家言。记中谓里刘有唐碑,上书「开元」二字,分明可辨。又谓巴老臣人多识字,有读孝经、论语。是诚奇异。若果有此,则台湾开辟,远在唐代。證以隋代之经略流求,益足考信。隋书流求传载大业二年,遣虎贲中郎将陈棱、朝靖大夫张镇州率兵自义安浮海至高华屿,又东行二日至鼊屿,又一日便至流求。其王居波罗檀洞,棱击破之。夫高华屿为今之花屿,鼊屿为奎壁屿,皆在澎湖,而波罗檀为葫芦墩。顾此为台湾西部之事,而东部则草昧未启,文献莫徵。今记中乃有唐碑,是唐人已至台东而传其胤,故能识字读书;但作菩萨诵,则以僻陋在夷,与外不通,文化渐退,遂复其朔。此固环境之变迁,有不期然而然者。
吾友福清黄君乃裳,久居婆罗州,曾入沙罗越内地,谓拉耶种人性纯良,识字读书,能诵唐诗,云其远祖遭唐末之乱而飘流至此。黄君以光绪之季,率其乡里子弟,开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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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罗越,其后相见厦门,为余言之。若徵此说,则唐人来居台东,似非虚诞。且唐人曾居澎湖矣。全唐诗有施肩吾题澎湖屿一首。肩吾,汾水人,元和中举进士,隐居不仕。或言其远处澎湖,子孙蕃衍。夫台澎仅隔一水,朝发夕至。唐人既居澎湖,安知其不入处台东?惜华佑不载其详,仅举「开元」二字。又云:诸山名胜,皆科斗碑文,莫可辨识。科斗为大篆以前之书,岂三代之时华人已至台,而列子乃有岱舆员峤之称乎?
余曾考其地望。里刘今作理刘,在木瓜溪北,其外则花莲港。华佑图中亦有此港,不载其名,但言可泊舟,惟惧潜济,故防备特严,阻其险要,若敌人登山发,则难为禦矣。巴老臣未详何地,以图观之,在交里宛北,中隔一溪。交里宛今作加礼宛,番社也,则巴老臣当为今之鹊仔埔,而冬仔烂为新城三栈之地矣。
华佑为普陀僧。其来游也,或言郑芝龙据台时。然图中有红毛大山。台人谓荷兰为红毛。以名考之,当在荷人入台后。是时荷人政令仅及赤崁,而华佑二人遍历全台,东西南北,靡所不至,凌饥渴,冒瘴疠,出入野蛮之间,不逢不若,自非毅力,曷克至此。
华佑既去,居于安溪李光地家,未久圆寂。光地好堪舆,爱其书,秘以为宝。数传之后,其裔孙某携至鹿港。某死,遂散失。闻关帝厅萧氏存六十馀叶,北斗街人某亦有三十馀叶。他日苟得其书而再考之,以明台湾之古史,亦快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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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随笔书后
右台湾随笔一卷,华亭徐怀祖撰。怀祖为明左佥都御史闇公中丞之侄孙,事迹未详,当为游幕之士。乙亥为康熙三十四年,而郑氏灭后之十三年也。游客著书,以此为古。书中谓番民种类甚繁,或云秦始皇时方士将童男女五百入海,盖止于兹山,而育种至今;其说甚奇。余尝以台湾二字疑则列子之所谓岱舆员峤,而方壶即澎湖,其音实同;證以方士所言,尤足徵信。台湾屹立大海中,大海则渤海也。山川美秀,气候温和,长春之花,不黄之草;非所谓仙境也欤?玉山为诸峰之冠,高至一万三千六百馀尺,长年积雪,其状若玉;非所谓望之如云也欤?海舟至止,猝遭风飓,回帆而走,瞬息千里;非所谓风辄引去也欤?台湾产金,世人传羡,邃古荒昧,至者绝少,遂疑黄金银为宫阙,而为仙人所居,十洲三岛,同此诡异,固无足怪。至列子所谓大壑归虚,似则澎湖之海。澎湖与台密迩,巨浸隔之,黑流所经,风涛喷薄,实维无底之谷,故名落际。又有万水朝东之险,而疑为海上仙山也。台湾虽为一岛,曩时航海者多误为二。明万历初,荷兰人连少挺舟过台湾,尝绘一图,亦分为二。盖自海上观之,中央诸山为云封蔽,而大甲以南,浊水以北,犹为泽国。况列子著书在二千年前,所引夏革之语更远在三千年上,故谓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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岱舆,谓之员峤也。鄙见如此,质之高明,当有以诏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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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陈星舟先生遗著
人当积钱乎?钱娄多而子孙娄骄纵。人当积书乎?书娄富而子孙娄愚鲁。吾尝见衣冠之族,数传凌夷,其后人贫不能自立,日抱先人之零缣断素,入市易米,至不得一饱;甚者且举先人著作而尽焚之。故鬼有知,能无痛哭?
