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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剩人和尚语录卷之五
门徒比丘 今庐 今又 重梓
* 普说
接引都寺领各堂诸师请普说,师云:「佛门不是躲身
之处,既入佛门,便当作佛。于今出家人不特不知如
何作佛,而竟不信佛之当作,徒然衣现成、食现成,君
王当事而不事,父母当养而不养。且毋论妄行非法,
便能安分巳是虚生浪死,又焉怪世儒之轻诋我佛
门耶?山僧为儒时虽不敢诋,亦尝易视之,以为是藏
愚守拙之地。后来遇我和尚,睁开眼孔方知道世间
更无有第二条路,万不得巳将世间极难舍者舍之、
极难行者行之,拚此身命求个著落。常不轻菩萨道,
不敢轻慢汝等,汝等皆当作佛。假使尽大地有一个
不当作佛,他也不肯受人呵责、受人打掷,苦苦要说
者话,只因他实实见得:除却作佛,别无可作。为上底
不能作佛,必无以使下;为下底不能作佛,必无以事
上;父必能作佛而后慈,子必能作佛而后孝,兄必能
作佛而后友,弟必能作佛而后恭,夫妇必能作佛而
后可以处室,朋友必能作佛而后可以成交。必能作
佛方成个人,若是个人,必能作佛。尽大地直无有一
人不承佛底恩力,无奈他迷而不悟?《易经》所谓『百姓
日用而不知』也。假使世间除却作佛更别有可作,山
僧又何必舍难舍、行难行,决定向此门中拚身、拚命
耶?于今出家儿现在佛门、现称佛子,止信有佛,不信
作佛,欲求世人尽信『皆当作佛』不亦难乎?山僧初到
者边每向人题起『作佛』两字,无不大惊小怪。纵有知
佛是当作,作佛是佛说,不是山僧伪说,然而不敢决
定者。果尔作得便好,万一作得不尴不尬,被人抯著
要索顶后圆光,不特作佛不成反被他人耻笑,不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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虑得虑失,所以屡进屡退。我为汝设个喻子,譬如人
家生个孩子决定与他乳吃,难道怕人耻笑道:『者个
才出胞胎底孩子知他后来长得成长不成?』便索性
不与他乳吃不成?又如学堂里学生决定教他读书,
难道怕人耻笑道:『者几个学生知他后来中得中不
得?』便索性不教他不成?何况孩子实有成不得人底,
读书实有中不得底?若是作佛,千个作千个成,万个
作万个成。佛言:『吾为汝保任此事决不虚也。』又言:『聚
心一处,无事不办。』若一心作佛,又一心怕作不成,又
怕人耻笑,众念交攻,所以成魔成病。汝但放心去作,
更不愁作不成。纵饶一生不成,来生出头来,也少你
底不得。金刚种子遇便发生,百劫千生永无坏烂。倘
或怕人耻笑、似作不作,则毋论后来没有成日,便是
从前曾下种子,可惜一旦抛撒。诸兄弟,作贼、作龟子
怕人耻笑,为甚作佛也怕人耻笑?若不作佛,更有何
作?便拚是作佛不成,也胜吹竹筒、抱酒壶百千万倍,
胡为不耻彼而耻此?两年以来,信心颇熟,不论僧俗
老少,咸知趋向。然而,入门来一日、两日便求速效,却
似今日作了佛,明日好回去料理家务一般。世间百
工技艺也无有一日、二日学得底,何况作佛最尊最
大一件事?譬如种稻最易见功,也须春耕夏耘而后
秋收有望,宁有今日下种、明日收割之理?古来一闻
千悟,信有其人,然而《传灯》所载三登投子、九上洞山
与夫坐破七个蒲团者,皆是极显赫底宗师,宁渠根
器皆不如今人、而今人反出古人之上?良繇古人参
是实参、悟是实悟,个个都是真实作佛汉,所以不避
艰苦,必期亲證亲到。而今人不贵里面真实,只贵外
面光彩,作得作不得且宽一著,但学些子作佛言句,
好向人前卖弄『我会禅、我会道、我是作佛底』。不见古
人道:『但会作佛,不愁佛不解语。』你果真实作得佛,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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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佛语不会说也自不妨。若只爱会说,莫道趠些
子现成语句,便令一口气说出三藏十二部,又将一
千七百则公案从头举了、会了,与汝自巳有甚干涉?
