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绎史南疆绎史第五册(绎史摭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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绎史摭遗卷十二

                          吴郡李瑶子玉纂
    目 录
   舟山尽节、江上殉事诸臣列传

     张名振(阮骏 附董元、顾玢、陈所学、章有期、马泰、单云、杜芳、夏霖、李向荣、梁隆吉等) 董志宁(于士骏、士骧、仆文周附) 华 夏、陆宇(弟宇)、张梦锡、王家勤、毛聚奎 杨文琦(弟文琮、文瓒、文球) 屠献宸、董德钦 倪懋熹(倪元楷) 徐启睿钱肃绣 杜懋俊、施邦(杜兆、卖炭赵翁) 沈齐贤(杨守程、倪文徵、周卜年、八十九、钟皂隶)
    定西侯全家殉国;其于海上有丙戌、己丑两度大勋,于鲁监国实尽始终矣。若黄斌卿,初虽尽事于唐,既实得罪于鲁;彼特以舟山为自固计耳。舟山之镇,肇始于黄;削其名,所以戒不臣也。江东列国,甬上之奋义者盛极一时。然如六狂生、五君子者,要皆明经、茂才间人;非有析圭葄之士之为宠,何必濡首没趾以为报。矧夫小人反侧,竟尔百折不挠。彼苍者天,鉴其心曲。于戏!可以不为而为之,则一死已先自判矣。留血三年,化而为碧;就使海枯石烂,此血当独不可磨也。谅哉、谅哉!其馀系同时殉事者,以类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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绎史摭遗卷十三

                          吴郡李瑶子玉纂
    目 录
   文学、儒行列传

     傅 山 应撝谦 林时对 黄宗羲 顾炎武 李 容 黄宗炎(弟宗会)

    于戏!当其残山剩水之局,不有志节之士以品行励人心、以文章维世道,则一线之源几于沦矣。夫啬庐、潜斋暨二曲者,皆诸生耳;其孤介绝俗,惟知以斯道为己任。庵、晦木,未免有用违其才之叹,故或于论著间时一流露。矧如太冲者之为孤忠、为硕德,为后世诵之、念之之故老;如亭林者之为孝子、为奇士、为天下可一、不可二之人哉!当其时儒行文学中,岂仅如斯数辈而已。然末节之有遁乎世外而或不近人情者,则概不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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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传十三
    傅 山

  傅山,阳曲人;字青主,号啬庐。列署朱衣道人,亦曰公之它、亦曰石道人。家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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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学行师表晋中。
  六岁,啖黄精,不乐谷食;强之,乃饭。少读书,上口即成诵。顾任侠;见天下丧乱,诸荐绅多腐恶不足道,愤之。乃坚苦持气节,不与时媕婀。
  提学袁继咸为巡按张孙振所诬(孙振故奄党),乃约其同学曹良直等诣匦使,三上书讼之,不得达;遂自伏阙陈情。时抚军吴甡亦直袁,竟得雪。以是名闻天下。马世奇为作传,以为裴瑜、魏劭复出。已而,良直任兵科。山贻以书曰:『谏官当言天下第一等事,以不负故人之期』!良直瞿然,即疏劾首辅周延儒及锦衣骆养性,直声大震。
  山少长晋中,得其山川雄深之气。思以济世自见,不屑为空言。时晋抚为蔡懋德,讲学于三立书院。因寇亟,论及军政、军器之属,往听之;归曰:『迂哉!公言非可以起行者也』。
  甲申,梦天帝赐之黄冠,衣朱衣,居土穴以养母。次年,袁继咸为左梦庚挟至燕邸,寄难中书曰:『晋士惟门下知我最深。盖棺不远,断不敢负知已,使异日羞称友生也』。山得书恸哭曰:『公乎!吾亦安敢负公哉』!甲午,以连染遭刑戮,抗词不屈,绝粒九日,几死;门人有以奇计救之者,始得免。于是深自诧,恨恨以为不如速死之为愈;而其仰视天、俛画地者,并未尝一日止。如是者凡二十年;天下大定,始以黄冠自放,稍稍出土穴与客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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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间有问学者,则告之曰:『老夫学庄、列者,于此间诸仁义事实羞道之;即强言之,亦不工』。又雅不喜欧公以后之文;曰:『是所谓江南之文也』。平定张际,亦遗民也;以不谨得疾死。抚其尸哭之曰:『今世之醇酒妇人以求必死者,有几何哉!呜呼!张生,是与沙场之痛等也』!又自叹曰:『弯强跃骏之骨,而以佔毕朽之;是则埋吾血千年而碧不可灭者矣』!
  素工书,自大小篆、隶以下无不精;兼工画。尝自论其书曰:『弱冠学晋、唐人楷法,皆不能肖。及得松雪、香山墨迹,爱其员转流丽;稍临之,则已乱真』。已乃愧之曰:『是如学正人君子者,每觉其觚棱难近;降与匪人游,不觉其日亲:此心术坏而手随之也』。弃去,复学颜。曰:『学书之法,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真率毋安排』。君子以为山非仅言书也。
  山既绝世事,而家传故有禁方,乃资以自活。其子眉,字寿髦;能养志。每日入山樵采,置书担头;休担则取读。中州有吏部郎者,故名士;访之,问郎君安在?曰:『少需』!俄而有负薪者归;山呼曰:『孺子来!前肃客』。吏部颇惊。抵暮,令之伴客寝;则与叙中州文献,滔滔不置。吏部或不能尽答;诘朝,谢曰:『吾甚惭于郎君也』。山故喜苦酒,自称「老禅」;眉亦自称曰「小禅」。或出游,眉与子共挽车。暮宿逆旅,仍篝灯课读经、史、骚、选诸书。诘旦,必成诵始行;否则,予杖。故其家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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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以北莫能窥其藩篱。尝批欧公「集古录」曰:『吾今乃知此老真不读书也』!
  戊午,天子有大科之命。时年七十有四,当事荐之;而眉以病先卒,山固辞称疾。有司舁其床以行,二孙侍。既至京师三十里,以死拒不入城。于是在朝自相国而下,公卿毕至;山卧床不具礼,遂以老病闻。诏免试,许放还山,且特予中书舍人以宠之。匦臣曰:『朝廷恩命出自格外,徵君虽病,其强入一谢』!意不可。复令宾客百辈说之,遂称疾笃,以竹榻舁之入;望见午门,泪涔涔下。执政者掖之使谢,则仆于地。次日,遽归;在廷诸贤,皆出城送之。山叹曰:『自今以还,其脱然无累哉』!既又曰:『使后世或妄以刘因辈贤我,且死不瞑目矣』!闻者咋舌。
  及卒,以朱衣、黄冠殓。著述之仅传者,曰「霜红龛集」十二卷;眉之诗亦附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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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撝谦

  应撝谦字嗣寅,学者称为潜济先生;仁和人。父尚伦,故孝子。撝谦生而有文在手,曰「八卦」;左重耳、右重目重。少即以斯道为己任。
  踰冠,作「君子贵自勉论」。偕其同志之士曰虞畯民、曰张伏生、曰蒋与恒为狷社,取「有所不为」也。其时大江以南社事盛,杭则读书社、小筑社、登楼社;然不过以文词相雄长。撝谦于其中稍后出,而狷社之所相淬励者,乃别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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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母病,服勤数年。母怜之曰:『吾为汝娶妇以助汝』!撝谦终不肯入私室。母卒除丧,始成礼。
  性坦白,直谅表里。洞然于遗经,皆实践力行之,不以剿说。一筵一席,罔不整肃。其倦而休,则端坐瞑目;其寤而起,则游息徐行。终日无疾言遽色。所居仅足蔽风雨,箪瓢屡空,晏如也。生平不为术数之学;一日见白蛇堕地,曰:『兵象也』!奉亲逃之山中。既遭丧乱,自以故国诸生,绝志进取;叹曰:『今日唯正人心而维世教,庶不负所生耳』!乃益尽力著书。
  戊午,阁学合肥李天馥、同里项景襄以大科荐之。舆床以告有司曰:『撝谦非敢却聘,实病不能行』。俄,抚军范承谟知其名,又荐之;遂称废疾。盖其和平养晦,深惧夫所谓名高者。
  海宁许令酉山请主讲席,造庐者再,不见;致书者再,不赴。既而曰:『是非君子中庸之道也』。扁舟至其县报谒。令喜曰:『应先生其许我乎』!乃逡巡对曰:『使君学道,但从事于爱人足矣。彼口说者,适所以长客气也』。令默然不怡。既出,即解维疾行。弟子曰:『使君已戒车骑,且即至;何恝也』?笑曰:『使君好事,吾虽不就讲席,彼必有束帛之将。拒之则益其愠,受之则非我心所安。行已,莫更濡迟也』。异日,杭守稽叔子以志局召。辞之;则曰:『愿先生暂下榻郡斋数日以请益』!撝谦但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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谒而已。盖不为踰垣凿坏以自异,而卒不能夺也。
  同里姜御史图以视鹾归,于故旧皆有所馈;撝谦独不受。一日遇诸涂,盛暑衣木棉衣,憔悴踯躅。御史者归,以越葛二投之曰:『雅知先生不肯受人一丝,然此区区者非盗蹠物,聊以消暑;幸毋拒』!辄谢曰:『昨偶感寒耳。感厚意;然吾自有絺绤,实不需』。卒举还之。
  及门弟子致多,以楼上、楼下为差,如马融例。里中一少年使酒素无厉,忽来听讲;门下弗纳。撝谦独许之曰:『来者不拒、去者不追,是孟子之教也』。其人听三日,不胜拘苦,不复至;酒如故。一日醉,持刀欲击人于道,汹汹莫能阻;忽有人曰:『应先生来』!其人顿失魄,投刀垂手,汗出浃背。及前抚之,曰:『一朝之忿,何至于此?盍归乎』!乃俛首谢过而去。
  晚年,益以义理无穷、岁月有限,歉然不足于心。病革,尚手辑「周忠毅公传」;未竟而卒。年六十有九。
    「摭遗」曰:潜斋先生素不喜陆、王之学。所著书二十有八种;其大者:「周易集解」、「诗传翼」、「书传拾遗」、「春秋传考」、「礼乐汇编」、「古乐书」、「论孟拾遗」、「学庸本义」、「孝经辨定」、「性理大中幼学蒙养编」、「朱子集要」、「教养全录」、「潜斋集」共如干卷。尝自作「无闷先生传」,盖其自道也。其论「易」,谓孔子得「易」之「乾」、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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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易」之「坤」,亦别自有名理。先生践履笃实,涵养冲融,是人师也;其于经师之品则其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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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时对

  林时对字殿飏,学者称为茧庵先生;鄞人。崇祯己卯、庚辰连荐,成进士;时年十八,授行人司行人。踰年,以使淮藩出;旋以忧去。又踰年,南都亡,踉跄归里。鲁王监国,从戎江干;累迁太常寺卿,晋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及事去,杜门不出;又十有八年而终。
  方其少也,执经倪文正元璐门下。既释褐,诸先哲皆重之,多所指授。常熟钱侍郎谦益闻其名,招致之,不往;于同官最与刘中藻、陆培、沈宸荃相昵。或曰:『冷官索莫,何以自遣』?曰:『苟不爱钱,原无热地』。其居制归里,钱肃乐一见,契之。
  及在科中,时局正恣昏狂。乃以轮对三上摺;言『史督相可法之军江北,所以藩卫江南者也;不当使之掣肘。至于进战退守,当假以便宜。左都御史刘宗周,四朝老臣、天下山斗;当置左右。翰林检讨方以智,忠孝世家,间关南来;不当诬以傅会之说』。并留中不下。当是时,台省混沓,邪党过半;独掌科熊汝霖、掌道章正宸清望谔谔,顾皆引之为助。阮大城深恶之,乃嗾方国安以东林遗孽纠之;遂与同里沈履祥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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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截江之役,孙嘉绩故时对庚辰房师,挽以共事。熊、钱诸督师交章荐,乃起佐嘉绩幕。后上封事,每遭阻格;中枢余煌辄叹息,以不能力持为愧。前御史姜埰兄弟避地天台,以谓人望,请召之;御史不至,已而其弟垓赴军。时对力主渡江议;汝霖之下海宁,实力赞之。及江干师溃、监国遁去,遂恸哭弃冠服,转徙山海间久之,而年尚未四十也。一腔热血,旁魄无所寄。
  比归,则家门破碎。因博访国难事,上自巨公元夫、下至老兵退卒,随所闻见,折衷而论定之。斜日荒江,以此自消其块磊。既闻徵车四出,当事荐其名;以病辞。有同年者来访以出处;答曰:『此事宁容商诸人耶!吾志自定。为君谋,宁有殊』!同年愧其言而止。素论人物,不少假借。
  未几,咸淳诸老凋落殆尽,时对独踰大耋;幅巾深衣,踯躅行吟,至莫可与语。于是悒悒弥甚,乃令小胥舁篮舆遍行坊市,遇场头演剧,辄驻足视之。舆之所至,五尺童子俱让道。一日,至湖上;远望场间,不辨何曲,但见有冕旒而前者。或曰:『此流贼破京师也』。因狂号,自篮舆撞身下,踣地晕绝,流血满面;伶人亦共□涕,观者迸散,是日为之罢剧。嗣是不复出,掩关咄咄而已。及卒,遗命柳棺、布衣,不许以状闻。
    「摭遗」曰:先生所著「茧庵逸史」,阙而不完;存世者,惟「诗史」四卷。尝语人曰:『野史之难信者有二:彭仲谋「流寇志」,错十五出于传闻,是君子之过;邹漪「明季遗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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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有心淆乱黑白,是小人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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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宗羲

  黄宗羲字太冲,海内称为梨洲先生;馀姚人。垂髫读书,即不琐守章句。年十四,补诸生。随父尊素任京邸;夜分秉烛观书,辄不及经、艺。
  尊素为杨、左同志,逆奄势张,诸贤昕夕过从,屏左右论时事,或密封急至。宗羲独得侍侧,尽知朝局清流、浊流之分。尊素死诏狱(事详「明史」),而门户臲卼,宗羲以伯子奉养王父,以孝闻。夜读毕,每呜呜然哭,顾又不敢令母知。庄烈即位,年十九;袖长锥,草疏入京讼冤。至则,逆奄已磔。有诏:死奄难者赠官三品,予谥、予祭葬;祖、父如所赠官,荫子。尊素谥「忠端」。宗羲既谢恩,即疏请诛曹钦程、李实;盖其父之削籍,初由钦程奉奄旨论劾,李实则成丙寅之祸者也。有旨:刑部作速究问,得会讯许显纯、崔应元。及对簿,出所袖锥锥显纯,流血蔽体。显纯自诉为孝定皇后外甥,律有「议亲」之条;宗羲曰:『显纯与奄搆难,忠良尽死其手,当与谋逆同科。夫谋逆,则以亲王高煦尚不免诛,况皇后外亲乎』!二人卒论斩,妻子流徙。因又殴应元胸,拔其须归而设祭。又与先时同难诸子弟共锥狱卒二人,应时毙。时钦程归入「逆案」,李实辨原疏不自己出:『忠贤取印信空本,令李永贞填之;故墨在朱上』;又阴致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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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求宗羲弗质。宗羲立奏之,谓『实今日犹能贿赂公行,其所辨岂足信』!于对簿时,复以锥锥之。然丙寅之祸,确由永贞填写空本;故永贞论死,而实末减。狱竟,偕诸家子弟设祭狱门,哭声如雷达禁中。庄烈闻而叹曰:『忠臣孤子,甚恻朕怀』!
  洎归治葬事毕,肆力于学。当忠端之被逮也,尝言学者不可不通知史事。遂自有明「十三朝实录」、上「二十一史」靡不究心;而归宿于诸经,旁求之九流百家,无所不窥。已而,愤科举锢人,思所以变之。既尽发家藏书读之;不足,则钞之诸藏书家,穷年搜讨。游屐所至,故遍搜故书,乘夜丹铅;次日复出,率为常。是时山阴刘宗周倡道蕺山,以忠端遗命从之游。而越中承海门周氏之绪,援儒入释,为之魁者石梁陶奭龄;狂澜鼓众,姚江之绪几于是坏。宗周忧之,未有以为计;宗羲年尚少,奋然曰:『是何言与』!乃约吴越高材六十馀人共侍讲席,力排其说。故蕺山弟子如祁、章诸子,皆以名德重;而禦侮之助,莫如宗羲。蕺山之学专言心性、漳浦黄道周则兼及象数,当时拟之程、邵两家;因出己所治律历诸说相疏證,多不谋合。一时老宿闻其名,竞延致之。阁学文文肃震孟见其行卷曰:『是当以大著作名世者』!弟宗炎,字晦木;宗会,字泽望:并负异才,皆自教之。不数年,皆大有声;儒林中有「东浙三黄」之目。
  南都作「防乱揭」攻阮大铖,东林子弟推无锡顾果居首,天启被难诸家推宗羲居首;大铖恨之刺骨。说者谓庄烈帝十七年中,善政莫大于坚持「逆案」之定力;而太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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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议,亦足以寒奸人之胆。壬午入京,周延儒欲荐为中书,力辞不就。一日,闻市中铎声;曰:『此非吉声也』!遽南下。已而,大清兵果入口。甲申难作,大铖骤起;遂按「揭」中一百四十人姓氏,欲尽杀之。时方至南中,上书阙下而祸作。姚江里中,有奄党首纠刘宗周三大弟子;祁与章尚列名仕籍,而宗羲徒以人望亦挂弹章,闻者骇之。遂与杲并逮。母氏姚叹曰:『章妻、滂母,乃萃吾一身耶』!揭中人士如陈贞慧、周镳,俱逮至论死;沈寿民、吴应箕、沈士柱等,亡命;而桐城左氏兄弟入左良玉军。晋阳之甲虽良玉自为,然大铖以为「揭」中人所为;咸惴惴不保。驾帖未出,而南中归命;宗羲踉跄还浙东。
  会孙嘉绩、熊汝霖以一旅之师画江而守,因纠合黄竹浦宗族子弟数百人随诸军于江上,共呼之为世忠营。请援李泌、客从义以布衣参军事,不许;授职方主事。寻以嘉绩及柯夏卿等交荐,改监察御史,兼旧官。方、王跋扈,诸乱兵因之;总兵陈梧自嘉兴之乍浦浮海至馀姚大掠,职方王正中方行县事,集兵击杀之。乱兵大噪,有欲罢正中以安诸营者。宗羲曰:『借丧乱以济其私致于众怒,是贼也。正中守土,即当为国保民;何罪之有』!监国是之。已进所作「监国鲁元年大统历」;即命颁之浙东。马士英在方国安营欲入朝,朝臣皆言当杀;熊汝霖恐其挟国安为患,好言曰:『此非杀士英时,宜使立功自赎』!宗羲曰:『诸臣力不能杀耳;春秋之孔子,岂能加于陈恒?但不得谓其不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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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又遗书王之仁曰:『诸公何不沉舟决战,由赭山直趋浙西?若日于江上鸣鼓放船攻其有备,盖意在自守也。蕞尔三府以供十万之众,北兵即不发一矢,一年之后亦何能支?何守之为』!又言:『崇明为江海门户,曷以兵扰之,分江上之势』?不能用。寻张国柱浮海至,诸营大震;廷议欲爵以伯。曰:『如此则益横已,且何以待后!请署将军足矣』。从之。当时抢攘之际,持议岳岳;悍帅亦慑于义,而不敢有加。自其力陈西渡策,惟汝霖尝再以所部火攻之;既而尽以营卒付之,因与王正中合军得三千人。正中为之仁从子,能以忠义自奋;深结之,使之仁不以私意相挠。故熊、钱诸督师皆不得饷,而正中与世忠二营独不乏食。海宁职方查继佐军乱,披发走入营,床下;乃呼其兵责之,以定。遂偕继佐渡海劄潭山,烽火遍浙西;太仆卿陈潜夫以军同行,尚宝卿朱大定、兵部主事吴乃武等来会。议由海宁取海盐入太湖,招吴中豪杰;百里之内,牛酒日至,军容甚整。直抵乍浦,约崇德义士孙奭等为内应。会大兵綦严,不得前,少顿。复议再举,而江上已溃,废然归。因入四明山结寨自固;馀兵愿从者尚五百馀人,驻军杖锡寺。微服潜出,欲访监国消息为扈从计,戒部下善与山民结;部下不能尽遵节制,山民畏祸,潜焚其寨,部将茅翰、汪涵死之。无所归,而迹捕累及,复走入郯中。
  己丑,闻监国在海上,乃与都御史方端士赴之;晋左佥都御史,再晋左副都御史。时方发使拜山寨诸营官爵;为言『诸营之强而乃心王室者,莫如王翊。诸营文臣辄自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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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御史、侍郎,武臣自称都督;其不自张大,亦莫如翊。宜优其爵,使之总临诸营,以捍海上』。朝论为然;定西侯张名振弗善也。俄而,大兵围健跳,城中危甚,置刀待命;荡湖伯阮骏救至,得免。时诸帅之悍甚于方、王,文臣稍有异同,祸立致;如熊汝霖非命死、刘中藻失援死、钱肃乐忧死。宗羲既失兵,日与尚书吴钟峦坐船中,正襟讲学;暇则注「授时」、「泰西」、「回回」三历。当其从亡也,母氏尚居故里;而朝廷以胜国遗臣不顺命者,录其家口以闻。宗羲闻之,叹曰:『主上以忠臣之后仗吾,吾所以栖栖不忍去。今方寸既乱,吾不能为姜伯约矣』!亟陈情监国,得请;钟峦乃棹三板船送之数十里,呜咽涛中。遂变姓名,间行归家。
  是年,监国由健跳至翁洲;复召之,副冯京第乞师日本。抵长埼,不得请,为赋「式微之章」以感将士。自以为从桑海中来,杜门匿影,东迁西徙,靡有宁居。而名悬象魏,又有上变者以之为首。时方搜剿沿海诸寨之窃伏与海上相首尾者,诸山寨相继灭亡。其弟宗炎首以交通冯京第有状,被缚;刑已有日,乃潜至鄞计脱之。辛卯夏秋之交,遣使入海告警,令为备。后复连有牵涉,幸而不死。熊汝霖妻孥被逮,将入燕;独为调护脱之。
  其后,海氛渐灭,无复有望;乃奉其母返里门。于是始毕力于著述,而四方请业之士渐至矣。尝自谓受业蕺山时,颇为志节斩斩一流,不免牵缠科举之习,所得尚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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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难之馀,始多深造,胸中窒碍为之尽释。而追恨为过时之学,盖不以少年之功自足也。问学者既多,丁未后举證人书院之会于越中,以申蕺山馀绪。复东之鄞、西之海宁,皆主讲席,大江南、北从者骈集,守令亦或与会。已而大府皆请之开讲,不得已应之,非其志也。
  康熙戊午,诏徵博学鸿儒;掌院学士叶方蔼寓以诗,敦促就道;再辞以免。未几,方蔼奉诏与同院学士徐元文监修「明史」,将徵之备顾问,督、抚以礼来聘。时以母既耄期、己亦老病,又辞之。朝论必不可致,请敕下浙抚钞其所著书关史事者送入京。其子百家,得预参史局事。自后屡蒙圣祖存问,叹为得人之难!以乙亥秋卒于里中,年至八十有六。
    「摭遗」曰:时汤文正公斌为工部尚书,尝曰:『黄先生论学如大禹导水、导山,脉络分明;吾党之斗杓也』。庚午,刑部尚书徐公乾学因侍直,上访及遗献,以先生对;且言:『曾经臣弟元文奏荐』。上曰:『可召之京,朕不授以事。如欲归,当遣官送之』。徐公对以笃老,恐无来意;因叹『得人之难如此』!谢山全氏云:『呜呼!公为胜国遗臣,盖濒九死之馀,乃卒以大儒耆年受知当宁,又终保完节;不可谓非贞元之运护之矣』!戊辰冬,自营生圹于忠端墓旁;中置石床,不具棺椁。作「葬制或问」一篇,援赵邠卿、陈希夷例,戒子弟无违。盖以身遭变故,期于速朽也。遗命:以所服角巾、深衣殓。平居著书千数百卷;凡志甲、乙后国事者,亦数百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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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目不及备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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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炎武

