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辰之岁，腊月告晦。客自外至，二与三会。遂促我以灯，坐我以堂。列我以雕机，倒我以芳觞。少焉，谈倦意怠，如有不乐。隐几颓睡，谨谢客。客有出位者，执酌进曰：岁律云暮，日月其除。日之夕矣，夜如何其。今夕何夕，除夕之夕。此酒此日，可尝可惜。今者不乐奈明何，明朝看镜柰老何。老哉老哉老且死，死不复生哀此世。此所以将圣在川叹一逝而莫留，英雄寄公悲岁月之如流。况吾与子，俱是弱丧。胸难去茅，面犹有墙。曾日月之几何，奄视茫而发苍。生无成兮何事业，负头上之峥嵘。是用崇酒载肴，蹐子之门。虽分阴而当惜，况岁华之将残。看今宵之双鬓，又明朝之一年。矧一老与一少，判晓夜于今昔。倘一场之甘眠，已掷梭之难及。宁渴睡于半饷，眛昨少而今暮。今余所以无寐，惧余守之未固。是知今宵未尽是今年，明朝旋至即明年。冬随宵旧，春逐朝新。甲从宵穷，乙与朝始，胡为睡负此隙驷。谈未卒，余即敛衽谢曰：夫阴阳舒惨，四序迭迎。理气回薄，万物枯荣。推原反本，均赋同天。固无彼而无我，胡妄私而妄专。偶然为人，何足以喜。忽然为鬼，何足以惧。欻往忽来，宁有穷已。然则生老者形化，病死者气化。以其化者而言，则一日之内，千百化而有馀。以其不化者而言，则千万世为一朝，而天地与我终始。噫，造化劳我以生兮，既无喜又何悲。且客徒知守其岁，不知守其命。徒知寤其寐，不知寤其性，何为其然也。苟守而不寤者，则虽日守而不足。苟寤而不衰者，则虽日寤而不给。彼高高之流光与堂堂之飞晷，非汝守而可留，非汝寤而可驻。则庸知客之守与寤者，终不能守而寤。庸知吾之不守与不寤者，乃固守而深寤也哉。客于是呿口吐舌，不辞而往。我鼾如雷，日高三丈。