吾邑陈星舟先生震曜,醇谨士也。嘉庆十五年,以优行贡太学,后任陕西宁羌州知州。三十年,罢官归,宦囊萧瑟,唯携汉唐碑帖十数笥。平生著作,有小沧桑外史四卷、风鹤馀录二卷、海内义门集八卷、归田问俗记四卷、东海壶杓集四卷、诗一卷,皆未刻。光绪纪元,开山议起,沈文肃奏建恒春县,则先生旧议也。文肃因访其书,请祀乡贤。越二十有五载,余撰台湾通史,曾就其家借读,为录二篇。又二十有五载,余拟刻台湾丛书,再借,则已火矣。幸余所录者,一议减戍兵添募乡勇书,一议添募屯兵书,皆在先生传中。不然,星舟一生心血,将付之烟消灰灭,宁不恫哉!
余尝谓积钱者贪,积书者痴,皆败德也,故不如积德。庄生有言:『我身非我有,是天地之委形也;性命非我有,是天地之委顺也;子孙非我有,是天地之委蜕也』。夫我身、性命、子孙且非我有,而何有于钱?复何有于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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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园琴馀草跋
右潜园琴馀草七卷,淡水林占梅著。
鹤山以华膴之身,享林泉之乐,文酒之盛,冠于北台。洎后陵替,诗稿未刊。余从李君适园借得,有南通徐树人中丞序,是鹤山所手订者。余读其诗,五律最佳,七律次之,而古体微弱。为选一百十有五首,约及全集十分之二。至南征八首,诗虽平常,事关重大,则以戴潮春之役,全台俶扰,鹤山倾家纾难,力保北台,复率练勇助克彰化。惜乎早逝,未得成名。然鹤山事功炳炳在人耳目,苟仅以诗而论之,抑小矣。雅棠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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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钝庵诗集书后
余既辑梁钝庵之诗,因忆曩在大墩闻林无闷之言。无闷谓钝庵岑奇人也,尝自念曰:『人生世上,但得一间草茅屋,一个大脚婢,一瓮老红酒,于愿足矣』。无闷曰:『请下不字』。钝庵谓何?曰:『一间草茅屋不破,一个大脚婢不丑,一瓮老红酒不竭』。钝庵大笑。今无闷已逝,而钝庵之诗将付剞劂,追思其言,诚非易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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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江井栏记书后
稻江旧天后宫有井,不知凿自何时。光绪间,安溪林氅云先生居此,为作石栏,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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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蓝鹿洲之名而记之曰:『大稻通津,天妃庙后,郑延平驻师,拔剑砍地得泉,因名淡水。康熙六十年四月乙酉,漳浦蓝鹿洲镌记』。又篆书「小剑潭」三字,旁为施世骠。而氅云亦题曰:『汲井可受福』。曩年扩大市衢,庙毁井堙,已无其迹,而石栏尚存发记茶行。余以氅云之作伪,惧误后人,不得不纠其谬。
夫淡水固土番社名,明人著书,已有其地,何乔远闽书亦言之;则非出自延平,且非出于拔剑得泉。其谬一也。延平入台,肇造承天,未曾一至北鄙。嗣王经虽讨蓬山,观兵大甲,亦仅小驻铁砧,未曾一至淡水。其谬二也。朱一贵之役,鹿洲曾参戎幕,从军入台。然一贵以五月朔日攻府治,而清军以六月十六日始克安平,则四月之间,鹿洲尚在漳浦,何以得至淡水?其谬三也。鹿洲果至淡水,当在平定一贵之后。东征集中虽有纪竹堑埔之文,竹堑今新竹,距淡水尚百数十里,狉榛荒僻,渺无居人,何有镌记之事?且康熙六十年四月,日无乙酉。其谬四也。施世骠为水师提督,率兵平台,未几卒于军中,则世骠必未至淡水,又安有「小剑潭」之名?其谬五也。大稻埕原名大佳腊,番语也,华言曝谷场,址在今之六馆仔街;建府之时,因辟市肆,乃译今名。