  顾炎武字宁人,原名绛;乙酉后,改名。或自署曰蒋山佣,学者称为亭林先生。少落落有大志,不与人苟同,耿介绝俗。其双瞳子中白而边黑,见者异之。最与里中归庄相善,共游复社;相传有「归奇、顾怪」之目。于书无所不窥,尤留心经世之学。其时,四国多虞;太息天下乏材,以至败坏。自崇祯己卯后,历览「二十一史」、「十三朝实录」、「天下图经」、前辈文编说部以至公移、邸抄之类有关于民生之利害者,随录之;旁推互證,务质之今日所可行而不为泥古之空言,曰「天下郡国利病书」。然犹未敢自信;其后周流西北且二十年,遍行边塞亭障无不了然而始成。其别有一编曰「肇域志」,则考索「利病」之馀,合图经而成者。
  乙酉夏,奉母避兵常熟之郊。既应昆山令杨永言之徵,与嘉定诸生吴其沆及归庄共起兵,奉故郧抚王永祚以从夏允彝于吴;浙中授为兵部司务。事既不克,永言行遁去,其沆死之,炎武与庄幸得脱;而母氏王遂不食卒,遗言『后人勿事二姓』。次年,闽中使至,以职方郎召。欲与族父延安推官咸正赴之;念母丧未葬,不果。次年,几豫吴胜兆之祸;更欲赴海上,道梗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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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虽世籍江南,而其姿禀颇不类吴会人。以是不为乡里所善,己亦甚厌屐浮华之习。尝言:『古之疑众者,行伪而坚;今之疑众者,行伪而脆,了不足恃』!既抱故国之戚,焦原毒浪,日无宁晷。庚寅,有怨家欲陷之;乃变衣冠作商贾游京口,又游禾中。次年,之旧都,拜谒孝陵。癸巳,再谒;是冬,又谒而图焉。次年春,侨居神烈山下;遍游沿江一带,以观旧都畿辅之胜。顾氏有三世仆曰陆恩,见其日出游,家中落;叛投里豪。丁酉,四谒孝陵归;持之急,乃欲告为通海。炎武亟往擒之,数其罪,湛之水。仆婿复投里豪,以千金贿太守求杀之;不系讼曹,而即系之奴之家。危甚,狱日急;有为之求救于钱尚书谦益者,欲称门下而后可。其人知必不许,而惧失之援,乃私书一刺与之;既而闻之,亟索刺还不得,遂列揭通衢以自白。曲周路舍人泽溥者,故相振飞子;侨居洞庭东山,识兵备使者。乃为愬之,始得移讯松江而事解。于是,浩然有去志。五谒孝陵,始东行;垦田长白山下,颇赡足。
  戊戌,遍游北都诸畿甸,直抵山海关外。归至昌平,谒长陵,图而记之。次年,还江南以览山水之未尽者,六谒孝陵;东游至会稽。已复北谒思陵;由太原、大同入关中,直至榆林。是年,浙中史祸作,幸而得脱。甲辰,四谒思陵毕,乃垦田于雁门之北、五台之东。初,其居东也,以其地湿,不欲久留。每言马伏波、田畴皆从塞上立业,欲居代北;尝曰:『使吾泽中有牛羊千,则江南不足怀也』。然又苦其地寒;乃但经营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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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使门人辈司之而身出游。
  丁未,之淮上。越明年,自山东入京师。莱之黄氏有奴告其主所作诗,事多株连。奴得计,复指吴人陈济生所辑「忠义录」为炎武作,首之;书中列名者三百人。时在京师,驰赴山东听勘,讼系半年。富平李因笃亲至历下急告有力者,狱始白。复入京,五谒思陵。自是,往还河北诸边塞者几十年。
  丁巳,六谒思陵;始卜居陕之华阴。初,遍观四方,其心耿耿未下,谓秦人慕经学、重处士、持清议,实他邦所少;而华阴绾毂关河之口,虽足不出户,亦能见天下之人、闻天下之事。一旦有警,入山守险,不过十里之遥。若志四方,则一出关门,亦有建瓴之便:乃定居焉。置田五十亩于华下供晨夕;而东西开垦所入,别贮之以备有事。尝饵沙苑、蒺藜而甘之;曰:『啖此久;不肉、不茗可也』。每游,以二马、二骡载书自随。所至阨塞,呼老兵、退卒询曲折;或与平昔所闻不合,即坊肆中发书对勘之。或径行平原大野无足留意,则于鞍上默诵诸经注疏;有所遗忘,则即坊肆中发书熟复之。
  时有钜公者,以史事自任,具书招之;答以『愿一死自谢;最下,则逃之世外』。遂止。戊午,诏举大科,诸钜公争欲致之;乃豫语诸门人之在京者曰:『刀、绳具在,无速我死』!及大修「明史」,当事又将特荐之;竟请以身殉,始免。或曰:『先生盍亦听人一荐!荐而不出,名不愈高』?笑曰:『此所谓钓名者也。譬夫妇人之失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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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从一而终,之死靡慝,其心岂欲见知于人!若曰「盍亦令人强委禽焉而力拒之以明节」,则吾未之闻矣』。
  华下诸生请讲学;谢之曰:『近日二曲徒以讲学得名,招逼迫,几凶死;虽曰「威武不屈」,然名之为累则已甚!又况东林覆辄之进于此乎』!有求其文者;则曰:『韩文公起八代之衰;若但作「原道」、「谏佛骨表」、「平淮西碑」、「张中丞传后」诸篇,而一切谀墓之文不作,岂不诚山斗乎』?其论学,则曰:『孔子尝言「博我以文,约之以礼」;刘康公亦云「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是以动作礼义、威仪之则以定命;然则君子为学,舍礼何由!近来讲学之师,专以聚徒立帜为心,而其教不肃』。
  乙未春,出关观伊、洛,历嵩山;曰:『五岳已游其四』。岁饥,乃渡河至代北,复还华下。炎武既负用世之略,不得一遂;而所至,每小试之;垦田度地,累致千金,故随寓即饶足。尚书徐乾学,兄弟甥也;当其未遇,常振其乏。至是鼎贵,为东南人士所宗。累书迎请南归,愿分别业为之买田以报;终不至。或叩之,对曰:『昔岁孤生,飘摇风雨;今兹亲串,崛起云霄。思归尼父之辕,恐近伯鸾之灶!且天仍梦梦,世尚滔滔;犹吾大夫,未见君子!徘徊渭川,以毕馀年足矣』。
  庚申,其妻卒于里中,仅寄诗挽之。次年,竟客死华阴;年六十九。无子,徐尚书为之立其从孙洪慎以承祀;门人奉丧归葬昆山。吴江潘耒,弟子也;收其遗书序而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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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别辑「亭林诗文集」十卷,而「日知录」最盛传。
    (「摭遗」曰:王高士不庵云:『宁人身负沉痛,思大揭其亲之志于天下;奔走流离,老而无子。其幽隐莫发,数十年靡愬之衷曾不得快然一吐;而使后起少年推以多闻博学,其辱已甚:安得不掉首故乡,甘于客死!噫!可痛也』!谢山全氏曰:『历年渐远,世之能读先生之书者虽多,而能言其大节者已罕。且有不知其大节而妄为之立传者,以先生为长洲人;可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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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 容

  李容字中孚,盩厔人;学者称为二曲先生。其先世无闻。其父本烈士,名可从,字信吾;以壮武从军。崇祯壬午,督师汪乔年讨贼,监纪孙兆禄偕可从以行。时贼势大张,官军累战不利;可从濒行,抉一齿与其妇彭曰:『战危事。不捷,吾当委骨沙场,子其善教儿矣』!中途寓书三,惟容是念。时容年甫十有六,家贫甚。已而师徒挠败,可从死,从者五十人尽没。赴闻,彭欲以身殉;容哭曰:『母殉父固宜,然儿亦必殉母;如是,则父且绝矣』!彭氏乃制泪抚之。然无以为活,其亲族谓之曰:『可令儿佣以糊口』;或言:『可给事县廷,则母子不致有冻馁』。彭氏皆弗许;乃令之从师受学。顾脩脯不具,而师皆谢之;已而彭氏曰:『经书固在,亦何必师』。时容已粗解文义,母能言忠孝大节以督课之,茕茕相依;或一日不再食、或数日不火食,恬如也。但闻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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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者甚远且大,里巷非之、诮之,而母不顾。容乃果能自拔于流俗,以昌明「关学」为己任。家故无书,俱从人借之;自经、史、子、集至二氏书,无不博览,然会通。其论学曰:『天下大根本,人心而已;天下大肯綮,提醒天下之人心而已。是故天下之治乱,由人心之邪正;人心之邪正,由学术之晦明』。尝曰:『下愚之与圣人,本无以异;但气质蔽之、物欲诱之,积而为过。此其道在悔;知悔必改,改之必尽。夫尽则吾之本原已复,复则圣矣。「易」曰:「知几其神」。夫子谓颜子其庶几;以其有不善必知,知必改也。颜子所以能之者,由于心斋静极而明,则知过矣。上士之于过,知其皆由于吾心;则直向根源除之,故为力易。然中材,稍难矣。要之,以静坐观心为入手;静坐乃能知过,知过乃能悔过,悔过乃能改过以自新』。其论朱、陆之学曰:『学者当先观象山、慈湖、阳明、白沙之书,阐明心性,直指本初。熟读之,则可以洞斯道之大源。然后取二程、朱子以及康斋、敬轩、泾野、整庵之书玩索,以尽践履之功;由工夫以合本体,下学上达,内外本末一以贯之。至诸儒之说,醇驳相间;去短集长,当善读之。不然,醇厚者乏通慧、颖悟者杂竺乾;不问是朱、是陆,皆未能于道有得也』。于是关中士子争就之学。关中自横渠而后,三原、泾野、少墟累作累替,至容而复盛。
  当事慕容名,踵门求见,力辞不得者则一见之;终不报。曰:『庶人不可入公府也』。再至,并不复见。有所馈遗,虽十反亦不受。或曰:『交道接礼,孟子不却;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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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得无已甚』!答曰:『我辈百不能学孟子;即此一事稍不守孟子家法,正自无害』。当事请主关中讲院;容方为冯恭定公设俎豆,勉就之。既而悔曰:『合六州铁,不足铸此错也』!亟舍去。寻陕抚军欲荐之,哀吁得免。督学使将进其所著书,亦不可。然关中利害在民者,则未尝不为当事言之也。
  初,彭氏葬可从之齿,曰「齿冢」;留穴以待身。后容屡欲之襄城招父魂,惟以母老不敢遽出,且惧伤母心。及母卒服阕,庚戌始徒步往。抵城,绕城走遍,觅遗蜕不得。乃为文祷于社,服斩衰,昼夜哭;泪尽继以血。襄城令闻之,出迎适馆;辞不受。令亦为之祷,卒不得。容遂设祭招魂,狂号不绝声。令因议为可从立祠祀,且造冢于故战场,以慰孝子心。知常州府骆钟麟前令盩厔,尝执贽门下。至是闻已至襄城,谓祠事未能亟具,请先南下谒道南书院,发顾氏、高氏诸遗书且讲学,以慰东林馀望;容赴之,远近之从游者云集。凡开讲于无锡、江阴、宜兴间,昼夜不息。忽静中雪涕如雨,搥胸自詈曰:『不孝!汝此行为何事,竟喋喋于此。尚为有人心乎!虽得见诸贤遗籍,究何益』?申旦不寐,即戒行。毗陵学者固留之,不可。时祠事已毕,还宿襄城祠下。夜分,鬼声大作;盖尝祝于父,愿以五千国殇魂同返关中故也。襄城令乃为之设祭,上列督师汪乔年、监纪孙兆禄主,以容父从事可从为配;下列长筵,遍及当时之殉国者。容伏地大哭,观者亦哭。于是立碑于冢曰「义林」;取其冢土西归告母墓,附之齿冢中,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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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初服如初。
  既而制府竟以隐逸荐;容辞以书曰:『仆少失学问,又无他技能;徒抱皋鱼之至痛,敢希和靖之芳踪哉!古人学真行实,轻于一出,尚受谤于当时,困辱其身;况如仆者,而使之应对殿廷?明公此举,必当为我曲成!如必不获所请,即当以死继之;断不惜此馀生,以为大典之辱』!牍凡八上,更辞以病;得旨:『俟病愈,敦促至京』。自是,大吏岁时来问起居,欲具车马送之入觐;遂称废疾,长卧不起。寻部臣以海内真儒荐,时词科荐章遍海内。而容独有「昌明绝学」之目,以故朝议必欲致之,将大用。官司劝行益急,檄县守之;不获已,舁床诣行省。方伯而下,亲至榻前怂之;容乃绝粒,水桨不入口者六日。大吏犹强之,容乃突出佩刀自刺。于是诸官属骇绝,始得予假疗治。已复叹曰:『此事恐不死不止!所谓「生我名者杀我身」,不幸有此!皆生平学道不纯、洗心不密,不能自晦所致』。戒其子曰:『我日抱隐痛,自期永栖垩室;平生心迹,惟在「垩室录感」一书。今万一见逼死,宜粗衣、白棺,即以是书殉。厝室中三年后葬,毋受吊;毋使我泉下重有憾』!自是,当道亦不复敦迫。荆扉反鐍,弗与世通;虽旧日生徒,亦罕一觐。惟吴中顾炎武至,则具鸡黍以尽驩。越年,天子西巡狩,令督臣传旨引见,容以疾废辞;当赐御书「关中大儒」四字以颜其庐。
  容年四十以前,著有「十三经纠缪」、「廿一史纠缪」及「象数」诸书。既而自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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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近口耳之学,无当身心;不复示人。尝语门弟子曰:『授受精微,不在乎书,要在自得而已』。晚岁迁居富平,四方之士不远而至。容起自孤根,上接「关学」六百年之统,于寒饿清苦中守道愈严。耿光四出,而一无凭籍,尤为人所莫及。子二:慎言、慎行。慎言以门户故,出补诸生,终未尝与科举之役。后陕学使者以选拔贡之太学,卒不赴。兄弟皆克守父志,时论予诸。
    (「摭遗」曰:先生名从「禺」、从「页」,避作容;尝自别署为「二曲」、「土室病夫」。时海内称三大儒者:北方孙先生夏峰,当明之季,已与杨、左诸公善;易代而后,声名益大。南方,则黄先生梨洲;西方,则先生也。先生所以终身不出者,良以痛其父之截齿、母之葬齿;然襄城、盩厔各得专祠以显其亲,其道愈尊,斯可谓之大孝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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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宗炎(弟宗会)

  黄宗炎字晦木,一字立溪;世称鹧鸪先生。崇祯中,以明经贡诸太学。其学术,大略与兄宗羲等;而奡岸几有过之。己卯秋试不售,与弟宗会约闭关尽读天下之书而后出。
  画江之役,兄弟蠲家资,尽帅家丁荷殳前驱、妇女胥执爨以饷,步迎监国于蒿坝。宗羲西下海昌,宗炎乃留龛山治辎重;所谓世忠营者是。事败,狂走入四明山之道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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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冯侍郎京第参军,奔走诸寨间。
  庚寅,山寨军歼,宗炎亦被缚。京第之嫂,其妻母也;匿于其家,迹得之。验实,待死牢户中。宗羲还至鄞,谋以计活之。会有冯尚书子道济,故人也;然独任其责。与高旦中等为画策,而方僧木欲挺身请之幕府。道济曰:『姑徐之,定无死法』。及行刑之日,傍晚始出,潜载死囚随之。既至法场,忽灭火。暗中有突出负宗炎去者,不知何许人也。及火至,以囚代之。暮行十里始息肩,亟入一室,则万户部履安白云庄也;负之者,即户部子程也。鄞之诸遗民毕至,为之解缚,置酒慰惊魂,陶然而醉。既闻弦管声出隔岸,棹小舟往听之。因自取调之曰:『广陵散,幸无恙』!寻京弟故部复合,复与共事。慈湖寨主沈尔绪又以帑寄,兄弟辈交阻之,不得。丙申,再遭名捕;宗羲叹曰:『死矣』!故人朱湛侯、诸雅六救之,免。
  于是尽丧其资,提药笼游于海昌、石门之间以自给。或以古篆为人镌花乳石印,或以李思训、赵伯驹二家画法为人作屏轴,或为人制砚,其贾值皆有定;世所传卖艺文者也。生平于象纬、律吕、轨革、壬遁之学,皆有所密授。既自放,乃著「忧患学易」以存遗经、著「六书会通」以正小学。雅不喜先天太极之说,论八卦方位凡数千言。自先天太极之图出,儒林疑之者亦多;然终以出自大贤,不敢立异。即言之,亦嗛嗛莫敢尽;至宗炎,而悉排之。尝语问学者曰:『诸子收拾自己聪明,归之有用一路,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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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解「易」「离」之三曰:『人至日昃,任达之士托物情外,则自谓有观化之乐;故鼓缶而歌。不然,忧生嗟老,戚戚寡欢!不彼则此,人间惟此二种皆凶道也。君子任重道远,死而后已;卫武公之所以贤也』。其论小学虽好奇字,然谓『杨雄但知识奇字、不知识常字;不知常字乃奇字所自出,奇而犹不诡于法也』。生平作诗几万首,沉冤凄结。晚更颓唐,性极僻;虽其伯兄时有不满意处。
  弟宗会,字泽望;从者称石田先生。性更狷介。国变后,尝髡发作头陀状,浪游名山。后俱以抑塞而卒。
    「摭遗」曰:或云晦木晚年尝作一石函,锢其所著述于中,悬之梁上;谓其子曰:『有急,则埋之安化山丙舍』!身后,果有索之者;其子遂埋之。及其子卒,而莫知所在(或言不戒于火,非也)。其生平酷嗜古玩,所聚孔多。尝一日入金陵,市买汉、唐铜印数百,肆为之空。乱后,以贫故,俱不守;叹曰:『夺我希世珍,天真扼我已』!尝阅澹归「遍行堂集」(澹归,即金堡披缁后名),笑曰:『不为雪庵之徒,而甘自堕落于沿门托钵之堂头;又尽书之于集,以当供状,以贻不朽之辱。甚矣!此老之耄也』。
    案姚江黄氏伯仲,当时以其名悬象魏,不免嫌讳相因,无敢为之传者。及全氏之文出,而曲折始详。以太冲之理学文章,特邀圣鉴,固炳炳百世者矣。然其志节,惟在陵谷崎岖起军、乞师、从亡诸大案。故「摭遗」详其前事,而于被徵以后则从略也。晦木之行,与伯子少有殊致;故别立一传,而以泽望名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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绎史摭遗卷十四

                          吴郡李瑶子玉纂
    目 录
   逸民、独行列传

徐 枋(吴稽田、戴南枝附) 李天植 邵以贯 沈 盷 陆世仪 钱光绣 陈洪绶(崔子忠附) 徐芳声、蔡仲光(从弟宜之附) 画网巾先生(二仆) 采薇子 一壶先生(纸衣翁附)
    正叔有言:『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涧上、川上三君子,其庶几之。或曰:老莲以画名,早已传诸画鉴;无事子以「逸民」列!余曰:人知其画,而不知其所以画;列诸「逸民」,正所以明其志也。彼若画网巾先生者,宛转剑锋、矢镝之间,而自以留姓名为辱身,则其志为尤苦;惜不能与采薇、一壶、纸衣者拍手相见耳。且二仆者,亦人奴也;从故主于孤穷危踬之馀,而恬然以殉;此又文丞相所不能得于余元庆者,可不敬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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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传十四
    徐 枋

  徐枋字昭法,号俟斋;崇祯壬午举于乡,为故詹事汧之子,海内三高士之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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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丁国难,避地汾湖;已迁芦区、迁金墅,往来灵岩、支硎间。及定卜上沙,筑涧上草堂遂老焉。枋痛父死节,故不入城;及老涧上,并不入市。长年禁足,以书画自给,非力不食。虽达官贵人访之,每踰垣避去;凡有所遗,悉屏却。是时以汤抚军斌之贤,欲致一丝一粟,辄不可;既而屏骑徒步,叩门者再,卒不见。平居往来者,惟世好数人,如莱阳姜实节、宣城沈寿名、昆山朱用纯、同里杨旡咎、其门弟子吴江潘耒及南岳和尚洪储也。洪储每以香火资周其所急,曰:『此世外清净食,得独留』。以故涧上之得安止者,多洪储力。
  尝豢一驴甚驯,而通人意。日用间有所需,则以所作书画卷置一簏驾于背驱之,驴乃独行至城,立城闉间而不阑出一步。市人见之,咸谓高士驴至;亟取其卷,争以日用所需之物如其指,备而纳诸簏,遂返。枋所居,当天平山簏,平远清胜;读书染翰之外,则竟日不出一语。年七十有三,卒。其门下即以草堂为之祠。
    「摭遗」曰:俟斋先生与李潜夫、巢端明三君子,皆毕其生不入城市者,海内敬其高躅。其书法孙过庭、画法巨然,自署为秦馀山人。晚尤名重江左,得其遗墨,不啻珊瑚钩也。涧上之祀,至今秋菊春兰,犹绵其泽。当时理先生之事者,为南岳大师外,更有山阴戴先生南枝、嘉善吴先生稽田。盖先生之得安于涧上也,为南岳力;其身后,则皆南枝之力也。先生既却汤文正之聘,易箦时,遗命并不受吊,而托殡事于南枝。故漫堂宋公为提唱风雅者,辄以不得一致赙襚于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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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为歉。是南枝、稽田,特为先生素心之交且笃者也。子文止,字观成;诗文翰墨有父风。惜年仅二十四,卒。故先生殁时,仅存一孙,托诸次耕、稽田云。
    谢山全氏曰:『稽田生平车从迹,颇与徐先生相反,而实为同德。盖二公,故郎舅也。稽田抱刘琨、祖逖之志,而又欲雪其王哀之耻;故终身冥行,不返家园。先生之初于汾湖、于芦区,则依稽田;及于金墅,则稽田依先生。因其往来灵严、支硎间,既又同栖积翠;及居涧上,稽田每自北来,但过先生而不入其家。先生集中以储公之贤言之,不一而足;而于南枝则未及。凡呼远公者,皆稽田也。稽田一生逐日奔走中原,不得稍泄其志。死葬胶东,以明其蹈海之愤、白其不愿首邱之恨;是非大招、广招所能致也。且由是而知徐先生之高蹈,非石隐者流也』。
    次耕作「南枝传」曰:『戴山人易,字南枝;不详其出处。语操越音;数称刘念台先生及酉、戌间事,盖越之遗民云。来游吴门,年七十馀;苍颜古貌,谈论娓娓。能作径丈八分书。先师性行高峻,平居阖户不见一人;特与之相得,称老友。先师没,仅一嫠妇、一孤孙,饘粥不继;谋葬于祖茔,而族人不可。山人曰:『吾为俟斋任此事;一日不得,则吾一旦不了』。经年,乃得地于邓尉之西真如坞;谓耒曰:『地甚佳,又在梅花深处,与高士宜;但价需三十金』。耒先以十金成券。会有黄、庐之游,山人因募于人,无应者;乃矢愿卖字以买地。初,求其八分书者,非其人多不应;得者,必厚酬。至是榜于门,一幅止受银一钱;赀稍稍集。又相旁地并买之,凡四十馀金;而地毕入。山人酷贫,寓无隔宿炊,冬月常衣绤。其求地也,目之所营、神之所驰,无往不在地;黧面茧足,徬徨山谷中而不知疲悴。其卖字也,铢积寸累,悉归之地,不妄费一钱。一苍头饥不能忍,辄辞去。已则寄食僧舍中,语及徐先生必流涕。人笑其迂、讥其愚,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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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至诚感人,事竟以集。呜呼!先师簪缨世家,亲族故旧甚众;身后鲜过而问焉者。山人非有葭莩之亲、簦笠之好,徒以片言心许,不惜倾身命以践之,无所为而为;岂非天下之高义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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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天植

