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海偕亡记瀛海偕亡记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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瀛海偕亡记卷上

                      海东洪弃生纂

  清光绪二十有一年(日本明治二十八年,西历一八九五年)三月,遣李鸿章同五国西使航东洋议和,割辽东半岛、台湾全岛畀日本,偿兵费二万万。
  先是我军败于朝鲜,退鸭绿江,丧九连城、凤凰城,西及营口,南及旅顺口,东南及威海卫,京师震动。而台未被兵。及廷命张荫垣、邵友濂使东洋,日君辞不见。自是敌复有取台湾为挟和计。计台湾未能遽下,乃发兵船取澎湖。
  守澎湖总兵周振邦怯懦无能。先是[二月]七日有轮船二,诈[称]法国舟,泊天妃澳探港路,复登岸窥营制。周不敢诘,反宴饮之。越日而一舟去。至二月己巳(中历二月二十七日,西历三月二十三日)而兵轮大至,天妃港我兵众发中其二船,敌以两船夹一船退。是夜回航龙门港,以小艇登陆。周则闻风先遁。协防副将林福喜请兵不继,亦退走。而敌师伊东祐亨入澎湖厅。是时西屿犹未失守。西屿都司为刘忠良,有胆勇。方日船之初至,即羁其船中人,而总兵礼之,无如何。及敌兵至,则直前奋击;以无援战死。于是澎湖各岛无清兵。
  方澎湖急时,声隆隆震台湾,自辰及午息;而巡抚唐景崧发电报,谓倭退走。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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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旦,而嘉义朴子港、彰化鹿港舣舟而来者皆我军也,始知确耗。
  四月壬寅朔,和议定,洋商、岛民喧传朝廷已割台湾,巡抚犹未知,发电吁京师。而丁巳(十六日)覆电至,百姓皇皇鼎沸,不愿他属。而巡抚及司道以下,发行李及眷属先行。百姓愈哗,竞起要留。官绅富室缄縢赴渡者,莠民遂出而截之。由是四处匪人坌起如毛。
  周宏遇者(或云周镇邦),抚台中军统带也,平时颇剋剥。有李文魁(或作文奎)以直隶游匪从淮军来台,充抚辕亲兵长,被副将武巡捕方某革退,伏于台北,聚党掠唐婿余某内渡之装。方某自抚署出,被斫死。中军护勇亦内应,发枪击杀周宏遇。既欲入杀唐抚军,而帮办大臣杨岐珍率兵至,抚军反慰抚叛兵,命李文魁为统带屯鸡笼。官眷既不能行,则扬言朝廷无割台意,第敌人欲之耳。百姓不信,则复扬言外国出讲,许割澎湖而已。
  迨戊午(十七日),而唐抚军有伯理玺天德事,称台湾大总统,建号民主国,立蓝地黄虎旗,有誓死不去意。百姓大欢,中南路又先发兵铲土匪劫掠者,百姓亦大定。全台各局复争拥总统固守地方。帮办大臣刘永福守台南,尤民望所归。自安平至旂后各港,重重布置,百姓咸恃以无恐。然福建水师提督杨岐珍则率军先归厦门。京师电至,谓台抗京危(乙酉弃安南,李鸿章电云越抗闽台危),而唐总统亦无守台意,外借以苟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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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心,内实冀有外国保护。频通信两江总督张之洞,谋于法兰西,而法方用兵争马达加斯戛岛,无暇他顾。以陈季同介法人,求各国承认民国,不报。聘俄公使王之春过巴黎,屡说以利,亦不行。总统乃失望。先是大总统事定,即与绅民议送母回乡,郡民悦而送至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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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丙子(初六日,西历六月二日),李鸿章子经芳为交割事偕日兵船至。至鸡笼,知台湾有备,不敢登陆,指授台湾而回。日兵船谂知鸡笼台固,不易攻,亦旋驶东北至澳底(港口)而登。