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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觉和尚广录卷第三十
嗣法弟子 道霈 重编
* 续寱言
序曰。昔余居荷山。因诸儒有所问辩。乃会通儒释。而
作寱言。梓行巳二十载。近因自浙反闽。再居鼓山。目
系世变。时吐其所欲言。乃作续寱言。夫贤本缁衣末
流。祇宜屏息深山。甘同寒蝉。何故嗷嗷向人。若孟轲
之好辩。贾谊之痛哭哉。岂多生习气未能顿降。抑亦
有不得巳而一鸣者乎。今此书具在。苦心片片。惟在
大方之高鉴。岁在壬辰夏佛诞。日题于圣箭堂。
贡高我慢者。总犹我执情深。故横起斯病。为大道之
重障。今日学者专尚此习。谓之硬竫。谓之孤峻。及至
遇著一点利害。则柔如绕指。全无主宰。此孔子所谓
色厉内荏。乃穿窬之小人也。不知古人全不如此。昔
远录公谓演首座曰。但得妙悟。自然心静气和。容敬
色庄。五祖演曰。长于包荒。厚于隐恶。谦以交友。勤以
济众。大慧戒首座书。尤谆谆以谦虚逊让为劝。诸人
既称禅衲。下视流俗。岂可不思并古人哉。
禅衲威仪。非是外修边幅。盖为内检其心。必先外束
其身。未有身既放逸。而心能静一者也。所以佛制比
丘。威仪必肃。百丈礼法。诸宗共守。宋伊川先生见僧
出堂。叹曰。三代礼乐。尽在此矣。由此观之。当日之威
仪为何如也。今有等妄人。任情纵恣。决裂礼法。反笑
守律仪者为局曲。果何心哉。昔大觉琏动静尊严。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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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讷一见。直以大器期之。黄龙南进止有度。居常正
襟危坐。二老岂局曲之士哉。是知轻浮躁动。必非大
器。虽得悟入。终亏全德。惟愿学人。毋以小器自安可也。
有等禅人。言在飞龙之前。行在跛鳖之后。却谓我宗
门下。祇重见地。不重操履。不知青原下谓之功勋。如
臣事君。如子事父。岂敢违背。南岳下谓之牧牛。盖得
牛之后。犹须善牧。况未得牛者耶。且衲衣下。善不许
著。恶岂可纵。佛祖尚不可为。势利岂可偏逐。此乃无
忌惮之小人。托圣言以自文。入地狱如箭射者也。有
志之士。切宜自省。
古人公案。俱从不思议中流出。才涉思惟。便隔千山。
今人率用意卜度。师友讲习。如少林笔记。及茕绝四
家颂古注等书。一言半句。并是邪涎。遭其惑乱。则永
塞悟门。况又作颂作拈。如厕屋而涂丹雘。只增其臭
耳。今真有志参禅者。必须坐断此等恶知恶习。单单
向无缝罅处钻研。愤然如遇著个死对头。直须灭此
而后朝食。若能如是用心。则宝所在近。决不相赚。
棒喝之行。五宗皆有。而德山临济为盛。此如千钧之
弩。岂可妄发。怎奈无知之辈。相习成风。譬如庶人而
妄逞干戈。非逆即狂。所以兴化戒之曰。我闻前廊下
也喝。后架里也喝。诸人莫盲喝乱喝。直饶你喝得兴
化向虚空里。却扑下来。一点气息也无。待我苏息起
来。向汝道个未在。何故。我未曾向紫罗帐里撒真珠
与汝在。胡喝乱喝作么。后圆悟老人。一生不行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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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不是临济宗师乎。其子大慧。住径山日。下喝者罚
钱罚斋。盖深知其弊。故痛惩而力挽之也。
门风之别。所宗有五。其实皆一道也。故真知临济者。
决不非曹洞。真知曹洞者。决不非临济。如汾阳昭。虽
善三玄。且遣琅琊觉。浮山远。学洞上之旨于大阳。云
门虽承雪峰。记莂而后。乃历参洞下诸师。如曹山疏
山乾峰九峰。皆有机缘。是知大道惟公。法无偏党。后
世妄生人我。割截虚空。嗣临济者。谤曹洞。嗣曹洞者。
谤临济。破灭法门。自丧慧命。岂不深可痛哉。今愿诸
人。廓无外之观。体无私之照。而斯道幸甚矣。
孔门心法。自孟轲之后。鲜得其传。至汉诸儒。多以训
诂为业。惟得一董仲舒。庶几近之。董氏所对天人三
策。皆醇正无疵。其所对越有三仁之问。尤为精粹。程
伊川。朱考亭。皆推其度越诸子。信矣。但其所治春秋。
于所书灾祥。必求其所感之事。则拘泥穿凿。杂于谶
纬之学者也。是岂得为醇儒哉。
杨雄玄湛之思。粹丽之辞。世所希觏。尝作法言。以拟
论语。作太玄以拟易。隐然以圣贤自居。使其生不值
新莽之世。或莽未篡而身先死。必为一代名儒之冠。
自一失身于仕莽。安保玄之不白乎。身名俱丧。天下
笑之。人品之难定也如是。
孔明之才智。实合汉家三杰为一人。而其忠诚则过
之。其出师表后结云。鞠躬尽瘁。死而后巳。此臣所以
报先帝之恩。而忠陛下之职分也。至于成败利钝。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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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臣之明。所能逆睹。此数语。丹心赤胆。炤耀今古。在
三杰非特不肯为。亦且不能道。吾故谓其忠诚过之
也。
自魏晋以至唐。儒学寥寥。唯得一王通似之。其所著
中说。识见议论。亦多醇粹。大非韩愈所可及。但中间
事实。多似论语。恐是粉饰所成者。至其所作五经。则
尘饭涂羹之戏耳。仲尼固如是乎。甚矣好名之蔽也。
欧阳修作五代史。谓五代无人物。余谓非无人物。乃
厄于时也。如周世宗一人。出在汉唐盛时。诸君岂能
及之。至若隐于山林。如五宗诸哲。则耀古腾今。后世
鲜能及者。余故曰。非无人物。乃厄于时也。
韩退之气甚豪爽。每自比孟轲。欲力行其道。而躁于
求进。三上宰相书。则不见诸侯之义未闻。及其晚年。
见用于朝。全无建白。惟日以诗酒为事。与流俗何异。
谓之力行其道可乎。
退之于孟轲之后。独取荀卿杨雄。谓荀与杨。大醇而
