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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衡庐精舍藏稿卷十一
明 胡直 撰
记
卧冰记
余晓过献县见荷锸而凿冰者纷焉亦有寝板于冰之
上其头面则垂诸冰窍若熟寐然问之乃以暖气饵鱼
以伺锸取之者也余因与同行者引观而叹之或曰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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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若破晓夜驰万里道冰须而垢面雪沐而风餐攘攘
朅朅奔名利而来其不以身饵者亦寡矣又奚彼之叹
为或曰吾与若皆将有事天子之庭所谓致其身者也
非饵其身也余曰二君子之言然哉然余闻之昔王祥
寝冰得鲤以奉母世以为孝意其法亦若此矣非必冰
自剖而鲤即跃也以是知古今人事不相远而其心特
异假令今人之为此者皆有勤君父之心则其于致身
竭力也何远哉然吾见今之人或不然者虽谓之不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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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身吾不信也
荆塘图记
距句容县治五十里为方山自方山东折为三茅山又
蛇蜒三十里萃乎回峦摐乎奥嶂望之若屏立帆驶若
丈人者踞坐环瞻群弟子蒲仗趋其间也然后降为林
麓盘为周原原之上多嘉木良卉纡郁透迤而为平垄
是之曰荆干村村水自山溪而淮为巨浸曰荆塘以其
地旧多荆树故名而地著者钜姓许氏许氏有好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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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曰某少游太学友天下士返而读书溪塘之上益种
以可实可材之木可名之葩日引群从诸子盘旋乐之
诸子以君之乐游也命工图之且图荆以置诸中堂庶
几君之出而盘旋以嬉者入而偃仰无一离也始予至
句容君来访视其气貌知其自腴于名山佳水者既而
其仲子学道果以图来请记夫子之欲窜于丘壑久矣
然有数而甚艰今君不络一骑不辇一石悠然得诸盘
旋步履之暇而诸子又致之偃仰寝食之常何其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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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吾复以其雍睦恺悌之行日相蒸感荆且荣无日矣
盖山川之灵秀其绪者为名葩异草而精者为魁贤硕
德自魁贤硕德之生则其蒸感乎草木者益异斯理之
必可卜者焉君之不种于原而工树于图岂其意欤矧
君将出而理人必能使幽岩遐壤之夫安其闾阎若已
之豫复以榖其子弟茁其草木及其致而归也其为山
则光华且盛然则君必有封植于兹者矣于是记之以
俟诸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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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子洞记
辰溪之乾溪北山有石洞谺然张也土人指曰是名弹
子洞昔有过者又字之曰玄灵洞凡乾溪众水咸归洞
底伏流三十里出铜马潭合庐溪江东去予数过异之
至是始单骑往观将逼洞口即步循乱石攀缘履口外
憩盘石上仰视中巅皆峭壁壁上怪石纠拳倒垂若鳖
首然旁两崖峙天若双门辟两掖焉水落石间雷吼轮
輷或为镗鎝之音石势如动予嘿坐久之复攀缘度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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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抵洞中洞高广俱可数十丈下遍水石因选石攱而
外观则见众流之归也如归饮啖之内洞中之右又一
小洞窈
不测则伏流入深处也小洞当门有横石负
小方石又叠负一巨石其上若覆荷又若茄房咸如人
所置予欲久留则石燕数万秽下不可坐也方未入或
言秽或言无他奇既出或言奇又或言幽予曰嘻子未
游于物之外也又乌知净秽之辨奇不奇之分予独讶
者今时旱虐苗稿尽矣乃不使众流分布溉之乃独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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啖其腹甚非仁者泽物之意而或谓楚水国也水横溢
连年江汉洞庭不得率其职则又不若兹洞独敛而怀
之之为愈也予曰若是则洞之蓄渊矣非予所及也因