  李天植字因仲,学者称为蜃园先生;平湖之乍浦镇人。崇祯癸酉,举于乡。先世有隐德;少而萧散,其于世事泊如也。尝曰:『无欲则心清,心清则识朗,识朗则力坚;无欲则心真,心真则情挚,情挚则气厚』。时时以诲,学者亦颇耽清言。浦上之以科名起者,自天植始;三上公车。
  癸未,其子诸生观卒;自以为有隐慝,痛自刻责。遂绝意仕进,改名确,字潜天(或言其国难后,改名非)。荐遭丧乱,遣妾、遣婢殆尽;尚有田四十馀亩、宅一区并家具一切,分畀所后(子震与其女),遂自髡其发,别其妻,径入陈山隐。足不至城市,训山中童子以自给;其自署曰「村学究」、「老头陀」。
  居山十年,陈山之僧开堂,以避喧,始返其蜃园;复与妻居,卖文取食。不足,则与其妻为棕、竹筥以佐之。时有好事者,约为月给供米;力辞不受。有司慕其高,访之;踰垣避。其所著诗赋,皆吊甲申以来之殉节者。
  蜃园者,乍浦胜地,可以望见海市者也。又十年,家益困,不复能保其园;乃以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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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之婿家,而身寄食于僧寺。戚友怜之,相与赎蜃园归之。于是复与妻居,则年已七十矣。
  所后子震,亦禀其教;弃诸生,顾以谋食走四方。二老相对,时绝食;乃叹曰:『吾本为长往之谋,顾蜡屐未能、乘桴又未能;至于今日,悔之无及。待死而已』!有馈之食者,非其人终不受。或问以身后;曰:『杨王孙之葬,何必棺也』!
  又十年,蜃园但存二楹。两耳失聪,又苦下坠,终日仰卧;客至,以粉版相问答。或有自江西来者造其庐,相对而泣。临别,以银五钱赠之;五反不受。固以请曰:『此非盗蹠物也』!始纳之。客属曹侍郎倦圃纠同志为继粟之举,且谋其身后事;吴中徐昭法闻之,曰:『李先生不食人食,听其以饿死可矣』。旋使至则言,果坚拒不受;客乃深以为愧。未几,竟饿死。
    (「摭遗」曰:乍浦同时有郑婴垣者,孤介绝俗;与蜃园先生称金石交。先数年,于大雪中以冻死。客自江西至者,乃魏凝叔也。及为之谋继粟而不受,凝叔叹曰:『吾浅之乎,为丈夫已』!凝叔知为先生谋食,而不知为先生谋施食之人!夫倦圃,新朝之贵人也;先生肯食其食,亦何待凝叔。故俟斋之在涧上能食之者,惟一退翁禅师,馀莫能也。俟斋闻凝叔之举,而卜其必不食;亦可谓相知以心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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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以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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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以贯字得鲁,馀姚人。门材最盛;少与兄以发齐名。性狷洁,日讲求有用之学。时遭饥馑,倡设义仓;桑梓德之。
  已国难大作,几欲死;以母在,不得。遂髡为头陀状,狂走入雪窦山中妙高台。僧道岩者,故鄞广文张廷宾也,亦姚产;乃依之。苦身持力,不与人接。
  寻以省母,返故居。时,姚江黄氏季子名宗会者,志节夙近;至是,来同居其潭上园中。夜相与读谢皋羽「游录」,辄慕之曰:『方今豺虎满天下,五狱之志不可期矣。四明二百八十峰近在卧榻,当使峰峰有吾二人屐齿』!于是遍走山中。然山寨方不靖,所在多逻卒;而二人者冠服奇古,踯躅其间,频遭诘难不为苦。一日,忽入绝谷,罔知所向,茫然求故道不可得。俄而峰回路转,松梧桐竹甚盛,有鸡犬声。就一家,有幅巾者出曰:『客从何来』?语之以宅里,笑曰:『吾亦姚人,避世居此;不虞君之陟吾地也』!止二人宿。曰:『是名石屋山。仆为陈从之,尝监故大学士孙公嘉绩军。公死海上,吾无所依;来此山中,未尝与世接』。因相顾嗟叹曰:『是真桃源矣』!宗会尝语人曰:『得鲁自甲申后,颊辅间无日不有泪痕;其稍开笑口者,则游山耳』。
  未几,宗会卒;遂孑然无所向,遂弃家投四明山中。时尚有一妾,不忍判;亦自为尼,偕隐山中之杨庵。每日晨昏,各上堂礼佛。外此,虽茗粥不相通。久之,并卒。
    「摭遗」曰:读诸家文集,于国初遗民为之传者多矣;而得鲁邵先生事独轶。清节若斯,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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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几不能举其名;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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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 盷

  沈盷字朗思,初名兰先,号甸华;仁和人。弱冠,为名诸生,从学蕺山。
  甲申之变,年二十七;即弃诸生业,甘作首阳之饿,以刻苦清励自守。力排佛、老,曰:『其精者傍吾儒,其异者不可一日容也』!闻四方之士有贤者,即书其姓氏置夹袋中,冀得一见。然亦不肯妄有交,取与尤介。授徒自给,三旬九食以为常;每连日绝粒,采阶前马蓝草食之。闻者馈之米,不受;固请,则固辞。时饿已甚,宛转辞谢而益困,遂仆于地;其人皇骇去。良久始苏,笑曰:『其意可感,然适以困老子耳』!尝展蕺山墓,徒步来往。里中子弟习知其清节;有好事者,极意为继粟、继肉之举,而卒莫敢前。
  残明讲学习气,蕺山身后弟子争其宗旨,各有烦言。盷独曰:『道在躬行;但滕口说,非师门所望于吾曹也』!疾革,门人问曰:『夫子今日之事何如』?曰:『心中并无一物,惟知诚敬而已』。夜半卒,年六十三。
    「摭遗」曰:沈先生与潜斋应先生交最醇;没后无以殓,潜斋经纪其丧,不知所出,涕泣不食。或问之;曰:『吾不敢轻受赙襚以玷之』!潜斋之徒姚生者曰:『如某何如』?曰:『子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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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乃先生夙许;殆可也』。于是姚生遂殓而葬之。甬上全氏曰:『世或有知潜斋者,而甸华则沉冥也。潜斋与之淳心笃行,师表人伦;其风节殊绝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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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世仪

  陆世仪字道威,号桴亭;太仓人。少好养生之说;既而弃去,一于敬天敬心之学。钱肃乐为州牧,奇之曰:『他日必以魁儒著』。
  流寇日甚,世仪谓:『平贼在良将,尤在良有司;宜大破成格。凡进士、举贡、诸生,不当拘资地;但有文武干略者,辄与便宜,委以治兵、积粟、守城之事。有功,即以为其地之牧令。如此,则将兵者,所至皆有呼应。今拘以吏部之法,重以贿赂,随人充数,是卖封疆也』!时不能用。国亡,上书南都,复不用。太湖起事,又尝参其军。既解,凿池宽可十亩,筑一亭,拥书坐卧其中,不通宾客;榜曰「桴亭」。其旧日门弟子询之;曰:『吾藉此作浮海观耳』。
  风波既定,至四明哭肃乐。归,始应诸生请,讲学东林、毗陵间。寻还里中;当事者累欲荐之,力辞不出。西安叶静远者,蕺山门下士也;千里贻书,与之讨论。喜曰:『證人尚有绪言,吾得慰未见之憾矣』!先是,里尚少年之从学者,尝问「知行」先后之序;曰:『有知及之而行不逮者,知者是也;有行及之而知不逮者,贤者是也;故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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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概而论之。及其至也,真知即是行,真行始是知;又未可以歧而言之』。闻者无不叹服。遂以隐君子终。
    ([「摭遗」]曰:国初遗老如孙夏峰、黄梨州、李二曲、其高蹈如徐昭法而下诸君,名皆最著;而桴亭,则少得知者也。读其书,则叹其学之邃、品之清。昔温公撰「文中子传」,而采其粹言为词;「摭遗」于此,亦从其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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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光绣

  钱光绣字圣月,号蛰庵;故大学士肃乐从弟。少负异才;侍其父侨居硖石,尽交浙西诸名士。既游吴中、宛中、南中,又尽交江左诸名士。是时社会方殷,四方豪杰俱游江、浙间,因尽交天下诸名士。年甫及冠,而诸宿老俱重之。
  流寇逼京师,上书南枢史可法,请『急引兵勤王,以救京师之困。而先以飞骑追还漕艘,勿赍盗粮』!可法答以『具晓忠怀,即图进发』。福王称制,累言于当道,深以立马量江为忧。陈潜夫按河南,檄光绣知舞阳县;以亲老辞。而于周镳之狱,则悉力营救。南都破,肃乐方举兵江上,乃独居硖中;惟隔一水,竟不赴。吴中起义,硖中举兵应之;光绣亦不豫。盖虽为故国常抱杞人忧,而逆知时事犯手之难,故置身局外;卒无不如其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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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丙戌以后,颓然自放。生平师友半死剑铓,所之有山阳之痛;遂以佞佛晦之,别署其号曰「寒灰道人」。居吴中久,乃多吴中习;谈谐四出,必有名理。一茗一粥,非手制无可意;虽曰佞佛,辄旦旦啖鼋羹、炙牛心、饮醇酒不置。逃儒入墨,固其宿根所近;然亦半触于时之所激,故未尝不一呈露本色也。
  时肃乐家方被籍,隐欲为之纾家难。适招抚严我公至,往见之。严欲召以赞画,且有荐之修「玉牒」者;因辞绝。肃乐既殉,诸弟远去;独修其祝版之文,悽感行路。从兄肃凯向有隙,以江宁推官罹刑,惧家门不保,托以幼子;竟力任之。
  时吴、越诸野老多以不仕养高,而牧守干谒仍不废;因作长谣讽之云:『昔日夷、齐以饿死,今日夷、齐以饱死;只有吾乡夷、齐犹昔日,何怪枵腹死今日』!闻者惕然。
  光绣平居蕴藉性成,虽困厄不少憾。然感怀家国,渐至憔悴,竟成心疾,以自裁死。
    (「摭遗」曰:钱氏诸弟无不尽命于国;其得槃恒牖下者,独蛰庵一人。然卒不能以善终,亦可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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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洪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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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洪绶字章侯,诸暨人。四岁,就读妇翁家塾。翁方治舍垩壁,诫童子曰:『毋许人入我舍,洿我壁』!洪绶入,视之良久,绐童子出,自累其案登之;手绘汉前将军关侯像长十馀尺,拱而立。童子至,遑惧号哭。闻于翁,翁见之惊且拜,即其舍奉香火。
  既长,师事蕺山讲性命之学。已而,意有所不如,遂纵酒、近妇人,而头面或数十日不沐。客有求画者,虽罄折至恭,辄勿与。或置酒召妓,辄自索笔墨;虽孺子傔从,无不应。尝赴西湖友人之召;先与他舟遇,径登其席,据上坐,举酒大嚼。主人怪之;已知为洪绶,亟称其画。洪绶骇曰:『子与我素不相识也』?竟起拂袖去。
  崇祯末,始入赀为国子生。明年还里遭乱,混迹浮屠氏;自称「老迟」,亦称「悔迟」、亦称「老莲」,纵酒狎妓则如故。醉后语及国家沦丧、身世颠连,辄痛哭不已。
  后画名逾重,而意气逾奇。更数年,以疾卒。
    「摭遗」曰:老莲作画,是无等等咒;是夙世得来,至不可思议。后之人蘧篨戚施,直自献其百丑图耳!或曰:老莲饮醇酒、近妇人,在国难前已然;则为之有玷蕺山之门,更何豫于故国、故君之感邪!噫!此正赵州和尚未见大菩萨时所论,乌足与言老莲哉!世之传老莲、知老莲者多矣,各自成文、各自有说,胥置之。此从潜采堂本,志其奇。其妾胡净鬘亦能画,亦一遗民氏女也。
    思宗之世之以画名家者,称南陈、北崔。崔即所谓宛平秀才崔子忠也,一名丹,字道母,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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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青蚓。其先莱阳人,以书画,为华亭董尚书其昌所许。顾自矜贵,虽贫甚而不能以金帛动。友人官诠部者念之,属选人具千金为寿;子忠怒,投之地曰:『念我贫,当分俸饷我;乃以此外来物洿我邪』!时史阁部官南枢,故与之善;偶诣其舍,见子忠方绝食,乃脱乘马曰:『聊佐一夕卫(?)』。径徒步归。于是子忠牵马入市,得金呼友噱饮之;曰:『此酒自史道邻来,非盗泉也』。凡饮一日夜,而金去尽,绝食如故。已闯陷京师,子忠出奔,郁郁不自得。适有世俗子拂其意,遂遁入土室中匿不出。南都覆后,以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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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芳声、蔡仲光

  徐芳声,字徽之;蔡仲光字子伯,原名士京,一字大敬:萧山两高士也。才名素相泐,而高尚之名亦与齐。
  天启丁卯,芳声父子同举省试;主者斥子而取其父明徵,卷为「书经」冠。明徵曰:『吾冠一经无所愧;吾愧者,特吾儿耳』!时甫弱冠,所试无大小,必第一。四方论文之家,每耻不得与芳声交。而仲光之学,则益主居敬者也。甲申之变,同集学中诸子弟哭孔氏庙三日。
  既而芳声入潘山隐,称「潘山野人」。尝曰:『读书贵有用也』。自惜其经济不为天下用,思以言嬗后;因著兵、农、礼、乐诸有用书,而于「兵」尤详。别辑兵书数十卷,凡运筹指顾、制械器、设屯灶,无不简覈,以辟从前之虚言兵者。嘉兴徐仲威于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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闱虑策及兵政,忽梦关侯告之曰:『萧山徐生善言兵,盍师之』!仲威即晋谒而语以故,乃尽授之。
  初,与里中翁德洪、何之杰、张杉、毛甡交最得。德洪字纤若;乙酉,阖家以义死。杉字南士;亦尽节。甡独受聘,应制科;芳声、仲光,各为诗文赠其行,寓意切劘。甡佩之至都,都人士问两君者踵至。尝谒益都冯相国溥于私宅;升阶,见左厢朱扉间大书「萧山徐芳声,字徽之;蔡仲光,字子伯」十四字。其足不出户,而名达都下者如此。会朝廷恢复西南,大赦;诏徵天下山林隐逸之士。侍读汤斌、侍讲施闰章联名具荐,以例由外入贡;于是萧山知县姚文熊承益都命,特书币亲造门徵之,芳声、仲光并却之。芳声年八十四,卒于贞节里。
  既而毛甡归里,诣仲光请见。时,仲光栖一楼,久不与世相接;甡至,亦谢之。甡拱立不去;无已,凭楼语曰:『仆与子为金石友;子今新朝贵人也。为忠、为孝,则子自有子事。仆以桑榆之景,将披发入山矣;更弗敢豫世俗交』!甡洒然动容。已复请其业,遂出旧著经学诸疏,曰:『仲光毕生精力尽此。子能昌明斯道,请即署子名无伤也』!命童子举以为赠。或云:今「西河集」中之论经者,都半是仲光生平于指授弟子文章;忠孝外,无他言。至灾祥、星纬之验,亦无不明彻;而绝不肯妄言休咎。当戊申之夏六月地震,凡幽燕齐鲁以南、晋豫以东、闽与粤、江南与江右半天之下,震无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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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浙,而泰山之东为尤甚。客有自远游归者告之,叩其故至再;乃著「地震说」数千言以示之。略云:『土莫旺于五月之午、六月之未;阴气乘之,一震而泄。以震之时日测之,其在甲寅之年乎!震之月日皆刚,刚为阳;以阳胜阴,天之道也。甲木之德为仁、寅木为禄;木得禄逾疆,有「除刑去暴」之义。以东方震之日,合于都城震之日,两支相刑;甲辅寅、寅又刑申,申虽属金,不能敌也。故阴之衰,必始于甲寅。天道三十年一变,以甲申始,必以甲寅变。今兹天下,东方其有灾乎!然震之岁在申,虽灾不害』。后七年,而有逆藩之变起东南,旋平;学者益尊其言若操券。年至七十有奇;康熙乙丑秋,以病终。晚岁得男子子二,长某先卒。载嬗而嗣斩,著述遂散佚。凡诗文之传于世者,仅数十篇。
    「摭遗」曰:大敬先生孤车从绝俗,宠辱弗惊;其造诣,较徽之为尤进。盖后徽之而没者,则世际隆平矣;若故人者,已欣欣向荣矣。夫实学优行如先生,假令当时奉诏而出,恐西河氏终须逊却一筹也。矧先生于故国以一衿垂老,无斗糈之恩、无乔木之感,非可与吾乡徐高士辈例论也。而竟自甘岩穴以遂其披发行吟之志,则其志之皭然不滓,益为世所几希者矣!同时其从弟宣之者,字德修;奉父避兵,甫出城即冲散,号泣追寻。已见父于隔岸已被执,亟双身入河,泅水救之;然素不习水也,及岸则父已在刃下。乃以身庇,请代死;兵亦感动,得两全去。既而潜心理学,有名行,学者甚众;题其门为「匠门」。与大敬先生同祀乡贤云。
南疆绎史第五册(绎史摭遗) 第 645 页
    道光庚寅,匠门七世孙孝廉聘珍助予勘补事而为之捭版焉。孝廉与予族父槃溪先生为同岁生,其从父鹤(松町)丈尝为予道大敬先生高节如斯。既而读「近轩文集」,以西河诸文参之,遂合作两高士传,而并书匠门节概于后(瑶附记):匠门凡五子,近轩其伯子也;有文集行世。名惟慧,字青侯;康熙岁贡。筑屋城南,阐道授经,学者宗之。其五世孙诸生松龄,亦以夙学名。嘉庆己卯,予为浙都转掌记室;以事渡江,鹤与松龄得定交。鹤则出自匠门之叔子、聘珍则为季子六世孙也。鹤之子亦登贤书。其一门渊源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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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网巾先生(二仆)

    (胜朝至酉、戌间,邦殄人亡,将相草靡矣;既以竖掌支天者,亦旋起而旋仆。凡吴、越、闽、粤之士,或就死若鹜、或束身世外者,补类列,复得尔许人。外此而别有恬死藏名、悯默沉苦如画网巾先生、采薇子、一壶先生数辈者,则其志节之苦更加人一等也。故于「逸民」中又判其传曰「独行」。)
  画网巾先生,其名位、乡里皆不可稽。初同二仆潜迹邵武光泽山寺中作苦观变,衣冠俨然。久之,声影渐露。光泽防将吴镇者,闻其岸异,因掩捕之。逮至邵武,镇将池凤鸣讯其里居、姓名,默不答。凤鸣伟其状,戒部卒曰:『谨事之。去而网巾,无以惑众,足矣』。明日,自索网巾无有;盥栉毕,则谓二仆曰:『得笔墨否?为我画网巾额上』!仆问故;曰:『衣冠本历代旧制;网巾,则大明创制也。即死,可忘明制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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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二仆为之画;画已,乃加冠。二仆亦复交相画。军中哗然笑之,共呼之曰「画网巾」云。
  是时,适有四大营之乱。四营者,张自盛、洪国玉、曹大镐、李安民也。自盛始为王得仁裨将;得仁据江西反正后败死,自盛亡入山,纠召残卒及贼之无车页者众逾万人,借义声曰「恢复」;一时名德如督师侍郎揭重熙、詹事傅鼎铨等皆依之。顾攻取无策,徙鸟徒(?)江、闽界;所经地毛如洗,飞走皆尽,流毒诸村落者二年。庚寅夏,江、闽之师合剿之,四营溃。池凤鸣因诡称为俘获画网巾者,献之闽督杨名高。杨鞿之,欲生之;见所画网巾固历录然,笑置不问。既就槛车至泰宁,杨犹欲谕之降;因谓杨曰:『左路总兵王之纲吾旧识,就彼决之可乎』?杨喜,即遣往。之纲愕然;乃曰:『吾固不识公,特从公索死耳』!之纲穷诘里籍、姓字殊苦;喟然曰:『吾忠未报国,留姓名则辱国;智不保家,留姓名则辱家;国危不即致身,留姓名则辱身。若曹呼我「画网巾」,吾即此姓名矣』。之纲抗声曰:『天下大定,一夫强死何济!且改制易服,历代皆然,薙发亦奚伤;胡作此怪鬼为』!画网巾者顾之而唾曰:『何许痴物!网巾且不忍去,况发乎!死已,无多谈』!语侵之纲益厉。之纲怒曰:『明亡,填沟壑者莫名数;庸渠皆俊物乎』!令先斩二仆。逡巡间,群卒捽之;二仆瞋目叱曰:『痴奴!吾岂怯死者。顾死亦有礼,当一辞吾主人』!于是向先生再拜辞,曰:『奴得扫除泉下矣』!欣然受戮。
南疆绎史第五册(绎史摭遗) 第 647 页
之纲复好谓之曰:『若岂有所负乎?不然,义死亦佳,何坚自晦也』!曰:『我何负?负明耳!一筹不抒,束手就尽,去婢妾无几!又以此易节烈名,吾笑古今之随例就义者;故耻不自述也』!检袖中有诗一卷,掷于地。复出白金一小封,掷向刽者曰:『此樵川范生所赠,今与汝』!遂挺然受刃于泰宁之杉津。泰人聚观之,所画网巾犹斑斑在额上也。泰之诸生谢韩者收其遗骸,瘗郭外之松窠山,题曰「画网巾先生之墓」;岁时谒奠如家仪。其后泰人有召乩仙者,乩动如飞,辄书曰:『我画网巾也』;而终不名。其幽灵蕴结如此。
    (「摭遗」曰:此传节诸「明文授读」中,为李世熊著;且曰:『是时杨、王追破四营,报获累累;多有文秀俨毅、顾盼目军伟,绝无鞿颣愁状者。岂亦「画网巾」先生之流欤!其别营有投降者,当就邵武听抚;行至朱口,忍一魁独不肯前,伸颈就其党索杀,曰:『吾熟思累日,终不能俯仰于官,宁死汝手』!其党难之。即奋袂裂眦抽刃相拟,曰:『不杀我者,今当杀汝』!其党乃挥涕刃之,瘗骨而去。张自盛后亦就俘泸溪山中。)


南疆绎史第五册(绎史摭遗) 第 647 页
    采薇子

  国初,有采薇子者,衣如悬鹑,两足重茧如漆。往来绩溪岭北,常宿路亭中,拾楛枝、撅野菜就沙罐烂煮食之。食已,复撅菜、拾枝如故,而未尝向人乞一钱。间入馆
南疆绎史第五册(绎史摭遗) 第 648 页
中,向童子假楮笔题诗;诗或可解不可解,而字甚工。题已,呜呜诵、呜呜哭;尾辄署曰「采薇子」。叩其姓氏,即流涕不答;再叩之,则哀号疾驰去。顾每岁三月既望,必僵卧地下者数日;不饮不食,不言笑。好事者或蹴而呼之以食,则口又呜呜然若诵、若哭至不已;而卒不肯食。人以是度其为故明之有爵位而悼丧其君焉者耳。
    (「摭遗」曰:绩溪为一郡之僻、岭北为一邑之偏,彼其人入山惟恐不深、去名惟恐不尽,而独不忘失国变之期也,隐哉!吾特补此「采薇子」传告后世。)