小疵。孟轲则醇乎醇者也。愚观荀氏书。语多矫异。如
子思孟轲。明先圣之道。辟邪说以正人心。是立天下
之大闲也。彼则曰乱天下者。子思孟轲也。不亦异乎。
如孟轲道性善。言必称尧舜。是百世共趋之的也。彼
则曰性恶。桀纣性也。尧舜伪也。不亦异乎。至于杨氏。
虽不若荀氏之矫异。而以性为善恶混。则是认习为
性。巳乖孟氏之旨。且失身为莽大夫。其法言末章。盛
称莽之功德。可比伊周。复作剧秦美新之文。以颂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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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大节既亏。所学谓何。是二人者。视孟轲之道。不啻
风马牛之不相及。讵可称其大醇小疵。而列于孟氏
之后尘哉。甚矣韩愈之谬也。
予考柳子厚。终于柳州时。仅得四十七岁。则作八司
马时。年齿甚少。使其洋洋得志。不受拂郁。不知后来
竟作何状。却得一番贬谪。乃能安于寂寥。肆力学问。
故其文。到柳州后始造其妙。其居柳日久。百姓爱之。
卒乃血食其乡。不贤而能之乎。朱晦翁曰。子厚却得
柳州力。是也。
病能死人。亦能益人。如唐白乐天。则受病之益者也。
乐天最称风流艳冶。晚年因得病。乃能敛就平实。日
修西方之业以自终。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者也。
若东坡晚年错谬。则弗逮乐天远矣。
东坡以禅自负。人亦以禅归东坡。渠虽有悟入。而死
于东林印下。不能彻證。依旧只堕在聪明境界中。何
能敌得生死。至其晚年。乃好长生之术。用冬至日闭
关养气。卒以此得病而终。禅也其若是乎。禅也其若
是乎。
朱晦翁谓释氏初来。但卑卑论缘业。后人张大其说。
遂极其玄妙。余谓摩腾初至此土。所译出者。四十二
章经也。此经本属小乘。理自浅近。然其浅者。固不下
于儒。其稍深者。亦非儒之所能知。朱谓但卑卑论缘
业。何其言之妄也。
元氏诸儒。推从祀者。许衡吴澄也。二公出处之际。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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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春秋之大旨。乃欲托足于仲尼之门。不亦难乎。刘
因。金履祥。许谦。皆隐居不仕。授徒著书。其学术祖述
考亭。为元氏诸儒之冠。然推从祀者反弗及之。则以
其名位未大著也。余在俗时。喜讲学。而怠于科举之
业。一友人戏之曰。老兄喜讲学。也要戴个纱帽。不戴
纱帽。则其学弗著。此虽一时戏语。然亦切中世俗之
弊也。因并记之。
仰山问僧甚处人。僧云幽州人。山云。汝还思彼中么。
僧云常思。山云。能思底是心。所思底是境。彼中有楼
台林苑。人马骈阗。汝反思思底。还有许多般么。僧云。
某甲到这里。总不见有。山云。汝见犹在心。信位即是。
人位未是。愚谓仰山如此开示。非特为这僧发药。一
切人见道不真。皆落在此。盖见有见无。皆是以心对
境。如隔江望山。谓之信位则可。谓之人位则不可。以
人位须忘能所。心不见心。如镜不自炤也。
栖贤辨。尝携一筇。穿双履。过九江。东林混融老见之。
呵曰。师者人之模范也。举止如此。得不自轻。主礼甚
灭裂。辨笑曰。人生以适志为乐。吾何咎焉。援笔书偈
而去。偈曰。勿谓栖贤穷。身穷道不穷。草鞋狞似虎。拄
杖活如龙。渴饮曹溪水。饥吞栗棘蓬。铜头铁额汉。尽
在我山中。愚谓一筇双履。乃衲僧本色。正可谓后学
模范。混融谓其主礼灭裂。不亦谬乎。辨公援笔书偈。
语语矜誇。全是我慢之习。曹溪水当不如是也。
洪觉范书有六种。达观老人深喜而刻行之。余所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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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文字禅而巳。此老文字。的是名家。僧中希有。若论
佛法。则醇疵相半。世人爱其文字。并重其佛法。非余
所敢知也。
当其时。觉范才名大著。任意贬叱诸方。诸方多惮之。
唯灵源深知其未悟。尝有书诫之曰。闻在南中。时究
楞严。特加笺释。非不肖所望。盖文字之学。不能洞当
人之性源。徒与后学障先佛之智眼。病在依他作解。
塞自悟门。资口舌则可胜浅闻。廓神机终难极妙證。
故于行解。多致参差。而日用见闻。尤增隐昧也。予善
觉范。慧识英利。足以鉴此。倘损之又损。他时相见。定
别有妙处耳。灵源此书。大为觉范药石。然其痼疾弗
瘳。亦且奈之何哉。
大慧云。千疑万疑。祗是一疑。一疑破。则千疑万疑无
不破。或者未之信。愚谓千疑万疑。虽有不同。总之祇
在幻影上计校也。若亲见其实。则幻影全消。幻影既
消。更有何疑而不破乎。
寻常谓诸佛无情虑。绝知解。一有情虑知解。是谓众
生。愚谓众生有情虑。诸佛亦有情虑。但诸佛之情虑
出于无私。而众生之情虑蔽于有私也。众生有知解。
诸佛亦有知解。但诸佛之知解。妙于常觉。而众生之
知解。滞于不觉也。
世所传四家颂古。当以雪窦为最。天童次之。雪窦如
单刀直入。立斩渠魁。天童则必排大阵。费力甚矣。盖
天童学甚赡博。辞必典雅。然反为所累。故多不得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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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也。
投子芙蓉之后。能振洞上一宗者。天童觉真歇了也。
二师见处亲切。而高行硕德。俱能不愧古人。但其说
法。则有不同。天童仰遵古辙。步伍不失尺寸。而出奇
神变。未见所长。真歇语言超逸。意趣自在。发挥醒露。