古人得意之后闭口深藏舌,二六时中只守闲闲地
『佛』之一字尚不可得,又那有许多甚么禅、甚么道及
其应机接物?信手向自巳宝藏中拈出些子,自然活
卓卓地,不费纤毫气力,不是学得来底,不是思量凑
泊来底。岩头道:『一一从自巳胸襟流出,方与盖天盖
地。』于今最可笑一等禅流,但向六根门头认著些子
影响,便道:『我巳得根本智,只欠差别智。』便一味学他
古人机锋转语,逢著人或咄或喝、或扬眉努目、或擎
拳竖指、或东一句西一句,不管三七二十一,如病狂
相似,以是为无滞无碍,以是为古人妙用,递相传授、
递相模仿,将谓作佛,只如此殊可怜悯。你看达磨昔
日在少林面壁九年,后因神光断臂要求安心,达磨
只向道:『将心来与汝安。』神光道:『觅心了不可得。』达磨
道:『与汝安心竟。』何曾有一点做作?何曾费一点周摺?
六代单传至曹溪祖师,示人皆直捷简要,青原南岳
而后方才各立门庭,才有机锋转语,然犹是极直捷、
极简要,非如今人之胡乱撒屎撒尿。不见马祖问南
岳道:『非色相云何能见?』岳云:『心地法眼能见乎道。』又
问:『有成坏不?』岳云:『若以成坏聚散而见道者,非见道
也。』又不见石头参青原,原问:『子何方来?』头云:『曹溪。』原
云:『将得甚么来?』头云:『未到曹溪亦不失。』原云:『若尔用
去曹溪作么?』头云:『若不到曹溪,争知不失?』头又问:『曹
溪大师还识和尚不?』原云:『汝今识老僧不?』头云:『识又
争能识得。』又不见僧问石头:『如何是解脱?』头云:『谁缚
汝?』问:『如何是净土?』头云:『谁垢汝?』问:『如何是涅槃?』头云:
『谁将生死与汝?』又不见法常问马祖:『如何是佛?』祖云:
『即心是佛。』常便走住大梅,祖令人探云:『和尚见马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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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得个甚么便住此山?』常云:『马祖向我道「即心即佛」,
我便向者里住。』僧云:『马祖近日又道「非心非佛。」』常云:
『者老汉惑乱人未有了日。任他非心非佛,我祗管即
心即佛。』又不见五泄初谒石头便问:『一言相契即住,
不契即去。』头据坐,泄便行,头随后召云:『阇黎。』泄回首,
头云:『从生至死祗是者个,回头转脑作么?』又不见大
珠参马祖,祖问:『来此拟须何事?』珠云:『来求佛法。』祖云:
『我者里一物也无,求甚么佛法?自家宝藏不顾,抛家
散走作么?』珠云:『阿那个是学人宝藏?』祖云:『即今问我
者是汝宝藏,一切具足,更无欠少。』又不见药山一日
在石上坐,石头问曰:『汝在者里作么?』山云:『一物也不
为。』头曰:『恁么即閒坐也。』山云:『若閒坐即为也。』头云:『汝
道不为不为个甚么?』山云:『千圣亦不识。』山僧似恁么
举,直举到来年也举不了。大都从上来真实见得底
自有真实作用,总不假借甚么奇言妙句,不过就他
来处直下指出,或轻轻拨转,那学人真实见得底便
直下承领,或就机翻身,又何曾别有一点做作?又何
曾别费一点周摺?至如大愚之为云峰悦、大慧之为
谦禅,更不须一言半句便知他千了百当。总之,到真
实田地有言句也真实,无言句也真实,乃至下咄、下
喝也真实,不下咄、不下喝也真实,扬眉努目也真实,
不扬眉努目也真实,擎拳竖指也真实,不擎拳竖指
也真实,断断不似于今人一味胡做乱作,直是善因
而成恶果。诸兄弟,贵实不贵虚,汝既到者里,俱是夙
世善缘,汝但办一片决定心、长久心,切不得怕人耻
笑,不得要求速效,一切时中提起本参真实参将去,
汝但得一分力,山僧便识得一分,但得两分力,山僧
便识得两分,切莫得少为足不肯前进,作个半截底
人,何况半截尚不得、只管要求印證?若印證了尔,不
特误尔一生,直误了尔千生百劫不得出头,不是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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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戏。诸兄弟,你若到真实透顶透底田地,便没有一
人印證亦自何妨?若未到者田地,必求到者田地,决
不得舍此别求捷径。纵饶尔一生念佛真得往生,亲
见弥陀,也只是教你向者一路,更无别路。若使尽大
地尚有一路可以便易作佛,山僧自不肯拚舍身命、
专向个里求个著落,而又何苦区区劝尔诸兄弟耶?