守澳底统领曾喜照有兵六营,不战而退。日兵进三貂岭(在基隆东南,旧属淡水县)。三貂岭有徐邦道一营,欲出战,为曾军溃众冲动,亦失守。戊寅(初八日)至金山。金山有台勇一营,为台人简溪水统领,闻寇壮甚,进战获胜,敌少止。越日再战,不能敌。唐总统命粤勇助战,则将不协,反溃退。而大尖者,天险也,循是而南,左狮毬岭,右鸡笼山。狮岭统领胡连胜有兵六营,鸡笼总统张兆连有兵十营,相隔不数里,连营聚兵,未尝应敌。敌兵由金山分道进,至大尖,见无兵,则大喜。既至狮毬岭,骤雨浓雾,对面不见人。胡兵方备战,遇雨则大懈。而敌军著油衣,戴油帽,冒雨乘雾爬山而进。既近,我兵方知之,仓卒应敌。后路各民兵势急,群隐身伺敌,而粤勇以为怯,反枪击之,民兵怒哗,以粤勇叛,亦击之,军遂大乱而溃。于是敌兵长驱无所阻,张兆连、胡连胜望风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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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闻警时,大总统电召乡绅林朝栋、邱逢甲于台中。林朝栋字荫堂,父文察,小名有理,居踞罩雾山,以焚杀豪一方。同治元年,左宗棠以巡抚荡寇浙江,闽浙总督庆瑞檄总兵曾玉鸣募兵从征,文察应募,自温州与衢州将廖士彦复处州,积功署福建提督。同治三年,进漳州,陷逋寇李世贤之难,焚死江东桥。朝栋则于光绪十年应募,从钦差刘铭传防法兰西于鸡笼。十四年,削平阻挠丈田彰化乱民施九段等,以功保道职。是时亦防堵鸡笼,带队归。有问者,慨然曰:『我战而朝廷不我赏,我遁而日本不我仇,我何为乎』?得电不应。邱逢甲者,台湾粤籍进士也。未第时,受知巡道唐景崧。唐为巡抚,思保举之,奏章称其领义勇百二十营,实不满十营。及是亦不应,赴梧栖港舟先遁潮州。唐总统于是四顾旁皇。其母自粤中募三千兵至,无所措置。而李文魁率溃勇自鸡笼入城,迫总统出战。唐绐慰之,转身入内,从后门奔火车路。有问者,曰:『将往鸡笼督战也』。既乃匿德国洋行,微行向沪尾(台北西北之港口)雇德兵船护爹利士洋船西遁。李文魁则劫府库,焚抚署,饱飏至厦门伏诛。台北既无主,散兵、乱民群起攘掠,道路不通,民竞闭门;盖五月癸未(十三日)也。
  当是时,省城虽乱,日兵仅至鸡笼,未敢径进。德商毕狄兰以书告事实。有鹿港辜荣者,羁游在台北,则手一伞走鸡笼,操官话告日军以省城倥偬状。别将水野遵以告大将桦山资纪(即首任台湾总督),大将且喜且疑之。五月乙酉望,遣三百骑来刺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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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城门不闭,商民屏息,散勇已尽向新竹。越二日大队至。至则占民房,掠鸡牛,搜军器。民之移家者,担簦蹑屩,扶老携幼,累重载舟,纷纷蔽海而浮。妓女妇,亦有去者。风云惨淡,日暮则道路无人。有闻扣户声,则阖室皇皇,相惊以番兵来矣。其骇异之情如此。
  五月既望,台湾中路知总统去,省城失。令人刺探。至新竹,而民间方杀溃勇,谓粤勇通倭。道路梗不可行而返。台中府孙、台湾县叶、彰化县丁纷纷携赀重而行,则道路皆阻。林朝栋方在家,先在省城领后月饷,及是则发饷予勇,列队而行,从熟径间出至海,府县多随之去。
  有委员黎维嵩自台北至,接署台中府印绶,驻彰化镇抚台中。有葫芦墩巡检罗树勋接署彰化县,有鹿港举人施仁思佐知府开筹防局,有苗栗县生员吴汤兴领义勇到新竹,守县城。
  初,汤兴负意气,遇邱逢甲统义勇营,慷慨自请。闻李鸿章割弃台湾,则愤激作大言。逢甲亦鼓舞之,意气益勃勃。逢甲故粤籍,汤兴亦粤籍,声类相翕。逢甲遂引见唐总统。总统方急时事,逢甲言无不应,即给与汤兴统领关防。汤兴归,则大会乡人盟誓,益作大言励乡氓。乡氓亦粤籍,咸不愿属倭,听其言无不悦,则各搜器械,具饘粮备应用。汤兴乃作义勇衣,树义旂,置亲兵,列营号,出则拥护而行,其意义壮甚。然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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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敌冲锋出陈,则皆徐骧、姜绍祖二人。汤兴家铜锣湾,在苗栗南,徐家头份,姜家北埔,在苗栗北、新竹南二县中,北埔尤傍山。二人亦粤籍,亦苗栗县庠生。吴三十六岁,徐三十八岁,姜最少,二十二岁。徐、姜成队即行,结发束裤,肩长枪,腰短枪,佩百子弹丸袋,游奕往来,以杀敌致果为事,人不知其为书生也。