南疆绎史第五册(绎史摭遗) 第 648 页
    一壶先生

  一壶先生者,其姓氏、里族不可知,亦不知其为何如人。尝见诸登、莱间,角巾破衣,徉狂自放。好饮酒,行辄以酒一壶笼袖中;人故称之如此。好之者咽以酒,即留宿其家。间一读书,即欷歔流涕,往往不竟读;虽黑夜,亦踉跄走。
  其踪迹无定向,或宿野人家、或寄僧寺;然不久辄去,去复罔知所之。与即墨黄生、莱阳李生者善。每与两生相对,瞪目无语;既而曰:『行酒来,吾为汝痛饮』!两生度其胸中多不平而外自放乎酒也,尝从容叩之;勿答,即舍去。去之数岁,忽再至,仍居僧寺。容貌憔悴,神气惝恍。中夜即放声哭,哭之达旦。阅数日,竟雉经死;年垂七十矣。两生者为之殡,而岁以一壶酒浇其土。
南疆绎史第五册(绎史摭遗) 第 649 页
    (「摭遗」曰:吴中有纸衣翁者,面目略可辨,言语不可知。徜徉廛市,儿童绕之。尝自剪纸为衣,行则窣窣作响。日诣破庙野寺中卧;卧起,于两袖间出崇祯大钱一,弘光、隆武平钱二,置之高所而载拜。拜已,始就食;食亦不审其何所得。识者谓是南都、闽疆之遗臣邪!而姓氏竟弗传。)
南疆绎史第五册(绎史摭遗) 第 651 页
绎史摭遗卷十五

                          吴郡李瑶子玉纂
    目 录
   列女列传

     顾母王氏(昆山顾炎武母) 伯商夫人(故苏松巡抚祁彪佳配)(仲商夫人、祁氏诸妇、诸女附) 史八夫人(督辅弟可经妻) 女将军沈氏云英、刘氏淑英 李氏(故靖南将军毛有俶配) 鲍氏(故职方主事钱肃遴配) 陆氏(故检讨华夏妻) 潘氏(乙酉殉节诸生高朗妻)中山徐氏(故定远侯邓文昌配) 二孟氏(故河南巡按陈潜夫配) 烈女王氏(大兰洞主王翊女) 金氏(故义兴伯郑遵谦妾) 华亭四姬(故太傅张肯堂妾) 文莺(故兵部侍郎李长祥婢)余氏(故总兵章宪配) 毕氏文(蓟邱守将女) 烈妇钱氏、陈氏 俞沈氏 何余氏 张氏(故登莱道来斯行妾)(来氏诸妇等、杨氏、汤氏、茹倪氏并附) 李陈氏 香娘(故职方主事吴易姬)(草衣道人附) 隐隐(乙酉殉节诸生夏子龙姬)
    余既补纂宫闱尽难者列诸「摭遗」卷首矣。夫明人自熹、毅二后湛身殉国,不失阴教之正,实于前史有光焉。而臣僚之母妻、姬妾、妇女并命殊多;降及草野,尤见节烈风化之盛,未有过于此者。自宜详列一卷,以表章一时彤管。而吾独于庐陵女子刘淑英事,甚惜其命之蹇也!负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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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武才而一不得白头偕老之夫,早伤寡鹄,洎至自将一旅以赴义破家。推其心,则但祈为石砫将军之续,以保厥身名而已。而卒受奸徒所卖,恨不伸,致坐一蒲团以老。天下之抱奇才者,往往作此结煞,可胜痛哉!彼吴中、邗上之歌姬舞女能明大义而从容殉主者,亦大有其人;此又不可以早岁之失身而鬲诸清流者也。若柳如是之于钱牧斋、顾横波之于龚芝麓,以两尚书而自送其名节于两妇人之手,则又当别论。然河东君于虞山故后,有宗子争产而能身殉以定厥祸;其智足多、前愆足盖矣。论者云:流品何当归于晚节,为士夫者庶可以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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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传十五
    顾母王氏(昆山顾炎武母)

  昆山顾母王氏,左赞善绍芳子妇、官荫生同应妻也。子炎武,以文章、经济名于世。同应早卒,氏苦志守节,养炎武于襁褓中。尝以君姑疾笃,百药不能治;氏祷于天,抽刀断一指杂入药饵以饮姑,姑病以疗。党族间遂称其孝。崇祯丙子,直指使具疏上闻,中例得旌;饬有司建坊焉。
  乙酉夏,氏年六十。大兵下江南,昆山去郡祗三十里,警报沓至;乃避至常熟之郊,谓炎武曰:『我虽妇人哉!然已受朝廷恩命。果有大故,则死之』!时炎武方应邑令杨永言之辟,与嘉定诸生吴其沆及归庄等共起兵,奉故郧抚王永祚以从夏允彝于吴。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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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鲁监国闻之,授炎武兵部司务。事败,永言行遁去,其沆死之。炎武与庄脱归,将奉母他徙;而氏必不可,遂从容绝粒而卒。遗言:『后人勿事二姓』。以故炎武累奉本朝徵召,辄力辞不赴,以游学终其身。
    (「摭遗」曰:亭林先生承太安人之教,虽以奔走天涯,有故国、故君之感;而实成其学殖也。观太安人之从容尽命,裒然真足以为巾帼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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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商夫人(故苏松巡抚祁彪佳配)

  伯商夫人,名景兰,字媚生;山阴人。家本著姓,世有名德;故冢宰商周祚女、苏松巡抚赠忠敏祁彪佳配。累膺冠诰,封一品夫人。赡才藻,能诗画。越中闺秀,旧称伯、仲商夫人。仲即其妹,有国色;归兵部尚书上虞徐人龙子咸清为室。
  伯商归忠敏,极闺中倡和之雅。祁氏自其先世夷度君以来,淡生堂藏书甲于大江以南;其梅墅寓园池馆之胜,则又甲于越中也。商日从事简册,学益富。尝与忠敏分咏史事,慷慨激昂,绝不类巾帼中语。教其女及冢妇张氏楚纕、介妇朱氏赵璧,各操柔翰为咏吟;壶以内雍然化之。忠敏尽节,商作诗悼亡云:『公自垂千古,吾犹恋一生。君臣原大节,儿女亦人情。折槛生前事,遗碑死后名。存亡虽异路,贞白本相成』。亦足见其风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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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二子,长理孙、次班孙;同以家丁应江上军,商亦为之助饷事。既而理孙被诬,抑郁死。班孙遣戍关外,后遁归为僧;其娶,即朱氏,故少师黔督燮元女孙。班孙被难,朱尚盛年,无所出;孤灯缁帐泊如也。与姒氏张历守数十年卒,未尝一出屏宁间。里中钦其节,谓实出自姑氏之教云。
    「摭遗」曰:仲商夫人,诗名与伯商齐;适徐徵士仲山(咸清)。仲山幼慧,五岁通经。甫蓄发,即以官监生应乡举,有文章名。初随父任山东巡抚;会冢宰公还朝过其署,见而爱之,乃以仲商许。既而国家多故,至乙酉始行嘉会礼。却扇之际,仲山惊其艳;曰:『吾以是为王霸妻足矣』!遂避之稽山门故里,辟广庭、设长筵,杂树花木;发藏书散□之,夫妇终日相对坐纵观。以暇,则各抽牍为诗:如是有年。一日,天台老尼从万年来,遥望之,合掌曰:『此妙色身如来也;莲花化生相,好光明』!已乃咄唶曰:『善持之、善持之!几见曼长养人间世邪』!于是仲山与仲商约,请各为程。己则著「小学」一书,自一画以至多画,正形、正声、正义,博引群书,合成若干卷,名之曰「资治文字」;而仲商则发愿写「妙莲华经」三部。每晨焚香涤指,握管作楷;凡阅三年而成,统字二十万八千有嬴。时仲山方外友三目尊者以孝禅寺落成,率领僧众披袈裟宣佛号拜,乞两部去;供其一于大殿极甍间、纳其一于毗卢遮那世尊腹中。别一部,则送之天台万年龙藏中,以从老尼志。后康熙十七年,仲山以当事荐赴召。或有沮之者,浩然归;遂与仲商偕隐故居,逍遥以老。子东、女昭华,皆有才。昭华能诗,与祁湘君齐名。
    案伯商夫人初为祁忠敏配,乡里间有金童、玉女之目。伉俪相重,未尝置妾媵。忠敏尽节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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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年仅四十二。生三女,曰德渊(英)、曰德璚(修嫣)、曰德茞(湘君)。子妇理孙妻张,曰德蕙(楚纕);班孙妻朱,曰德蓉(赵璧):粹美一门。著有「东书堂合稿」。人望之,若十二瑶台焉。
    英能文,适姚江姜司农公子桐音先生(廷梧)。著有「静好集」。出五男、五女。桐音远游,必贻诗相问。已罹祸下狱,久乃得释;寻以中湿病卒。易箦时,诸子环列;桐音指之曰:『以此累子』!以故诸子无少长,皆自课之。三年丧毕,不易服,缟素至一十六年;盖有所隐痛也。时天下久定,凡保家门者多隆隆起;诸子愿就试,许之。仲子兆鹏,康熙辛酉贡于乡。及癸酉,伯子兆熊登贤书榜。帖至,家人跽请更吉;曰:『谓此区区者,遂足以易我心乎』?诸子无计,乞之西河毛氏,以历古迁变之说进;始易服。毛氏遂作「祁夫人易服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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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八夫人(督辅弟可经妻)

  史八夫人者,姓李氏;宛平人,督辅史可法弟可经妻,即督辅夫人之女弟也。督辅殉国难,可经旋物故;八夫人与其姊夫人奉太夫人居金陵焉。
  先是,扬州开府时,有幕下客浙中厉韶伯者,躯貌类阁部;遂冒其名,集亡命数百人由舒、庐破巢县、无为,沿流顺轨而下。大帅率省兵擒之;询之,则坚冒督辅名。众莫能辨,乃召三夫人识认;斥其妄,始吐实。而八夫人有国色,为众所窥。会豫章金声桓反,禁旅往讨,驻金陵;有辽官聂三者艳之,思媚少宰某,强为委禽。八夫人遣婢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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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不听;詈之,亦不听。须臾,一婢奉黑漆盘进,曰:『奉八夫人命,意尽于此,恣若所为』!聂启视之,则一发髻、一耳、一鼻也。血淋漓满漆盘。聂乃大惊失措,急跃马驰去。
    (「摭遗」曰:忠正公弟可程陷贼不死,南都以公故,置勿问;公恨之,出疏纠之。案公兄弟,自可程官翰林外,尚有数人,其后咸来江南省墓。可经为公第八弟,诸生;年最少。八夫人既自裁,时以其出于大将所逼,莫敢为之表章者。嗟乎!公恨可程不能仗节至,不以为弟矣;岂知身后乃得此幼弟之妇以踵兄公馀烈乎!可程其益有以愧焉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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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将军沈氏云英、刘氏淑英

    (胜朝女官,始自楚雄同知高思弄;女将军,则石砫宣抚秦良玉;然皆蛮女而土官也。如徐铁者,故河东女子,以黑名。初陷于贼,后归我将从征,累功封夫人;贼畏之,谓「女将军锋不可当也」。既老,居山亡砀山,入道去。当其时,称女将军而功存故国、身入兴朝以隐者,有二英焉。乃合传。)
  沈氏云英,萧山人。父官守备,以战死。云英单骑入贼垒,夺还父尸;即自帅所部代城守,诏授游击将军。刘氏淑英,庐陵人。父死珰祸,从母受书,且知兵。早寡,而自募一军誓以报国雠。于戏!是固两女子也。
  云英父沈至绪,崇祯辛未武进士,授职守备道州。癸未,献贼破武昌、陷岳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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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湖,风作覆其百艘;贼大怒,还之岳州,纵火延烧,遂骑而破长沙,宝庆、衡州。湖南郡县皆糜烂,惟道州以至绪力战得全。既而,贼再至;再战,马惊仆,陨于阵。云英闻变,奋臂持矛号哭趋贼营,夺父尸还。贼环搠之,云英左右支格,兵莫能伤,竟完守入保。因是,道州终不破。巡抚王聚奎具疏以闻,帝语(?)赠至绪昭武将军,赐祠麻滩,予祭;授云英为游击将军,仍代父职,领兵守城。云英初随父任,适西川贾万策,官荆州督师中军。荆州困,万策分门拒守;城陷,不屈死。云英闻讣,恸哭辞职,间关数千里出入贼中,扶其夫木归萧山,并殡其父。甲申国变后,蠲弃服饰,隐居里门,为女教授。素工书法,旁涉经、史;然非本宗子弟,不教也。其族子兆阳者,从之受「春秋」胡氏传,为知名士;西河毛氏曾为之立传焉。卒年三十又八。
  淑英父刘铎,天启时,知扬州府事;忤奄死。风节最著,谥「忠烈」。方罹祸时,淑英止七岁。母氏萧,陈其父书自课之;旁及司马兵法、公孙剑术至普门经咒,莫不精贯。及笄,归同邑王蔼;年十八而寡。甲申,闯贼陷京师,帝后殉社稷;淑英闻之,恸哭曰:『先子与王氏皆世禄,吾恨不为男子!然独不能歼此渠凶,以报国仇邪』?因散家财募士卒得千馀人,并其僮仆、婢媵部勒之,成一旅;然孤军无策应者,自念当寇徒死无益。时督辅何腾蛟置十三家军散驻楚中,会张先璧劄永新,闻名请谒。淑英喜,欲资为助;遂开壁门见之,流涕为言,指陈大义。诸军胥变色,拱立听命。旦日,过先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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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礼,且周视其营,阅其兵;出千金为犒,佐以牛酒,一军尽驩。然先璧心持两端,卒不敢赴敌;且微露欲纳淑英意。淑英乃大怒,就筵间拔剑将斩之;先璧惶遽,环柱而走,一军皆甲。淑英叱曰:『汝曹何怯也!怯如是而能赴汤蹈火乎!此吾自明,吾自误。吾一女子耳,又安事甲』!口占句云:『销磨铁胆甘吞剑,抉却双瞳欲挂门』;大书于壁。从容北向载拜曰:『臣妾将从先国母周皇后在天左右矣』!先璧悔且惧,率麾下叩头请死。淑英曰:『妇言不出于阃。吾以国难蒙耻以至于此,事之不济,天也。将军好为之』!跨马竟去,尽散所部使归田里。独辟一小庵曰「莲舫」,迎其母归养,奉佛以终。
  于戏!哭父捐躯,有若浮江孝女;奉母完节,依然报国初心。于戏!是固两女子也。

    「摭遗」曰:「萧山县志」:沈氏为邑之长巷人。以女子而授将军,在明朝亦未有之典也。毛氏「县志」刊误曰:『少时赴洛思山文会,有言「此地长巷,沈氏有女,节烈知书,通「春秋」传。同社沈兆阳,其高足也」。予急持兆阳询之。曰:「诚然吾姑行;授书家巷,非同姓儿不授。吾老于孤经,每苦传题多沿误;藉其正之」。予乃悚然,请随往谒之,不可;请通名,亦不可。遂询其节烈事;同社闻之,皆叹息去。及其死,其从弟索予为墓铭;因题曰「故明特授游击将军兼道州守备列女沈氏云英」云』。案云英守备道州,在甲申前,无豫本史事;以其归隐在南渡而后,名节卓然,故与淑英并列也。淑英之初痛父被逮,尝欲趋阙下死;其母泣不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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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止。比母病,复刲股肉杂入药饵以疗之。吁!此固两女子也,始皆愤然于敌忾,而卒能完节自全。其孝同、其勇同、其志节与归处亦同,乃为之同传也可。呜呼!遹自光岳气分,其为士者几无全节,而妇人女子往往以忠孝、贞烈著其名!天乎、人乎,虽百世可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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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 氏(故靖南将军毛有俶配)

  李氏,京卫人;故靖南将军馀姚毛有俶配。父荣,为卫将军,称世卫李氏。氏少,梦神授之笔;颇能知钤略。
  既长,适毛氏有俶,官定海守;为保定伯有伦弟。乙酉之变,移定海军从武宁侯王之仁劄西陵渡;时氏在营中。南都覆,马士英称奉太后奔临安;既而窜身镇东将军方国安营,称方、马军。氏曰:『士英,逆贼也!弃君来此,此地难与守矣。武宁军西陵,君何不移驻龛山以远方、马乎』?既而太湖兵起,吴易、陈万良辈各以侦课从龛山渡,阴为声援,欲引龛山军从海宁入;氏复劝有俶行。未及,而江上诸军溃。
  有伦以扈监国宫眷中道相失,遂全军归命;有俶乃偕氏逸之海宁。既又迁淮、迁彭城,隐姓名入编户以终。
  有俶初以从监国功,爵靖南将军;氏亦曾获夫人封。
    「摭遗」曰:异哉!何尔时女子之多豪杰也!观李氏戒儆其夫之词,而有以知其胸中、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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矣;而有俶弗如也。噫!将军,男子也;其畏首畏尾逾于女,乌足与言断脰沥血事!有俶,其固弗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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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鲍 氏(故职方主事钱肃遴配)

  鲍氏,闽人;兵部职方主事钱肃遴妻。甲申前纳采,未娶而难作;闽、浙路绝,鲍氏父兄欲更择婿,氏不可。父兄难曰:『非不知其不可;顾钱郎播迁天末,必无生还之望』!氏遽啮臂出血以誓,其家愕然,乃止。己丑,肃遴从亡翁洲;辛卯,翁洲破,始归成婚,氏年二十又六矣。
  甲午,张煌言以定西军入长江,肃遴挈眷与弟推官肃典间道赴之;煌言倒屣迎曰:『段文鸯耶?江子四耶?尊兄为不死矣』!已而师退,肃遴归。乙未,复至海上。时复潜行中土,结内主之助。丙申,我大将军宜尔德再下翁洲;偕其弟先驱入海以告,中涂为追兵所执,肃典死焉。是时,同祖兄弟有通籍而惧事者,恐其出入焦原,终为家门累;颇相齮兀。无已,复挈眷之江南居昆山,思得间为入海计。己亥,煌言又入长江,又从之。既而兵败相失,流转太仓、嘉定间,怏怏不自得。一日,呕血数斗,大呼不绝死;年仅三十也。鲍氏勉力治殓;祝发为尼,与长洲殉难忠臣刘曙妻某氏同居一草庵,泣血纺绩以求归赀。数年,始得;呼其弟至昆负骨以归。或劝以火化,辄哭拒之;卒归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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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祖墓旁。
    (「摭遗」曰:忠介公父子、兄弟相继死国,而更得弟妇者以节孝称;其一门义烈,于天壤间历劫不磨矣!推官字虞,行九;后忠介七年而死。职方字兼三,行七;又一年而佯狂死。哀哉!然何亦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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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 氏(故检讨华夏妻)

  陆氏,鄞故检讨诸生华夏妻。生有隽才,性贞且孝。夏入狱,闻信绝粒,七日不死;或曰:『姑在,何可死』!乃起,日进一餐。及夏正命,亲诣市,纫其首于尸,负以归。既殓,复绝粒。其姑垂泪劝之,复日进一餐。已而有令,徙诸家妻孥于燕。夏之友高文学斗魁急过语曰:『夫人当自为计』!氏曰:『诺。愿得衰衣以见先夫子于地下』。斗魁即以其妻所有予之。次晨起,对镜;叹曰:『天乎!吾不得终孝养矣』。视其盎中尚有米,扫臼舂之。舂毕,跪姑前泣曰:『妇不随郎去,恐终不得事姑也。姑其强饭自爱,以保天年』!语毕,其姑哭,氏亦哭。邻里闻者,聚观如堵墙,皆失声哭。氏徐起,投缳堂中;既上,而缳绝者再。时方盛暑,汗涔涔下;邻人或以杨梅一盂进曰:『愿夫人尝此而后死』!氏亦渴甚,啖之尽;以巾拭汗,复易缳而绝。次子名凛咫,氏于前数日密托其夫友林评事时跃窃出匿之,但以瘽儿闻;其家莫有知者。氏之慷慨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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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克从死、又克保孤,时人以为巾帼中奇男子云。
  其后凛咫竟育于林氏。年二十,始复姓。
    (「摭遗」曰:时有谢寅生者,素与检讨不相往还。及在狱,忽往讯之,曰:『吾愿以女配公子』!许之。寅生乃分以田宅而成立之。是亦一义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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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 氏(乙酉殉节诸生高朗妻)

  乙酉殉节诸生高朗,妻潘氏。朗父岱,兵部主事;将尽节时,朗先蹈海死。氏年十九,就缢;姑氏何诫曰:『高氏两世忠孝,幸汝已娠,或不绝尔夫后』!踰时,产一男。抚至七岁,氏病,姑进药;泣曰:『向以姑命为此呱呱者,未即死。今将从亡人地下矣』!卒不饮食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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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山徐氏(故定远侯邓文昌配)

  中山徐氏,定远侯邓文昌妻、守备南京魏国公弘基女。文昌航海,偕赴闽。唐王命袭爵,晋中府,封恭人;年才十有七。文昌佐大学士曾樱留守福京;及大兵入景宁关,氏谓文昌曰:『君毋自辱!妾请先于地下伺之』。遂再拜,仰药死。闽人哀之,合葬于芙蓉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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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孟氏(故河南巡按陈潜夫配)

  河南巡按御史陈潜夫妻二孟氏(前史温氏作妻与妾;非也。案「樵史」言:潜夫之妾,即妻妹;浙东盛传大孟、小孟),为孟桓初二女;同日花烛以娶。
  南都破,潜夫航海至越;上书监国,愿假兵五千直渡海昌断武林左臂,为恢复计。加太仆寺少卿,监浙西军。募三百馀人,与孙、熊二家兵合,列舟江上。丙戌五月晦,军溃;归山阴小赭里。置酒赋诗,与亲友诀;谓二妻曰:『行矣!我为忠臣、汝为烈妇;泉下差不恶也』!整衣冠,上化龙桥北面再拜,推二妻入水,具棺殓。然后赋诗别亲友,自跃入水死(诸史作左手挽妻、右手挽妾,联臂共沉者;皆失实)。今孟氏屋壁犹存潜夫手书绝命诗曰:『万里关河戎马奔,三朝宫阙夕阳昏;清风血染苌弘碧,明月声哀杜宇魂。白水无边留姓氏,黄泉耐可度寒暄。一忠双烈传千古,独有乾坤正气存』!(又案「忠义录」载:潜夫并欲拉二子同死,以继母不许,免。盖潜夫素以孝闻云)
  潜夫,字元倩,别字紫雪,又字确庵。谥「忠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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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女王氏(大兰洞主王翊女)

  大兰洞主侍郎王翊既被执,论辟。遗一女,年十三;许嫁左副都御史黄宗羲子百家。以例,没入勋贵家;遂为杭州将军部下参领某所养。参领怜其为忠臣女,抚之如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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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女亦相亲依。逾时,参领欲为择婿。有刘弁者求之,女不可;参领难之,女乃突出不意拔所佩剑自刎死。参领大惊;高其义,即以剑殉葬之临平山中。
    (「摭遗」曰:少女也,而明大义若此;不愧于父,并不愧于翁矣!虽佐领一武夫,而亦知所以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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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 氏(故义兴伯郑遵谦妾)

  义兴伯郑遵谦妾,金氏四姐。当江上军溃,遵谦挟赀及氏入于海。戊子正月,郑彩杀大学士熊汝霖,遵谦不平;彩招与议事,投之海中。金氏号恸欲死,家人救之;乃缚草人书彩姓名,每祭必寸斩以侑食。彩闻之,亦投金氏于海。己亥秋,彩坐厅事,见熊、郑拥兵入,惊扑,投阶下,七孔流血死。金氏于海上屡显灵异,海人称之为「金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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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亭四姬(故太傅张肯堂妾)

  太傅、文渊阁大学士华亭张肯堂留守舟山,于殉节之前一日,与吴少保钟峦题诗为诀。因集家人曰:『毋为人辱』!及晨,大兵入城。肯堂冠带至雪交亭南向坐,诸姬方氏、周氏、毕氏、姜氏及冢妇沈氏(即公孙茂滋母)、女孙漪相率拜辞;或投缳、或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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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各各含笑赴之。毕姬临水将先下,姜姬呼之曰:『止!虽死亦当有序,莫匆匆也』!肯堂曰:『善』。乃各以序死。诸仆妇、诸婢之从死者,又十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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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 莺(故兵部侍郎李长祥婢)

  奇女子文莺者,李侍郎长祥室黄氏之侍女,已给其仆某为妻。长祥被难,黄氏集家人谋共死。文莺泣而前曰:『夫人当为公子计,以延李氏香火;恶可死』!黄曰:『然则奈何』?曰:『婢子死罪,愿代夫人;以吾女代公子,俟死于此。愿夫人速以公子去』!黄泣曰:『安忍使汝代我死』!曰:『小不忍,最害事!速驱之』。时山中有罗吉甫者,尝游侍郎门下。至是奔至;曰:『夫人、公子,我则任之;虽以是死,甘心焉』。于是黄氏抱其子拜吉甫,且拜文莺;文莺曰:『夫人休矣,捕者行至矣』!甫出门而捕者果至,以文莺去。有徐昭如者,亦义士;不知夫人之既脱,约死士谋要之。已乃微闻其非真,遂止。吉甫匿黄氏母子,知西平伯王朝先之于侍郎为姻,乃偕之航海以就;往则长祥已先在,相见恸哭。为言文莺事,长祥曰:『文莺一木讷女子;今若此,实难能可感也』!
  文莺初被逮,居然以命妇自重;虽见大府,不肯少屈,莫不以为真夫人云。时以例,应徙辽左。按察使刘自宏,淮人;一日五鼓,传令启城,命吏以文莺就道,不得少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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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曰:刘盖怜侍郎之忠,亦壮文莺之奇;密取诸归养于家,而以囚中他妇代之去。
    (「摭遗」曰:文莺一婢子,独能为天壤间可一、不可二之事,居然一侠烈丈夫也;文莺其终不死矣!因大书之曰「奇女子」;而尚得以下陈目之乎?彼廉访使者,亦自有心人哉!)