并记之以自思
馀功亭记
繇桃源之辰沅抵界亭万山崴崔危若梯天至七盘岭
旋转崒崿夫役负乘踣毙不可数守藩参履庵万公出
锾金募浮屠人从七盘东择稍夷坦辟新道十里接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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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铺经马料洞挂洞壁飞泉数十丈下泓为湫渴者就
饮困者就息过车当烦敲骤就清泠翔幽𦕈未尝不毛
骨洒洒称曰此万公功也然公来湖北绌墨节疲兴学
正士绩膴泽沃而辟道特馀功耳于是大参双南蔡公
继至与兵宪检庵李公议建亭泉右题曰馀功又名其
泉曰喷玉令为之记今夫功者当时所赖而非君子之
所乐也天至大矣时雨时旸物孰煦而泽之惟淫霖而
晹虐旱而雨则煦而泽之者众矣其在于人朝饔夕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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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王气和虽食以膏糜人孰德之唯夫旅饿而获半菽
之饷病亟而值一剂之良则德之者众矣国家无事虽
有圣相虎将无所为异惟当国步抢攘有贤将相易之
安宁则异之者众矣若是则功者生于患害者也岂君
子之所乐哉虽然使虐旱而无雨淫霖而无旸旅饿而
不有半菽之饷病亟而不值一剂之良势危而不有贤
将相之力则生民之大命去矣故功者为当时之所赖
又有不可以诬焉者万公欲以其学行天下虽使有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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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勋非所乐居也而况区区辟道己乎诸君子与予犹
云然者诚以其赖之不容己也亭成兵宪沙城阮公亦
至咸诵曰宜因并记之
爱日堂记
苏子瞻云人之至乐莫若心无忧而身无病予尝读而
叹曰此引年之玄枢也彼方术士岂足喻此哉虽然唯
心无忧而后能身无恙自非有志之士以道自胜则出
有爵位之营入有盖藏之虑上有堂搆莫承之惧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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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箕裘不续之虞故尝以不能盈百之年而抱千岁之
忧以兼所爱之身而不免四百四病之侵斯人也𦙑𦙑
焉蹙蹙焉虽当皎日如伏阴霾虽居广厦而坐幽狴虽
有高车膴座如跼跼靡为骋虽子嗣盈前日拥长姣竭
要𦕈之音亦暂得顷时谑浪景陈即戚矣此庄子所谓
日消老洫不可以长者且纵令长至耄耋比旦暮耳其
曷有享乎然自通人博士则莫不身知其弊而又身蹈
之夫人身知之且身蹈之则使移以告诸其父兄曰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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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其然是大不能也彼有志之士虽能以道自胜而目
击其父与兄不能自享若此则其心不尤太忧乎予以
是知仁孝君子之庆所遭也余自捾发友欧阳文朝氏
因获侍文朝太父侍御公及严君鉴斋先生先生始仕
守广德清惠绝一时累级至比部郎以年例且迁矣而
先生疏归独殷时余留以书元相亦慰留不可夺既归
仍其先业日引族戚宾从为娱夫人尹贤德冠里闾又
能赞先生唯所为文朝为之子则即所谓以道自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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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伯孙游邑庠且抱子先生日相阅者四世若是则先
生视爵位盖藏果奚物也而况堂搆之承箕裘之续靡
一不酬天下之物孰有能撄其衷而动其忧者先生将
繇兹至百龄一无恙可坐卜矣乃文朝氏又惧无以为
娱别搆一堂以奉先生及夫人题曰爱日缄书千里令
予为记予既庆先生父子之间以道交相望又交相成
且相遭也予知先生以百龄不啻之身延千亿龄不可
既之道又奚羡峤壶之客享区区遐算而靡所短长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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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誇而严之乎予独念童时偕文朝侍侍御公忽忽二
十载咸如昨然靡有寸益而独仕官先文朝尝远违老
母甚逮数年感爱日之义则虽以吾百日易文朝之一
日不可得也然以文朝材贤什伯于余不日为世庸亦