不费气力。虽不局局于法。而实不背于法也。
临济语尚直捷。曹洞语尚宛转。此其大槩也。然诸大
老。亦有不尽然者。如风穴云。钓船载到潇湘岸。气噎
无聊问白鸥。又云。木鸡啼子夜。刍犬吠天明。皆酷似
曹洞。如船子两度打夹山。药山便云看箭。皆酷似临
济。此乃大慧所谓禅备众格。不可以一途局也。
慈明访神鼎。祗道得个屋倒也一句。神鼎叹曰。汾阳
乃有此儿。遂力荐之。慈明之名。由是大震。若论机锋。
峻捷。慈明固是作家。然开后学轻薄之风。其弊有不
胜言者。神鼎为晚辈所触忤。不怒而力荐之。神鼎岂
易及哉。是知慈明则捷鹰俊鹞。神鼎则天高地厚也。
白云端初住九江承天。圆通讷让圆通居之。而自退
居西堂。久之群小斗搆其间。讷不能忍。颇诉于客。群
小遂谓讷不堪寂寞。有复住圆通之意。端乃辞而去
之。去之诚是也。然其退院上堂之语。乃似归过于讷。
则为小人之所蔽。而不能自察耳。
王山体久依大明宝为侍者。一日抽单去。众疑之。问
曰。体侍者何往。宝曰。诸方来。诸方去。问他作么。又问
渠参学何如。宝曰。我若道有。栽他头角。我若道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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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威光。众始知其阴有付嘱。体去。又深隐太原王山。
十馀年。始创禅院。开堂演法。若师若资。其深潜谨密
如是。俱可为后世法。今观近日之事。而霄壤悬隔矣。
悲哉。
寿昌先师得旨后。隐峨峰将三十载。始出住宝坊。躬
耕陇亩。不事干谒。移寿昌日。里中有张侍郎。为起一
缘簿。先师笑而受之。卒不发化主。后十年。巨刹奂然
复新。财帛皆不求自至者。呜乎。先师往矣。孤风峻节。
谁有能继之者乎。
先师粗衣粝食。躬秉耒耜。年至七十。未尝暂辍。时岁
大饥。磨麦为羹。率众开田。其田今呼为麦羹丘。盖百
丈之后。一人而巳。今吾辈直草不踏。横草不拈。安坐
享用。每思及此。便觉藏身无地。况敢恣意放逸。陷铁
围百刑之痛哉。
先师一日谓余曰。马祖百丈。教人牧牛。此事大不容
易。盖根蒂既久。未能卒断。岂可孟浪哉。老僧在峨峰
时。自谓天下事。无能动其心者。后在寿昌。因修造买
木。业成券矣。约其人来取价。及期。无以应之。正逼迫
间。忽见门外有轿数乘到。及见。得一百馀金。老僧不
觉喜见于面。因自愧曰。三十年修行。被阿堵物转将
去。以此审知全未全未。古人常唤主人公。非欺我也。
因果报应之说。非释氏所独唱也。此方圣人。如大易
洪范等书。亦详言之。但报应有不尽然者。则举而归
之命。归之天。天果有所私乎。命果可倖值乎。盖不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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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三世之因果故也。
世上有一种议论。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全不由人
力趋避者。若然。则为善者分当为善。为恶者分当为
恶。圣贤无教化之功。下民无趋避之术。由是小人安
于放纵。君子亦怠于进修。其遗害可胜道哉。夫世间
祸福。莫大于生死。亦有命不当死而死者。佛谓之横
死。凡有九种。故菩萨戒中。有冒难游行戒。恐其冒难
而横死也。孟轲亦曰知命君子不立于岩墙之下。又
曰桎梏死者。非正命也。即此推之。可尽委于命哉。大
抵天命人力。功实相参。故君子必修身以俟之。
僧家寄迹寰中。栖身物表。于一切尘氛。尚当谢绝。况
可贪禄位乎。一切文事尚不可与。况可操武事乎。自
元时刘秉忠首开此禁。继而姚广孝效之。贪谬妄之
勋名。破慈悲之大化。佛门中万世之罪人也。
或曰。菩萨大戒。杀有时而许开。二师盖大权之士。未
可以比丘之法局之也。余曰。所谓杀有时而许开者。
乃在家菩萨之事。如卫君父。如禦𡨥盗。既身任其职。
岂可不杀。况杀一人。而能救百千人者。则可杀。杀一
人。而能成百千好事者。则可杀。今二人者。既身为释
子非。在家之比。又其所为者破灭纲常。祸流四海。有
何利益。而可谓之大权乎。是非独为佛门之罪人。亦
名教之罪人也。
唐以前。僧见君。皆不称臣。至唐则称臣矣。然安秀诸
师宫中供养。皆待以师礼。诸师称天子。则曰檀越。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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称则曰贫道。至宋绝无此事。然犹有上殿赐坐。入宫
升座等事。至近代并此亦无之。僧得见天子者绝少。
惟洪武间尚有数人。然止于奉和圣制。及差使外国。
且有强畜发而官之者。且有和诗。用一殊字。而被杀
者。待僧之礼。果安在乎。盖以僧德历代而递衰故待
僧之礼。亦历代而递降。此势之不得不然也。自此以
往。愈趋愈下。法门消灭。跬步可待。岂胜痛哉。
禅教律三宗。本是一源。后世分之为三。乃其智力弗
能兼也。以此建立释迦法门。如鼎三足。缺一不可。合
之则俱成。离之则并伤。无奈后学。以我执之情。起生
灭之见。互相诋呰。正如兄弟自相戕贼。而曰。吾能光
大祖父门庭。不亦愚乎。
三宗之中。难莫难于禅。教次之。律又次之。以禅则超
情离见。妙契在语言文字之表。非若教之可以揣摩
而得。讲习而通。故独难也。至于律。则事相浅近。皆有
成法。稍有智者。皆可学习。非若教理之圆妙精微。非
大智莫能穷也。然数百年来。禅教犹有一线之脉。而
律学则寥寥绝响何哉。盖以聪明才辩之士。多以律
学为浅近而忽之。不屑自局于此。又以人之常情。喜
自便而畏检束。则又不肯安意于此。故律学之最易。
却成最难也。悲夫。
律学。自灵芝照之后。鲜见其人。至于后代称律师者。
名尚不识。况其义乎。义尚弗达。况躬践之乎。至于潭