南疆绎史第五册(绎史摭遗) 第 666 页
    余 氏(故总兵章宪配)

  总兵章宪妻余氏,会稽人。于鲁监国航海后,宪自江上率溃兵还里,令各散去;氏曰:『散易复难;鲁王在海上,万一诏至,其何以应』!宪不听。戊子,山海氛起,宪匿东山中。逆奴潜引剿师,执宪夫妇去。郡守刘桓、镇将吴学礼许以官,令招抚山寇;宪不应。氏大声曰:『男子死即死耳!毋二心也。妾愿从若死』!狱成,以氏年少美姿容,欲留畀幕将;氏不许。命同戮,则欣然就缚。至镇东阁下,先磔宪,氏瞑目诵佛号。及氏,连呼「剐剐」。行刑者马某故以刀刺氏阴,双股夹不可开;乃支解之。明日,马恍惚见氏至曰:『死故我分,何见辱耶?我得取尔命矣』!遂椎胸呕血而死。
    (「摭遗」曰:宪为安庆游击。方美子监国江上驻军(?),呼宪为老章而不名。妇烈若此,英风犹在纸上!)


南疆绎史第五册(绎史摭遗) 第 666 页
    毕氏文(蓟邱守将女)

南疆绎史第五册(绎史摭遗) 第 667 页
  毕文,名著,歙人。以女子战贼,夺父尸。其车从迹,大类沈云英云。
  文生崇祯末,禀异姿。幼工文翰,兼能挽一石弓,善击剑。其父守蓟邱,撄城拒贼,力竭战死,尸陷贼中。其部从议请兵复雠;曰:『城在援且绝,况城没邪!即有应,亦旷日,贼备无济矣』。乘夜率众出袭。贼方幸城中主将亡,夜决无变;方婐妓鬨饮,而一军突入。贼骇如天下,惊愕失措。文手刃其渠,握首级号于众曰:『敢抗王师者,有如此首』!贼乃溃。辄焚其营,追杀无算;贼竟平。舁父尸还。时年甫二十也。捷闻,将援萧山沈烈女事授官,俾讨贼;文以父丧,辞归,营葬金陵。及南中败,事寝。
  当其随父任时,愿委禽者沓至,文俱不可;若求才之得兼智勇者,方许。至是,归于昆山土人王圣开,相誓偕隐;遂入吴门,结庐僻境,宅畔种梅百本以自给。人异其能杀贼而复有林下风,争识之;则见裙布钗荆恬然井臼,无复昔时英概矣。
    (「摭遗」曰:吾吴传诵毕文杀贼诗云:『吾父矢报国,战死于蓟邱;父马为贼乘,父尸为贼收。父雠不能报,有愧秦女休!乘贼不及防,夜进千貔貅;杀贼血漉漉、手握雠人头。贼溃自践踏,尸横满坑沟。父体舆榇归,薄葬荒山陬。相期智勇士,慨然赋同仇。蛾贼一扫除,国家巩金瓯』。吾初读是诗,谓其身在庄烈末世,无豫「绎史」事;比得「天都文类」,方识其于乙酉后,高隐吴中。因亟补传列此,俾与云英、淑英先后辉映之云。)
南疆绎史第五册(绎史摭遗) 第 668 页
    烈妇钱氏、陈氏

  仁和烈妇钱氏,诸生陈世正妻。乙酉,江上防军溃,氏偕世正姊陈氏避入富春山中。大兵下追方、马军,游骑四出,入山搜捕;被获。氏守三岁儿走,仰天大呼;知不免,跃赴江中,与儿俱死。游骑亟拥陈氏上马,坠马者再;发乱委地,肤色如玉。骑不忍杀,辄以好语慰之曰:『行将送汝归』!扶上马者凡六,恸哭大骂。骑怒甚,挥刀断陈氏躯为三截去。路人哀之,埋道傍古槐下。
    (「摭遗」曰:陈烈妇适仁和傅氏,婿曰天耳。毕命时,与弟妇钱年皆二十馀。钱烈妇死时,娠数月矣;手一儿、腹一儿,同殉江鱼腹中。哀哉!)


南疆绎史第五册(绎史摭遗) 第 668 页
    俞沈氏

  俞沈氏,会稽殉义士俞禹机妻也;母女同殉于龙华潭。
  时郡邑扰乱,氏年三十六、女十七。挈女登舟,别以一舟属子贻谷奉姑他奔。既而呼舟止,谓女曰:『骑逼落,计终不免。吾诀矣!始所以分舟者,恐伤阿婆心,且不欲令稚子见也』。会骑至,将逼之。氏骂不已,自投于潭;女亦从之入。骑乃大呼烈妇、烈女去(时六月六日)。阅八日而殓,颜色犹生。女夫吴大节,儒家子。
南疆绎史第五册(绎史摭遗) 第 669 页
    何余氏

  何烈妇余氏,山阴人;诸生何光卫妻。江防既溃,官军檄落,氏家峡山环居千馀户悉走避;光卫曰:『事亟矣!汝有娠,且挈三岁女滋为累。奈何』?曰:『吾思之熟;君去,毋我虑』!是夕遍纫衣裾,抱女走匿吴家坞港口苗田中。比旦,有隔河呼者曰:『苗田中谁何妇』?声未绝而控弦者逐田畔。氏惧,亟抱女起,投入港水以死。控弦者大呼隔河人趋救,隔河匿者窜者各骇散,不敢一返顾。有幸免者,窃见其状如是。时丙戌六月五日,年二十有三。
  光卫从兄光有女,适本村唐氏子;同日抱子赴水死。年二十有八。称双烈。
    (「摭遗」曰:许文学尚质作「何烈妇传」,称烈妇从子某言:康熙癸丑客燕京,有告吴三桂逆谋者,捕其党甚亟。某适过一友旅寓,倏而重围三匝,寓人被缚无一脱。时若有掖之从门内出,人不之见。先夕,某梦乘舆驺从若王者,乃屏息伏道左;窃闻环佩声,视舆中人,为从母烈妇也。呼某名前曰:『诘朝当有大难』!悸而寤。至是乃验。因遍乞诗歌以纪其事。)


南疆绎史第五册(绎史摭遗) 第 669 页
    张 氏(故登莱道来斯行妾)

  张氏,东平州人。父昌,官千户;母氏王:同遭白莲贼乱,不屈死。时萧山来斯行任登莱兵备,因鬻为妾;从之归。及斯行死,断发秉节;宗族贤之。丙戌,遇兵湘湖,
南疆绎史第五册(绎史摭遗) 第 670 页
欲洿之;氏预缝衣带,坚不可解,大骂,被刃死。
    (「摭遗」曰:萧山来氏本望姓,以巾帼尽节者最盛。兵至时,其投长兴乡水死者:儒士冠伦母俞氏、妻任氏,诸生冠朝妻何氏,儒士逢盛妻黄氏;又国子生沈骧妻来氏,诸生来裕女及婢小春。其投白马湖死者:诸生梦麟妾程氏。自缢张家杨梅树下死者:贡士逢时母王氏。而进士集之妻杨氏者,为诸生杨雪门女兄;闻雪门殉义,恸哭沉水死,尤凛凛也。雪门名守程;妻汤氏,遇兵抱石投水;子趋救之,亦死。茹倪氏,山阴诸生茹芳妻。芳素与营弁谭某隙,谭拥兵擒芳;芳遁,遂擒氏及一子、一女。氏泣谓姑曰:『计惟一死,断不辱身贻玷清白』。弁迫胁之,鞿庞公池侧之空室,期以暮至。氏密缝襦裤,破窗投池水死。)


南疆绎史第五册(绎史摭遗) 第 670 页
    李陈氏

  李陈氏,居山阴之画桥。夫某,力农而贫;氏纺绩佐之,晏如也。乱作,居民仓皇奔避。氏既无力独行,求附娣姒舟;不许。遂率女沿河滨行;至青田湖畔,闻扰攘声四起。泣曰:『及今不死,后将有求死不得者。盍葬身此湖』!乃密缝女衣裾,拾巨土纳两袖而挈之赴水。越数日,偕行者语其夫;得尸于故沉处,色不变。
    「摭遗」曰:同时遇兵以溺者,更有丁瑞南妇周氏;三跃三救之,而卒以自沉死。
    越东以监国故,官军初下,毕力搜之。妇女之以节殉者多,书弗胜书也。此数者,祗存其著焉者而已。


南疆绎史第五册(绎史摭遗) 第 671 页
    香 娘(故职方主事吴易姬)

  香娘,吴人;为故兵部职方主事吴易姬。易自太湖兵败殉于国,全家尽节。惟香娘为官军所获,求死不得;主者欲收之充下陈,香娘泣曰:『我相公每饭不忘故君,妾亦何忍负之!必欲见辱,有死而已』!主者肃然起,凄然不忍加以刃;遂听其所之。香娘本金阊名下妓,艳于姿而工诗。于是入一草庵,削发洁身以老。
    (「摭遗」曰:草衣道人者,金陵人;故光禄许誉卿姬。病革时,密以薙刀衣之属贻誉卿曰:『当此丧乱之中,得全身为上;幸毋自辱』!尔时,若桐城孙职方姬葛嫩者,最知名;余澹心「板桥轶事」为之传。至如李香君之于侯朝宗而不肯屈于田仰、阮大铖,是尤青楼中所罕得。朝宗末路,无乃愧之!)


南疆绎史第五册(绎史摭遗) 第 671 页
    隐 隐(乙酉殉节诸生夏子龙姬)

  隐隐一名素璚;姓沈氏,本维扬倡家女。有姿色,能诗。落籍,归歙诸生夏子龙。子龙倜傥有志行;好诗酒,不为章句腐陋之士。得隐隐后,唱和极乐。
  甲申之变,子龙怏怏不自得;遂与之穷日夜,酣饮不复休。或规之;叹曰:『此信陵君所谓饮醇酒、近妇人者也;子未揣其意邪』!南都垂破,子龙已得奇疾,不可疗,遂死。属纩之日,隐隐凭尸哭曰:『天乎!亦知郎之所以死乎』?既而盛饰载拜,就棺
南疆绎史第五册(绎史摭遗) 第 672 页
旁结缳以死。
    「摭遗」曰:全氏言夏子死,其族人名基者叹云:『子龙求死得死,是求仁得仁也。然而虽得之,犹恐目未遽瞑;得姬之死,而可以瞑矣』。沈隐为夏氏子,真知己也!初不在男女间事。当其时臣弃其君、奴卖其主者比比,而隐以一青楼故妓,独能呼天鸣心,从容不迫以殉;厥所归夏氏子亦幸矣哉!夏子虽贤,亦得隐而愈彰也;故「摭遗」不为夏子传而为隐传云。
    「摭遗」补曰:当时闺阃中卓然以尽节闻者,又岂仅如斯而已乎!如靖国黄忠桓夫人闻难自尽禾中,徐忠懿夫人孙氏以赴水死,南海陈忠简母朱氏自缢九江;漳浦黄忠端夫人劝公尽力王事,旋自经。其他如华亭张忠穆之如夫人数辈,皆能从容以礼而殉其主者,犹不乏人也。大凡考之弗详、载之差略,以稍见于前史者姑阙之;俟续辏为「列女」次卷。

南疆绎史第五册(绎史摭遗) 第 673 页
绎史摭遗卷十六

                          吴郡李瑶子玉纂
    目 录
   方外列传

     洪储 无可(肃峰) 无凡 咒林 醉和尚 钱道人 桑山人 陈仙(宗、石屋僧、九顽民附)
    储公为国难以前之僧,而独能收拾残山剩水之局,贤矣夫!诸祖传灯,未闻出身科目;天若以愚者开此一端。如无凡,则所谓十指间犹有血腥者;乃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咒林以贤公子而能割弃儿女情,于曲录床上自摩其两趺以报君父之馀痛;是非载来者,安得敏决若斯!之数人者,其为忠也、义也、释也、道也,则合而为一者也。现此宰官身,升诸狮子座;天又于文人、侠客、孝子、公孙、高士、真僧之外,而别创一格以位置之。至若九顽民者,乃九道人也;于国事略无关系。而皆肮脏自毁,以成于道;故合作一传附之。嗟乎!即此方外数辈、誉之则仙也、佛也;毁之则妄也、怪也。然皆奇男子也,而要不尽可悲夫!
    昔东海生言:伽蓝显卜,皇觉缘以肇基;度牒秘遗,西山藉是返骨。道衍称佐命善世,雪庵为护法沙门;三主两朝,龙骧鸟逸:皆具杀活大手。岂非近世以来一绝奇公案哉!则谓之以是
南疆绎史第五册(绎史摭遗) 第 674 页
始者,而亦以是终也可。


南疆绎史第五册(绎史摭遗) 第 674 页
   列传十六
    洪 储

  南岳和尚退翁者,名洪储,字继起;扬之兴化人,姓李氏。早岁出家,师事三峰,为高弟。后十坐道场,而苏之灵岩最久。
  退翁父嘉兆,志士也。甲申之变,贻书其子曰:『吾始祖昝繇为理官,子孙因氏理;其后以音同,亦氏李。今先皇帝死社稷,而贼乃李氏;吾忍与贼同姓乎!吾子孙尚复姓理氏』。先是,中州李鬯和(寒石)耻与贼同姓,上书请改理氏。嘉兆未知而适与合,天下传为二理。洪储虽出家,然感其父之大节,时时思所继。
  丙戌以后,东南之士濡首焦原,相寻无已。而吴中为最冲,皆相结纳,从者如市。其才厚重不泄,为人排大难最多,世不尽知也。辛卯,竟被连染;诸义士争救之。久而得脱,好事如故。或以前事戒之;则曰:『吾苟自反无愧,即有意外风波,久当自定』。又曰:『道人家得力,正于不如意中求之』。又曰:『使忧患得其宜,汤火亦乐国』。吴中高士徐枋叹曰:『是真以忠孝作佛事者也』!枋所居涧上草堂,正当灵岩之麓;生平少所可,宁耐寒饿,不肯纳入一丝、一粟之馈。顾独于洪储有深契,自称「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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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洪储时其急而周之,无不受。尝曰:『退翁是西竺国中所谓大人者也』。
  故仪部周之玙,三吴之良也;临终脱然谈笑逝。洪储蹙然沉吟曰:『是恐非故国遗臣所宜』!闻者瞿然。嘉禾吴锄有大志;一见,辄叹曰:『军持中有此老,吾辈宁不愧死』!一日,登堂说法,忽发问曰:『今日山河大地又是一度否』?众莫敢对。
  居吴既久,明发之慕至老弗衰。乃筑报慈堂于尧峰祀其父,同人私谥曰「孝敏」。晚以南岳之请,主讲福严寺;吴人惟恐失之,复迎之归。壬子,卒于灵岩;年六十又九。
    「摭遗」曰:退翁著有「灵岩树泉集」、「孝经笺说」。其在沙门凡四十年,闳畅宗风,笃好人物,大类三峰;海内皆能道之。俟斋先生曰:『是非退翁心之精微,但观其每年三月十九日素服焚香、北面挥涕,二十八年如一日,是何为者』!全氏云:『易姓之交,诸遗民多隐于浮屠。其人不肯以浮屠自待,宜也』。退翁本国难以前之浮屠,而耿耿别有至性;遂为浮屠中之遗民,以收拾残山剩水之局,不亦奇乎!
    退翁嗣法弟子满天下。其最,曰嘉鱼熊开元,故大学士也。初依之说法,为执爨事。退翁一见,辄叹为非常人。后居华山,名正志。其次,曰宣城沈生,故监司寿岳子也。寿岳死国,生深抱王裒之痛;遂师事之。后居姚江,名大瓠。再次,曰归安董说,故诸生也;经学极博,高隐浔溪。辛卯之难,道场星散;说独负书杖策入山开讲,为时下所重。后居尧峰,名南潜。



南疆绎史第五册(绎史摭遗) 第 675 页
    无 可(啸峰)

南疆绎史第五册(绎史摭遗) 第 676 页
  无可,桐城人,姓方氏,自署其号曰浮山愚者。自披缁后,故无常名:初在天界,为无可;既入匡庐,为五老一;居寿昌,为药地、或为墨历。人讹呼之,又名之曰木立。其最后,称为「愚者」也。父孔炤,领袖清流,世称贞述先生。
  无可少尝避地南都,与吴中杨廷枢、陈子龙、夏允彝辈相友善。时事方亟,而在廷多恬嬉无与图难;乃愤甚,日偕陈、夏诸子画灰聚米筹当世计。崇祯庚辰,成进士。会父以楚抚被逮,上书跪阙下,泣请代囚;帝为动容。寻擢翰林简讨。闯贼陷京师,父子俱见絷,幽勒搒楚濒于死。福王立,马士英当国,与阮大铖以门户旧隙掊击无虚日。无可叹曰:『是尚可为耶!不亟去,人将浊流投我矣』!遂褫衣散发,卖药五岭间自给。
  唐王召之,未赴。后永明王连以大学士召用;未几事败,复叹曰:『南荒尽矣,舍西竺安归』?及大兵入,知其为粤臣,物色得之;令曰:『易服则生,否则死。袍帽在左、白刃在右,惟自择』!乃辞左而受右。帅起为之解缚谢之,听为僧;遂披缁去。人皆钦其志,加礼之。
  旋诣天界事俍公,足迹遍诸山。已访所知于荷叶岭;所知者远出,就其草庵以居。积三月,寒铛破灶子,亲水火。尝题一箑,为居士鸿庄者见之;诧曰:『此桐城方密之也』。捉臂大笑。自是车从迹绽露。
  密之名以智;自以相粤无成,竟落染。历主寿昌、青原诸讲席,而遂以僧终。
南疆绎史第五册(绎史摭遗) 第 677 页
    「摭遗」曰:密之,于崇祯朝供事内廷。一日,帝御经筵回,天颜不怡,忽叹息至再曰:『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近臣跪请其说;帝曰:『今早经筵上展书官陈某,其父以巡抚河南失机系狱,处决在即矣;而其子衣锦熏香展书朕前,略无戚容。不孝如此,其能忠乎』?近臣对曰:『展书官,旧例皆然。跪进上前,防有不洁气;故必衣饰鲜华,熏香盈补。要令展书时,芳馨袭御座耳』。帝曰:『知此例,便当辞官;不然,辞差可也。今新进士有方以智,其父方孔炤亦以巡抚湖广与陈某父同罪下狱;朕闻以智怀有血疏,日于朝门外候百官过,叩头呼号,求上达,代父死。此亦人子也』。言已,又叹曰:『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未几,孔炤释而陈辟(此甲午秋九月事)。甲申三月之变,方氏父子皆陷于贼。当时凡被刑辱一夹、二夹不等者五十又五人,好丑不齐;而密之亦在辱中。贼去,南归。后南都立,马、阮诬孔炤曾洿伪命,入之六等罪中;举朝大哗,乃已。右传不列粤臣而列于方外者,以密之虽事三朝,略无政迹;迨其后就白刃、披缁衣,嗣法俍公,世竟以善知识称,尚其晚节也。故于南中熊鱼山下,特设一座。鱼山,则以官以经济重,见诸前史;故不得入「方外」。
    无可同时,有啸峰者,亦皖人;尝历官都给事中。与之并师俍公,时称为皖江两大师。



