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简子猎于泾阳之林,有物濩略而起者,命左右緤而致之,乃駃騠也。
观其夹镜之瞳荧以方也,流星之尾梢以长也。
头若削成,骨类峰生。
夭夭矫矫,眄影长鸣。
简子异之,使驾先辂。
左右笑曰:之马也,生乎寥廓之墟。
逸乎莽唐之薮,而君得之,卒施羁絷。
是虽𡷾崒其相,绚练其步,顾焉知八銮之节与中黄之度哉。
邮无正进曰:不然,是天下之良驹也。
臣之相马多矣,未其有若此者也,君其试之。
于是络以金组,雕以翠绿。
宝铰盘陁,流藻繁缛。
鸣和铃而不惊,齧玉勒而顺志。
前驱动桧,趫夫纵辔。
巾輶轩而虬耸,应华鼓而龙趥。
超常山之脩坂,骋长子之通馗。
飙奔电迈,若灭若没。
影不追形,尘不及辙。
秋秋跄跄,至于东城。
简子怡然而称曰:沛艾乎,斯可与遗风并骛。
逸景齐声,飞兔骈衡。
紫燕方驾,乃荐之皂栈之上,置之华屋之下。
被以缋绣之衣,饲以太官之粟。
拦以金埒,藉以文席。
鞭策不加,鞧鞍不服。
不顿高深,不蒙霜露。
居三月,圉人复曰:泾阳之马病。
简子惊曰:何哉。
对曰:臣观其始来也,雄姿逸发,猛气凭怒。
一食粟一石而犹饥,一饮水一斛而犹渴。
顾天闲而自得,抗群龙而超绝。
自数月以来,毛若萧条。
形若消削。
火热内攻。
瘰痒外作。
隘横圈以俯仰。
掣鞿镳以拳跼。
闻北风以骧首。
望飞鸿而踠足。
简子咨嗟良久。
召邮无正具以告,且问已病之术。
无正闻之,辟席再拜曰:宜其病也。
今夫浚其滮池,甃以瑶碧。
而使江河之鱼处之,则必拨刺而不适矣。
扃以绮笼,饰以雕栏。
而使昆阆之鹤居之,则必奋迅而不安矣,固亦物之性也。
夫君诚念是马者,何不以时驰于四达。
亍于迥场,牧于呕夷之陂。
放于武遂之阳,凌西极越河朔。
洗黄河刷碣石,踰天垠跨地络。
穷汗漫之游迹,蹑华胥之神躅。
周流矞皇,腾翥万里。
然后归之内厩,属之上驷。
弭霜蹄而畜锐,振云鬣而待御。
而乃束其夐绝之志,郁其凌厉之气。
一入君门,载迁节序。
怒焉未渫,蹙乎靡试。
匪惟恋华山之丰草,想泾水之清沚。
是亦欲效长短之寸力,酬剪拂之洪赐。
岂徒费红粟之秩,枯立于濯龙之中而已耶。
殆必以是病也。
君欲已之,斯于何有。
于是简子嘿然若有所思,无正逡巡降阶而辞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