柘昭庆二戒坛。其流弊有不忍言者。若不奉明旨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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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来不知成何景象也。万历末年。诸方得自说戒。
正与佛意合。然卤莽甚矣。今日欲起律宗之废者。非
再来人必不能也。悲夫。
少林悬记云。后来明道者多。行道者少。说理者多。达
理者少。余谓明道而未能行。则其明亦非真明。譬如
一人安坐一室。披阅舆图。而曰天下巳在吾目中。其
实跬步未曾动也。说理而未能达。则其说亦非实说。
譬如有人。精于画龙。点画俱工。一旦真龙现。则惊怖
而莫能辨也。至于今日之事。尤有异焉。见闽越图。而
直曰。天下在是。但学画马。而曰吾能知龙。是则少林
悬记之所弗及。法门之忧。不益深乎。
人天眼目一书。集在宋淳熙间。巳有讹谬。至近日续
收益广。而讹谬尤多。盖是水潦鹤之徒。托名杜撰。或
是知识不善此宗。而勉强穿凿。其迷误后学。岂浅鲜
哉。大抵禅人须先具正法眼。而门庭施设。实在所缓。
今日有志参禅者。辄首重此书。如已无眼。而欲借他
为眼。必反为所蔽。有终身而莫知其非者矣。
末代弘法。魔事必多。贪进者必取辱。过侈者必招非。
知此。即为摄伏魔军之第一策。如万历间。达观。憨山。
二老。皆名震一时。以不达此意。卒至罹祸。岂可曰无
妄之灾。而尽委之命乎。唯云栖老人。谨密俭约。一步
弗苟。故虽享大名。而善始善终。绝无魔事。真末法之
良规也。
旌旗蔽空。尸骸遍地。此吾之悲也。非吾之忧也。白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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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躬。饘粥弗继。此吾之穷也。非吾之忧也。所忧者。魔
鬼入室。祸起萧墙。将来之事。有大不可言者在耳。昔
魔向佛誓曰。我今不奈你何。待末法。入你门。著你衣
吃你饭。称你弟子。以坏你法。佛曰。汝坏但自坏。吾法
不坏也。今日自坏之状。靡所不有。虽曰法不可坏。而
法门破矣。化仪灭矣。虽佛亦且奈之何哉。
此界名曰堪忍。必无安乐之处。一出人前。则异同顺
逆之境。杂然横陈。虽先佛出现。亦所不免。况其他乎。
要在摄归平等本际之空。则所谓异同顺逆者。无非
炼心之地。炼行之时。日用中俱有深益。此非世俗所
能知也。若但任情驰逐。自生颠倒。则非特外境不能
平。兼自身亦无措足之地矣。
古人应世之法。必静以守之。渐以需之。量力以行之。
使我之力量常有馀。则不困不穷。事乃克济。若好大
喜功。急于有为。则力小而任重。鲜不仆矣。势必广求
苦索以应之。至于广求苦索。又何暇顾其他哉。势必
遣任杂遝。因果弗论。委曲攀缘。廉耻尽丧。毋论其求
之弗得。即求之而得。已不胜其颜之厚矣。岂佛祖之
道则然哉。
人当年少时。历世未深。志锐力强。多有发愤向上者。
迨其历世日久。尘念日深。初志渐觉颓靡。后被外境
所转。丧其所守者多矣。有一僧。早岁脱白。留心参究。
超然弗与俗伍。山居寂寞。二十馀年。人多称之。及其
晚年。偶得几个俗汉归依。便欲出世。乃建寺立僧。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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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付法。一切勉强为之。卒之身名俱丧。为天下笑。诗
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可不戒欤。
佛入灭后。正法像法。各一千年。末法一万年。此但言
其大槩也。若细论之。正法中亦有末法。末法中亦有
正法。顾其人何如耳。孟子曰。若夫豪杰之士。虽无文
王犹兴。是知上根利智。决非三时之所可局。况佛法
无时不圆明超绝。岂可得有污隆哉。有志之士应当
取法乎上。毋自堕于卑下。则幸矣。
杀人而食。江北尝闻之。江南所未闻也。今巳见于闽
中矣。易子而食。古语尝闻之。未闻母食其子也。今亦
见于闽中矣。呜呼。天亲之爱。莫如父子。而母之爱子。
尤甚于父。虽虎狼犹然。至于今日。则人反不如虎狼
矣。岂非旷古以来一大变哉。
语云。人之所爱。莫甚于生。所恶莫甚于死。自今日观
之。则知名利之爱。尤有重于生死者。苟机有可乘。九
牛莫挽。虽生死亦不暇顾耳。余自甲申之变。每见知
友。必劝其敛戢身心。度兹厄会。不可因风妄动。自取
祸患。后竟无一人信者。多至家破身亡。而不可救。其
倖而免者。亦寡矣。名利之牵人也如此。
余行年七十有一。阅世久矣。古来未有之事。而今有
之。生平未信之事。而今信之。深知贪瞋痴三毒。其变
无涯。其祸亦无涯。虽至于伏尸万里。流血成川。其心
犹未巳也。其始则一念之差而巳。吾人可不思防微
杜渐。痛惩而力反之哉。不然。荧荧弗熄。卒燎原野。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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涓莫遏。终变桑田。虽欲救之。噬脐无及矣。
杀盗淫三业。正轮回之根本。此业不断。虽有禅定智
慧。总成魔外而巳。或者多谓业性本空。何断何续。不
知业性固本空。而人执之为实。则起业招果。安得言
空。昔梁有云光法师。善讲经论。而不奉戒律。志公呵
之。彼曰。吾不斋而斋。食而非食。后招报为牛。拽车泥
中。力不能前。鞭笞复急。志公过而见之。召曰云光。牛
举首。志公曰。汝今日何不道不拽而拽。牛堕泪号咷
而逝。以此观之。虚头狂解。何敌轮回。虽欲欺人。还成
自欺也。哀哉。
近世禅者。多是大言不惭。不守毗尼。每自居于旷达。
不持名节。每藉口于圆融。迨一旦逐势利。则如饿鬼
觅唾。争人我。则如恶犬护家。圆融旷达之谓何哉。
达摩一宗。超情离见。故曰。教外别传。非可以口耳商
量。文句拟议也。故先辈苦口丁宁劝勉真参。非为妄