南疆绎史第五册(绎史摭遗) 第 677 页
    无 凡

  无凡,姓汝氏,名应元,字善长;华亭人。释名行诚,世称其字曰无凡;故太傅张肯堂麾下总兵官都督同知也。少读书,通文笔。颀大魁硕,有勇干,善料事。以贫故,
南疆绎史第五册(绎史摭遗) 第 678 页
且与肯堂为同里,遂服役;时年尚未二十。肯堂一见,异之曰:『此非隶役中人』!及巡抚福建,应元在幕府最荷委任;往来海上,指麾诸将。以捕盗,积功至都司佥书;然尚侍军未上也。
  乙酉四月,以公孙茂滋同归松江,而南都亡。考功夏允彝倡义时,吴淞总兵吴志葵故出夏门下,以麾下应之;荐绅则尚书沈犹龙、给事陈子龙、中书李待问,皆松之望也。应元遽以便宜尽发张氏家丁,出家财为支军一队与志葵合。或骇之曰:『此大事,子何匆匆为』?笑曰:『我公志也』。于是夏、陈诸公相纳,以袍笏列拜之于营前。且曰:『斯四十年领袖东林之钱尚书所不肯为』!而应元名遂大震。
  未几师败,仍护公孙以浮海入闽。唐王知之,大喜;即授御旗牌总兵官,都督同知福州。时军政归郑氏,肯堂虽位大宰,不得有所展布。王议亲征,以肯堂任水师,率麾下,从祃牙;将发,而郑氏以其私人郭必昌代之。已芝龙降,唐王出走,肯堂浮海至舟山依黄斌卿;适监国鲁王方失浙东,即关求援,斌卿不纳。肯堂力争,不应。应元曰:『斌卿意叵测,请使死士刺之,夺其军以迎监国居之』。肯堂曰:『危道也,汝姑止』!张名振之应松江也,都督亦踊跃欲赴。肯堂曰:『事未可知,吾今不可一日离』。汝尝抚茂滋,谓之曰『我大臣宜死国;下官一线之寄,其在君乎!他日幸无忘』!曰:『谨受命』。忽一日大风雨,呼之则已空阁,不知所往;肯堂大惊,如失手足。次日,有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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陀僧入城曰:『昨有一伟男子来,腰间佩剑犹带血痕。忽膜拜不可止,亟求薙度。麾之不去,不知何许人』!其侪辈闻之,亟归告肯堂曰:『此必吾家应元也』。已而以书来谢曰:『公完发所以报国,应元削发所以报公。息壤之约,弗敢忘也』!自是遂为僧于补陀,号无凡。居茶山,筑宝称庵。
  辛卯舟山破,肯堂以二十七人死之;独命茂滋出亡。无凡遽入城,则已失茂滋所在。乃诣辕门求葬故主,诸帅欲斩之;提督金砺故好佛,怜其僧,以好语解之曰:『汝亦义士,然此骨非汝所得葬;不畏死耶』!无凡曰:『僧固带头来,愿葬故主而死;虽死不恨』!金曰:『吾今许汝;葬之毕来此』。曰:『诺』。乃归殓太傅并诸骨为一大冢,瘗之。径诣辕门请囚,诸帅咸惊异,乃命安置太白山中。无凡既不得自由,密遣人四出诇茂滋。闻其羁鄞狱中,乃令同院僧之出入帅府者为金砺言:『无凡精晓禅理,可语也』。金喜,延与语,相得甚驩;则乘间为言『茂滋忠臣裔,可矜。且孺子无足虑,丐往一视』。许之。无凡乃请之当事,求出之,不得;以合山行众请之,又不得;请以身代,亦不得。会鄞义士陆宇等以合门四十馀口保之,茂滋乃得出;无凡又为之力请,竟得放归华亭。
  后数年,茂滋以病卒。无凡遂终其身守张太傅墓下,老死于补陀云。
    「摭遗」曰:读应元之言曰:『公以完发报国,吾以薙发报公』;直使百世而下,令人起敬
南疆绎史第五册(绎史摭遗) 第 680 页
不已。即领袖东林之钱侍郎,得无愧见九原邪?本传初宜从其俗姓入「舟山殉节」下,然其苦节正在入补陀后也;故列诸「方外」,以彰其报主之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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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咒 林

  咒林明大师,故右佥都御史巡抚苏松、谥忠敏山阴祁彪佳子也,世所称祁六公子者是。不以祁氏子传,而以大师传而竟入诸「方外」者,悯其志、且以悲其为忠臣后也。本名班孙,字奕喜,小字季郎。其兄曰理孙,字奕庆;以大功兄弟次其行,故呼之曰祁氏五、六两公子。班孙受生时,母氏商尝梦一老纳入其室。生有美姿,白如瓠。而双足重趼,日堪行数百里无倦;又时时喜结跏趺坐。
  彪佳尽节未二旬,东江兵起,其群从之。长曰鸿孙者,尝与彪佳同学蕺山门下;遂将兵江上,冀有以申从父志。于是理孙、班孙二子罄家饷之,与黄氏世忠营勒。及事去,鸿孙走死,二子乃别求为计。班孙娶朱氏,为故少师总制滇黔、谥忠定燮元女孙。其妇翁兆宣,官都督后府都事;戒之曰:『勿更从事焦原矣』!弗听。
  祁氏自夷度先生下,以淡生堂藏书甲于江、浙间。其诸子尤豪,喜结客,讲求食经;四方簪履望以为膏梁之极选,不胫而集。洎二子兄弟自任以故国之乔木,虽屠沽、贩竖有一技长,亦兼收并蓄。家居山阴之梅墅,其园亭在寓山,柳车踵至。登其堂,则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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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大隧莫能诘。时有慈溪布衣魏耕者,狂走四方,思得一当;二子与之誓天,称莫逆。耕之谈兵有奇癖,非酒不甘、非妓不饮,礼法之士莫之许;而二子独以忠义故,曲奉之。每至,则盛陈越酒,呼若耶溪娃以荐之;又发故藏壬遁、剑术之编以示之,又遍约同里诸遗民如朱士稚、张宗道辈以疏附之。
  壬寅,或有告变于浙之幕府,刊章四道捕魏耕。首者曰:『苕上耕妇家、梅墅耕死友,多所啸聚』。官兵亟发,果得耕;遂并缚二子兄弟去。兄弟争承其狱,祁氏之客谋曰:『二子并命,事不更惨』?乃纳赂而宥其兄,以班孙遣戍辽左。其后理孙竟以痛弟郁郁死;祁氏之衰破,自兹始。君子曰:『是固忠敏之子也』!当是时,禁网尚疏,宁古塔将军得赂,则弛约束。丁巳,班孙脱身归。已而里社中渐物色之,乃祝发于吴之尧峰;寻主毗陵马鞍山寺,遂以咒林明大师称。时荐绅大夫皆相传曰:『是何浮屠氏!但喜议论古今,不谈佛法。每及先朝,则掩面哭』。然终莫有知之者;而咒林之名日益著。
  尝于曲录座上摩其足,喟然发叹曰:『使我困此间者,汝耳』!癸丑冬子月旬又一日,忽沐浴,竟曳杖绕堂走;曰:『我将西归也』!入暮,跏趺坐,垂眉久之;既复张目周视,又久而后逝。发其箧,有所著「东行风俗记」、「紫芝轩集」;且得遗教欲归祔。人始知为山阴祁氏子之自关外来者;遂如其教以归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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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摭遗」曰:咒林以贵介公子,竟脱焉为僧;时其母伯商夫人犹在堂、室人朱氏正盛年也,门无次丁。论者颇以其于骨肉间失之太忍,终欠一著。吁!咒林当日自岂不知所谓忍也哉?顾实谓之不得已也。惟其生性好奇,当东归时留一妾于宁古塔;及披缁,亦累作东游。东人或与之谈禅,受其法,称弟子。尝语人曰:『宁古塔麻菇,足称天下第一;以吾妾所居篱下出者,又为宁古塔第一,令人思之不置』!其风流馀韵如此。谢山全氏曰:『自公子兄弟死,淡生堂书云崩星散矣。是岂特梅墅一门之衰,抑亦江东文献之大厄运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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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和尚

  醉和尚,无名;以其逃名醉乡,遂以「醉」名。其未为僧时,姓周氏,名元懋,字柱础,一字德林;宁波文穆公应宾从子也。以应宾荫,累官南京右军都事、屯部郎中,榷税杨关;奉使蜀中归,知贵州。调思南,丁内艰,未赴而国难作。生而跌宕自喜,本思以文辞置身馆阁;及受门资之宠,非其好也。
  东江建国,服未阕,钱肃乐屡招之,辞不出;而破家输饷弗少吝。丙戌六月,家人自江上告失守;乃恸哭自沉于水。救之苏,即削发入灌顶山中。性故善饮,至是日益饮无度;又不喜独酌,初呼山僧不问能否强斟之,夜以达旦。山僧为所苦,遂避匿;则呼樵者强斟之。樵者以日暮长跪乞去,无与共,则斟其侍者。侍者醉而仆,乃呼月;月落,乃呼云。灌顶去所居且百里,酒不时至;又以深山觅酒伴不易,始返其城西枝隐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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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晨起,即呼子弟饮;子弟去,则更觅他人。他人或出,则携酒极之于其所往;不遇,则执涂之人而饮。于是浮石十里中,望见颜色皆不敢近。无已,始独酌。已而,积饮成病。凡劝止者,辄叱之去;或以无子请少间,则张目不答。有长者规之曰:『郎君不思养身待时耶』?乃瞿然不饮。出三日,则纵饮如初。然虽以酒困,凡江湖侠客之有事投止者,虽甚醉,蹶然起接,无失词;倾其所有以输之。因是,家尽丧。
  旋得呕血疾不止,卒,年四十。妻氏俞亦自毁,继之死。
    (「摭遗」曰:全氏引梨洲之言云:『是不甘为异姓之臣,乃甘为异姓之子者也』!全氏曰:『吾乡浮石周氏,披缁者三:通城以佯狂死,所谓颠和尚者也;思南以沉湎死,所谓醉和尚者也;顺德以苦身持力不入城市死,所谓野和尚者也。是三公者,真所谓有托以逃者邪!其在和尚中,当为唐子然,而不愧孤臣矣!其志节之奇,尤莫若醉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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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道人

  钱道人者,不知何许人。貌清而,举止矫异;语无伦次,人因以「疯子」呼之。自言『明进士,不能死;又相之文为其所作』。好事者考之,疑即嘉禾钱氏之名槚者也。
  康熙初,渡江而西。渡船至中流,索渡钱;道人张空拳、瞪两目曰:『咄咄』!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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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窘辱之,突起跃入江。时雨雪祈寒,篙师骇救;而江流迅急,已无及。及抵岸,则道人故在江澨,破衲间悬冰铎如缨络作琳琅声;向舟子拍手大笑,曳冰而走。至西陵,趺坐道旁。或怜之,且谓其冻将毙也,环视之;道人少闭目有顷,破衲中热气如蒸,衲倏乾。蹒跚入萧山城西,趺坐凤堰桥上,坐处雪不沾。近市中竞传渡江事,咸疑为神。选事者谓试之,必更有异;乃闭诸空舍中,戒勿与食,并绝水饮。至十许日,瞷之,固无恙。因饷热粥一瓯;甫受,粥已汨汨入喉。守者曰:『粥满釜方沸;能啜,我不吝』!道人即以两手捧釜,须臾啜之尽,唇舌略无恙;人更异之。复与不饦数百枚,又立尽。再益之以汤饼至无算,食兼十人而未觉其饱。一老儒汎云:『此人自诩曾登甲科,当招之讲「四子」书』。道人闻之,踵门而告曰:『翁欲吾讲「养气」章邪!子舆氏尚云难言也,吾何敢置喙』!老儒大惊,遽下拜。盖拟以此书穷其底蕴,实未出诸口而忽为道破也。时有人以母抱沉,求判吉凶;曰:『君贫而孝,当令无恙;且小有所赠』。腰间出葫芦一,倾药如米黍曰:『半可服;半可投以铅镕之,给终岁粮』。其人如法,母果愈。投铅,果得白金。于是人尽神之,呼为仙。或携其邀游马鞍山;适僧出,众欲炙饼无所乞火。道人乃坦腹卧地,以饼数十百层累腹上;逾时,热气蒸出,饼已熟且馥,作兰蕙香。
  与之游者日丛至;有叩必答,多中隐。已而厌之,辞去。濒行,谓门下曰:『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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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后,当产地仙。诸君虽雅慕,轻举无益也』。又诫之曰:『炼汞采补,蛊人入髓。无知者堕此恶道,惜哉』!选事者弃家尾之。中涂回顾曰:『咄,子母妻子女倚闾望,胡恝然行』?行至数百里,绝无他词。从者心动,返;而道人竟飘然长往不知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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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山人

  桑山人,姓许氏,名澄;汴人也。少举茂才。崇祯中,尝献剿贼三策于督师杨嗣昌;不用,郁郁归。甲申后至淮上,会刘泽清延揽东南游士,入其幕。既而与泽清语不合,拂衣去。
  乡之人有怨者,发其隐事于我帅之镇汴者;乃走匿桑下,因自姓桑,号桑山人,日与嵩阳曹道士游。夜坐忽耳鸣,丝竹徐发;若有物拔其顶,耸身丈馀,骨节皆通。自是竟得道。尝卖药嵩山庙市,以水酌喑者能言、洗盲者能睹。许州童子或为狐所苦;邀过其家,呼狐出。狐遁,追斩之;空中啾啾有声,毛落盈把。人遂以为神。
  已复还汴。怨家见之曰:『此许某也。虽服道士服而能逃我缚乎』?率十数人掩捕之。山人乃大笑,独身指挥,尽缚诸捕者。揖怨家者谢曰:『天壤甚宽,人心自窄。尔必吾杀,吾必尔报。怨之不解,伤吾道矣!吾姑去』。遂身游衡阳,不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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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 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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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仙者,本名王宾,字天倪;定海诸生。少负异禀,诗文、书画无不入妙。性高伉,不肯一毫挫于人。
  甲申之变,号咷于野。当是时,大江以南顽民未化,而海氛错出,以故定海多群不逞;风波所震,猿鹤皆惊。遂遁迹,中怏怏不自得。忽一道士过之曰:『吾子诚高士,然丧乱之辰,负此刚肠,恐为意外之变所折也!吾授子药,急则用』。初不以为意,庋其药阁中。未几时,果当厄;因念道士言,姑试之,神效。乃稍稍习之,已泠泠然轻举矣。又念当此身世,良不如长往,但罔之何所向。注念须臾,蓦睹洞天瑶草,非复人间世。道士缓步出,握手笑曰:『此罗浮也,当与君居此』。顾其家中忽失王宾所在,则相与求之山巅水澨,而消息屏绝;佥谓其已死。一日,降于其里人之庭,呼其友来前。空中作书曰:『吾不欲以出世之面目,来归里巷;但踪迹不可不白』。遂告以道士颠末。于是,其家始大惊。时计其年,犹未踰三十也。
  当在家日,所作诗画或有藏之者,动见灵异。因共呼为仙,谓之陈仙人墨迹云。
    「摭遗」曰:当时尊艾耆宿身豫庙祀,以所图不遂,因而振衣千仞,固其宜也。若陈仙者,则一祭酒弟子耳;且年最少,于故国、故君有何所涉?乃必欲保此发以遁于黄冠!全氏云:『是为柴桑之变局,则又一奇也』。
    先时,维阳僧宗者,谭祸福奇中;兴平伯高杰折节皈依。方金声桓团练两淮时,宗说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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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为之,二十年后为江右主』;一若有先知焉。史督辅一日与杰及监军陆逊之四人同坐,杰询曰:『弟子他日得免于祸否』!僧曰:『居士起家扰攘,今归朝为大将、为通侯,皆不足为居士重。惟从史居士一志并力,生世尽诚,没世留名,可谓得所归矣;儒家为之圣人、我法为之菩萨。徒问老僧无为也』!杰乃敛客頫首,督辅亦称善。
    大兵下江南,邳州有石屋僧者,见里中国子生王台辅大集亲朋哭祭先帝,而后就缢。僧适过之,手持一麻鞭指之曰:『此亦常事也,恶用是矜张为』!后数月,有人渡河来者,曰:『石屋寺一僧以雉经死,有麻鞭在其侧』。僧名不可知,以其死石屋,而遂名之曰石屋僧。
    国变后,有变服道士服,纵其嬉笑怒骂以舒其沉郁之气而自全者得九人。惟于国事无系,故世或以道人呼,而「摭遗」合名之以「顽民」也。当献贼乱蜀时,成都市上之最著者,曰狗皮道人、铜袍道者,又曰铁道士、铁娘子、活死人者;又先后之散见者,曰占月、心月两道人,曰鬼道士、朱衣道人者:是皆车从迹诡异,而隐以殷民自痛者也。乃作九顽民传。
    狗皮道人者,黄冠朱履,身被狗皮、口作狗吠,乞食成都。成都之狗同声相应,群然来从,几成狗国。市人惧,急与之粟、与之钞,乃画然作虎啸,狗类皆辟易而道人亦勿见。俄而,献贼至,狗皆突出马前作狗声。贼怒,逐之弗及;呼其下加鞭逐之,亦弗及。贼益怒,跃马独出射之;矢及其脑激而还,贯贼骑,骑蹶。贼骇以为神。比贼僭号,元旦受朝贺,忽狗皮者列班行中,作狗吠如故。贼怒且恨,命缚之;顷刻庭陛间狗声数千,合城俱应,喧震天地。贼大呼『杀!杀』!众若不闻;盖为吠声乱也。贼乃惊退。退而狗倏绝声,道人亦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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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铜袍道者,张闲善也;联铜片周其身,行则丁当有声。于狗皮后见于川,川之人遂以「铜袍」名,而或又呼为「张丁当」。尝与滇中铁道士饮市中,既醉,则歌呼乌乌,大恸去。铁道士,残明诸生,初不详其姓氏。以避乱出游。及永明入缅,并弃其家学道。已而辟谷不火食;性惟熹酒、更熹铁,见必膜拜,首覆一折脚铛为冠。人与之酒,少即张口下,多则脱铛受;且行且咽,歌且哭。若妇人与之,则睁目曰:『男女也,可授受乎』!麾之弗顾。所至间向人丐铁一片,自肩臂胸背至腰以下悉悬之。小大如鳞。故与铜袍遇,辄击掌狂笑;于是,鏦鏦铮铮金铁皆鸣,而鬨然入市。
    方成都市上之乞食者,又一女子,自称铁娘子。腰缠铁索,粗如牛,重不可知。自西之东疾走,大呼曰:『铁娘子失去铁牛一头;报信者,予钱十万贯』!呼数日,贼以为妖,帅千骑射之;矢若飞蝗,卒无一中。贼乃大怖,归而病。未几,天兵下,即中创死。铁娘子者,后从狗皮道人竟仙去。
    活死人者,本蜀中素封子;姓江氏,名本实。国亡后,亟散家财、弃妻孥,入终南山;得炼形术,因自号活死人焉。寻结庐妙高峰顶,十年丹成。弟子甚众;独陈留王者,得其旨,能于水面立、峭壁行,驾云往来。一日,缚虎为骑;活死人怒责之曰:『所贵乎道者,静无为也;有为则骇世,岂妙道哉』!陈留王乃面壁三年;曰:『斯可矣』!遂授以道。既而曰:『道有传人,吾将蜕已』。趣掘土穴仅容身,入居之;命封土,毋许通隙。既埋,群弟子朝夕拜,呼之辄应。三年后,始寂;乃立石表之曰「活死人之墓」。
    酉、戌后,有上官常明者,南昌人;尝为武弁,居天津卫天妃宫为道士。年六十馀,有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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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中败,忽命其徒购一缸舁之庭。遽入试之,南面坐;曰:『正好,不须择日眩世,去了罢』!即瞑目逝。缸贮于室三年。其徒素无赖,好饮博,谋出其尸,以缸易酒。夜启之,枵然也,大惊;已遍体生疮不能动。有客自吴门还,与道人有旧,遇之淮阴市。问何日离天津?云三月三。客乃留之饭。临别,授一方,乞付其徒治其疮。客归诣之,始知道人先三年亡;启缸之夕,正上已也。
    上官同里周德风,字思永。博学工诗,曾列仕版。南都亡,弃官入道,自号占月。游广陵,搢绅间多师事之。豫告死期以坐化,年七十又六。后有所知从武当来,遇诸涂,云将入终南去;且附书于徒。
    同时有心月道人谭守诚,酃县人;儿时见一绀发道者入其舍曰:『此子骨气非凡也,他日可肩吾道也』。家人怪之;道者遽勿见。明亡,谭竟以黄冠弃家,遍游名山。一日,遇王真人昆扬,偕往武当。修真三十年,授龙门心印。且曰:『尔得吾道,以度人为第一义』!以故游行天下,专事援人;虽盗魁,亦能诱之革心归善。止江宁城西虎踞山之隐仙庵;既而语弟子曰:『某日吾将归』。乃端坐说偈而逝。
    宿州鬼道士,姓章,失其名;以其能役鬼,故以鬼为号。若曰:『国变时,鬼或有胜人处』。鬼名柳青,随道士所至,常住徐州。大雪中,麻衣踯躅,汗津津如六月状。明春,徐之人挈榼登山;道士乞饮,或曰:『一壶酒,群饮且不足,安得馀沥』!道士拊掌拾一石子如豆,呵之成白金,付主人奴代沽;尽醉数十客,而壶未竭。于是有御史者奇之,与之游,多奇迹。一日,忽请贷金十笏,御史者有难色;鬼道士曰:『戏耳,吾自有吾金』。呼柳青来,遥指榻上,则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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粲粲列;细审之,皆御史囊中物,大疑。道士复呼柳青去,则物已空。明日,御史者竟暴卒。南中亡,道士祷于鬼,沉于桃源之渊。后数年,徐之人往山左,过泰山酒楼,闻有歌「大江东」者;视之,则依然一鬼道士。
    朱衣道人,不知何许人;自言为明诸生。国亡,弃家入道,能作九州外夷语。冠玉冠、服朱服,尝自三吴走苏门,七日往返;寄人家书,有验。尝戏作纸鸢数十丈,坐二童子于鸢背,且给以金鼓鼓之,乘风吹去,高入云霄。人闻其声,疑是天乐。或有知之者曰:『此朱衣者,为明室支孙』。盖隐其所姓,而告人曰明诸生。
    「摭遗」补曰:狗皮、铜、铁、活死人,行踪诡异。仙也?怪也?吾无以名。上官而下三人,去来自若也;故不设怪,而道即在是。彼以鬼为役者,明示一不为人役之志。若朱衣者,岂果改玉藏形而深抱所隐者邪!是固十乱也,而吾乃以九顽称,亦曰有妇人焉尔。
    案昔泉唐老狂冯山公书九道人事,与陈定九传差有异。然事于国亡后见,则徵且信也。今吾于「九顽民传」,则又与老狂之所云云,未同而合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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绎史摭遗卷十七

                          吴郡李瑶子玉纂
    目 录
   逆臣列传

     左良玉 金声桓、王得仁

    左宁南跋扈早著,甲申后则衰病侵寻矣;称兵内向,实为黄澍怂恿以成,遂不能逃一「逆」字。赧王云:『看他本上,原不曾反』;论者目为疑案,直是千秋遗恨耳。至金声桓则翻覆无成,惟以嗜杀立威,生民涂炭。温氏谓其始终一贼,列于「逆臣」;良不诬也。甬上全氏言:『金、王断非成事之人。然使当时赣州无梗,则李成栋之兵下庾关、直抵江上;外援未绝,虽终非官军敌,而围城亦未易遽下,且尚有退步也。乃天特假高进库以厄之,以是知大命之有归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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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传十七
    左良玉