诸兄弟,只恁作去,不愁不成。久立,珍重。」
师云:「宽本禅人行脚回,曾从海州见老僧,兹闻老僧
在永安,尽倾衣钵来此办供,请山僧为众普说学道
难成之故。佛在世日,百人学道百人成道;末法时代,
学道者多成道者少,虚实之间耳。于今学人谁不道
『我是实』?然而,止知求解,不知求悟。悟之与解,似则甚
似,远则甚远。譬如叶公所好之龙,头角鳞甲非不酷
肖,要令兴云作雾得么?又如两人在此,一人曾从长
安来,一人止闻人说长安,其亲到者任举一事一物
自然亲切,其未到者非不极谈宫阙之嵬峨、城郭之
雄固、人事之繁华、货物之聚集,识者巳知其不实也。
每见有从《法华》得解者便靠定法华,决定侈谈如何
是开佛知见、如何是示佛知见、如何是悟佛知见、如
何是入佛知见,非不详悉洞达,但令离却经文、直下
拈出毕竟唤甚么作佛之知见,遂乃茫然失措。有从
《华严》得解者便靠定《华严》,决定侈谈如何是理法界、
如何是事法界、如何是理事无碍法界、如何是事事
无碍法界,亦非不详悉洞达,及乎反按自巳理上尚
似打得过,事上便打不过,又何况理事无碍?又何况
事事无碍耶?有从《楞严》得解者便靠定《楞严》,决定侈
谈七处徵心、八还辨见,若离前尘分别,毕竟唤甚么
作真心、见犹离见、见不能及,毕竟唤甚么作真见,直
得无言可答、无理可伸。至于从《维识》得解者便靠定
《维识》,从《起信》得解者便靠定《起信》,种种不一,门庭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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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互相矛盾。且勿论经教中人,便是宗门下衲子不
求实悟比比皆然。或见古人苦功处便走向禅单,咬
著牙关、捏著拳头、竖著脊梁,恰似装罗汉形像,希图
与他妄想抵敌。寻常未上禅单时妄想尚少,才上禅
单妄想愈炽。毋论抵敌不住,纵得暂时停息,如石压
草,石去而草还生。或见古人透脱处便谓:『妄想不足
畏,妄想无体,不须禁遏。』一味随缘放旷、任性逍遥,不
几莽莽荡荡招殃祸耶?又有道:『妄想虽不须禁遏,亦
不可放纵。但时时鉴照,不怕念起,只怕觉迟。』是则甚
是,我且问你,白日里鉴照则易,睡梦里如何鉴照?又
何况一口气接不来时?总未免业识茫茫去也。又或
从古人良久默然处作解者,便认未开口以前为威
音那畔、为父母未生时面目、为空劫那边事,才见开
口便谓落第二头错引。临济入门便喝、德山入门便
棒,谓待汝开口堪作甚么?一向把住以为极则,殊不
知正坐在黑山鬼窟里?所谓死水不藏龙。又有认古
人言句如『乞师安心』便道『将心来与汝安』、『乞师忏罪』
便道『将罪来与汝忏』、『如何是祖师西来意』便云『西来
无意』或云『何不问自巳意』,以为扣机、以为绵密,以是
为禅道者。又有嫌此等为合头语,一任指东话西,便
又错解古人庭前柏树子、青州布衫、乾矢橛、麻三觔
之类,以为不上他钓竿、不入他圈缋,以是为禅道者。
又有道『此事不在言说,亦不在无言说』,但见人问著
便努眼相视,或擎拳、或竖指、或一拍一喝,以为真体
显露、以为应物无滞,得大自在、得大解脱,此种更是
难救。又有认现成一切,便错解古人『山是山,水是水』、
『僧是僧,俗是俗』、『拄杖子是拄杖子』、『耳朵两片皮,牙齿
一具骨』、『师姑元是女人做』一类语话,以为直下便是,
更不敢动著一毫头。又有专一杜撰奇妙尖新之句、
攒花簇锦、斗艳誇多,尤是末流大弊。总之,不曾有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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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未免随处粘著。汝莫闻恁么道便谓『我一切不粘
