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史-宋-苏辙卷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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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古史卷三十三      宋 苏辙 撰
  老子列传第十
老子者楚苦县厉乡曲仁里人也姓李氏名耳字伯阳
谥曰聃周守藏室之史也孔子适周问礼于老子老子
曰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且君子
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吾闻之良贾深藏
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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淫志是皆无益于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者若是而已孔
子去谓弟子曰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
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
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
犹龙耶老子修道德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居周久之
见周之衰乃去至关关令尹喜曰子将隐矣强为我著
书于是老子乃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馀言而
去莫知所终或曰老莱子亦楚人也著书十五篇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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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之用与孔子同时盖老子百六十有馀岁或言二百
馀岁以其修道而养寿也自孔子死后百一十九年而
史记周太史儋见秦献公曰始周与秦国合而别别五
百岁而复合合十七岁而伯王者出焉或曰儋即老子
或曰非也世莫知其然否老子之子名宗宗为魏将封
于段干宗子注注子宫宫玄孙假仕汉孝文帝而假之
子解为胶西王邛太傅因家于齐
苏子曰孔子以仁义教人而以礼乐治天下仁义礼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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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变无穷而其称曰吾道一以贯之苟无以贯之则因
变而行义必有支离而不合者矣易曰形而上者谓之
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语曰君子上达小人下达而孔子
自谓下学而上达者洒埽应对诗书礼乐皆所从学也
而君子由是以达其道小人由是以得其器达其道故
万变而致一得其器故有守而不荡此孔子之所以两
得之也盖孔子之为人也周故示人以器而晦其道使
达者有见而未达者不眩也老子之自为也深故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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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道而略其器使达者易入而不恤其未达也要之其
实皆志于道而所从施之有先后耳三代之后释氏与
孔老并行于世其所以异者体道愈远而立于世之表
指天下之所不见以示人而不忧其不悟曰要将有悟
者其说又老氏之𦕈也老子八十一章予尝为之解其
说如此
列子者郑人也名禦寇与郑繻公同时其学以黄帝老
子为宗自言师壶丘子林而友伯昏无人列子穷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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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色客有言之郑子阳者曰列禦寇盖有道之士也居
君之国而穷君无乃为不好士乎郑子阳即令官遗之
粟列子出见使再拜而辞使者去列子入其妻望之拊
心曰妾闻为有道者之妻子皆得佚乐今有饥色君过
而遗先生食先生不受岂非命哉列子笑曰君非自知
我也以人之言而遗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
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难而杀子阳列子书旧
二十篇西汉刘向去重复存者八篇列子盖先庄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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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著书多取其言二子之道一也
苏子曰刘向论列子书穆王汤问迂诞恢诡非君子之
言今观穆王与化人游若清都紫微钧天广乐帝之所
居而夏革所言四海之外天地之表无极无尽此固后
世仙佛之常言理之当然而汉之儒者未闻焉耳孟子
称杨氏为我其害至于无君杨朱之说不见于世而列
子时取之盖其所以为为我者必有闻于大道而失于
偏故列子庄子时取其合者载焉若杨朱之篇以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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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至于遗礼义毁名节无所复顾此则孟子所谓无君
者矣虽列子亦无取焉耳列子之徒不知其师之详以
为朱之言不可弃而并录之过矣
庄子蒙人也名周尝为蒙漆园吏与梁惠王齐宣王同
时其学无所不窥然其要归于老子著书十万馀言大
抵率寓言也畏累虚亢桑子之徒皆空语无事实楚威
王闻其贤使使厚币迎之许以为相庄周笑谓楚使者
曰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独不见郊祭之牺牛乎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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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之数岁衣之以文绣以入大庙当是时虽欲为孤豚
岂可得乎子亟去无污我我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无
为有国者所羁终身不仕以快吾志焉
苏子曰吾闻之子(阙/) 兄子瞻曰太史公言庄子作渔
父盗蹠胠箧以诋訾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术此知庄
子之粗者予以为庄子盖助孔子者要不可以为法耳
楚公子微服出亡而门者难之其仆操箠而骂曰𨽻也
不力门者出之事固有倒行而逆施者以仆为不爱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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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则不可以为事公子之法亦不可故庄子之言皆文
予而实不予阳挤而阴助之其正言也盖无几至于诋
訾孔子未尝不微见其意其论天下道术自墨翟禽滑
氂彭蒙慎到田骈关尹老聃之徒以至于其身皆以为
一家而孔子不与其尊之也至矣予尝疑渔父盗蹠则
真若诋孔子者至于让王说剑皆浅陋不入于道反复
观之得其寓言之终曰阳子居西游于秦遇老子老子
曰而睢睢盱盱而谁与居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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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蹙然变容其往也舍者将迎其家公执席妻执巾栉