  方汤兴得关防时,则自苗栗街(即苗栗县治)率数百人北上赴总统。至新竹,闻台北失,遂止,与傅德星军截戮溃勇,防击敌军。适姜绍祖兵至,乃进驻大湖口,在新竹北二十五里。盖绍祖先领义勇一营防沪尾,总统去,回至此。德星本林朝栋麾下,领二营在新竹,朝栋急行不及撤,为知县王国瑞所留者也。
  是时日本自台北分队南进,一循山道大科崁(在新竹东北,桃园之南),一循官道过桃仔园,至大湖口。道大科崁者,阻于山海镇胡嘉猷;至大湖口者,阻于吴汤兴一军。胡嘉猷小名锦,本淡水县吏,时自台北归,闻日兵至,闭竹林登台发枪。日兵藐之,聚而环攻。嘉猷率数十人死拒。日兵攀竹跳而入。嘉猷率数人跃而杀之。如是者三,敌犹不退。嘉猷取旧扛出,而无子,以铁丸铁钉楺入而发,敌始骇散,然犹不去。适大科陷简愚等亦起事,大科陷即大科崁也。时徐骧击敌之队适至龙潭陂(在大科崁西南十馀里),势锐甚,于是三角涌、三峡庄(均在大科崁东北)一带人民群起相应,四面包裹,杀声连天。日本大佐樱井氏一队六十名覆没,馀敌不支,悉走山林间。三角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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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之。此东路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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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辛卯(廿一日),吴汤兴军自大湖口齐出赴战。徐骧军既前进,向东路,汤兴、绍祖则率军自西而北,遍布官道。而西路日军适至,相遇,各开枪火。日军恃众,惟发排枪,弹如雨下,鲜命中。吴军多山民,善狙击,弹无虚发,日军仆者相续,遂大败,退至中坜,或退至桃仔园。越日,整队大至,复大战,相持不下。吴军非素鍊,又苦饷械不继,新竹巨室复观望不供应,休憩各村无所取赀,已不可支。丁酉(二十七日),日军锐出殊死斗,汤兴军遂败退红山崎。于是日军进驻大湖口,慑于前日之战,不敢进。
  是时东路军无声息。日帅自台北遣二十骑侦之,至三角涌,多要于路,亡十九骑,一骑归。乃集众往赴之,路窾窞难行,山民复齐出禦,不能进。有粤营勇弁旧驻其地,熟山径,导之蓖山,从山后入覆其家。三角涌民望见火起,大溃。而困守日军,闻救至,亦轶出山。诸围于山下者尽奔。胡嘉猷挈眷走新竹。于是东路通。其军亦至大湖口会军,屡攻吴汤兴等军。
  汤兴乃回新竹,命新竹富家纳一年租税输军,不则军法从事。新竹人大哗。敌氛日迫,汤兴度不可居,乃与傅德星军退出城。汤兴退苗栗,德星退彰化。而新竹人或使无赖数辈至大湖口输情。于是闰五月辛丑朔,日军整队来。至则城上阒然,城门犹闭,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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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令出城南向大安港,乃踰城斩关入,以八百人驻守,而亲王之兵继至。
  初,台北既失,中路皇皇,谓不日敌军且至。及是旬馀,日寂无闻,迨汤兴报至,始知有阻之者。汤兴之战,恒在后路具文报,张战功,列叙统领总把营官名目甚夥。盖其时有前台湾镇总兵吴刚亮在苗栗街北义民亭,眷口为汤兴所留,兵在义民亭山者遂率与汤兴共襄战事。刚亮已死,亦偕赴大湖口,而徐骧、姜绍祖每战当先,则啧啧众口。汤兴既去新竹,刚亮为脱身计,谬谓往台南请刘帅援兵,率队行,汤兴即亦不之留。知府黎维嵩得汤兴战报则大喜,及德星等军归,爰大怒。德星出示四月林朝栋饬其散军队、偃栋字旗手书,知府原之,勖其再图克复。知府乃邀集施仁恩、罗树勋、武进士许肇清拮据筹饷。富室或西渡,或观望不前,惟鹿港海关盐务二宗稍可集。军装多取资旧勇。知府以其戚杨载云为统领,率一营。添募陈澄波一营,合傅德星为四营。往招汤兴集军。德星等驻尖笔山,距新竹十一里。载云军驻香山,距新竹十里。汤兴军则驻于二地之中,半与载云军驻石屑崙。