著便是』,祗者不粘著又是一个大坑堑。若是实悟底
人,总没有你扪摩处。汝才向者里觅渠,渠却在那里;
汝才向那里觅渠,渠又却在者里;有时恁么道,有时
却不恁么道,怪不得时人唤渠作转车轴底嘴,渠本
不曾有一点实法教人。不见道:『若将实法与人,土块
也消不得。』岩头和尚又道:『才有所重,即成窠臼。』众中
莫有出得窠臼底么?若有,老僧即将法座让他;不然,
大家归堂仔细参究,毕竟要求实悟,不可徒然学得
一知半解以自满足,生死到来抵敌不住,却怪老僧
不道。你但自巳打算,于今学得底果然敌得生死,即
是真正,更不须问人成得成不得也。大众,久立。珍重。」
普说。
李居士请普说,士问:「和尚所以为禅流者至矣。历来
士大夫学道多不得力,病在何处?更希微细拈出。」师
云:「士大夫学道之多,无过于宋;病痛之多,亦无过于
宋。妙喜老人作大医王,药料具足,设方救疗,切中病
源。至今读其书问,所载业巳不留后人以馀地矣。然
昔之所患未必全今之所患,而今之所患或甚于昔
之所患。嘉、隆以前,士大夫留心斯道者,其言行不大
显著。云栖、紫柏、憨山三老道:『法盛时士大夫多与之
游,令一时学者知我佛道渊广,而宋儒迂拘未足尽
信。』三老之功不可诬也。然其所尝亲炙者,或始甚专
笃,而其后未免流于他端,缘无始带来一点习气未
能自割,况富贵场中佳丽易致渐染渐深、缠绵不解,
迨及暮年功成名遂,唯此一事更无他务,奈精力衰
耗、齿落发枯,当骄奢淫佚之日又参以贪生怖死之
念,不得不假性命双修之说。此说一倡,如蝇附粪,以
为既可延年又堪恣欲,七幅罗裙不知罩却多少英
灵汉子。若其正信不移,亦略可数,或博探教相,或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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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止观,或依傍净土,亦有夙具灵根,专兹一路,其自
任非不的确,其示人非不明快,亦以者一点习气铲
除不易。初或暂容,转且纵肆,乃反借口如好好色之
文以自掩饰。业力日强,道力日怯,目前作主不得,未
免东牵西合,临命终时毫无得力,盖因打头不遇作
家。即遇,未经恶辣针锤,自恃聪明,以致于此,殊可痛
惜。自寿昌、博山、云门、黄檗、天童诸老后先开法,宗风
弘鬯而天下咸知趋向,登其门者不可胜数,求其全
身放下、终始于斯之士夫亦难屈数指。乃有发心真
正、虚怀参访,其顿断绳索、自甘淡素,可谓难信能信、
难行能行,亦以聪明过人、雄辩横溢,究其实落得力
之处,不过日坐得一两炷香、妄念不起而巳。亦有习
静山中一七、二七,直得身心世界内外通莹,所谓坐
断十方而不知密移一步,遂遇邪师谬为證可、自此
狂慧勃发、到处鼓弄唇舌,虽见真正宗匠,容易放过,
岁久月深无可依据。又以弘法念重,专求显异,致种
种幻见、称神道鬼者。又有最初便遭邪师诳惑、不复
博参明达而徒以自巳隙光附会前哲、谬计古来不
过如此,任情恣意、随顺尘劳,复于随顺境中高谈快
论,谓『烦恼即菩提,无明即大智』,但见有稍自简束者
便指为兔径小节,平昔习气有增无减,此道易学,此
类最多。又有深知其非,力事禁遏,无奈猴猿子不死,
愈禁遏愈起,转而从事于诵念礼拜,以祈降伏者,是
皆极奇极显,四众共推为宗门梁栋,所以为外护则
无不极其至矣。大都士人从小入书堂,父母所嘱、师
长所训莫不以位高金多为第一义,所谓上大人时
错了也。何况婚宦而后,世累日深、世情日重、保荣固
宠之弗暇?若夫超出伦辈,或学问自侈、或文章自命、
或风节自高、或经济自任。有一于此,皆足以扬名当