舍者避席炀者避灶其反也舍者与之争席矣去其让
王说剑渔父盗蹠四篇以合于列禦寇之篇曰列禦寇
之齐中道而反曰吾惊焉吾食于十浆而五浆先馈然
后悟而笑曰是固一章也庄子之言未终而昧者剿之
以入其说耳凡分章名篇皆出于世俗非庄子本意也
申不害荆人也故郑之贱臣学术以干韩昭侯昭侯用
为相内修政教外应诸侯十五年终申子之身国治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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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无侵韩者申子之学主刑名而缘饰以黄老著书二
篇号曰申子
韩非者韩之诸公子也喜刑名法术之学而借老子以
为说非为人口吃不能道说而善著书与李斯俱事孙
卿斯自以为不如非非见韩之削弱数以书谏韩王韩
王不能用于是韩非疾治国不务修明其法制执契以
御其臣下富国强兵而以求人任贤反举浮淫之蠹而
加之功利之上以为儒者用文乱法而侠者以武犯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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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则宠名誉之人急则用介胄之士所养非所用所用
非所养悲廉直不容于邪枉之臣观往者得失之变作
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十馀万言然韩非知说之
难为说难书甚具终死于秦不能自脱说难曰凡说之
难非吾知之有以说之难也又非吾辩之难能明吾意
之难也又非吾横失能尽之难也凡说之难在知所说
之心可以吾说当之所说出于为名高者也而说之以
厚利则见下节而遇卑贱必弃远矣所说出于厚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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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而说之以名高则见无心而远事情必不收矣所说
实为厚利而显为名高者也而说之以名高则阳收其
身而实疏之若说之以厚利则阴用其言而显弃其身
此之不可不知也夫事以密成而语以泄败未必其身
泄之也而语及其所匿之事如是者身危贵人有过端
而说者明言善议以推其恶者则身危周泽未渥也而
语极知说行而有功则德亡说不行而有败则见疑如
是者身危夫贵人得计而欲自以为功说者与知焉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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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危彼显有所出事乃自以为也故说者知焉则身危
强之以其所必不为止之以其所不能已者身危故曰
与之论大人则以为间己与之论细人则以为鬻权论
其所变则以为借资论其所憎则以为尝己径省其辞
则不知而屈之汎滥博文则多而久之顺事陈意则曰
怯懦而不尽虑事广肆则曰草野而倨侮此说之难不
可不知也凡说之务在知饰所说之所敬而灭其所丑
彼自知其计则无以其失穷之自勇其断则无以其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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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之自多其力则无以其难概之规异事与同计誉异
人与同行者则以饰之无伤也有与同失者则明饰其
无失也大忠无所拂辞悟言无所击排乃后申其辩知
焉此所以亲近不疑知尽之难也得旷日弥久而周泽
既渥深计而不疑交争而不罪乃明计利害以致其功
直指是非以饰其身以此相持此说之成也伊尹为庖
百里奚为虏皆所由干其上也故此二子者皆圣人也
犹不能无役身而涉世如此其污也则非能仕之所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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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宋有富人天雨墙坏其子曰不筑且有盗其邻人之
父亦云暮而果大亡其财其家甚知其子而疑邻人之
父昔者郑武公欲伐胡乃以其子妻之因问群臣曰吾
欲用兵谁可伐者关其思曰胡可伐乃戮关其思曰胡
兄弟之国也子言伐之何也胡君闻之以郑为亲已而
不备郑郑人袭胡取之此二说者其知皆当矣然而甚
者为戮薄者见疑非知之难也处知则难矣昔者弥子
瑕见爱于卫君卫国之法窃驾君车者罪至刖既而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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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之母病人闻往夜告之弥子矫驾君车而出君闻之
而贤之曰孝哉为母之故而犯刖罪与君游果园弥子
食桃而甘不尽而奉君君曰爱我哉忘其口而念我及
弥子色衰而爱弛得罪于君君曰是尝矫驾吾车又尝
食我以其馀桃故弥子之行未变于初也前见贤而后
获罪爱憎之变至也故有爱于主则知当而加亲见憎
于主则罪当而加疏故谏说之士不可不察爱憎之主
而后说之矣夫龙之为虫也可扰狎而骑也然其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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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逆鳞径尺人有婴之则必杀人人主亦有逆鳞说之
者能无婴人主之逆鳞则几矣人或传其书至秦秦王
见孤愤五蠹之书曰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
恨矣李斯曰此韩非所著书也秦因急攻韩韩王始不
用非及急乃遣非使秦非上书秦王劝秦释韩攻赵秦
王下其书李斯斯言其不便因自请使韩割地以事秦
是时燕赵楚越为一将以攻秦秦王使姚贾以车百乘
金千斤游于四国以绝其谋贾还报秦王封贾千户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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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上卿非见秦王言四国之交未必合也而珍珠重宝
尽于内且贾梁监门子尝盗于梁逐于赵今与之同知
社稷之计非所以厉群臣也故李斯姚贾害之毁之曰
非韩之诸公子今王欲并诸侯非终为韩不为秦此人
之情也今王不用久留而归之此自遗患也不如以过
法诛之秦王以为然下吏治非李斯使人遗非药使自
杀非欲自陈不见秦王后悔使人赦之非已死
苏子曰商鞅以法治秦而申不害以术治韩宪令著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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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府刑罚必于民心赏存乎慎法罚加乎奸令所谓法
也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责实操生杀之柄课群臣之能
所谓术也法者臣之所师而术者君之所执也及韩非
之学并取申商而兼用法术法之所止虽有圣智不用
也术之所操虽有父子不信也使人君据法术之自然
而无所复为此申韩所谓老子之道而实非也彼申商
各行其说耳然秦韩之治行于一时而其害见于久远
使非不幸获用于世其害将有不可胜言者矣太史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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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韩非知说之难而卒以说死故载其说难于篇然古
之君子循理而言言之利害不存乎心故言出而必合
虽有不合要已无愧于中矣岂复立法而求其必售耶
今非先立法而后说人既已不知说矣而况非之所以
说秦盖求祸之道乎太史公以李陵之事不合于汉武
终身废辱是以深悲之欤
 
 古史卷三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