  左良玉字昆山,辽东人。以军校,历职至都司。崇祯元年,宁远兵变,巡抚死;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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削职,窘甚。已走昌平,投总督侯恂麾下。大凌河围急,恂与总兵尤世威议所遣,世威言非良玉不可。良玉顾为走卒,当夜世威往谕意;诘旦,恂大集军士,乃拜为副将。酌酒三、令箭一,并以金三千送之行;曰:『三卮酒,以三军属也;令箭,如吾所亲行者。尔诸将勉听左将军令』!即拜疏入朝。良玉遂连战松山、杏山下,录功第一;身经百战,绩最多。岁馀,擢至总兵官,以故感恂恩次骨。献贼躏江此,良玉往来堵剿;至辄报捷,渐自恣。
  十年,应天巡抚张国维入山搜贼;三檄调赴,不应。总理熊文灿至安庆,令以其军听节制;良玉心轻之,不为用。明年,贼假官军旗号袭南阳,屯南关。良玉适至,疑而急召之;献贼逸。追及,发两矢,中贼肩;复挥刀以击,流血被面,乃为其党救之去,逃入谷城。未几请降;良玉知为伪,请击之,文灿不许。十三年,杨嗣昌出督师;奏其有大将才,拜平贼将军。寻加太子少保;寖骄日甚,遂不受约束。
  献贼自马瑙山之败,妻妾俱被擒,窜入兴归界。良玉乘胜力追,降其党过天星为部将。贼既穷,遣使操重宝啖之曰:『公所部杀掠多,而阁部猜且专。献忠灭,公亦不久矣』!良玉心动,纵之去。监军万元吉审其跋扈,劝嗣昌制之;不听。已而贼入蜀之巴州;召合兵往击,九檄不至。贼竟席捲出川,陷襄阳,襄王被执,嗣昌不食死;诏落职,戴罪自赎。即从南阳进兵,大破之,降其众数万;献贼中股负重伤,宵遁。而闯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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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至,困良玉于偃城,几陷;得陕西总督汪乔年兵救之。
  帝时肃清军政,专倚良玉办贼。十五年三月,闯贼围开封急。时侯恂系于狱,命释之,起为督师;发帑金十五万犒良玉营激劝之。会师朱仙镇,官军营北、贼营西,贼势猖獗。良玉一夕拔营走,群帅望见皆溃。贼于要道先掘堑而从后,大呼掩击。良玉兵大乱,下马渡沟,僵仆溪堑中,趾其颠而过;贼更蹂之,遂大败,弃马骡万匹、器械辎重无算。走襄阳,迁延不进。寻开封以河决亡;帝怒,罢恂官,而罪不能及良玉也。
  良玉壁樊城,大造战舰,驱襄阳一郡人以实军,有众二十万。时已多病,不能与闯贼角。贼复以众十万至,争渡,势不可遏;乃引舟夜遁。抵武昌,从楚王乞二十万人饷曰:『我为王保境』。王不应;乃纵兵大掠,火光照江中,宗室士民奔山谷中,半为土寇所戕。驿传道王扬基夺门出,良玉兵劫其赀并及其子女。自十二月二十四日抵武昌,至十六年正月中始去;居人庆更生。
  蕲州守将王允成顺流为乱,破建德、掠池阳、下芜湖,泊舟三山、荻港间;声将载兵,漕艘、盐船尽被劫夺。南京文武陈师江上为防禦,商旅不行,士民一夕数徙。都御史李邦华奉召出湖口,亟草疏以闻。良玉招允成,以危词慑之,稍敛;令安庆巡抚发九江库银十五万,补己营六月粮。邦华陛见,帝论良玉溃兵状;乃请归罪允成,诏诛之而奖良玉能定变。良玉留允成于军中,竟不诛;军留安庆十数旬,始溯九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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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献贼破湖广,沉楚王于江;坐视不救。秋八月,入武昌,自立军府。总督侯恂已解任,兵部侍郎吕大器来代,恂中道逮下狱;良玉知以己故,心鞅鞅,遂与大器龃龉。江右诸路告急,率不为援。
  甲申正月,封宁南伯,其子梦庚挂平贼将军印;功成,世守武昌。命给事中左懋第便道督战;良玉条具进兵月日以闻,未报,京师陷。福王立,晋爵为侯,荫一子锦衣卫正千户;与黄得功等列诸镇,专以上流事委诸。寻加太子太傅。时闯贼败于关门,得趁其隙稍复楚西境之荆州、德安、承天。而湖广巡抚何腾蛟及总督袁继咸居江西,皆与之善;南都因倚为屏蔽。
  良玉长身面,骁勇;能开左右弓,箭不虚射。目不知书,而多机智;亲军爱将,得众心欢,以是战辄著功。兵数十万,号百万;前五营为亲军,后五营为降军。每春秋肄兵武昌诸山,一山一色,山谷为满。军令以两人夹一马驰,曰「过对」;马足动地殷如雷,声闻数里。诸镇兵,高杰最强,而远不及于左。比朱仙镇之败,精锐略尽;后归者多乌合。自以老且病,已无意中原;故军容虽盛,法令不复相慑。马士英当国,与阮大铖虑东林倚为难,谩辞修好,阴忌之;以良玉由侯恂起,恂故东林也。会监军御史黄澍入朝,挟良玉势面触士英奸。士英恨甚;使人纠其赃,拟旨逮治。澍返,缇骑至;良玉留弗遣澍。乃阴讽将士哗,欲下南京索饷以救澍;澍复曰:『以清君则为请』。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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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有北来太子事;良玉疏救,言『东宫之来,吴三桂实有明验。诸臣逢君,不顾大体;何至一家骨肉,视若仇雠』!澍遂藉此激众,以报己怨;召三十六营与之盟,良玉意始决。具疏传檄,声明士英七大罪讨之。疏云:『窃见逆贼马士英,出自苗种、性本凶顽。臣身在行间,无日不闻其罪状,无人不恨其奸邪。先帝皇太子至京,道路汹传,陛下屡发矜慈;士英以真为假,必欲置之于死而为快。臣前两疏,望陛下从容审处!犹冀士英夜气稍存,亦当剔肠悔过,以存先帝一线。不意奸谋日甚一日,臣自此不与奸贼共天日矣。臣已提师在途,将士裂目指发,人人思食其肉。臣恐百万之众发而难收,震惊宫阙;且声其罪状,正告陛下。仰祈刚断,与天下共弃之』!下列翻「逆案」、修「要典」、鬻官爵、进私党。『两子枭獍,各操重兵;司马昭将复见今日。私蓄歌女,希图选御,乱及中宫。又睚眦报怨,生平不快意人,一网打尽。九重秘密,而言动周知。募死士诡名禁旅,以观陛下动静;辄谓废立由我。凡此罪不容于死者有七』。疏计千馀言。末云:『此非臣之言,诸将士之言也;非独臣标将士之言,天下忠臣义士、愚夫愚妇之公言也。伏乞陛下立将贼臣士英等肆诸市朝,传首四方,用抒公愤。臣等束兵计刻以待,不禁大声疾呼,檄切以闻』。其檄有云:『本为报仇而立君,乃事事与先帝为仇;初因民愿而立王,乃事事拂生民之愿。除诰命、赠荫之馀无朝政,自私怨、旧仇而外无事功』。又云:『朝中奸党尽去,则诸贼不讨自平;倘左右凶恶未除,则河北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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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无用』!檄发,良玉遂举兵邀巡抚何腾蛟偕行;腾蛟赴水,免。自汉口达蕲州二百里,舳舻相接。至九江,邀总督袁继咸入舟;袖出一笺云:『奉皇太子密敕,集诸将盟』!继咸正词拒之;且约不破城,驻军待命。而督部裨将郝效忠与左兵通私约,入城纵火残劫。良玉病已剧,望城中火光,大哭曰:『吾负临侯矣』(临侯继咸字)!是夜,呕血数升死;时乙酉四月初也。其子梦庚秘不发丧,诸将推为「留后」。连陷郡县,顺流东下,抵采石;朝命黄得功渡江防剿。我大清兵已下泗州,逼仪徵;梦庚为得功所败,遂偕黄澍以众降。
    (「摭遗」曰:宁南恃功寖骄。祗以心轻熊文灿、杨嗣昌一流人耳。夙昔深得将士驩,无黄澍则必无索饟事;兵不索饟,则乌得入其内犯罪:是可保修名于不坠也。观其「吾负临侯」一语,其初衷可鉴矣!百世而下,史氏率书其反。反,则澍成之也。澍惟有「触奸」一事为时论所许。既降后,又以不薙发,赚死金先生正希;受职后,又垂涎金穴,致沿海生灵于重遭夷戮。吁!名教中乃有此人邪!君子曰:『损者三友』。宁南之身败名裂而遗恨千秋者,惟澍一人足成诸。甚矣,交之不可不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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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声桓、王得仁

  金声桓,字虎臣;辽东卫人。辽东平,家口被俘,身独脱走入关。初投左良玉军,良玉以同里故,任之。积功至都督同知,充总兵官。甲申,淮扬巡抚路振飞调将分道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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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声桓与之团练两淮间,得众数万以助。大学士史可法督师出,请之从征;已驻防扬州,隶良玉后军。
  乙酉五月,我大清兵下九江;左梦庚以所部三十六营降,诸将相率北去。声桓不欲从,请规取江省以自效;与闯部降将王体忠合兵屯浔阳。六月传檄,南昌巡抚旷昭首先遁,士民款迎;南康、九江望风下。建昌知府王域与布政使夏万亨、湖东巡道王养正等辅益藩起兵,拒城守。俄有宗人保宁王者与体忠私;及战,以火箭射援军。军溃,城遂破;万亨等被执不屈,俱死之。已攻袁州,万安守令亦俱死。八月,声桓矫杀体忠,以其中军副将王得仁代之。得仁骁勇善战,军中呼为「王杂毛」。时临汝乡官吏部主事曾亨应倾家募兵,婴城拒守;得仁乃夜率百骑驰至,执杀之。抚州、饶州、吉安、广信,相继破。
  明年,江左悉平,惟赣州未下。声桓自以为不世功,旦夕望得侯;乃疏还,仅授副总兵,而得仁不列衔,二人气索然。复以所置将吏多为抚按裁易之,巡抚章于天遇之倨,且勒贿无厌;心益鞅鞅。丁亥秋,有公燕,席地置氍;文吏皆上坐,而声桓、得仁坐于外。得仁有忿色,于天顾之笑曰:『王把总欲反邪』?二人耻且恨。得仁所居为宜春王第,常于后堂张乐;自著明衣冠,令优人演郭子仪、韩世忠故事。至是,巡按董学成至,人有讦之者。学成扬言将奏闻,乃阴遣人求重赂,兼乞其侍儿。得仁恐,即以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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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予之;居家状更泄。抚按并力持之,株求累亿。得仁怒裂眦,坚劝声桓速举事;声桓以妻子俘留都下,犹豫未决。寻幕中客诡言唐王未死,实在五子寨。命客往探之,客即假以敕命封声桓镇江公、得仁维新侯;金、王大喜过望。戊子正月,江抚章于天忽率骑之瑞州,捕掠富室;客曰:『此非为刮金去。前有北骑数千,莫知所向;殆与赣抚会议而后发,将不利于公等邪』!适声桓妻子已自都还,因集诸将士密议,书约山东、河南剋日并举。得仁出建昌,合揭、杨诸部;或说之曰:『声桓疑而诈,脱有中变,而公顾居外也;不若坐据省门,仗钺投袂为必不可曷之势以胁之,彼必不敢不从。但贵神速耳』!于是,得仁立传令部勒全营,杜七门,围守巡按官廨(时正月二十六日夜漏下已三十刻)。翌晨,七门不启,得仁擐甲出缚学成,至声桓自状云:『奉诏为此』。声桓唯唯,未及答;得仁即起而割其辫,以令箭传示诸营悉去辫。出谕安民,伪称隆武四年。凡军民之戴缨帽者,辄射杀之;一时城中弃积如山。即日绞杀董学成及副使成大业,擒章于天于江中。首迎太保姜曰广入省,为盟主;金之族人皆得为都督。其幕客黄人龙为总制,王妻弟黄天雷为兵部侍郎;各开幕府,门趋如市。初,声桓诛体忠后,事辄与得仁谋,颇相得;及是,各自为功,始有隙,所置吏率分东、西府。二月朔,得仁率众取九江;客胡澹进言:『宜乘破竹势,直趋建业。下流猝无备,必易举。建业举,而兖、豫响应。更引兵而北,中原可传檄定也』!捷闻,声桓辄召得仁还,得仁以澹谋告,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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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主之;人龙不可,曰:『赣州居上游,文武重臣俱在,宜先取之。不然,且拟我后』。姜曰广亦言:『昔宁庶人起兵不破赣,而卒贻后患』。金、王乃决志取赣,提兵偕行,以宋奎光守南昌。时粤中永明王立,颁诏至;即奉称永历四年。声桓遗书广东总督李成栋共图恢复,成栋遂叛我大清,而表迎永明王驻肇庆;王因实封声桓昌国公、得仁新喻侯。
  比时兵围赣州,城固不可拔,师且老,省内久虚。夏四月,大兵入河口;逾日破九江、下南康。旋以千骑逼石头镇,犹不为意;已见红缨白帽,始色骇。明日,铁骑满西山矣。大兵进次南昌,围其城;令别将东破饶州,西自浔江入麦源、青岚诸路,日昃故未下营,血刃已数百里。声桓兄成勋及部将楚国佐、得仁部将贡鳌等将叛降;宋奎光侦知,尽杀之。奎光多机智,能肆应。大兵攻得胜门急,城数坏;乃垒石囊土,悉力禦之。旋出神鎗火筒焚毁攻具,兵少却。报至赣,金、王大惧,亟撤围返;赣师尾之,击伤过半。声桓兵先至,其前锋刘一鹏与大兵战小胜,获巨三。得仁闻捷,气扬甚,控马而驰;中伏,大败于七里街,即嗒然若丧,尽撤城外屯兵入壁。声桓部将郭天才争之不得,自劄黄泥洲为犄角。天才所统皆川卒,精锐无敌;三战三捷,军中颇惮之。已而奎光单骑渡江按行地利,还请『移兵二队,一驻生米渡、一驻市汊以达饷路;继则大举逐之,必获算』。金、王并不听,专主坚壁。大兵虽屡胜而夜常虑为袭,每惊呼『王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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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来也』!久之,见城中终无斗志,乃掘长壕以困:东自王家渡属灌城、西自鸡笼山属生米渡,起土城、驾飞桥。自是,内外耗绝。
  秋九月,李成栋率万人度岭攻赣以救南昌,而赣州守将高进库伪降以缀其师,使南昌坐困;成栋信之,即还军岭上。冬十月,南昌粮尽,郭天才撤兵入城;城中斗米需八十金,人相食矣。乃大出居民,虚实得尽露。大兵遂以馀暇旁收郡县,凡傅鼎铨、余应桂诸军以次靖之。金、王闻报,唯有嚄唶悼恨而已。明年己丑春正月,声桓部将汤执中守进贤门,其部下与大兵通约为应。大兵乃佯攻得胜门,声震天,闻三百里;声桓、得仁齐师赴救,而奇兵已从进贤门梯垒以登,城遂陷。声桓自投于城之东湖死,宋奎光、刘一鹏、郭天才等巷战被执不顺命死,太保姜曰广赴契家池死。得仁犹以短兵相接,突得胜门三出三入,与我将马首再值,各不知。已而被获,磔杀之。
  初,声桓、得仁之主坚壁也,恃粤师之为援耳;而书记所草「乞师表」,但陈胜状,不告急。比闻江事危,王命李赤心由吉安、李成栋再出岭攻赣,期于南昌会;赤心则逗遛不进,成栋则屯于信丰。二月,南昌既下,我兵溯流援赣,直趋信丰。诸将欲拔营归,成栋不可。会天久雨,召诸将集议,去者已过半;乃命酒痛饮至大醉。左右挽之上马渡湖,水涨,人马俱沉。三日后犹植立水中,人始知成栋已死也。
    「摭遗」曰:此江右所谓金、王之难也;称兵往复,糜烂斯民。通省郡县遘此难者,至无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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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数:是大一劫也。声桓早时师事维扬僧宗,僧奇其貌,拊其背曰:『勉旃!二十年后江右福主;世人尽变红头虫,此其侯已』。大兵下,帽著红缨;及从梦庚降,得建牙江省:益信礼之。僧每劝其改图,比南昌诸生胡以宁至幕下,言如僧所指;声桓意遂决,与得仁同发难。当其叛归粤中也,降表以豫国公自署,诏改封昌国公;而声桓自以反正有功,朝廷辄违所署,意颇鞅鞅。致书粤中大臣请还故封;卒未许。泊至坚壁抗师,束手待尽,而绝无一筹之展;岂不悲哉!我兵之用锁围法,凿壕周四十里;设南昌令于白茶市、设新建令于蛟溪,徵役收赋,安坐制之。而得仁于危城中犹娶武都司女为继室,金鼓沸阗,绣旗亲迎;外兵疑望大骇,初不知为「王杂毛」娶妇也。酣歌漏舟、沉卧爇薪,乃信有此邪!
    姜太保燕及之预事也,世或讥之。全氏曰:『设身处地,则姜固有甚难者。当金、王突起,托名故国,奉迎旧辅;而谓可以扃户而力拒之乎!拒之且立死矣。是时之死,则甚无名。此姜之所以不得不出。既出,安得复归?祗有一死殉之耳。吾儒据正谊以责备前贤;然终非局内,不知事势之难自由也』。
     补 注

    左良玉内犯而南都亡、郑芝龙通款而福京亡、孙可望迎降而滇中亡;此三人,实为三朝之叛臣、三朝之大关楗也。温氏有云:『以芝龙冠郑成功传首、以可望附李定国传中』,而独不为良玉立传。今「摭遗」于成功、定国两传俱承其意,乃别列良玉传于「逆臣」以补之。夫良玉之叛,自非郑与孙之比也。矧当南渡之初,犹肯心于国是;即如伪太子、童妃两案为之翻覆申辩。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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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马士英激之挺险耳。凡论南都事者,若吴农祥辈皆以王之明为真。夫乙酉以后,东宫、二王之车从迹杂出,南伪太子则似乎东宫、北为伪太子则似乎永王;又有浮屠一鉴者,则似乎定王。然当之明之前,已有定王南来被沉于河;故良玉檄中曾有「既沉其弟、又杀其兄」之说。全氏曰:『江阴白孟新尝目击王之明事,足资参考。孟新之言曰:「初传太子南来,予即同友人往迹之。甫出城,即有百馀骑驰至,云往卫太子者。至寺门,键甚严;有窥者,骑辄以白棓击之。俄有勋戚数人至,亦不得入。内传语曰:太子劳,诸公倦甚;请以明日见。即散去。虽寺僧亦不得识太子何状。酉时,士英遣人至,即入之。漏五下,锦衣冯可宗以骑至,言迎太子,戒寺僧无动;有起者,即杀之。遂拥太子去。明日,使朝官杂认、则皆言非矣。南都失守,士英走。有入其室者,得可宗一缄,自称门生言密启:狱事恐动人耳目,当早决!其月日,正案狱时也。及都人出之明于狱,入宫后,即遣使特敕封南都狱神为王,则居然自以为天子矣。其愚妄如此;即使非伪,亦必无成」。或谓闻贼中云:「太子实被害于通州之东门外」。呜呼!良玉称奉太子密诏,举兵南下;专听黄澍一人调度,名既不正,事安得集!假令当日者,四镇协心而受成于阁部,以大义声明朝野,使贼臣丧胆、赧王革心,则霍嫖姚之勋亦未始不可再见。武夫谋国,徒事偾张;卒致身败名裂,贻讥后来。岂不哀哉!岂不哀哉』!
    芝龙始末,详于「郑成功传」。「摭遗」列郑氏于「武臣」,人或议之。夫成功叛父之子、拒命之寇耳。然当其身能援天复、天祐之例,号称隆武三年,则其所以报唐王也,志亦可矜;非若彩之徒夸斗很、经之负固跳梁者然。故当时海上,丁亥至辛卯自有二朔:成功修颁诏之怨,不奉鲁王,其在金门,奉淮王监国,颁东武四年历;钱忠介在长垣,颁鲁二年历。己丑,粤中使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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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奉朔;淮王去监国号,舟山仍奉鲁。辛卯以后,鲁王尽失其地;壬辰,次中左所、寻次金门;癸巳,亦去监国号,通表滇中。于是,海上之历始合。已而舟山旧臣日益消落,鲁王竟依郑氏为寄公;丁酉,次南澳。辛丑,成功入台湾。盖成功虽不奉王,而仍以宗藩之礼为之致饩,未尝相陵也。壬寅,缅甸赴至,成功亦卒;海上遗臣复奉王监国。经不肯奉,致饩亦少衰,徒然而已。甲辰,王薨。梨洲黄氏曰:『吾君之子在其家,而不能奉之以申大义于天下』。由此言之,则是王薨而王子犹依郑氏耳。成功父子固为周室顽民,然其不负故国之诚,有如是者;则亦可原也矣!
    孙可望降心内附,实为迂阔庸鄙之儒所误。杨氏曰:『若斯人者,不审经权、不规时势。无因之强聒,自诩敢言;有意之诪张,辄矜尽瘁:则其祸中于人国有不可收拾者』。今于「摭遗」「杨畏知传」详论之矣。昔唐德宗幸梁州,陆忠宣疏请抚循李楚琳;略云:『楚琳本怀,惟恶是务。今能两端顾望,乃是天诱其衷;故通归涂,将济大业』!又云:『知陈平无行而不弃、忿韩信自王而遂封,此汉祖所以恢帝业也;置射钩之贼而任其才、释斩祛之怨以免于难,此桓、文所以宏伯功也。然则当事之要,虽罪恶不得不容;适时之宜,虽仇雠不得不用。慎勿纳竖儒小忠,以亏兴复大计』!德宗悟,善待其使,优诏存慰;卒底中兴。此可望之事约略相类。故德宗之臣,有一忠宣其人者,则足以匡复社稷;永明之臣,无一忠宣其人者,则不足以偏据滇、黔也。起恒、安之诸人不足责,而不能不问于瞿文忠留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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绎史摭遗卷十八