世、垂之来祀,人生大事如斯尔尔,岂真有前因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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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回升沉之说?儒教中虽微示福善祸淫,而未深明
三世之旨,浅腐之流遂疑死后断灭,见落边邪,递相
承袭,倚程朱之门户,拾韩欧之涕唾,竟不知儒者何
道而徒以辟佛为儒、不辟佛则不得为儒,以是衣冠
中多置内典而不敢阅其一二。称信者,或妄希现福,
为保护身家、保护儿孙计,又或仕路蹇厄、或遭不如
意事,处无可如何之际,不得不恳佛求佛而又恐人
谓其佞佛,辄自解曰:『亦聊借以消磨雄心。』比比皆然。
上焉者,亦不过广搜诡异以拓见闻,采掇玄奥以资
笔舌,非真究心佛乘也。故有稍知趋向者,吾门中人
便视为麟凤外护为念,安能痛加针砭?如紫玉之于
于頔,兜率之于无尽,所以,半途者多,到家者少。如前
所举,诸老不特稍知趋向,且能真究真参,实实为此
一件大事而特不能如古人全身放下、久亲法席,以
致入处草率、得少为足,不过种下般若根株,虽然百
劫千生埋没不得,而欲其一踏到底,不敢谓绝无其
人,实千难而万难者也。我佛涅槃会上以正法眼藏
付嘱国王、大臣,《法华经》言:『治世语言、资生业等,皆顺
正法。』又言:『应以宰官身得度者,即现宰官身而为说
法。』又何常专以易属出家儿而以难属士大夫耶?
额屠儿放下屠刀云:『我是千佛一数。』龙女八岁献珠
成佛,教有明文。曾堂堂士大夫而竟一屠儿、一女子
之不若耶?况《传灯》纪载如唐之裴公休、陈公操、宋之
李公遵勖、杨公大年辈,不可胜数。是皆据高位、握大
权,未尝坏世间相而求实相、离生灭法而求寂灭,幸
有如此体格。宁古之必胜于今、今之必不如古?而罪
秃谓其入处草率、得少为足者,非其知慧浅薄,初无
定见也;亦非其力量有限,自甘中止也。处此火宅中,
苟无大智慧与大力量,安得不为名位、货色所拘?遽
尔抽身,向个中求入路耶?正因其知慧大、力量大,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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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才入门来见宗师开口不难领会、不难荷担,及阅
诸经论与诸祖公案,可以解路通者,自不费力,其不
可以解路通者,亦不难以平日读书作文伎俩多生
穿凿,祗图解得分晓、说得明白,解不分晓、说不明白,
便生烦闷,百般思量、百般计较,或得些子醒发,或得
些子轻安,便求宗师为渠印證。主法者恐折其萌芽、
阻其向往,稍松一著,渠便自任为极,则以为究竟如
是,纵遇他知识连道两个『不是』,定忿然谓是强移换
人。不见无尽初见东林便蒙许可,及到兜率触翻溺
器,方始撇地,而后来历参诸方,又不知受却多少锤
凿。张公是何等知慧?何等力量?而况其次焉者乎?要
学此道,必须发个狠毒,将无始来一点习气千难割、
万难割处痛下一刀,如破竹头一节,节节皆破,一切
缠缚不得,然后,取古人一则机缘,不妨向没可思量
处思量、没可计较处计较。到思量、计较尽时,平生伎
俩一点也用不著,莫生退怯,莫求功效,正好拚命与
之厮挨。勿道全无所得,即有所得,我亦不爱。勿道全
无人肯,即有人肯,我亦不顾。忽然失手摸著娘生鼻
孔,方知元来只在者里。一切经论、一切公案,不求分
晓无不分晓,不求明白自然明白。以此自利,以此利
人。以此事亲则为孝,以此事君则为忠,出得世间、入
得世间,而又何僧、何俗、何儒、何佛?到恁田地,佞亦得,
即辟亦得。博山先师翁常道:『汝等若了得,便作个卫
元嵩也不妨。』不见近代阳明、龙溪、近溪诸大老,不特
不肯毁形体、绝祭祀、作名教中罪人,亦何尝拘拘标
名外护?但为真儒,即为真佛;必为真佛,始为真儒。文
章、风节、学问、经济,无不在此。不然,纵尔烜赫一时、名