语。近日禅人。却以先辈之言为不然。惟相与学颂古。
学机锋。过日。学得文字稍通。口头稍滑者。则以拂子
付之。师资互相欺诳。而达摩之旨。又安在哉。不特此
也。曾见付拂之辈。有颠狂而死者。有罢道还俗者。有
啸聚山林劫掠为事者。他如纵恣险恶。为世俗所不
齿者。在在有之。灭如来种族。必此辈也。呜呼危哉。
博山来禅师。谓余集生曰。宗门中事。贵在心髓相符。
不在门庭相绍。若实得其人。则见知闻知。先后一揆。
绝而非绝。若不得其人。则乳添水而味薄。乌三写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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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马。存岂真存。故我意宁不得人。勿授非器。不得人
者。嗣虽绝而道真。自无伤于大法。授非器者。嗣虽存
而道伪。反自破其先宗。有智之士。当知所择。愚按博
山之言若此。可谓真实为大法者也。今其嗣虽少。而
世犹仰之。如麟如凤。视近日之妄授非人。反辱先宗
者。又奚啻霄壤哉。
有处诸绅聚饮间。一张姓者曰。近日僧家捏怪。动辄
开堂说法。簧鼓流俗。欲与诸公各作一辟禅论以灭
之。有陈姓者曰。公欲辟之。请闻其旨。张曰。无父无君。
蠹国害民。此四罪。彼焉能逃。陈曰。公别有高见则可。
若此四罪。决不可辟。今神州陆沈。生民涂炭。所谓无
父无君蠹国害民者。皆儒者自为之。与僧何与。张乃
语塞。客有自席中来者。持其语告予。予曰。今之禅诚
可辟。惜此公不善其旨耳。予正欲作一辟禅论。伹恐
犯诸人之怒。而不敢作也。呜呼。禅耶。儒耶。予将安归。
泉千户王某。一夕梦有人告曰。我张籍也。今身为鹿。
不幸见获于人。人以苞苴宦门。今转寄侯之女弟尼。
侯其救脱。毋我杀。王少窹。思之。不省张籍为何人。既
而复𥧌。又梦籍哀恳甚至。乃心异之。蚤作。以告女弟
尼。尼曰有之。乃以兄之言告于宦。乞全其命。宦不可。
竟杀之。呜呼。张司业其至是耶。司业当时以才学自
负。虽与昌黎交。而不肯师昌黎。今乃陷身于鹿何耶。
为鹿而求免于杀。亦不可得。又何耶。盖杀业所牵。流
入异类。酬还宿负。无术可免。吾不知张司业之苦。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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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艾也。悲哉。
* 福州鼓山白云峰涌泉禅寺永觉贤公大和
尚行业曲记
师讳元贤。字永觉。建阳人。宋大儒西山蔡先生十四
世孙也。父云津母张氏。生母范氏。以万历戊寅七月
十九日生。师初名懋德字闇修。为邑名诸生。嗜周程
张朱之学。年二十五。读书山寺。闻诵法华偈曰。我尔
时为现。清净光明身。忽喜谓。周孔外乃别有此一大
事。遂叩同邑赵豫斋。受楞严法华圆觉三经。明年值
寿昌无明和尚。开法董岩。师往谒之。反覆徵诘。昌曰。
此事不可以意解。须力参乃契。因勉看乾屎橛。久之
无所入。一日留僧夜坐。举南泉斩猫话。乃有省。作颂
曰。两堂纷闹太无端。宝剑挥时胆尽寒。幸有晚来赵
州老。毗卢顶上独盘桓。举呈寿昌。昌曰。参学之士。切
不得于一机一境上取则。虽百匝千重。垂手直过。尚
当遇人。所谓身虽巳在青云上。犹更将身入众藏。是
参学眼也。为别颂云。大方家之手段。遇物一刀两断。
赵州救得此猫。未免热瞒一上。若是有路英灵。毕竟
要他命换。师得颂益省。逮二亲继殁。师年四十。竟裂
青衿弃妻拿。投寿昌落发。为安今名。师凡有所请益。
昌但曰。我不如你。一日值昌耕归。师逆问曰。如何是
清净光明身。昌挺身而立。师曰祇此更别有。昌遂行。
师当下豁然。如释重负。随入方丈。拜起将通所得。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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遽棒之三。曰向后不得草草。仍示偈曰。一回透入一
回深。佛祖从来不许人。直饶跨上金毛背。也教棒下
自翻身。师不及吐一辞而退。然犹疑云。因甚更要棒
下翻身。明年戊午。寿昌迁化。博山无异和尚。以奔丧
来。及归师与偕往博山。山曰。和尚像前礼未。师曰。礼
竟。山曰。还见得和尚不。师曰。见。山曰。见底作么生。师
曰。与和尚当年见底一般。山曰。且放过一著。无何进
具戒。以生母病笃归省。母既卒。复往博山。圆菩陆戒。
留居香炉峰。山时相与商榷玄奥。师每当仁不让。山
叹曰。这汉生平自许。他时天下人。不奈渠何。越三年
归闽。住沙县双髻峰。明年以葬亲。回建阳。舟过剑津。
闻同行僧唱经云。一时謦欬。俱共弹指。是二音声。遍
至十方诸佛世界师。廓然大悟。乃彻见寿昌用处。因
作偈云。金鸡啄破碧琉璃。万歇千休只自知。稳卧片
帆天正朗。前山无复雨鸠啼。时癸亥秋九月。师年四
十有六矣。居瓯宁金仙庵。阅大藏三年。徙建安荷山。
明年之欈李。请藏经归。作建州弘释录。先是师住博
山时。无异和尚。尝属师志建州诸释。师曰。吾大事未
竟。不暇及此也。迨师隐荷山。异自石鼓归。道建州。师
晤异于光孝寺。异一见而识之曰。今可志建州僧也。
师笑而不答。异乃问曰。寿昌塔扫也未。师曰。扫即不
废。祇是不许人知。异曰。恁么则偷扫去也。师曰。和尚
又作么生。异曰。扫即不废。祇是不曾动著。师曰。和尚
却似不曾扫。遂相笑而别。及是书成。异序而传之。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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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通儒释。而作寱言。辛未往建阳。修蔡氏诸儒遗书。
壬申谒闻谷大师于宝善庵。一见投合。以为相遇之
晚。适宜兴曹安祖兵宪。请大师作诸祖道影赞。因属