                          吴郡李瑶子玉纂
    目 录
   奸臣列传

     马士英 阮大铖

    南都之速于覆亡者,微马、阮两奸之力不及此。自古未有奸臣在朝而将帅能立功于外者。说者谓附逆之徒与荐逆之人是皆包藏祸心,必致贼及君国而后已:此士英之所以必荐大铖以为之助也。夫士英之党,内则田成、张执中、屈尚忠、韩赞周诸奄,加以忻城、抚宁辈为之应;外则阮大铖、杨维垣、张孙振数奸,更有东平、广昌等为之援。浊乱朝权、阻挠吏治,遂至肆其毒螫,而一无顾忌,无所不为矣。前史于马、阮行事,旁见他传而不为列名。然斥其名不翻隐其秽迹邪?补之殿之。殿,犹玷南都人物之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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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传十八
    马士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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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士英,贵阳人。万历丙辰,会试中式;又三年,成进士。授南京户部主事,迁郎中;历知严州、河南、大同三府。
  崇祯初,迁山西阳和道副使。寻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宣府。上事甫一月,檄取帑金数千两,馈遗朝贵;为镇守太监王坤所发,削职遣戍。时阮大铖以「逆案」失官;与士英为同年生,同寓南京,相结甚欢。周延儒内召,大铖要以援己,谢不能;则举士英属之。
  十五年,凤阳总督高斗光被劾缺,遂起士英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庐、凤等处军务。旋招降河南土寇刘超。超故四川总兵官,为士英旧好;既降,犹佩刀自卫。士英笑曰:『若已归朝,安用此乎』?解之,乃缚以献俘。流寇充斥,数有防堵功。
  甲申国变,南都议立君;恐福王追怨「妖书」及「梃击」、「移宫」三案,诸大臣多主立潞王,士英独不可。时督师庐、凤,密约勋臣、镇将排众定策,拥福王践位;进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以定策勋,加太子太师,荫子锦衣卫指挥佥事。史可法督师维扬,士英即日入阁居首辅,仍掌兵部事;权震中外矣。叙江北战功,加少傅兼太子太师、建极殿大学士;已进少师。宫殿成,进太保。
  王以拥戴故,深德之,委任心膂。而士英为人实贪鄙无远略,亟思树党;首荐阮大铖知兵,用中旨授兵部右侍郎。廷臣力争之,不获。左良玉初奉监国诏,令承天守备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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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何志孔、巡按御史黄澍入贺,阴伺朝廷动静。澍当陛见,面数士英奸贪不法;且言尝受伪官周文江重贿,为之题授参将,罪当斩(文江献贼所置伪兵部尚书也)。志孔亦论其罔上行私诸款;太监韩赞周叱之止。士英乃跪,乞处分。澍举笏直击其背曰:『愿与奸臣同死』!士英大号呼。王摇首无词。久之,谕姑退;赞周即执志孔待命。王意颇动,夜辄谕使士英暂避位。士英佯引疾,而赂福邸旧奄田成、张执中向王泣曰:『上非马公不得立;逐马公,天下将议上背恩。马公在阁,诸事得不烦圣虑;马公去,谁肯念上更用力』!王怃然,仍慰留之;并释志孔,命澍速还楚。初,故锦衣卫刘侨以罪,并家属遣戍;私以玉杯古玩由周文江进于献贼,贼即署为指挥使。比良玉兵复蕲、黄,侨削发逃去,澍持之急;而士英纳侨贿,召至京复其职,即令讦澍赃。又嗾楚宗朱盛浓言澍凌逼宗室,已随出疏纠之;拟旨夺官,立逮治。澍乃匿良玉军中,阴令众哗索饷为保救地;袁继咸代奏申理,始免。由此,与良玉成隙。
  当时士英独理机枢,手综大柄,重修「三朝要典」进之,日惟锄正人、进凶党为务。内则中官韩赞周、田成辈,外则勋臣刘孔昭、朱国弼、柳祚昌及镇将刘泽清、刘良佐等相倚作奸,漫无顾忌;而一以大铖之言是听。贿赂公行,朝纲紊乱,绝不锐厉恢复之计;四方警报狎至,而置若罔闻。「逆案」中杨维垣、虞廷陛一流得尽起,其死者悉予赠恤;馀如张捷、唐世济等,皆用之以为爪牙。大铖初入,诸正犹存;举朝以「逆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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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攻,憾甚。已见北都从贼者颇多附会清流,因倡言『彼攻「逆案」,吾作「顺案」以对』(「顺」为闯贼伪国号也)。于是,光时亨、周钟之狱起。其他大僚降贼者,贿入辄复官。河南张缙彦者,以本兵首从贼,受伪职;闯贼遁,乃诈言集义勇还乡,收复列城。士英餍其赂,即授原官,总督河北、河南诸路军务,便宜行事。给事中李维樾劾『缙彦闇曶失机,寸斩莫赎。逆贼入宫,青衣侯点;及贼西走,即鼠窜狼奔,草间求活。逃散馀魂,安事收复?总督何官,顾畀贼臣』!刑赏倒乱如此。其女弟夫越其杰以贪谪戍,起为河南巡抚。又令各府州县童生捐免小试,分上、中、下户以纳银多寡定名次先后,即赴院考。行纳贡佐工等例。布衣何光显上疏请诛奸相;诏戮于市,籍其家。时我大清兵日南下,中原尽失。嗣抵宿迁、邳州,督辅史可法以闻;俄引还。士英笑曰:『史公妙用!此特为叙功稽算地耳』。
  比有北来太子事,朝士指为伪,都民哗然以为是,可法与诸镇及御史等交章论救。研审久之,供为王之明。后呼其名不应,曰:『何不呼为明之王为』?狱既具,王以之示士英。士英反覆详辨,且言『臣愚宜更穷究主使,与臣民共见而弃之』!顷又有故妃童氏自其杰所送至京,王目为妖妇,付锦衣卫监候。氏从狱中细书入宫年月、离情甚悉;士英颇进劝言:『苟非至情所关,谁敢冒死与陛下认敌体』?初命冯可京鞫问;可京辞,乃命屈尚忠严刑拷掠,氏宛转诅号以死。因出两案狱词宣示中外,而众论益藉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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谓士英等朋奸导王灭绝伦理。黄澍在左营,因日夜言太子冤状,请引兵除君侧恶。良玉亦上疏请全太子,斥士英奸;不报。士英旋裁其饷,乃大恨;即援此为兵端,移檄远近声其罪,复疏请寸磔奸臣以谢先帝。遂举兵而来。袁继咸乞赦太子遏止之,不可;遣阮大铖、刘孔昭会朱大典、黄得功军截江分禦,撤江北刘良佐从之西下。其时大兵日逼,徇徐州,抵亳、泗;可法飞章告急。大理卿姚思孝、御史乔可聘等言良玉非叛,请毋撤江北兵,亟守淮、扬;可法复奏:『上游志在除奸,原不敢与君父为难。北兵一至,宗社堪虞!不审辅臣何蒙蔽若此』?文武诸臣亦多诤者。士英内怯于左,坚不应。越日,王言:『左兵虽不该声逼南都,然看他本上原不曾反。江北防兵,且不可撤』!士英急指思孝等厉声曰:『若辈东林,皆良玉死党;为之游说,乃欲纵其入犯邪!北兵至,犹可议款;若左逆至,吾君臣独死耳。吾君臣宁死于清,不可死于良玉手;有异议者斩』!王默然。已可法叠疏请面朝,士英恶之;倡言史公将为内应,趣王驰谕止之。王乃谕以『卿当专心料理,待奏凯后见』。可法叹曰:『「奏凯」二字谈何容易!诚如上言,面君不知在何日矣』!会良玉抵九江亡;报至,士英欣然谓天夺其魄。
  先是,陈洪范北使还,盛陈我大清兵旦夕南下;诸臣恇蹙。士英曰:『有四镇在,何虑』!未几,扬州破,可法殉之;总兵郑鸿逵张帆东遁龙潭。驿卒报云:『北军编木为筏,乘风而下』。次云:『江中一,京口城去其四垛』。最后,监军巡抚杨文骢令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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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言『江有数筏架来攻,火从后发,震倒颓垣半垛。城上早发一炮,江筏已齑粉』。士英因笞驿卒而重赏杨使。缘是,警报无复再至者。五月五日,百官进贺,王不视朝,方以选淑女为急。十日,大兵由老鹳河渡,京城戒严;集文武于朝门会议,大臣多窃窃偶语,约俱纳款。午后,犹演剧,王与内官田成、屈尚忠等杂坐酣饮;至夜半,出奔太平,投得功军。诘朝,都民破狱,出王之明拥以监国。后三日,勋臣赵之龙、柳祚昌等、文臣王铎、钱谦益、张孙振等文武数百员、马步兵二十馀万俱奉表迎降;之明亦降(后北去)
  士英于王走之翌日,以黔兵四百人为卫,声称护太后驾渡江,由芜湖径广德入浙江。广德知州赵景和曰:『彼不奉君而奉母后,诈也』!闭门坚拒。士英攻破之,执杀景和。抵杭州,守臣以总兵府为太妃行宫,潞王及群臣往朝。太妃出,服赭,一紫衣女官侍;官吏士民皆入见。传命召用在籍诸臣;江北巡按彭遇颽适奔至,命以佥都御史募兵两浙。寻刘宗周、熊汝霖入朝;汝霖痛责士英当从王。士英无以应,惟日盻江上之捷。不数日,大铖、大典及总兵方国安俱踉跄至,则得功兵败已死、福王已就擒,遂请潞王监国;不受。太妃召王泣拜之,终不受;乃迎太妃入府。已从巡抚张秉贞及陈洪范等谋,决计迎款。旋大兵至,潞王率众开门降,偕太妃以北。此即吕大器等所欲议立者也。士英与国安等走钱塘,距杭城十里立五营;我兵追蹑之,斩其众五百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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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王监国绍兴,士英将赴谒,张国维首劾其误国十大罪。绍兴王思任,前九江佥事也;于士英初至浙时,曾出疏历数其罪,且致书劝令自刎以谢天下。至是,鲁诸臣又坚拒之;逡巡东走,依国安于严州。我兵击诸,姚江溃,国安亦溃于富春山间。无何,合军重渡钱塘,窥杭城,沿江列阵;大败,溺死者无算。既乃收聚馀众,于江东赭山、朱桥、范村等处纵肆剽敚。深衔鲁臣弗纳之怨,密与国安计,将劫监国来献;监国脱去。及六月,大兵渡江,国安一军尽歼,遂与其父逢年薙发以降;士英逸去之台州。
  闻唐王立,复拥残卒求入关;王以其罪大,不许。又遁入太湖,投长兴伯吴易军中。及明年,为官军所擒,戮于市;市人脔切之以饲犬。
    (「摭遗」曰:南都闰位,非士英力于拥载,则未必竟及福王也;王故德之深、任之至以迄于亡,而无敢或怨也。然以逢君好货之才,当国步多艰之任,虽下愚亦知其不堪旦夕矣!刘侨谋复原官,献赤金至三千两,加女乐十二人;士英曰:『就此一物,已足释西伯』!立起用之。吁!期月之暂事,凡类此者,指弗胜偻。辅相之道,乃如是邪!及其所终,说更有三:一云与方氏父子同时投顺。一云于国安败降后遁至天台山寺为僧,搜获之。一云我兵至台,始出降。及唐王被执,搜龙扛得方氏父子与马、阮连名疏请驾出关为内应,事在已降后;遂骈斩四人于延平城下,妻子给被甲为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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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大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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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大铖,怀宁人;万历戊辰进士。有才藻,机敏而猾,行谲且险。初授行人;天启元年,擢户科给事中,迁吏科。以忧归。其曾祖鹗尝为福建巡抚,居桐城。
  御史左光斗谠直有声,以同里,稍与之交;大铖遂倚以自重。会吏科都给事中缺以次当迁,光斗招之;而赵南星、高攀龙、杨涟等谓察典近,大铖轻躁不可任,欲用魏大中。及大铖至,中变,改补工科;心憾之,乃阴结奄党寝推大中疏。吏部不得已,更上大铖名,即得请。自是,依附逆奄魏忠贤与杨维垣、倪文焕、霍维华为死友,造百官图因文焕以达忠贤。然畏东林攻轧,不一月遽告归;大中遂掌吏科。大铖愤甚,私语所亲曰:『我善归也,未知左氏将何如』!光斗旋削籍。逾年,汪文言狱起,逮杀涟与光斗六人;寻又逮攀龙等七人。大铖里居,诩诩自矜其能。已以太常少卿召,至都。奉忠贤惟谨,而默虑其祸,每入谒,辄厚赂阍者还其刺。居数月,复乞归。
  崇祯改元,逆奄诛。大铖私拟二疏:其一专劾崔、魏者,其二以七年合算者。谓天启四年后乱政,则忠贤而翼以呈秀;四年前乱政,则王安而济之东林也。函其稿驰示维垣,且言时局若大变,即上专劾疏;脱未定,可上合算疏。时维垣指东林、崔魏并为邪党,方与倪元璐相刺诽;得此大喜,亟投「合算疏」自助,闻者咸切齿。元年,起光禄卿;御史毛羽健劾其党邪,罢去。明年,钦定「逆案」论徒,赎为民。终庄烈之世,废弃十七年,郁郁不得志。皖中被寇,大铖乃避居秦淮,倾资延纳游侠,选事之流多附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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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兵说剑,坐客常满。比边警日急,希将以边才召也。
  时金坛周镳、无锡顾杲、长洲杨廷枢、贵池吴应箕、芜湖沈士柱、馀姚黄宗羲、鄞县万泰等皆复社中名宿,方聚讲南京,恶之甚;草「留都防乱公揭」逐之,列名者百四十人。大铖惧,始闭门谢客,独与戍籍马士英为莫逆交。周延儒再召,次维扬;大铖辇金为寿,求湔濯。延儒以己为东林所推,难之;无已,乃以士英属,士英因得起用。既而,与守备太监韩赞周目匿;北京陷,中贵人悉南奔,更得遍结驩。福王之立也,初非诸大臣意;大铖与群奄私言东林当日之所以危贵妃、福王者,使备陈王前,以潜倾可法等。群奄复极口誉其才,王固心识之。迨士英迎立专柄;不踰月即以边才荐;奏称:『臣至浦口,与诸臣面商定策。大铖从山中致书于臣及操江刘孔昭,戒以力扫邪谋,坚持伦序。臣甚韪之』。并白其向日附珰赞导无实迹:『珰败籍家,按门籍治附者罪,而大铖独无名,可證也』。遂命假予冠带,陛见。见即上守江策及三要、两合、十四隙疏,其言娓娓可听。并自白孤忠被陷状至痛哭,极诋孙慎行、魏大中、左光斗,指大中为大逆。于是大学士姜曰广、侍郎吕大器、太仆少卿万元吉、府丞郭维经、大理丞詹兆恒、给事中罗万象、陈子龙、怀远侯常延龄及诸御史部郎等交章并劾大铖「逆案」巨魁,不可用;士英为之力辨,翻攻曰广等护持局面。迟回月馀,竟取中旨,起为兵部添注右侍郎。都御史刘宗周言:『当年争吏垣,致魏大中死于诏狱,实大铖主使。祖宗故事,凡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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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僚,必用廷推。乃者中旨类降,司农之后继以少宰,而大铖又为司马。其墨敕斜封之渐,有不待问者。大铖进退,实系江左兴亡,乞寝命』!司农乃谓张有誉、少宰为张捷也;盖士英以中旨起。大铖恐滋朝议,先以清望用有誉;而捷则因荐「逆案」吕纯如得罪,于时士英并用之。给事中熊汝霖言:『大铖既知兵,当拔置有用地;若止优游司马,则枢辅已优为,何必增置』?有旨切责,俱不听。旋命兼右佥都御史,巡阅江防。未几,转左侍郎。明年二月,进本部尚书,赐蟒玉;仍兼御史防江。
  时既得志,专务报复;悉召「逆案」杨维垣及所善张孙振等数十人胪置选曹、言路,排挤善类。孙振亦得罪先朝者;寻作「正续蝗蝻录」、「蝇蚋录」,盖以东林为蝗、复社为蝻,诸和从者为蝇、为蚋。比有狂僧大悲之狱,乃密与孙振谋更造十八罗汉、五十三参、七十二菩萨之目统千馀人,冀以前主潞议及东林、复社诸贤一网毕之。引史可法、高弘图、姜曰广为首,海内人望搜罗几尽,潜纳僧袖中;将穷治其事,以兴大狱。狱词诡秘,朝士皆自危。会士英不敢骤发此难,仅坐僧妖言律斩而止。先是,金陵刊布「防乱公揭」,谓礼部员外郎周镳主之,大铖衔恨次骨。及得志,则首立「顺案」,劝士英穷治镳之从弟钟从贼受职,法当连坐;又以按察副使雷演祚力阻定策,与镳倡立疏藩之说,遂并逮下狱。时大铖虽居兵部,职在巡江;顾一切军事不问,而日惟阻挠六部权,专以结党敛赇、浊乱黜陟为务。仓场侍郎贺世寿引疾去,大铖密遣人劫之江中。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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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罢按抚纠荐,令纳金于官则纠者免、荐者予;否则,反是。江西总督袁继咸奏其部将功,请擢总兵官;大铖辄索重赂,始给敕印。白丁隶役输厚金,立跻大帅。都人语云:『职方贱如狗,都督满街走』。其谬诞黩货如此。庄烈帝小祥,设坛望祭;独大铖后至,哭呼先帝而来曰:『致先帝殉社稷者,东林也;不尽杀东林,无以对先帝于地下。今陈名夏、徐汧俱北去矣』!士英急掩其口曰:『毋!徐九一见有人在』(九一,汧小字也)。士英初以前好,言无不从;及吏部尚书缺,廷议将用张国维,大铖乃密邀内奄取中旨特授张捷,士英眙累日,始怨之。
  大铖与继咸有夙嫌,力请减裁江、楚兵饷,左良玉兵由此以起。上游告急,大铖读其檄有诬陷周、雷语,复扬言左兵实自周、雷召之;亟请勒二臣死。不获已,乃与刘孔昭谋集师拒敌,出劄芜湖江口。而我大清兵已逼南京,福王奔;及被执北去,大铖急弃衣冠逃,从太平趋浙东。抵金华,投督师朱大典。大典正与义旅婴城固守,因留与共事。士民不可,传檄逐之;乃送诸方国安军。而士英与国安故同乡;以杭州既降,跳身先入其军。大铖至,则掀髯抵掌,日以谈兵自负;国安信且喜。已复扇两军交恶,大典几为国安所窘。士英以南中之坏,半出其手而己受恶名;至是,有所论辨,颇与矛盾。
  明年,王师渡钱塘,国安兵败降,士英走之。大铖先已纳款,遂偕谢三宾、宋之普、苏壮等赴江干迎降,言愿破金华以自效。其先,大典尝与之阅城。至西门,曰:『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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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新筑土未坚』。饬其下备严。大铖识之,因用巨专攻之,城即陷;士民杀戮无孑遗,藉泄檄讨之恨也。旋从我兵入闽;至仙霞岭,有微疾。同行者曰:『子老矣!毋苦跋涉,其留此调摄;众先踰岭,子姑徐徐以来』!大铖艴然曰:『吾虽老,尚能弯强弓、骑壮马;且今欲收七闽,舍吾其谁?奈何言若是』!既而曰:『咨,此必东林、复社来间我也』!军中初弗解东林、复社为何语;曰:『子行矣,非敢有挠也』。翌早,全军度岭;大铖下马步行,趫捷若猱。以鞭稍指骑者曰:『若等少壮男子,顾不及一老秃翁』!矜盻矍铄,军中颇壮之。既过五通岭,则喘急,气息不相属;蹲一石上死。其仆自后至见之,复下岭购椑。时干戈遍野,人民一空,顾无所得木;越数日,始舁板扉以上。会天暑,尸虫四出,溢于路,仅存腐骨而已(或云方其自矜得意时,为士卒挤之坠岩死;而仍戮其尸)
    「摭遗」曰:马、阮朋奸鬼秘,平居聚讼率至夜分始散;都人有「天昏地惨鬼语密」之咏。士英二子并拥重兵,怙恶无状。募死士窜伏皇城,以伺察动静;扰及良民,至无可告。左宁南言『司马昭复见今日』,良有以也。王选淑女,采至者,士英得先阅;拔其尤,置大铖宅中,名曰「教习宫仪」,其间则不可问矣。又密购旧院歌妓,以时进御;凡九重密事,无弗周知。童氏之狱,士英虽有面劝数言,并未疏争;既乃伪具一疏,使刊入邸钞中,题曰「内阁密奏」。左兵起,大铖等会兵防江;时上游停留未下,辄日报捷音。及靖南败梦庚于采石报至,谓大铖防堵有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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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晋太保;百官进贺,朝堂赐燕,以掩饰都人耳目。其欺世盗名类此。一说大铖登岭时,忽尔頫首大呼曰:『介公饶我』!即自挞其面,坠马跌岭下,身首异处。其奴寻得之,系其头于马上;求棺三日,方得殓云。
    芜湖沈自柱祭阮大铖文,兴会淋漓;附录此。略曰:『丙戌长至之后二日,迎故降大司马阮公之丧至自浙东。芜湖沈某辱公知最深,为文以告其灵曰:古称知己,重于感恩。以予观之,岂独恩为知己哉!汉之有孔融也,博闻强记,一代师表;操非不知之。唐之有颜真卿也,纯忠大节,烂然与日月争光;卢杞非不知之。然惟知之深,故忌之愈切、杀之愈速。天下后世止知操、杞之妒贤荣身,而不知于两公未始不称相知也。以余少贱,未尝与司马公谋面。窃闻公以早岁掇科,历登华膴中常侍之际,势中要路,与贤士君子为仇。说者遂诋公为假手献百官图,导之杀正人;予谓不然。逆焰薰灼,嗣胤满天下;得公不加益、失公不加损。效吮痈舐痔之行、媚衔宪握爵之人,具翻江揽海之才、行坠石下井之事:何求不遂,何欲不盈?而位不过光禄,雄狐九尾不得与彪虎称雁行;予以知公之迹巧而事拙也。烈皇帝手定「逆案」,阅公封事入赞道之列,终身不齿。鼎湖之后,说者以公深仇先帝,不复为先帝报雠;予谓不然。先帝御宇,使悉公权智复为采录,抑或洗涤疮痏,涵茹包容,则恩怨、亲雠与众相忘久矣。惟毅然不摇于群论,使公十七年林壑养其鳞甲、丰其羽毛,得甘心快意为杀人之具者,伊谁之赐也?予以知公之阳仇而阴德也。公初涉艺苑,其诗文不异常人;后所制词曲,奔走一时。说者谓其愤时嫉俗,科诨皆指目正人;予谓不然。弘光半载,公所以登场涂面,自为玩弄;尝语人曰:「宁使终身无子,不可一日无官」。与流芳、遗臭语何异!及逃窜鸠兹,复谓敝乡亲友:「我必不学伯嚭走钱塘」!无论公自比宰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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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谶钱塘;此语不出前史作剧者神子胥之灵以褫后世公等谗邪之魄。公目不识史,胸中独有梨园稿本,以国为戏;予以知公之胆大而才小也。公以里闬小怨、坛坫微词,杀雷介公、周仲驭,复兴钩党之狱;使宇内重见范滂、张俭之事,骚然不宁。说者罪公流毒宗社,职此之由;予谓不然。迹公所以见叱者,不止杀周、雷一端;且周、雷以亢直闻天下,见忌群小,不独一阮也。阮不杀,群小必杀之;即不死于阮、不死于群小,设不幸贤佞并列、邪正不分,终令大厦莫支、狂澜失砥!迨五月十一日,无补于存亡之数,而复殒命报国。执「春秋」之义者,不责其见几之不早,则议其反正之无术。故死于阮,犹愈自死也。即同难诸君子,青衫牢落、雕虫小技,当与草木同腐;天假公手,登弹墨以永其名,俾异代得与左、史同称。虽公为国谋不忠、为身谋不祥,而为诸君子谋则善也,予以知公之事险而意厚也。公闻变倡逃,弃君如敝屣;一代共主,陷于怀、悯、徽、钦之辱。说者以卖君而缓追期与误国而趋间道者,律于马同罪;予谓不然。公与马密谋策,如置奕棋,有无君之心;然马一贪夫败类,自公出山,无日不以戕贼毒螫为事。马堕其术中不觉,及愧悔为所用,而事已去矣。浙东一载,马尚欢然同方合志,而不知输诚纳款;公又先马效之矣。使公同受戮西市,一生恶迹补过盖愆,天夺其魄,何委质后乃糜烂以死;生与马同丑行,死并不得与马同荣名,天实为之也。又传公骑行万山中,临岩一跌,身首异处;从者挟其头马上,三日而后得棺以敛。公之智能保首领于生前,不能全躯于没后;谁分其尸、谁传其首?天实为之矣。予以知公之意狡而神愚也。是前五者,其行事皆灼然耳目。议公险者,予为公平之;议公深者,子为公浅之;议公毒者,予为公厚之;议公巧者,予为公拙之。独词曲一端,人或高公之才,而予独畜以俳优,谓公以人国侥倖,皆坐此病。虽较众为深文,然泉下有知,未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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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以予为知言也』!又曰:『忆党祸初发,公曾庭语坐客:「某某者,我之门人故旧子也,而中叛之,是悔罪无暇修好者也。某某者,是色厉内荏,我能令望尘而拜,膝行而前者也。某某者,有小才而无用,但丧其胆、摧其肺肝,使之闭门思过,缩朒不得出者也。惟二沈崛强者,必生致之」。二沈者,一谓眉生、一谓予也。夫崛强之名世所讳、古所尊,公不吝以加诸予,公不可不谓知我!今秋公降后,闻将有纶扉之命;同人皆动色相戒,复为予危之。予笑谓人曰:「阮公,狡狯人也。且于予一发不效,有懈志矣。使复再为之,公自度向以搏象全力,免尚得脱;今游魂馀烬,自救不暇,焉能钩致周内,复陷人于罪罟哉」!予知公之不为也,予不可谓不知公。今有人接遇之殷、绸缪之素,而实汎常。公操利刃、设深阱,致我流离琐尾,家业荡然,犹窃附于知己之谊。魂而有灵,当临风一笑也』!
    「摭遗」补曰:阴疑于阳必战,盖邪正之势固不能两立也。世之秉忠良者,无弗孤;入奸回者,无弗比。使马瑶草不得阮圆海,则其为狠、为毒,亦未必至是。其实,马则堕彼术中,而徒为阮作傀儡玩耳。洎至遁依国安军,意始有悔,而时事已去;阮复扇使方、朱搆衅,密自背马投诚,因而力破金华,为进身效:阮罪之浮于马者多矣。呜呼!彼小人者笑骂虽复由人,好官究亦安在?天之报施于岭上一跌时见之。读沈氏之词,则尤信生而无所不至、死则何益来者;可弗鉴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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