垂后世,反之自巳身心全没交涉,生死到来依旧业
识茫茫、无本可据,直谓之无智慧人、无力量人巳矣。
罪秃自知此事以来,每喜与士大夫游,虽时时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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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相激发,然未敢深谈及此。不意绝漠馀生乃得遇
老居士,真是个汉,既承至诚相叩,不复隐覆,不怕忌
讳,将平昔亲闻、亲见、亲历者尽底倾出,其馀微细种
种病痛,自有妙喜老人种种神方、种种良药在。果尔
一踏到底,且无道可学,又何病痛之云?倘其半信半
疑、欲前且却,则并无病痛之可指。至如阴窃先哲之
绪馀、假张学道之旗帜,招罗少俊、私立朋党,以致荆
棘丛生、戈矛互起,国家之败蔑不繇之是?又无药可
疗,无方可治。妙喜老人诚不料末世士大夫决裂遂
至于此。」李居士不觉欷嘘涕下,命笔纪之以为士大
夫学道者鉴。
* 茶话
住大宁寺至月十四晚设茶,为西堂祝寿,师云:「明日
是西堂降日,期主设茶请大众为西堂预祝。大众,且
道西堂四十二年前正当今晚在甚么处安身立命?
你莫道:『正在母腹中么。』比如未入母腹时又向甚么
处安身立命?若向个里具得只眼,莫道四十二年前、
四十二年后,便从无始劫初直至尽未来际,与大宁
今晚团圞总没有两个时节,总不曾移易一丝毫头。
恁地见得分明,则期主者一杯茶不特为西堂一人
祝寿,直为现前大众祝寿;又不特为现前大众祝寿,
直为三世诸佛、大地众生一同祝寿了也。若犹作世
情论量,纵饶你活到一百寿、一千寿,总唤作守尸鬼
魂不散底死人。祖师有言:『汝等见闻觉知之性与太
虚空同寿。』《道德经》云:『死而不亡曰寿。』儒教中又言:『夭
寿不二。』你看从古圣贤又何曾认此幻化身心作寿?
虽然你道:『离却此幻化身心又向甚么处祝聻?』」堂主
进云:「夜静更寒,请和尚食茶。」师拈茶碗云:「请。」
三十晚设茶,师云:「今日是年穷岁尽之日,本刹住持
设茶与大众分岁。大众,若有收藏底陈腐佛法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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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齐抖擞出来,好得乾净过年。山僧也有一则陈腐
公案,不免趁时拈出。昔日,潭州和尚有言:『山僧宰个
露地白牛与你众人分岁。』维那入室云:『外面有公人
拘和尚。』州云:『作么?』那云:『和尚私宰,不曾纳蹄角。』州以
帽掷地下,那拾帽,州下床扭住云:『贼贼。』那以帽覆州
顶云:『时寒,且还和尚。』即出。州顾侍者云:『今晚公案如
何?』者云:『潭州纸贵,一状领过。』大众,你看古人大家恁
地分岁好生热闹,今日山僧也有个没毛癞狗,不敢
赃污了常住锅灶,整整将来供养大众,且问大众向
甚处下口?」众下语不契,师顾众云:「莫将爆竹惊山鬼,
留取荒城伴罪夫。」
初六晚住持设茶请茶话,师云:「明日是首山和尚诞
日,住持设茶请山僧领大众预祝。现前堆积珍异都
是住持孝心,盖为将来乞戒地也。山僧不可借花献
佛,只可别寻个物事为敬。」良久云:「者件物非青黄赤
白黑、非色、非心、非有、非无、非因果法,是个甚么物?大
众若识得者物,便不用别寻,各人现成,将出来非特
可为首山和尚寿,且可为诸佛、诸菩萨寿。又非特为
诸佛、菩萨寿,且可将诸佛、菩萨底寿全归首山和尚,
又可将首山和尚一人底寿散为现前大众及法界
一切众生寿。首山和尚莫笑道:『你为甚将我家里物
来送我?却又乱作人情。』待明早天明起来领大众与
和尚礼足。」
十四晚茶话,师云:「山僧所有一切好法恶法都被尔
们抖擞乾净,今晚要得半句口遍搜不获。且请大