则二百年前,安有大稻二字?其谬六也。淡水厅志修于同治七年,不载此庙,亦不载此井,则知其为建府后所筑。而乃杜撰为二百年前,自欺欺人。其谬七也。曩游厦门,见氅云先生于鼓浪屿之怡园,园有鹿泉,氅云刻记,亦言为延平拔剑砍地之迹,与此同出一辙,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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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氅云之附会。然延平驻军鼓浪,折戟沉沙,尚堪凭吊,则鹿泉事犹近实,非如此井之出于凿空也。
夫文人好事,自古已然。胜地名山,半由润色。故作史者当求其实而纠其谬。不然,以此井栏而传之数百年后,则修志者将据以成书,而不知其为氅云所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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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延平郡王书
延平郡王之书,世不多睹。比年以来,赝品日出,至有书大木为大目,而朱印炳然者。作伪之拙,识者嗤之。此幅为晋江大家黄氏所藏,长三尺有□寸,宽一尺□寸,草书周子太极图说,凡五行,五十有四字。虽不足与岳忠武王之前后出师表较其大小,而英灵之气,涌于毫端,则鄂王以后一人而已。
曩者开元寺僧传芳游历至泉,闻而求之。黄氏以寺为郑氏故址,内祀延平,出以相赠。传芳携归,珍重保之。王之翰墨始镇东都。而东都之山川仍为作伪者所污乎,则我辈尤当珍重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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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谢琯樵墨竹卷子
诏安谢琯樵先生颖苏,号懒云山人,又号书画禅。少负奇才,喜谈兵,精技击,顾不得志于乡里。东渡台湾,历游南北。嗣参彰化林刚悯公戎幕,殉死漳州,谈者以为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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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士之风。余撰台湾通史,附其行事于刚悯传中。琯樵善书画,工水墨兰竹,间作山水、花卉,亦有潇洒不群之概。怀才未试,抱义以终,故其名不闻于大江之浒,然闽南士夫无不知有琯樵者,亦可以不朽矣。
此卷为乡友张子振梁家藏,尤堪珍宝。戊午为咸丰八年,距今七十有三载。榕坛则海东书院之讲堂。琯樵南游,久寓其地。兵燹之后,废为丘墟。不知参天老榕,尚作中宵风雨之声否?展卷怃然!庚午新春三日,题于淡北之大遁山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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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荟萃序
余以弱冠,出乏报务,所往来者,多属一时之士,迨今二十馀年矣。而余亦以劳而自退矣。寄砚稻江,闭门习静,几若与世无闻。而平昔所往来者,或且以余疏懒,不复互通尺素,而余岂能漠然而忘之哉。曰者,台北远藤写真馆主以人文荟萃相示,余披而阅之,大都当世之士,聆其言,接其人,或闻其姓名,而不得晤者,而今皆获见之。庄生有言:逃空谷者,闻人足音,跫然而喜。嗟乎!余以隐遁,著书自娱。今得此帖,较之足音,其喜为何如耶?风晨月夕,酒后茶馀,净几明窗,欢然相对,能不使余起莺鸣求友之心,而生风雨故人之感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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