将远于庭闱则文朝之在今日其夙兴夜寐日进无忝
且以承欢膝下左右无方虽惜寸阴可也予辱先生及
其夫人宿谊最深情不后于文朝故述其意归而为寿
遂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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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安分司题名记
嘉靖壬戌冬予以楚佥分司湖北未二期报迁蜀藩之
右参议而湖北民士不予释也因不自揆妄意留楚久
任之议戒舍人上书阙下具言久任不久任善弊之故
乞敕行自臣始书至都中虽一时愿治之士咸诋讥格
不得上予乃以次年夏抵蜀分司驻上南川之雅州焉
既至问雅民止四里周遭山石占三之二问向之分司
兹土为谁氏不能举二三曰前至者迁去不常不能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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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余不觉叹曰嗟乎此久任法不行则民士且不能道
官司名氏况能洽而治乎乃披公移稽志籍得若干人
因令有司具石书各名氏籍里及其到日书竣予又感
焉夫语治多矣而莫益于久任简官之为大今上川南
以藩参分司特驻雅良为奉玺书督建昌六卫粮饷俾
各呈请覈支道里近耳不知建昌抵雅千馀里往复经
月值公出候益艰毙瘴疠者不少司道相去辽邈武弁
侵渔弊穴百千虽神智莫得尽剔数奉钦查则卫所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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罹罪网者过半况雅以四里石田之民岁供分司百役
及其往来寮属夫骑给使之烦是固有割骨朘髓而上
吏弗为觉耳凡此皆不便之大者夫考全蜀之兵粮孰
愈于松茂意者当仿松茂制例即以建昌六卫粮饷就
建请覈支于兵道以雅黎二所就邛请覈支于巡道而
藩参移归总司专职分守则道理之近稽剔之易供费
之省其与前之所称便耶否耶可不较而知已若此则
虽不及简官而所为简者不鲜矣予方有怀欲言又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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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如久任之蒙讥诃否也乃因述题名之繇并附记于
此云
三峰阁记
雅州在万山中山嵾峄𡾰
雾雨常蓊翳不可时游嘉
靖甲子首秋之日适土夷平定田稼硕登余乘霁出阅
城东已而渡小涧历土神庙之前阁阁南向横径不二
丈周井干四眺若悬空翠屏龙观金凤雅安严道诸山
绵络蔡蒙之间咸归几案独其南牛心山三峰端耸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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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殊众山若贤正士安处群众中虽睹者莫不辨之而
亦屹无自见之意阁后周公平羌二水交焉予顾乐之
竟日至是秋之九日偕乡大夫六台李君复来赋诗甚
适或请其名予曰夫遴山于蜀犹遴泽于楚非以其特
不足贵因遂题曰三峰阁予尝见洹词诋醉翁之游近
晋风乃不曰昔文王日昃不皇食则又时在灵囿何哉
晋王右军倡梓泽之咏当时諌止玄虚则见右军一人
而已夫江湖与魏阙一致此不可为曲儒道也而余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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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语此余方病骨湿将东谋药医陟望指白云所在耳
因谂李君而书诸石
梦记
予以甲子孟冬某日之夜梦人署余考曰小醇大疵梦
中惕曰余不及荀扬尚何言哉既觉忆余少骀宕壮虽
学常兴仆不一每自考曰难乎有恒既强颇自饬然未
可以言仁复自考曰色取行违今稍知所求而习心未
瘳谅哉所谓小醇而大疵也即使余醒而自验亦何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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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此以是益自惕己而至今年孟夏之望日方就假寐
梦腰系三带其一小者或指曰此出扬子云也其差大
者曰此出董仲舒也又最大者忘其名既觉又自惕予
其为子云仲舒所系乎然又有系之大者其可不察此
予之神智所为自启发者也盖学不出于自性即古圣
与稽皆为系耳梦之警予深矣嗟乎是果梦耶抑非梦
耶若本无系而自系也梦乎何醒
衡庐精舍藏稿卷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