  当是时,日军得台北一府城、二县治(淡水、新竹),西不尽海,东不入山,北不尽宜兰,南不出新竹城,而刘帅永福抚有两府(台中、台南)、八县(恒春、凤山、嘉义、安平、苗栗、云林、彰化、台湾)、一州(台东)。台中、台南,循海至山,咸愿听命。日军恣雎,台北乡民到处为梗。迤西平顶山民亦时截其饷道。而本国又方有俄罗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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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意志、法兰西三国逼迫,胁退辽东,兵船不敢出,进退维谷。全台人民引领而望刘帅克台北,即不然,一偏师新竹可立复也。乃知府揽权,恃有苗栗义勇,希冀其能集事,不甚请援台南。迨后请援,则事去矣。
  我军之再进也,初不敢坐甲糜饷,各剋期闰五月戊午(十八日)攻新竹。而汤兴先时乏饷,告于知府黎。黎拨本年串单,俾收苗栗租赋。苗栗民皆愿纳,而苗栗知县李烇不顾,亦急徵是年赋,遂相龃龉。杨载云新起,与德星诸人等夷,不能统摄,军律不一。吴汤兴与徐、姜各居一方,事事先期约。陈澄波驻稍后,冀香山接待,先使告香山总理,总理则告新竹人,转报日军,于是师未行而期泄。日军乃集众,先出四郊埋伏,城四门严盘诘,始餂新竹人以甘语。丁巳(十七日)夜,我军三路进,傅德星自东门,陈澄波自西门,吴汤兴自南门,杨载云继后策应,徐骧、姜绍祖各从间道先进。而澄波军至隙仔溪,猝遇伏发,避入蔗园,发枪应之,相持至戊午傍午,麾军退。载云出牛埔,会汤兴军,攻南门不入,合德星军,从东南路进。日军先据城东二、三里之十八尖山,则下山邀截。汤兴军熟山谷路,亟先应战,载云、德星军左右进,日军凭山发枪。我军先后奋迅,争上夺其山,自山上发抬,弹丸及城中。日军则发大,我军伏避,十八尖复为日军据。我军或从山后东径击其腰,日军复退山下。一上一下,如是者数次。新竹人从屋上观,错愕叹两军壮烈。及丸燬城中瞻园王邸之窗,亲王走,于是观战者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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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佥谓来军有大则克矣。我军卒以无大,乏子弹,被驱下山。而西门胜敌之日军复至,徐骧、姜绍祖之军为日军截断,我军乃引还。
  姜绍祖之进也,从山东道越十八尖山至新竹东门。将夺城,城上兵吹号发枪,城下军骤至,绍祖所部二百人冲为两段,一段奔溃,一部从姜绍祖入枕头山竹林中黄谷如空厦。日军追逐前段军,未遑蹑绍祖。枕头山者,十八尖山下平坡也,距东门一里。绍祖望见十八尖山之战,则从屋上发枪击山半敌军。敌始弃所追,集兵来围之。绍祖欲出战,而义民中有胆怯者阻之。相距至夕,枪弹尽,敌军齐入,绍祖与七十馀人皆被擒。敌军不知谁为首,杀二十人,馀囚之,而绍祖自绝死,或谓赎出者讹也。
  徐骧率百人,从北路将近城,登高四望,闻枪交加,见我军在城东大战,转而南击日军之背。日兵在城头率队亟追之。徐骧见其众,分队散行,避入箐以诱之。敌不敢入,发弹射,不能中。徐骧则诫无妄发枪。敌围久,徐骧骤分两队出,一攻其前,一抄其后。日已暮,敌遂退。徐骧从山道全军归。盖徐骧平日亦尝引敌入箐而陷之云。