众食茶食果子,食了,大家看灯。不见道:『春宵一刻值
千金。』大众,不得错过。」
住接引寺,五月十四晚设茶,师云:「山僧初来者边见
者边家家粮米丰足,只恨不曾有人开个饭店。彼时
耻若书记便发心作个店小二,也有笑他底、也有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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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底,怜他底只愁生意淡薄、枉费辛勤,笑他底道:『阿
谁家里缺少面觔、木耳,那得饿不死底汉来吃尔者
般茶饭?』不期南塔挂起招牌,一直卖到辽阳,于今又
卖到海州来了。明日是耻若生日,者里一班都是后
起底店小二,特搜店里残茶剩饭请山僧预祝。但凡
尝著者般滋味底,个个都要续佛慧命。诸佛慧命无
有穷尽,则耻若之寿量无有穷尽,又何用别为祝耶?」
* 问答
腊八日,书记入礼,师问:「释迦老子当年睹明星悟道
毕竟悟个甚么?」进云:「火。」师云:「恁么则不悟也。」进云:「煖
气烘烘。」记复举前话问师,师云:「今日冷似昨日。」复进
后语,师拈禅衣角一抖,涌光出问云:「未审睹明星后
与雪山六载前是同是别?」师云:「可知礼也。」进云:「何苦
如此?」师云:「水滚下茶来。」少顷,座元入礼,师举前问,元
云:「铜盘。」师云:「恁么则不悟也。」元拈火箸插盘中,师云:
「且道睹明星后与雪山六载前是同是别?」元一喝,师
云:「放汝三十棒。」
西堂举外道问佛不问有言,师云:「不是不是。」进云:「举
犹未毕,为甚便见不是?」师云:「再犯不容。」
座元问:「赵州不食投子蒸饼却礼沙弥三拜,意旨如
何?」师云:「汝不妨疑著。」又问:「赵州毕竟向甚么处勘破
台山婆子?」师云:「汝曾见孩子趋气毬么?」
静宇问:「应持菩萨上观三十二恒河沙,如何不见佛
顶?」师答:「为他向高远处觅。」又问:「三千世界俱坏,未审
大地众生向甚么处安身?」师云:「好个消息。」又问:「弟子
生死到来,将何抵敌?」师云:「你于今从北塔到南塔为
甚不问?」
启如问:「车损牛老载重,如何过得峻岭?」师答:「看脚下。」
又问:「日中看瓜架、夜后闻钟声时如何?」师云:「随缘消
旧业,更莫造新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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罄光问:「如何是学解、信解、悟解?三种解作么生?」师答:
「你有许多般解么?」
座元问:「三界一心发,火宅是吾家。百亿须弥山,至今
疑著他。」师答:「为他閒事长无明。」进云:「原来无一法,诸
法体如如?」师云:「切忌向这里著脚。」
道庵问:「行住坐卧即不问,未审睡著时在那里?」师云:
「你即今是醒是睡?」
祥光问:「一切俨然,教弟子作么生会?」师答:「用会作么?」
又问:「一切音响落在何处?」师云:「向未开口前看取。」
德光问:「本来面目人人本具,为甚学人不知?」师答:「祗
这不知莫别寻。」
寿绩问:「婆子道:『赵州只转得本藏。』毕竟如何转得那
半藏?」师答:「山僧也不奈伊何。」又问:「大海水为甚一日
两潮?」师云:「晨钟暮鼓。」又问:「天上月为甚半圆半缺?」师
云:「适才吃饱了,于今肚又饥。」
辉光问:「终日奔奔波波,一旦生死到来将何抵敌?」师
答:「你唤什么作生死?」又问:「如何是透法身句?」师云:「吹
螺打鼓。」
耻若问:「眼在头上为甚自不见眼?请师点出。」师唤耻
若,若应诺,师云:「点出了也。」又问:「世出世间则不问,如
何是学人自巳?」师云:「高丽国好大扇。」又问:「南塔既在
地上,为甚却向龙潭里放光?」师答云:「家家门前火把
子。」
桂庵问:「如何是学人本来面目?」师答:「是谁叫汝恁么