师命笔。师成百馀赞。大师惊讶不巳。且曰。我不入建。
公将瞒尽世人去也。即以大戒授师。明年先大夫赴
阙。之蕃以计偕从。道繇汾常。谒闻大师。始得瞻师道
范。遂与曹雁泽宗伯。暨诸善信。延主鼓山。甲戌入院。
请开堂弗许。惟为四众说戒。有请法者。以庵主礼示
众而巳。是秋建天王殿。及钟鼓二楼。乙亥往寿昌扫
塔。归过建州。为净慈庵。著净慈要语。是冬张二水相
国吕天池侍郎。仰师道化。率众请入泉州开元寺。师
知机缘巳稔。始开堂结制。四众云集。怀中瓣香。特为
无明老人拈出。明年相国二云曾公。时分宪泉南。访
师为建殿开元。以楞严义奥。请师疏之。秋归鼓山。建
藏经堂于法堂之东。丁丑闻大师讣至。师躬吊真寂。
浙西诸先生。以大师治命。合请住持。刻大师遣语。奉
遗体而塔之。且铭焉。戊寅从侍御愚谷曹公。请复作
诸祖道影传。庚辰建翠云庵于馀杭西舍。辛巳迁婺
州普明寺。秋归闽居剑之宝善。明年赴泉州开元结
制。修开元志。遂归鼓山。殿宇山门及诸堂寮。次第鼎
新。庄严毕备。又作佛心才寒岩升二师塔于香炉峰
下。复作塔藏博山和尚衣钵铭之。癸未应建州兴福
请。期毕至宝善。建舍利塔。冬归鼓山。刻禅馀内外集。
乙酉著金刚略疏。修鼓山志。丙戌郑如水司空。暨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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缙绅先生。复请至建州净慈庵。为国祝釐巳。乃移宝
善说戒。著四分戒本约义。律学发轫。丁亥归鼓山。著
洞上古辙。及续寱言。巳丑著补灯录。以补五灯会元
之阙。庚寅收无主遗骸千馀瘗之。辛卯作继灯录。先
是宗门录传灯者。止于宋。自宋末至明。四百馀年。一
灯相承。未有修者。师广蒐博采。至是乃有成书。壬辰
夏刻晚录。秋造报亲塔于舍利窟东隅。复修山堂桧
堂二禅师塔。遣徒取金陵大藏经。甲午著心经指掌。
收遗骸二千八百馀。乙未春兴化福清长乐罹兵变。
饥民男妇。流至会城南郊。竛竮之状。人不忍见。师乃
敛众遣徒。设粥以赈。死者具棺葬之。凡二千馀人。至
五十日而止。丁酉师年八十矣。于上元日。举衣拂。付
上首弟子为霖霈公。即命首众分座。众大悦服。秋七
月十九日。属师初度。四方咸集。请师开法。师自辛卯。
禁止上堂。虽力请弗许。至是忻然登座。然每示谢世
意。九月朔果示疾。不食者二十馀日。起居如常。乃说
偈曰。老汉生来性太偏。不肯随流入世廛。顽性至今
犹未化。刚将傲骨救儒禅。儒重功名真巳丧。禅崇机
辨行难全。如今垂死更何用。祇将此念报龙天。曰老
僧世出世事。尽在此偈。汝等毋忽也。遂闭目吉祥而
卧。若入定然。复数日首座问。曰末后一句。如何分付。
师索笔书曰。末后句亲分付。三界内外。无可寻处。越
三日中夜。谓首座曰。不有病了。令侍者扶起。坐定脱
去。实十月七日子时也。三日始掩龛。颜色如生。众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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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异。师器宇峻特。具大人相。出世凡历主四刹。所至
深居丈室。澹然无营。若不事事。而施者争先。百务皆
举。四方学者。来不拒去不留。座下每多英衲。皆勉以
真参实悟。深诫知解杂毒。其登堂说法。机辩纵横。若
天廓云布。其操觚染翰。珠玑滚滚。即片言只字。无不
精绝。曹洞纲宗。从上遭浊智谬乱者。皆楷以心印。复
还旧辙。生平慎重大法。开堂将三十载。未尝轻许学
者。至年八十。始举霈公一人授之。诸方皆服其严。且
立身如山岳。操行若冰霜。卫道救世。即白刃当前。亦
不少挫。呜呼师岂常人哉。世称师为古佛再来。福慧
圆明。悲智具足。诚不诬耳。且所至每者异迹。天启丁
卯。居建安荷山。一日山门外经行。虎突至。行者惊仆
地。师以拄杖指之。虎翻身咆哮而去。甲戌师住鼓山。
四月十一日。甘露降山门松树上。师作偈曰。圣瑞端
宜降大都。穷山何得独沾濡。晓来扶杖三门外。笑看
松头缀玉珠。是年九月十九。甘露复降。师再偈曰。玉
露霏霏又一番。满林花木尽同繁。丁宁莫道甜如蜜。
恐惹游人入石门。师之往温陵也。吕先生率开元僧
众。至洛阳桥相迎。时潮水巳退。及师到。潮水复涌。众
皆愕然。有僧问。潮汐之期。千载不爽。今日因何再至。
师曰。问取主潮神。僧曰。莫是为和尚否。师曰。莫涂污
老僧好。泉州有神。曰吴真人。即晋许旌阳弟子吴猛
南安产也。泉人多祀之。丙子四月。师说戒于开元寺。
神先一日。见梦于祝曰。可为我备千钱。我欲往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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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戒。明日神乘板舆至寺。以轿竿书地。求法名并五
戒。师为起名道正。授三皈五戒而去。神善医病者。多
往请之。自受戒后。不受请。有入庙祀者。悉不用荤酒。
壬午春。师再至泉。真人复来。乞菩萨戒。其邻村有神
张相公者。亦同来求戒。师为起法名道诚。俱受菩萨
戒云。安平尤氏母名道乔。受师五戒。一夕病终。冥官
问。汝生有何德业。乔曰。曾到开元。受永大师五戒。官
曰。汝五戒无大毁。当生善处。可为我到永大师处。请
一偈来。乔遂苏。遣其子来请偈。师与偈曰。分明有个
西方路。祇在当人一念中。看破身心同马角。剑树刀
山当下空。乔得偈复瞑目而逝。戊寅师在杭真寂院。
时归安诸生茅蔚起家。素不奉佛。一夕梦。鬼使来追。
蔚起苦辞不往。使曰。我暂去看可转移否。至十馀日。
鬼使复来曰。事决不可转移。但宽汝七日。收拾可也。
明日蔚起径到真寂。求救于师。师曰。余何能救汝。但
汝能蔬食乎。曰能汝能发无上心。受菩萨戒乎。曰能。
遂与授戒而归。居一月无事。父母复强以酒肉。一日
因大醉。为鬼摄入冥司。司让之曰。汝能发心。受永大
师戒。故我不取汝。今日因何。自遭堕落。蔚起诉谓。我
非敢破戒。我母只得我一人。恐蔬食体弱。强令开之。