  是日之战,军数虽不明,我军计有千数百,日军虽鸠后方军,计不过千馀,故日军列油街中,积薪城旁,浇油民屋上,预备败则放火取路窜。而我军乌合不耐战,遇伏发遽退,或不退而苦战无援,故及于败。是役也,敌不敢追,两军互有死伤,我军损失无多,退仍屯守旧地,惟丧姜绍祖为亏,军为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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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军既退攻城军,稍休息,辄复出军,而西阻香山屯军,东阻尖笔山屯军,时有战事,于是知府发电告急台南。命苗栗县李烇募军,得黄万机等四百人,添驻香山。而云林县罗汝泽亦出募军。汝泽即树勋子,充抚辕巡捕,乘台北之失,抱牍补官。而云林路多土匪,不敢驻斗六县治,随其父驻彰化城,杂务委记室罗君蓝。久之,云林应募者,多绿林亡命徒,视倭蔑如也。然府库罄悬,月给彰化城练勇四百尚不足,云林尤狭瘠,故俟至台南来招抚,始成军,时已六月中旬。
  刘帅分军至彰化,统福军队者吴鹏年、李惟义,领屯兵营者谭发祥、徐学仁。吴书生盛气,誓死为国;馀多浮流品,未至苗栗即不和。至苗栗,吴左袒汤兴,李左袒李烇,即有交讧语。而日本新添二万大兵来矣。
  来者为高岛副总督及乃木第二师团长,盖已愿退辽东,俯就俄、德、法三国约,而台湾仍畀日本,可以壹意攻取矣。六月辛卯(二十二日),日军遂出新竹,分三道,锋锐甚。天未明,电光烁路,火震山,左翼为川村中将,右翼为山根少将,中路为能久亲王,一冲傅德星营,一冲杨载云营,一冲吴汤兴营。是时我军锋铓已钝,漫无约束,使明哨堠,设暗伏,即败犹可成军。而我军不然,敌至,或战或奔。于是杨载云督战中死,德星军溃;汤兴不在,军亦溃;陈澄波一营,闻风先窜;徐骧退至义民亭,纠汤兴溃兵凭山再战。敌从西袭其后,乃引一队退入山。台南军管带袁锡清(一作锦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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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鸿贵战死。吴、李、谭、徐四营军不足数,甫至后(在苗栗西北),未敢进,见溃兵亦遂退。吴鹏年退扼大安溪(在苗栗南),馀俱退入大甲坡(在大安溪西南),再退牛骂街(大甲南、彰化北)。牛骂街有富室蔡占鳌,领联甲勇四百,惧祸,劝勿屯其地,遂再退汴仔头,旋回彰城。杨载云尸自石屑崙舁过南隘归。或曰载云不退,部下殪之也。
  是日,敌军入苗栗,别军循海至后,不敢遽进。苗栗令李烇潜行大安港西渡。吴汤兴与父及眷属来彰化。而日本水军至大安港鸣。大安南距大甲八里,大甲人遣无赖者充耆老,乘桴迎之,水军不敢登,令向陆军。陆军将一为伏见宫、驻新竹,一为北白川宫、进驻苗栗,并日本亲王也。北白川宫称能久亲王,亦先驻守新竹,既得乡导,遂进大甲。
  是时知府再告急台南。刘帅覆电令坚守待援。六月戊戌晦(二十九日),敌氛紧迫,城中人心皆动,各军无敢出哨者。而徐骧领二十九人自苗栗阵上循山路至,慨然以二十九人行视城内外,夜宿城外。有问以眷属者,浩然曰:『有天道,台湾不亡,吾眷可得也;台湾亡,遑问家乎』?警夜无忧色。越七月己亥朔,台南军至,人心始定。至者号黑旗队,军不多。越日复至,则台南镇标旧兵也,有旱雷兵二百,而军装弹从海道未至。壬寅(初四日),台南军再至,有七星队一百;七星队者,刘帅亲军也。甲辰(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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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日),海道三小舟载仗来,而黑旗队已有出守大肚溪者。初,我军自苗栗归,闻台南出援兵,复进驻汴仔头,去城北二十五里。七月辛丑(初三日),日军至牛骂街,我军复退归彰城。及是多与台南军驻城中,或随黑旗军扼大肚溪,去城北十里。
  是时日军大至,屯大肚溪北我军惟黑旗队数百,并七星队屯溪南。领七星队王德标,勇毅敢战。有自溪下流由海滨载米欲济日军者,黑旗军阻之不应,七星军则下水牵之。突有敌军二百馀列队出,七星军列队击之,敌势锐而南,七星军锐而北,两岸弹子簌簌如雨下,敌迫欲下水,七星军则迫欲登岸。后队黑旗夺其米二筏,馀半委于溪。至日暮,两军收队,七星军不失一人。当时城中闻警,知府议分军出援,李惟义等互相诿,迨敌去,遂止。