问?」
弘掀问:「某甲初出家时,只以念佛诵经为本,到此却
靠不得。请问如何是第一件大事?」师答:「屙屎撒尿。」进
云:「四大分散时如何是了手?」师云:「分散且置,汝即今
唤甚么作四大?」进云:「参禅人了生死,未审还有轮回
也无?」师云:「日沈西水流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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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如问:「来此作饭供养大众,图报三世深恩。未审还
报得尽也无?」师连弹指三声。
昆璞问:「生死如车轮子相似,如何止得?」师答:「问取推
车汉。」
尸林问:「曹源一滴则不问,华首溪头事若何?」师云:「混
同江阔多少?」又问:「罗浮隐居,沈阳出世。隐居且置,出
世一句作么生道?」师云:「风沙万里。」进云:「风行草偃,水
到渠成。除此不问,如何是逆波之句?」师云:「沈阳好香
瓜。」又问:「大事未明,如丧考妣。为甚大事巳明,如丧考
妣?」师云:「太平本是将军力,不许将军见太平。」又问:「未
离兜率,巳降王宫;未出母胎,度人巳毕。为甚我等不
得成佛?」师云:「谁教汝要成佛?」
道心问:「终日承十方深恩,巳事未明,如何了得?」师答:
「热灶著一把,冷灶著一把。」
仰泉问:「母胎生下时佛性巳具,为甚么不会说话?」师
答:「呱呱。」又问:「生死到来将甚么抵当?」师答:「你即今拈
匙把箸又作么生?」
都寺问:「世尊说法有六种成就,未审和尚
种成就?」师答:「全仗阇黎心力。」进云:「世尊道:『四十九年
未曾道著一字。』为甚么又留三藏十二部?」师云:「
事也须件件周到始得。」
小沙弥问:「我有吃的狗也有吃的,未审我是狗?狗是
我?」师答云:「大众,看者孩子作师子吼。」弥无语,师便打
出。
净空问:「四大分离,向甚么处安身立命?」师答:「牛头狱
卒是甚么人?」又问:「无心道人又向何处用工?」师云:「饥
添钵,寒添衣。」
桂林问:「清晨静坐闻钟声、犬吠,未审是同是别?」师答:
「问取山前石人去。」
维那问:「檀那一粒米重如须弥山,未审此恩如何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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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师答:「点一柸苦茶来。」晒衣次问:「学人平生不曾挂
一寸丝,且道晒个甚么是得?」师云:「你即今身上披的
是驴皮是马皮?」又问:「古人道:『众苦不是苦,袈裟下打
失人身方是苦。』学人现是人身,且道是苦不是苦?」师
答:「你问阿谁?」又问:「现前作是主,醒时作得主。睡著时
作么生?」师答:「卖油郎。」
逢渠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师答云:「西塔较南塔多
少?」
光宇问:「学人识得木石,木石为甚不识学人?」师唤光
宇,宇应喏,师云:「汝不是木石。」进云:「行住坐卧不离者
个,未审如何是者个?」师云:「行住坐卧。」又问:「弟子到来
六十馀日,并无增减,未审如何即是?」师答:「来说是非
者,便是是非人。」进云:「闇里明珠放去,收来时如何?」师
云:「修行人为甚将常住物作自巳用?」
择菜次,耻若问:「菜上虫不从天降、不从地涌,为甚有
情向无情中出?」师云:「猢孙倒上树。」
都寺玄赋编
书记今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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