今后誓不复犯。冥司许之。乃醒自刻其事以传。辛巳
夏。师在金华普明寺。时岁大饥。居民绝食者众。兰溪
赵姓者。家贫以烧石灰为业。卖灰一窑。以其半来设
斋。师叹其不易。后秋病疟。一日死去。自午至戌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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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言。初去时茫茫。不知何往。后历高山数重。忽遇永
觉和尚。问汝何以至此。对曰。不知。曰汝欲归否。对曰。
欲归甚急。但不识路。曰汝但随我来。走数里。和尚指
曰。此金华府也。又数里复指曰。此兰溪县也。又数里
复指曰。汝家也。以手推之。遂醒。时人甚传其事。师曰。
我岂能入冥救人。皆由渠一念善根。故现斯事。癸未
夏。师居剑津宝善。值大旱。凡三月不雨。草木如焚。人
心惶惧。有司遍叩灵祠。俱不应。备兵使者孙公。遣中
军官。诣宝善。求师祷之。师为上堂云。诸仁者。风从何
来。雨从何起。电王飞出黑云头。问渠毕竟何所止。娑
竭罗龙王行雨时。但动一念。娑婆世界。雨悉周遍。子
细看来。也不离这里这里。是甚么所在。还知么。拈拄
杖云。老僧拄杖子化为龙。吐雾兴云。遮天掩日。大布
滂沱。尽阎浮提。悉皆周遍。大众且道。承何恩力。卓拄
杖。下座。即时雨若盆倾。水满三尺。是岁大稔。丁亥寇
掠鼓山。以篮舆舁师至半岭。众忽颤仆。遂送师还山。
其船泊江。干樯亦为雷所轰。寇恐不敢再犯。有梵僧。
自迦毗罗国来。献师木碗一口。师二时常用之。癸巳
春正月。方丈边榭火。惟木碗不坏。次日得于灰烬中。
种种灵异。师皆谢弗居。诫勿许传。所依从率三百馀
人。问道受戒者。不啻几万人。得度者共若干人。付戒
弟子六人。跬存思公雪樵涪公藻鉴真公莫违顺公
警心铭公宗圣善公。所说法语录诸撰著。共八十馀
卷。以戊戌正月二十一日。奉全身于本山西畬寿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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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蕃服师教最久。悉师生平颇详。又重以霈公之请。
用是谨记之以传。然字字实录。不敢别加色泽。点染
虚空。惟务揭师实行。昭示万世。云尔。
赐进士出身奉政大夫吏部考功清吏司郎中前本
部文选清吏司员外郎浙江道监察御史菩萨戒弟
子林之蕃谨撰。
* 鼓山永觉老人传
师以儒而入释。尝云释迦乃入世底圣人。孔子乃出
世底圣人。盖不出世不能入世。故得道之后。经世说
法。力救儒禅之弊。直参实悟。广大悉备。若师者盖有
明三百年之一人也。师归寂之明年戊戌。私念展觐
无从生平从霖首座。得师本末甚悉。谨扫素而为之
传。以寄无尽之思耳。师讳元贤字永觉。建阳人。姓蔡
氏。宋西山先生十四世孙。父云津母张。生母范。以万
历戊寅七月十九日生。师初名懋德字闇修。为邑名
诸生。嗜周程张朱之学。壬寅年二十五。读书山寺。闻
诵法华偈。我尔时为现。清净光明身。即知周孔外。乃
别有此一大事。癸卯寿昌无明和尚。开法董岩。师往
谒之。反覆徵诘。昌曰。此事不可以意解。须力参乃契。
因勉看乾屎橛。一日闻僧举南泉斩猫话。遂有省。乃
作颂呈昌。昌曰。参学之士。切不得于一机一境上取。
则虽百匝千重。垂手直过。尚当遇人。所谓身虽巳在
青云上。犹更将身入众藏。是参学眼也。师唯唯奉教。
逮二亲继殁。丁巳师年四十。竟裂青衿弃妻孥。投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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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落发。为安今名。师凡有所请益。昌但曰。我不如你。
一日昌耕归。师逆问曰。如何是清净光明身。昌挺身
而立。师曰。祇此更别有。昌遂行。师当下豁然。如释重
负。随入方丈。将通所得。昌倒拈锄柄。痛击三下曰。向
后不得草草。即说偈曰。一回透入一回深。佛祖从来
不许人。直饶跨上金毛背。也教棒下自翻身。师通身
汗下。不及吐一辞而退。然犹疑云。因甚更要棒下翻
身。秋九月怀香入方丈。请行实。昌为手述六百许语
授之。臈月十八。昌示微恙。除夕自命侍者。挂上堂牌。
师跪启曰。和尚弗安。大众不敢烦起居。昌曰。有始者
必有终。子知之乎。盖亲承末后嘱累也。明年戊午正
月十七日。昌书偈坐化。师哭之恸。特撰行业鹤林二
记藏之。而昌之生平出处。师独得之矣。时博山以奔
丧至。及归师与偕往。禀具戒。遂相依三载。每商榷玄
奥。生机横发。山叹曰。这汉生平自许。他时天下人不
奈渠何。越壬戌归闽。住沙县双髻峰。癸亥以葬亲回
建阳。舟过剑津。闻同行僧唱法华经云。一时謦欬。俱
共弹指。是二音声。遍至十方诸佛世界。师廓然大悟。
乃彻见寿昌用处。因作偈云。金鸡啄破碧琉璃。万歇
千休只自知。稳卧片帆天正朗。前山无复雨鸠啼。时
师年四十有六矣。遂挂锡瓯宁之金仙庵。阅大藏。丁
卯徙建安荷山。一日山门外经行。虎突至。行者惊仆
地。师以拄杖指之。虎翻身咆哮而去。戊辰春。博山自
石鼓回道建州晤于光孝。山问曰。寿昌塔扫也未。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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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扫即不废。只是不许人知。山曰。恁么则偷扫了也。
师曰。某只如此。和尚又作么生。山曰。扫即不废。只是
不曾动著。师曰。和尚却似不曾扫。遂一笑而别。癸酉
谒闻大师于宝善。水乳相投。宛若夙契。适宜兴曹安
祖兵宪。请作诸祖道影赞。因属师命笔。师成百馀赞。