  日军既阻于黑旗军,不能由正道,乃分军涉溪上流,循大肚山由葫芦墩一带过台湾县(即台中),转向南望彰化进。台湾县无我军,而林族多承朝栋意,无敢生事。过五张犁庄,有庄民见其前队,伏枪箐中,击杀数人,后队至。庄民走报彰化,发军援之,至半路,以无耗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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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丁未(初九日),日将北白川宫知前队已入,遂率全军分三道继之。其由正道者,黑旗将王德标跃出队禦之,势猛甚,黑旗七星队从之,日军多死伤,不能前。别军转由溪上下流涉。七星队则望对岸战而北,五人为伍,以背相向,回环发枪,散成数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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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呼声大进,黑旗军左右应。而台南镇标军、屯军来者而视,有阴去者。王德标身被数创,望敌兵则坚立不退,麾军截击不少挫。而回顾八卦山火起,声如雷,探哨报彰化失矣,左右强挟之行。有一队一人殊伤,十一人护之,卧蔗园啖蔗。村人出视,劝埋军装,脱黑甲,可无祸。不顾而啖。再聒之,则叱曰:『我枪在,虽数百倭无如我何也』。妇孺有走哗倭来者,十一人则束弹子袋,擎枪奋起,且出邀之。父老哀阻,而倭亦由他道去。于是招至家享之。越旦,裹创引从别径行。是日(初九日),天未明,彰化城闻大声,各军竞起,纷纭不知所为,城外军走而入,城中军走而出。武进士许肇清、武生许梦元带鹿港练勇出城,将登八卦山。八卦山驻有台南统领李士炳、汤人贵、沈福山援军。未及登而弹子乱至。山上军有打包奔来者,云统领中死矣。于是急奔鹿港。知府亦遂奔鹿港。吴汤兴手一枪,束裤草履,麾义民出禦,而所带三十人为行人所挤,不得进,绕出城战死。有传其死于城间义民祠者,则吴鹏年也。吴鹏年自大甲战归,亦守城外山,故或云死于八卦山。有李啰者,斗六田头庄人,应云林募,先一日带五十人至,闻警出,见行人走,喝行人列两旁,望敌对仗开枪。而敌众多,敌枪大至,五十人者伤八人,其叔亦伤,始退。而敌人入城,路逢人则杀之,散住民居,不设营帐,有大,有马马夫,马蹄裹铁,阁阁满街。是日别分三路,一出城西门至鹿港,一出城南门至社头,一路至员林街(均在彰化南)。越日至北斗街。知府黎维嵩由鹿港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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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至台南,路被掠。知县罗树勋父子潜行乡村,三日至鹿港西渡闽。
  先是鹿港所来台南军仗三舟,由两江所济,巨弹、地雷、火线皆备。保甲局遣人起运未半,或入城,或未至城,闻城破,并委于路。日兵知之,即下海,而潮方满,天微雨,乃辇望海轰之。三运舟遂乘潮去。
  七月壬子(十四日),敌前锋一由北斗过云林属刺桐港,一过云林治斗六街,并至嘉义属大埔林。日军既陷云林,于是分军四出。而嘉义已先有王德标军在。德标自彰化受伤,至斗六,英气不衰,誓吞敌。而台南运饷银六千至。然彰化陷,四处地痞土匪复起,云林尤甚,有欲掠入县署者。德标乃同云林县记室以银寄陈舫、简大肚(应募名成功)、张大猷三人,人各二千,大军至听用。三人者,所部练勇多土匪也。德标入嘉义养创,并发电台南。
  台南军再至。统领杨泗洪(或云姓张)、朱乃昌并勇敢,而二军不盈五百人。七月癸丑望,至嘉义北打猫庄,问前敌人数,行人曰:『四百馀耳』,实八百多人。二将奋而前,夜至大埔林。大埔林在嘉义北三十里,台南孔道,繁盛地也。敌兵散处民家。二人伏军两旁,引百人呼而入,纵火四处,敌大惊,踉跄奔出,则被我军截击,敌大乱,走至桥,桥为村户薛玉拆,半溺死。而杨、朱二军乘后追击,杀又大半。有日将殿后,泗洪跳而前,欲生擒之,中枪亡。朱亦中枪卧道旁。朱发秃,乡民误为倭,戕之。不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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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而半途有中埤庄土豪黄荣邦,小名阿丑(应募名黄荣邦),先受刘帅札募勇,及是引众追击,敌愈狂奔。迫至他里雾(在斗六街西南),敌入神庙,闭庙门,众围之。阿丑自手大斧,劈门,七人随之,敌枪乱发,阿丑跳而入,敌越墙遁;有走散者,死于路。残卒五十人逃回北斗,衣装军械尽失,身淋漓遍泥涂。于是王德标率军进,收复云林县。各处日军多退,云林地无敌踪。敌军大震,大队不敢行,严防各路。
  当是时,苗栗、彰化、台中虽失,而刘帅尚拥有四县、一州(台东州),佔台湾之半。而民间讹言,谓刘帅率军出,某日当至某所,某日当剋某地。日军无纪律,所在扰民,悍民亦时劫之。
  日大将徘徊历匝月,再请本国添援军,自台北而集中路,始克成行。八月壬午(十四日),日军水陆望台南并进。水军分二路:一向台南府,一向凤山县。陆分三路:一自永靖街(即关帝庙,在北斗北)过芎蕉脚庄向斗六,为东路;一自北斗街过西螺街(在斗六西北)向土库(在斗六西南),为西路;一自北斗街过刺桐巷庄向他里雾,为中路。所略皆云林县地也。西路有民团廖三聘扼西螺溪一战,东路有义勇团简成功出斗六街一战,皆不久而退。惟中路义勇团黄阿丑,与台南军黄统领守他里雾,颇有军势。
  先一日,敌骑出哨,阿丑料明旦必战,约黄统领同出设伏,统领怯不听。阿丑曾向土库招死士三百未至,则自率二百馀人伏北部庄。天甫明,敌军至。阿丑军出要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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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加,敌遇四军围之,阿丑坚阵不动。而敌前军已入他里雾,黄统领之军被冲溃,敌大纵火。二百人或去,或挟阿丑俱去。阿丑则脱军衣,潜入他里雾,独伏街亭观敌。迨火及街亭,乃跳而免。而土库三百人者,行遇西路日军,发枪击之。敌大至,退入神庙中,或守于门,或伏墙头,或隐鸱尾,击敌辄中。至晚,成队啸呼出,敌不追。敌之过他里雾者,遇王德标前军,各收队。
  初,德标自彰化受伤,至嘉义养创,所部黑旗军参加云林军战胜后,多回台南。及是,闻前敌急,领新军出。而简成功子简精华(本名婴,亦作英)自斗六至,林义成、黄荣邦亦率义勇来。越日再战。日军三路齐攻,战士十倍,大机关枪并发,马步齐驱,锐不可当。黄荣邦等多受伤,都司萧三发等战死,火及大埔林。大埔林为前月覆敌地,敌尤恨之。火大起,德标军不支,于是云林再陷,兵及嘉义。是役也,日军山根少将亦罹重伤,旋殁,兵士死伤者舁回彰化。
  德标军既退,预料敌将蹑至,沿途各隘路埋下地雷火。既越日,令羸卒散出,向打猫道诱之。八月丁亥(十九日),天未明,日军齐发,败卒呼噪退。敌大队逐之。既诱入地雷道,各处火线并发,敌出不意,轰及千人,死数百人,能久亲王受重伤。义军林义成、民团林昆冈前后袭之。于是日军大败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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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戊子(二十日),复进,大益猛攻,德标军不能敌,退于城南,嘉义陷。城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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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兵燹者,皆成墟。德标军退议所守,而徐骧从总兵柏正材率台南军至,乃共扼守曾文溪。
  初,徐骧自彰化失后,所部仅存二十人,至斗六,参民团战,即走台南,刘帅亟奖之,命入蕃薯寮、打鹿埔一带募军。饷械缺乏,止收三百人。及是,复与德标军出当敌,然后退。徐骧好冲锋,或劝之,则叹曰:『此地不守,台湾亡矣,吾不愿生还中原也』!是时日军势成破竹。曾文溪北距嘉义城六十馀里,南距台南城四十里(台里一里抵中华里半),台湾已成孤注矣。