大师惊曰。我不入建。公将瞒尽世人去也。即以大戒
授师。甲戌曹宗伯雁泽林兵宪得山暨诸善信。延主
鼓山。请开堂弗许。唯为四众说戒。有请法者。以庵主
礼示众而巳。四月十一日。甘露降山门松树上。师作
偈曰。圣瑞端宜降大都。穷山何得独沾濡。晓来扶杖
三门外。笑看松头缀玉珠。九月十九复降。偈曰。玉露
霏霏又一番。满林花木尽同繁。丁宁莫道甜如蜜。恐
惹游人到石门。明年乙亥。张相国二水吕侍郎天池
率众。请入泉州开元开法。初至洛阳桥。潮水巳退。时
复涌涨。众皆愕然。有僧问。潮汐之期。千载不爽。今日
因何再至。师曰。问取主潮神。僧曰。莫是为和尚否。师
曰。莫涂污老僧好。师知机缘巳熟。始开堂。怀中瓣香。
特为无明老人拈出。尝曰。禅本寿昌。戒本真寂。不可
诬也。四月说戒。南安有吴真人。乘板舆至寺。求法名
并受五戒而去。时有僧问曰。洞山三十年。土地神觅
不著。和尚因甚为吴真人授戒。师曰。拯溺须临水。啸
月却登峰。秋归鼓山。丁丑闻大师讣至。师躬吊真寂。
浙西诸先生。以大师治命。合请继席。道风大著。时归
安诸生茅蔚起。梦鬼使来摄。往真寂求救于师。师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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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菩萨戒而去。竟无事。后茅毁戒。鬼复来摄。责其所
以破戒之罪。茅苦诉悔过。始放还。茅自刻其事以传。
庚辰建翠云庵于馀杭西舍。辛巳迁州普明寺。岁
大饥。居民绝食者众。兰溪赵某家贫。治石灰为业。忽
捐资本设斋普明。师赞叹良久。一日病疟死。自午至
戌。冥中遇师引导复苏。时人甚传其事。师曰。我岂能
入冥救人。皆由渠一念善根。故现斯事。冬归闽。开戒
剑之宝善。时得戒者千馀人。壬午赴泉开元结制。土
神张复同吴真人。归依乞戒。冬归鼓山。龙象云从。诸
缘辐辏。凡大殿山门及诸堂寮。次第鼎新。庄严毕备。
为八闽丛林之冠。以尝禀戒博山。有师资之义。为建
塔藏衣钵铭焉。癸未应建州兴福请。至宝善建舍利
塔。值大旱。孙兵宪遣官。诣宝善求祷。师为上堂。罢即
时雨。若盆倾。水满三尺。是岁大稔。冬归鼓山。丁亥戊
子省会大乱。𡨥将掠鼓山。以篮舆舁师。至半岭众忽
颤仆。遂送师还山。寇船泊江。干樯亦为雷轰。不敢再
犯。庚寅吴浙诸禅。竞为争宗之说。形于讼牍。以书达
师。师笑而不答。冬作寿塔于寺之西畬。乃自状其行。
而铭之曰。是谁髑髅。建兹窣堵。寿昌之儿。石鼓之主。
不通世情。一味莽卤。志大言大。眼空佛祖。据兴圣座。
呵今骂古。役鬼驱风。重建兹宇。撇下皮囊。掩藏荒坞。
莫道无口。有声如虎。生耶死耶。请绎斯语。广告来者。
谁继吾武。至今读之。生气凛然。令人敛衽。癸巳春。方
丈边榭火。有水碗一口。先是梵僧自迦毗罗国来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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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者。师二时常用之。至是竟不坏。次日得之灰烬中。
乙未春兴化福清长乐罹兵变。饥民流会城。竛竮万
状。师乃敛众遣徒。设粥以赈。死者具棺葬之。凡二千
馀人。丁酉师年八十。众皆以法嗣未得人。甚为师忧。
上元日忽鸣钟集众。举衣拂。付维那为霖霈公。偈曰。
曾在寿昌桥上过。岂随流俗漫生枝。一发欲存千圣
脉。此心能有几人知。潦倒残年今八十。大事于兹方
付伊。三十年中盐酱事。古人有语不相欺。逆风把柁
千钧力。方能永定太平基。即命首众分座闻其提唱。
众皆悦服。莫不人人相庆。以为洞上一宗可倚。秋七
月十九。属师初度。四方云集。请师开法。师自辛卯禁
止上堂。虽力请弗许。至是忻然登座。有庆吊相寻之
语。识者知师巳辞世矣。九月朔果示微疾。不食者二
十馀日。起居如常。乃说偈示众曰。老汉生来性太偏。
不肯随流入世廛。顽性至今犹未化。刚将傲骨救儒
禅。儒重功名真巳丧。禅崇机辩行难全。如今垂死更
何用。祇将此念报龙天。曰老僧世出世事。尽在此偈。
汝等毋忽也。遂闭目吉祥而卧。若入定然。首座问曰。
末后一句。如何分付。师索笔书曰。末后句亲分付。三
界内外。无可寻处。越三日中夜谓首座曰。不有病了。
令侍者扶起。坐定以目普观大众讫。良久脱去。实十
月七日子时也。三日始掩龛。颜色如生。众咸叹异。师
历主四刹。所至深居丈室。若不事事。而施者争先。百
务皆举。四方学者。来不拒去不留。座下每多英衲。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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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以真参实悟。深诫知解杂毒。生平一言一行。皆斩
钉截铁。无一毫涂饰。曹洞纲宗。从上遭浊智谬乱者。
楷以心印。复还旧辙。开堂三十载。未尝轻许学者。至
末后。始举霈公一人授之。师自状。出世最迟。应世最
拙。又不事广收学徒热闹门庭。盖有所感云。师平生
说法语录及诸撰述。共二十种。凡八十馀卷。盛行于
世。山中所依。止率三百馀人。问道受戒。不啻数万人。
得度共若干人。付戒弟子六人。跬存思雪樵涪藻鉴
真莫违顺警心铭宗圣善。以戊戌正月二十一日。奉
全身于本山西畬寿塔。遵治命也。道靖台髫年师居
荷山时。即获瞻礼。丁亥七月。师七旬侍先严。至宝善
为师上寿。涕泣狂喜。自庆得未曾有。辛甲丁。三入鼓
山。展觐师涅槃之前。二十日。竟得亲承謦欬。第恨根
器钝置。于师之门𡓜。望若登天。而师法乳时灌。多方
汲引。不肯置之门外。兹特不揣固陋。敢以所得实录。
昭示来兹。比于鸟之鸣春。虫之鸣秋。为大造敷扬法
化。云尔。
建安弟子道靖潘晋台百拜谨识
永觉和尚广录卷第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