  方台北失守时,台湾镇总兵万国本、台湾兵备道陈文騄早于五月间自台南西遁。刘帅在凤山县打狗港视察旗后台,闻之,委凤山一带军事于义子刘成良,星夜赴府城,入镇抚,委人署司道府县官。苦乏饷,邀集绅商,行官票,劝军需。遣人北洋乞助于北洋大臣刘坤一,南告两江总督张之洞,西南告广东总督,皆不即复;惟张之洞于五月间遣司道易顺鼎访刘帅,彼此誓复台北,而无他耗,张督即电召回。久之,两江略有饷械至,已不济。刘帅兵多新募,鲜旧部,无复曩日扫荡法国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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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己丑(二十一日),日本水军护混成第四旅团由布袋嘴(在嘉义西南)登陆,日本陆军至盐水港(在曾文溪北)应之。先是,日帅桦山介英领事愿为刘帅开发军饷数十万,指英商行支取,以战舰商船载刘军归清,刘帅不应。至是刘帅复英领事,欲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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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日帅不听。而广东派大员陈泰亨来,劝刘帅回国。于是刘帅无战志矣。
  八月辛卯(二十三日),日军前队略地而南,阻于曾文溪军,战不利。水军一队自枋寮上陆。枋寮在凤山以南七十五里,散地也;然上略东港,下略恒春,亦可以震我军。
  癸巳(二十五日),日军水陆大举南进。水军一队由鸡笼出发攻安平,一队由澎湖出发攻打狗。陆军则三路齐发:中路略茅尾港,西路略麻豆,东路略角秀庄(均在曾文溪北)。我军扼曾文者先战溪北,后战溪南,徐骧当先,柏正材、王德标麾军继之。日军火大发,马步齐攻,我军不独无舰队、无队,并无马队。于是徐骧步战最锐,首中死。总兵柏正材阵亡。管带官及民军林义成、林昆冈等亦多阵亡。王德标、简精华不知所终。溃军入台南,一路遂无守禦。
  方日本水军之出也,一阻于安平台,一阻于旗后台。是时,台南、凤山闻战舰来攻,陆军又败,民心惶惶,争觅舟西渡。八月甲午(二十六日),日水军战舰七艘再攻旗后,弹燬山半庙门,或堕营中。旗后附近村落,或入山,或浮海避,旗后街为之空。守台刘成良走入台南。手欲走者,为开一。日水军见台无声,以小艇载兵上陆。越日,一队向凤山,一队入旧城。旧城在凤山县治东北十三里,在旗后打狗北六里,本嘉庆以前郑氏旧县治也。负山濒海,雉堞楼橹犹完,城中鲜居民,多居城外。
  八月丙申(二十八日),日骑兵自西南而北,向台南,过阿公店、大湖街(在台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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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至二层崎,而郑清一军扼二层溪击败之。郑清者,本凤山绿林豪,其侪七百,应刘帅募来谒,不愿受饷,愿杀敌,领一军守凤山路。至是遇敌骑,齐踊跃伏而击之,杀十数人,取其馘献府城。谂刘帅去,掷于路,告郑清,退入山。
  方是时,日军南北夹攻,虽有胜败,而郡城已在握中。九月己亥朔,刘帅集众议,或言退倚城东山,或言出城决战。刘帅知难守。越日,率成良等潜至安平港,下英国爹利士舟,日舰望见,即追之。天微明,追及厦门港口,扬旗止行。日将持刘帅照相至,船长反扃所坐舱同出搜验。船中官绅民眷盈载,见高大者、衣冠者辄系之。至日午,搜不止。日水兵纷至沓来,老弱妇女争赴海,水手救之,溺一人。船上高飏救急旗,英领事自厦门乘快轮至,大言曰:『两国和约不云台湾有遗军、贵国当载归清国乎?今欲得刘帅,将礼之乎?抑辱之也』?日将届,顾而嘻曰:『刘永福奚往乎』!乃皆释之。而刘帅实卧船长坐舱也。
  九月壬寅(初四日),日军大入台南府城。能久亲王创发薨。台南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